《大型犬饲养指南》 第1章 [现代情感] 《大型犬饲养指南》 作者:郁桑【完结+番外】 文案 【钓系嘴欠酒吧老板·训狗大师 x 横冲直撞公子哥·大型】 1 边月计划一个人去旅行,但计划没有变化快,受人所托,她不得不戴上一个拖油瓶。 拖油瓶心情不好,一个人离家出走,整日在酒吧里买醉。 边月本来打算哄他开心后就立刻让他打道回府,自己继续旅行,谁知厚脸皮的拖油瓶竟然赖上了她, 任凭她三番两次恐吓、劝说都不肯离开…… 2 边月曾经抛弃过一只大型犬,她觉得没什么可愧疚的。 狗狗热爱人类,它奔向每一个冲它招手的人,陪在每一个需要它的人身边。 它什么也不知道,永远阳光,永远灿烂,在草地上打滚,在晚风里游戏。 它什么也不知道,边月即将离开,狗狗眨巴眨巴眼睛,咧嘴笑了。 谁是特别的呢? 边月觉得没有谁是特别的,小狗永远爱你,但小狗不止会爱你。 那么,不告而别也就不需要愧疚。 3 喻枫从小到大最讨厌的人毫无意外是边月。自打十岁起,边月跟着她爸妈来到喻枫家,喻枫横行霸道的日子就宣布告终。 想他堂堂一个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富二代居然被一个只比他大两岁的小姑娘拿捏得死死的,传出去他的面子往哪儿搁? 喻枫整个少年时期都在致力于与边月斗智斗勇,嘴上挂着的、心里想着都是怎么打压边月的嚣张气焰,此生最大的愿望是希望边月永远不要出现在他面前。 可他没想到有一天边月真的退出了他的生活,干干净净,彻彻底底,像从来没有存在过。 夙愿达成,喻枫却没有感到开心,他告诉自己,只是因为仇还没报完,可当找遍所有能想到的地方还没有找到边月时,喻枫彻底慌了…… 多年后的一天,喻枫在一家酒吧买醉,朋友与人起了冲突,吵吵嚷嚷,吵得喻枫头疼,随手拿起一个空酒瓶子,对准那人的头,正要砸下去—— 手被紧紧抓住,喻枫回头。 “哟,小狗,脾气还那么暴躁呢?” 内容标签: 近水楼台 正剧 搜索关键字:主角:边月,喻枫 ┃ 配角:很多 ┃ 其它: 一句话简介:谁是姐姐最喜欢的小狗呀? 立意:热爱生活 第1章 边月推开门,酒吧里巨大的歌声直冲耳膜,男男女女挤在舞池中,霓虹灯不时从他们身上略过,投入的表情,酣畅淋漓的动作,以及令人不适的吵闹。 明知道几乎没可能在不进去的情况下找到想找的人,边月还是站在门口艰难地观察每个人的样貌。 她有些着急,并不想在找人这件事上浪费时间,但人往往会因为不想浪费时间而浪费更多的时间。片刻后,边月揉了揉太阳穴,无奈地走进人群中。 她在吧台随便点了一杯酒,然后背过身等酒保上酒。不流通的空气、不断变幻的灯光,这些都让边月急切地想离开,一点时间也不放过,视线专注地穿梭在人群中。偶然看见一个身形相似的,看清样貌又只能遗憾移开。 “美女,一个人来的?”一道略微轻佻的声音传进边月耳中,几乎是下意识的,边月眉头已经皱起来了。 来人穿着黑色的大衣,内搭一件灰色高领毛衣,一只手搭在吧台上,露出价值不菲的手表。头发看得出来是精心打理过的,样貌也还看得过去,只是配上嘴角那抹自以为勾人的笑,怎么看都透着一股油腻。 “嗯。”边月随意搭了一句,继续找人。 男人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不顾边月拒人于千里的态度,自顾自地在边月身边坐下,苦恼道:“我刚玩游戏输了,他们非要我来邀请你过去,你——” 他的香水味实在太冲,熏得边月头晕眼花,忍不住打断他:“就是找我过去喝酒是吧?” “没有没有,就想认识认识,交个朋友嘛。” “行啊,”男人的笑还没完全展露,又听边月继续道,“喝一杯一万八,五万加微信,交朋友嘛,明码标价,您看您是转账还是付现?哦,咱可不提倡赊账,先付款,后喝酒。” 顿了几秒,男人没有反应,边月及时道:“不会是付不起吧?我以为这点小钱对您来说不算什么。” 嘲讽的意味太浓,男人势在必得的笑僵在脸上,眼神中涌起几分愠色,一个婊字就在口边,人群中忽然爆发出一阵骚动,玻璃碎裂的声音接踵而来,人群四散奔逃,似是有人起了冲突。 男人往那边一看,风暴中心正是他的朋友,当下也顾不得边月,快步朝那边走去。 爱凑热闹是人的天性,一开始被砸东西吓跑了几步,自觉保持了安全距离,又围着风暴中心站成一圈,八卦的心怎么也按捺不住。舞也不跳了,酒也不喝了,个个伸长脖子等着看是怎么个事儿。 酒吧工作人员被挡在人群外,声嘶力竭让别过去离远点儿,哪有人听他的?只能抓紧让人去找保安,找警察,自个儿又费力去扒人群,想挤进去又被挡住。 边月仔细听了一阵,大意是男人的朋友想让一个女孩儿过去喝酒,女孩儿不同意,男人的朋友就和女孩儿那方吵了起来,直到开始摔酒瓶,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第2章 这事儿在酒吧里时有发生,喝了点酒自信心爆棚,又仗着自己这边人多势众,天王老子也不放在眼里。自不排除有些人渣喝了酒后烧杀抢掠什么都敢干,但眼前这几位明显外强中干,只是纸老虎。 车轱辘话来回说了几圈,什么你信不信我找人来打你,你等着,你别走,有种的话……某一个说到兴头撸起袖子就要上前,被同伴轻而易举拦下,然后又开始重复之前说过的话…… 看的人多少也觉得没意思,散开了一些,边月正想继续找人,视线中忽然出现一道背影。 快一米九的身高,在这间酒吧里几乎算得上鹤立鸡群,边月轻而易举的锁定了他。看得出来那人喝了许多酒,脚步不稳,但他的目标似乎很明确,正是在囔囔的那名男子。 去拉架?也就这个身形敢上前了。 视线下移,边月就清楚的知道自己大错特错。 她死死盯着那人手上的空酒瓶,几乎不用想就知道他上前干什么。为不相干的人出气,使自己陷入麻烦中,这几乎是边月认为的最愚蠢的行为,她认识的人中只有一个人会这么干,偏那个人就是她今天要找的人。 吵闹的背景音乐没有停,工作人员还在忙着疏散人群,光怪陆离的光不停的在每个人身上流转,舞池里自有不感兴趣的人在起舞,耳边听见几人在窃窃私语……所有人都在坐着自己的事,除了边月没有人察觉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 近了! 那道背影即将走出人群,握紧酒瓶的手正在蓄力,下一秒,边月已经冲了出去。 …… 头痛的要裂开,身体像被车碾过,脖颈因为长时间弯朝车窗的方向,酸痛难耐,一时间动弹不得,手无意识覆在额头上,莫名肿起来一块。 “醒了?”边月手肘搭在车窗上,右手握着方向盘,听见喻枫发出的动静,微微往他那边转头。 喻枫被阳光刺得睁不开眼,以为自己还在梦里。 “撞傻了?怎么不说话?”语气里听不出来半分歉意,“真不是故意的,山里弯道多。” 其实也是故意的,山里弯道、坑多不假,但边月明明可以放缓速度,可她没有。 这厮被她从酒吧里带出来后就一直睡到现在,边月担心他睡死过去,但又懒得停车检查他的情况,只好用这种简单粗暴的方法把他弄醒。 想到这儿边月心虚地看了喻枫一眼。 宿醉、没睡好、被边月蹂躏、头发乱的像鸡窝,但那张脸仍旧好看的不可思议。 五官精致漂亮,和九年前没什么区别,只是皮肤相较更黑了些,轮廓更成熟了些。 醒后就一直看着边月,边月不自然的咳了几声,他才冷淡地收回视线。还没松口气,又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片刻后,喻枫从包里翻出了自己的手机,边月的心又提了起来。 但凡他没瞎就能看见屏幕上那条触目惊心的裂缝。 该不会让我赔吧? 边月急于撇清关系:“它自己掉,别赖我哈,我还好心帮你塞回兜里了。” “不过你也真是的,手机随便就从兜里滑出来了,你那还是在酒吧,鱼龙混杂,也就是运气好,不然早就……” 二月末,山里仍是萧条光景,荒废的农田连杂草也不见,黢黑的树干上挂着破烂的红色塑料袋,阳光穿透污潮的白云没有贡献一点温度,反而令人有一种无所适从的压抑感。 山路狭窄,似乎只要司机稍不专心就要粉身碎骨,偏生边月没有这个意识,在一个接一个的弯道里也毫不减速。 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像是八百年没和人说过话,逮到一个点就发散思维,也不管有没有联系,从东说到西,从南说到北,说到自己口干舌燥才发现身边的人已经很久没发出过声音了。 一扭头,喻枫紧抿嘴唇,脸色苍白的可怕,眼中戾气涌动,似乎下一秒就要忍不住打人…… 边月讪讪笑了一下,忽然想到昨晚的事,要不是她拦住了喻枫,那人就算不死头上也要缝几针。她毫不怀疑喻枫是否会砸下去,大少爷无法无天惯了,能用钱解决事对他来说都不算什么。 他该不会打她吧? 边月觉得还是有很大可能性的,毕竟他们已经九年没见,自己的变化挺大的,又剪了短发,还趁着他喝醉把他拐到山里,万一喻枫以为她在绑架…… 想到这儿,边月清了清嗓,试探地问:“那个……呃……你还记得我吧?” “不记得也没关系,我——” “停车。”这是重逢以来喻枫对边月说的第一句话,声音沙哑,语气冷漠,在边月印象中喻枫好像从来没有用这样的语气和她说过话,像是陌生人。 她愣了几秒,“真不记得我了?我是——” “我让你停车!” 刚过了三点,太阳被厚重的云层遮了去,观景台下不知道是什么树林,树干笔直,还没来得及长出新芽,只有枯黑的树叶挂在枝头摇摇欲坠。观景台设的蹊跷,无甚景色可观,唯一值得一提的是栖息在树枝上的乌鸦。 与树干一般黑,看不见在哪儿,树枝堆成团搭在枝桠中间,以为发现了乌鸦的踪迹,细看仍不清楚它们是否在巢中,只听见叫声嘹亮。 边月百无聊赖的趴在栏杆上搜索乌鸦的踪迹,喻枫拿着一瓶水蹲在路边干呕,因着好几天没怎么吃东西,吐出几口酸水后就再无东西可吐。 第3章 脸色仍苍白如纸,好歹身体里好受了些,站起来时头脑发晕,边月好心扶住他,却被一把甩开,背过身就要往公路上走。 “喂,你干嘛?” 喻枫不理她,沿着来时的走,似乎想自己走回去。边月凌晨五点就带着他从市区里出发,一路在高速公路上狂飙,他想自个儿走回去无异于痴人说梦、愚公移山、精卫填海。 还是小孩子脾气,边月叹了口气,赶上去抓住他。 “别闹了。” 哄小孩儿的语气不知道触碰了喻枫哪根神经,苍白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别管我。” “我不管你你现在应该在警察局。” “那我是不是还得谢谢你啊?”喻枫的声音顿时提高,“你有病吧把我带到这儿,你经过我同意了吗?我认识你吗?谁允许你这样做的?” 因为情绪太过激动,乱糟糟的头发丝在空中摆动,边月的注意力完全被那几缕滑稽的头发吸引。喻枫的愤怒一拳打在棉花上,脑子气清醒了不少,用眼睛剜边月一眼,继续往回走。 边月无奈地笑了一下,好消息是喻枫还记得她,暂时不会因为她出格的举动报警,坏消息是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喻枫好像很抗拒和她在一起。 “喂!”边月叫他,他没搭理,叹了口气大声道:“路上根本没什么车,而且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你一个人能走到哪里去?” “那也和你没关系!” 大狗狗倔起来是这样的,一般人拉不住,还要担心被咬。喻枫快一米九的身高,即便现在状态不佳,健身的底子还是在的。 边月不会自不量力强迫他做什么,又叫了他一声,顺便把手中的钥匙抛出去。 “你开车走吧。”轻轻拂开脸上的发丝,手插入牛仔外套侧面的包里,边月露出一个无懈可击的笑容。 喻枫都快被气笑了,紧紧攥住手中的钥匙,“你是不是就笃定我不会抛下你走掉?” 边月耸耸肩:“没有啊,你人生路不熟,昨晚也没睡好,我是为了你的安全着想。” 喻枫沉默地看了她几秒,眼中的愤怒一闪而过。 “好,那就谢谢你了。”赌气似的,再不看她一眼,回来开门上车,一气呵成扬长而去。 发动机的声音惊扰了树上的乌鸦,不知从哪里飞出来扑腾几下翅膀,再度飞回树上嚎叫。车消失在弯道上,不久之后连声音也没有。山里的温度比别处要低些,边月紧了紧衣领,也不着急想办法,继续趴回栏杆上听乌鸦吵架。 她以前是很讨厌等待的,尤其是等待一件不确定或是没有意义的事。 也是一个冬天,喻枫不知道从哪里听说附近有一家店的麻辣烫很好吃,兴致勃勃地要带边月去。 边月月考没考好,心里想着成绩的事,心不在焉的跟在喻枫身后。喻枫考的极差,但他像没事人一样每一脚都踩在枯叶上,听见喀嚓的一声,心满意足的物色下一片无辜的树叶。 等边月再抬头,喻枫已经在几十米外,挥舞着围巾让她快点跟上。 地上全是被踩碎的树叶,边月走过去,喻枫把围巾一头递到她手上,怕她会跑似的补充道:“马上就到了!” 边月考差了,那也是班里的前几名,和喻枫这个常年拖班级后腿的不是同一个意义上的差,出门前才被他爸关到书房里训过,现下又跟个没事人一样,眼睛再没有这般亮的。 明明不爱吃麻辣烫,也不知道为什么高兴成这样,倘若他有尾巴,估计已经转成了螺旋桨。 “傻狗。”轻轻吐出两个字,喻枫警觉回头,问她说什么,边月只叫他快走。 赶上饭点,店铺并不大,走到的时候不仅没有他们的位置,还至少要登上两个小时才能吃上。 喻枫在冷风中吐出一口白气,热情不减,边月心里却早已打起了退堂鼓,她还有好多试卷没写,不想把时间浪费在这种无关紧要的事上。 “可这不是你喜欢吃的吗?” 是喜欢没错,边月相信这个世界上肯定有无数店铺把麻辣烫做的很好吃,但绝对没有哪一家好吃到非吃不可的地步。 两个人谁也说服不了谁,边月懒得在大街上和他争,只说:“那你自己等,我先回去了。” 没顾得上吃晚饭,半夜写完试卷发觉饿的前胸贴后背,从床边的纸箱里翻出最后一包泡面,打着哈欠走出房间。 餐厅的灯是亮着的,边月脚步一顿,起先是不打算再过去了,泡面干吃也能吃,走出两步后又回头看了看,四下无人,也没有动静,疑心只是有人忘了关灯。 试探着走回去,视线被餐桌上的外带盒吸引,上面贴着一张字条,边月好奇的拿起来。 没和我一起等的人不准吃! 最后还特别幼稚的画了一个愤怒的表情。 那家麻辣烫到底像不像传说中那么好吃边月已经忘了,只记得耳边一直响起的枯叶碎裂的声音,以及纸条上那个画的特别丑的表情。 远处再次响起汽车发动机的声音,声音越来越大,是正在靠近。 还看不见汽车的影子,边月已经回头。 第2章 现在是旅游淡季,路上车少,但也不代表就没有别的车经过。 上来的是一辆中型货车。 边月吃了一肚子尾气,要说有多失望,其实也没有,这种事情就跟赌博一样有输有赢,首先心态要好。 第4章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原因作祟,边月觉得这条路上的车突然变多了。 她不厌其烦地回头确认,然后又若无其事的继续与嚎叫的乌鸦作伴。饶是已经做好心理准备,还是不免有些后悔,至少应该带瓶水下来。刚才在车上故意没话找话,现在报应来了,嗓子干得快要裂开。 已经过去一个多小时,边月干咳了两声,翻看微信联系人挑选一位幸运观众,她决定再等半个小时,如果喻枫还不来,她就只能麻烦那位幸运观众来接她。 上来了一辆白色suv,边月抬头看了一眼,这辆车没有像其他车一样直接开过去,反而逐渐减速,在边月正前方停下。 车窗放下来,车主朝着边月喊:“嘿美女,去哪儿?我捎你一程!” 他蓄着一圈胡子,看不太清样貌,头发和边月一般长,扎成一个小啾啾垂在脑后,做这种装扮还随便遇上一个人就说要捎上,正常人谁敢上他的车? 不过见得多了倒还有几分亲切,这附近多的是这样的“流浪艺术家”,边月打赌,他的后座至少放着一把吉他。 没有第一时间回绝,她是真的在考虑要不要上车。一边是很大几率不会回来的喻枫,一边是立刻就能带她走的陌生人,实在是难以抉择。 “走不走啊美女?”边喊边按喇叭,似乎已经没了耐性。 边月不擅长在焦灼的情况下做决定,经验告诉她在这种情况做出的决定十有八九会后悔。 “我……”一个字没说完,又上来了一辆黑色的车停在白色suv后面,边月看清车牌愣了几秒,笑道,“不麻烦了,谢谢啊。” 喻枫从车上下来时的表情极为不爽。 不少好看的男明星眉眼都带点女相,喻枫脸上没有这种特征,是一种极为锋利攻击性特别强的帅,再加上一米八几的身形,板着脸的时候自带气场,极为唬人。但现下他顶着那鸡窝头,非但不吓人,多少还有些滑稽。 “我不来你就要上一个陌生人的车?你多大的人了?还没出社会的高中生都不会像你一样随便上别人的车!” 边月笑道:“可你不是回来了吗?” 喻枫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把车钥匙扔回给边月,“我是怕到市区被警察查出酒驾,不然谁管你死活!” “哦,”她边往驾驶室走边道,“那你犯不着为我上陌生人的车生气呀。” 好没良心的一句话,喻枫怒视着边月。 边月眼中笑意涌动,知道再逗下去就真生气了,见好就收,连忙好言相劝哄大少爷上车。 “嘭”的一声关上副驾驶的门,力气之大车都震了三震,边月眼观鼻口关心,兢兢业业启动车子,仿佛刚才把人逗成这样的不是她。 天渐渐暗下来,低垂的云笼罩在山上,看不见落日与云霞,隐隐透出的黑让傍晚格昏暗。车内很安静,边月再不找话,喻枫近乎执拗的看向窗外。 路边有几间房子,没有灯光,看不出是否有人居住,喻枫拿出手机想看看消息,后又想起他的手机现在和一块板砖无异,他靠在椅背上,感到无聊,便只好再次看向窗外。 又出现了几间房子,看样子是村民用自家的房子开的农家乐,喻枫好奇多看了几眼,忽然愣住——边月好像没有掉头。 山道狭窄,迎面遇见一辆车都需要靠边让让才能顺利通过,喻枫往下开了许久才找到掉头的地方。观景台前有一块空地,掉头倒是不必这么麻烦,但边月没有掉头就直接开走了,所以这车并不是像喻枫想象中那样朝省会城市里开,反而离城市越来越远。 “停车!” 边月问他怎么了,他咬牙切齿道:“这不是去市区的方向!” “哎呀,你不早说,”边月这么说着车速却并没有变慢,一脚油门,“你要回市区应该提早告诉我。” 她拙劣的演技并没有让喻枫信服,喻枫冷冷地看着她:“找个地方掉头。” “回去太远了,我们俩都没吃饭,而且我凌晨就开车出来,中间没休息过。”说罢还打了个哈欠,以加深话里的可信度。 “所以呢?这一切都是谁造成的?为什么要自作主张?”喻枫闭上眼睛,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他似乎对今天发生的一切感到厌烦,耐心尽失。 边月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车内再次陷入沉默。 山里的夜很浓郁,除了车灯照亮的地方看不见一点来自人类世界的光亮,巍峨耸立的树犹如森森鬼影,喻枫喘不过气,打开了车窗。冬末的风里有股特别的味道,从黢黑的树干,阴沉的黑水,以及潮湿的泥土中涌出来,寂寂淹没昏暗的车厢。 他们已然翻过那座大山,前路变得平坦宽阔,没有尽头般笔直延伸,直到与夜空相接。那一晚没什么星星,只有了一轮清亮的明月悬在浓稠的夜中,一路眺望着孤单行驶在路上的车。 “雪山下的花要开了,”在长久的寂静后,边月突然开口,“反正你也没什么事,不如和我一起去看看。” “听说那座神山能带来好运。” 喻枫嘲讽道:“所有雪山都被称作神山,如果真的灵验,那大家什么都不要做了,都去拜雪山好了。” “别这么说,”边月笑了笑,好脾气地回道,“人总要信着点什么。” “信什么?”喻枫戾气不减。 第5章 “信自己足够有能力可以改变一些事情。” 喻枫嘲弄地冷哼一声,对边月的话嗤之以鼻。车子就在这时偏离柏油路,开至公路左侧的一块杂草地上,喻枫问她为什么停下,边月拔下车钥匙,“休息会儿,明天再走。” 然后不等喻枫反应便下了车。 自驾行并非边月一时兴起,早在好几月前她就在计划这次旅行,车子是提前租好的,旅行装备是提前买好的,只有带上喻枫是意料之外。 人是很复杂的生物,喻枫却很简单,简单到即使过去九年边月也相信喻枫不会改变。之后回想了一下,其实那个身影在起身之前边月的视线就从他身上掠过了好几次,只是她并没有认出那就是她要找的人。 沉湎于酒水之中的喻枫,颓废、迟滞,好像对一切都丧失了希望。边月看不见他半点少年时期张扬肆意的影子,在她的潜意识里,即使喻枫遭受打击他也不应该这样…… 她从后备箱里翻找出折迭椅与露营炉具,喻枫下车时她刚好把椅子展开,头也不抬就道:“去捡柴火。” 等了一会儿,却是动也不动,不得已抬头看他,只见喻枫别别扭扭,似有难言之隐。 “怎么了?” 喻枫看也不看边月,声音细弱蚊虫:“……厕……厕所在哪里?” 刚才胃里难受吃不下东西,水倒是一连喝了好几瓶,他常年在城市里生活,没考虑过会遇见这种情况。 “噗……”边月差点没忍住,往树林里一指,“那么大的场地,你想哪里是厕所哪里就是厕所。” 喻枫见她憋笑,只当她在逗她,眉头一拧当即就要发作,边月忙正色道:“荒郊野岭的,上哪儿给你找厕所?你不去就憋着。” 喻枫眉头皱的更紧,犹豫半响还是气急败坏的朝树林去了,走到一半听见边月在身后喊:“小心点儿,别忘了捡点树枝回来。” 背影顿了一下,然后走得更快了。 回来时远远看见树林外亮着一盏露营灯,却不见人影,喻枫加快脚步走过去。 小锅架在没点火的炉子上,两张空荡荡的折迭椅,袋装方便面随手扔在椅子附近。喻枫放下手里的柴火朝车走去,他下车时没关窗户,窗户敞开着,车内空无一人。 忽然眯起眼,正见边月从公路对面过来,紧扣住车窗的手松开,语气不善:“去干什么?” “去上厕所啊,”边月绕过车走到喻枫对面,黑色的马丁靴踢了踢地上的折迭桶,随意道,“对面的公厕能出水,你去接一桶过来。” 喻枫:“?” 第3章 炉子上的一锅泡面咕嘟咕嘟冒着白花花的热气。 在边月的印象里喻枫生气是常有的事,他的脾气来的快去得也快,往往早上才大吵一架,下午又屁颠屁颠来找边月问她要不要去干嘛干嘛,他说话的时候眼睛很亮,湿漉漉的,头发染上阳光的金,因为发量过多而蓬松异常,边月走神手不自觉地揉上去,像摸了只毛茸茸的大金毛。 炉子边放了一桶清水,是喻枫刚去接回来的。 他大声质问边月是不是故意的,边月当然不可能承认,况且也确实没有故意在逗他。 就是吃了不了解自驾行的亏,虽然不多,但在这些夐不见人的路上是会建一两个公厕的,但多半大门紧闭,用锁锁住;也有一些不锁的,因为没有人打扫且不通水,排泄物堆积成山,厕纸满天飞,还不如在路边解决。 喻枫一路忙着和边月赌气,连余光都不想分配给这边半分,自然也就没看见路上有公厕。他走后边月才想起来前面还有个公厕,自己去碰碰运气,没想到真叫她碰上了干净通水不上锁的厕所,这概率和买彩票中大奖差不多了。 喻枫不知道这些,再加上这一天的憋屈和边月的前科,更不肯相信边月的话分毫,咬定她是在故意让他难堪。边月无法,自己起身去打水,还没迈出一步,手里的水桶就被抢走。 回来时一言不发,重重把水桶往地上一放,溅了边月一腿。 煮熟的泡面加上新鲜青菜与葱花,卖相不错。边月挑了一碗,剩下的连面带锅递给喻枫,喻枫极不情愿地接过去,用筷子挑挑拣拣,嫌弃地夹起一两根送进口中。 边月的手悬停了两秒才想起收回。 月光在万籁俱寂的夜里流淌,晚风漫过整片山林,树叶沙沙作响,脚边有不知名的小虫爬过。两人围着一炉火沉默地吃面,偶尔发出一点细微的吸面声。 面被泡的发胀。边月对面的要求不高,什么筋道不筋道全然吃不出来,纯纯吃个调料味儿,但不知为何,今夜看着粗了不少的面实在难以下口。 时间的确是有载体的,她这么想。 九年前的喻枫会因为吵架无视她做的早餐,然后在大课间偷偷跑到学校超市买面包,不巧的是边月也在超市,喻枫看见她愣了一下,继而放弃走向面包货架,转而拿起一瓶矿泉水。 擦肩而过时边月不怀好意地说了句有本事一天都别吃饭,喻枫怒道不吃就不吃。 半夜去接水,还没走进厨房就借着窗外的灯光看见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啪的一声开灯,四目相对,喻枫的眼里的仓皇还没来得及藏起来,嘴巴微张,像只闯祸被抓的小狗。 半响,撇开视线道:“我只是口渴了来喝水!” 第6章 没有听见回答,恼羞成怒,强装镇定走出去,听见边月的声音:“要吃面吗?” 想硬气地说不吃,然后径直走回卧室,可不仅嘴张不开,脚也迈不出去。 “我想吃,你陪我吃点吧?” 喻枫这才转身:“这可是你求我的。” 边月不置可否。 那晚只煮了一碗西红柿鸡蛋面,全进了喻枫肚子,捞到碗里一根面条不剩,又抬起碗来喝汤,最后一个碗干干净净的放在桌上,喻枫还在意犹未尽的舔嘴唇。 边月坐在他对面手抵着下巴看他吃完了一整碗面,微微一笑,把杯子里的水喝完。 “洗碗。” 喻枫点点头。 离开之前淡淡瞥了喻枫一眼,轻描淡写道:“只有小孩子才会以为自己不吃饭可以伤害到别人。” 一碗面吃的味同嚼蜡,吞下最后一口,喻枫早就已经吃完,看着炉子里跳动的火星不知道在想什么,边月把碗筷迭放进煮面的锅里,若无其事的开口道:“明天去的县城有火车站。” 喻枫斜睨着她,边月继续说:“你先买票去省城,然后坐飞机回家。” “我爸让你来的?” “谁让我的来不都要回家?”边月随手在地上拾起一根木棍,剔除枝桠部分,戳了戳驴子里柴火,“而且喻枫,你都多久没换衣服了?发酸了。” 喻枫走得急,外穿的衣服从衣柜里拿出来看也不看就塞进箱子里,到了才发现裤子拿了四五条,上衣就拿了一件,再加上他到了宁城没怎么清醒过,算算日子已经一个多星期没换衣服了。 低头闻了闻,喻枫的脸色变得不大好。 “早点回去,别让家人担心。”边月把桶里的水倒入锅内,又挤了一些洗洁精进去,锅里很快浮出泡沫,喻枫盯着那些泡沫冷笑了一声。 边月把用过的餐具洗干净,脏水缓慢渗进泥土,再放入装着清水的桶中上下摆动,喻枫听见一串水声。夜里寒凉,边月经水染过的手指被冻得通红,洗干净的餐具用塑料袋装好,边月把手放在炉子上取暖,琥珀般的眸子里闪动着火星。 长久的沉默后,喻枫听见边月用很轻的声音说:“喻枫,人是很脆弱的生物。” 起初听见这个消息的时候边月也不敢相信。 她小时候惯于讨好大人,父母的上一任主顾就经常被她逗的咯咯笑,嘴上说着喜欢,到最后却只是因为母亲不小心把汤溅到她的鞋上就冷漠无情的辞退了她的父母,任凭她和母亲如何道歉求情都不松口。 女主人的喜欢带着有钱人惯有的傲慢,用一种俯视的态度彰显出来,仿佛旁人生来就是为讨她欢心的。 喻枫的母亲不一样,她会撒娇,会耍小脾气,会问边月这条裙子好看不好看,她就像一朵娇贵的雨中玫瑰,徒增人的保护欲。 边月怎么也想不到,这样一个人会在若干年后患上抑郁症,严重到自杀的地步。 喻枫来宁城的前一天孙念禾刚从病床上醒来,她看见围在病床周围的丈夫和儿子,惨淡了笑了笑,然后喻枫听见她细弱蚊虫的声音。 “你们不应该救我。” 便是这一句话让喻枫几临崩溃的边缘。 从前他对失败嗤之以鼻,他觉得生活很简单,没有什么是努力做不到的,直到这一刻无力才使他明白,他好像真的会失去母亲。 他实在不懂母亲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口口声声说着爱他们,却还要一次又一次的放弃自己生命。 边月吃完面在炉子前坐了一会儿就上车睡觉去了,喻枫一直守着那团火。虫鸣声不绝于耳,夹杂几声不知名的动物嚎叫,风声很大。 凌晨三点,炉子里的火因为没有人看管将灭未灭的燃着一点火星,有一辆货车从公路上开过去,轰隆隆一阵,喻枫看向车里,没醒。 衣服上攒了一身夜露,除了烟酒的气味,还冒着股潮湿的青草香,喻枫把炉子里的火熄灭,抖了抖身上的烟灰。 醒来的时候身边不见人,牛仔外套堆放在驾驶座上,窗外雾蒙蒙的一片,听见几声清脆的鸟叫。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疑心根本没睡着,但时间的的确确流逝了。喻枫坐着发了会儿呆,车窗被敲响,边月捧着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仅穿一件灰色条纹针织衫,鼻子被动得通红。 开门把外套拿给她,边月接过去,把咖啡递了过来,独属于咖啡的焦香充斥整个车厢,边月边穿衣服边招呼他喝,喻枫看着杯子,眉头微皱。 “放心,没人喝过,我用碗喝的。” 她的旅行计划好像真的只有一个人,锅碗瓢盆都只准备了一套。喻枫低头喝了一口,速溶咖啡的味道并不好,焦味过重,酸度过高,喻枫不想再喝了。 边月的表情不太自然,似乎没想到喻枫会这样。能忍受廉价的泡面,却受不了一杯速溶咖啡,奇怪的现代人。 她摇头笑了笑,如果是现在的喻枫,大概是不会陪她吃路边摊苍蝇馆的。此时谷底的雾气升腾上来,树林间烟雾缭绕,遥遥望去,仿佛一伸手就能碰到。 喻枫问她笑什么,边月背靠在车身上看着远处的烟雾,“风景不错。” 喻枫知道她笑的肯定不是这个,但也没有继续追问,两人休整了一下就继续上路,仍是边月开车。 窗外的风景一成不变,没有什么特别的,喻枫看了一会儿就开始感到无聊,没有什么可消磨时间的,喻枫的注意力自然而然放在了车载音响上。 第7章 播放按钮按下去,音响反反应了一阵,前奏在车厢内响起。喻枫打开窗户,山间微凉的风涌进来,悠长的音乐溢出去。 开口是个男声,声音沙哑。音响开的极大,但喻枫仅能听懂一两句,蹩脚的普通话,直白的歌词,安静的音符。有鼓点贯彻整首歌,可那旋律总是虚无缥缈,从耳廓穿入脑海,一点印记不留,粗粝的歌声与曲子是跨世纪相遇,代沟宏大却硬要结合。 既是如此,称之为噪音也不为过,喻枫皱着眉把音响关了,问边月听的都是什么东西。 “罐头男孩啊,你没听过吗?”看喻枫一脸疑惑,边月继续解释道,“唱那首歌的乐队,叫罐头男孩。” “三个中年油腻大叔。” 语气熟稔,听起来似乎和这些人认识。 风吹起散开的发丝,边月熟练的把它们撩到耳后,她的头发堪堪够扎起来,今天扎了一个小小的马尾,露出清晰流畅的脸部线条,五官和几年前相比没有很大的变化,仍是恰到好处的漂亮,但喻枫就是觉得她看起来和九年前很不一样。 那么长时间过去了,如果没有变化也许才是失败,但喻枫说的不是那种性格或是外貌的变化。从前的边月是冬日里弥月不熄的雪,即使是笑起来也像被污水浸染,污潮潮一片;现在的边月灵魂里有风霜,有自由,有枯枝败叶,有日升月落,有潮起潮生…… 就是没有过去。 第4章 莫名的,喻枫感到不开心。 改变不一定是坏事,如果那么多年过去,一个人除了年龄增加一点改变都没有,大约也是另一种程度上的失败。 喻枫看着熟悉而又陌生边月,他并不喜欢这种感觉,尤其是他们本应该一直是熟悉的。 “为什么离开?”这么多年过去,这个问题早已变得没有意义,但喻枫还是突兀的问出来,那一瞬,风声好像消失了,只有冰刀似的触感剐蹭着边月每一寸裸漏的肌肤。 边月沉默了几秒,笑着说道:“我爸妈不在你们家工作了。” 拙劣的借口。喻枫知道真实原因并非这样,否则他们一家没必要在一夜之间消失,这么多年来一点踪迹都没有。 喻枫讨厌逃避,无论发生什么事,逃避必然是最糟糕的解决办法,但现在他却没办法把这么多年积攒的怒气发泄到边月身上,因为他也正在逃避的旅途中。 沿途的山慢慢褪去,枯黄蔓延在田野上,破败的稻草人孤零零的站在荒芜中,没有衣服,几根烂布条在空中飘荡,乡间无边萧索的旷野无可奈何的散发出令人忧伤的气息。 直到进城情况也没有好转。喻枫没有来过这些地方,整个县城被上了一层淡黄的滤镜,似乎哪里都积满灰尘,一切都显得格外陈旧,空气中隐隐飘荡着生畜粪便的味道。 但边月好像见惯了这些场景,并没有露出不适。 “你经常一个人出来旅行?”喻枫问她。 “算是吧。” “为什么?”喻枫的语气变得有些偏激,“有什么意义吗?” “刚开始是期待有意义的,期待变得更深刻,更开阔,甚至找到人生的真谛,”说到这儿边月自嘲的笑了一下,“什么都没有,甚至有时候会感到厌烦。” “到这种时候我才发现,啊,原来被一些旅游博主和纪录片骗了。” “那为什么还要一个人出来?” 车停在了火车站附近,附近熙熙攘攘,有许多卖东西的小贩,多的是扛着巨大编织袋的当地人。 边月想了一下,没有正面回答他的这个问题:“我第一次出来旅游的时候没有经验,攻略也做的不详细,那个地方各个景点之间离得不远,大概也就一两公里,我想那就走路过去吧,本来计划的好的话是可以不用走重复的路很顺畅的玩下来的,但我每次都是临时才决定下一个景点去哪儿,这就造成了我一直在重复的路上浪费时间,印象最深的一条路,我一天之内起码路过了三四次,而且三四次都是去不同的地方。” “结果第二天,我又再一次走上那条路,我忽然想到,人生其实就是在走重复的路,”边月意有所指的停顿了一下,“所以会看见同样的风景,经历同样的事情,获得同样的失败。” “这些都是很正常的事。” 喻枫不解:“你到底想说什么?” “很多路都是没必要去走的,而且到达目的地后会发现这个景点根本不值得我走那么多路,但偶尔,也会有例外出现,让我感觉之前那么多路都不是白走的。” “我呢,就是为了这样的例外而旅行。” 边月把车锁打开,认真的看着喻枫,“回去吧,叔叔阿姨还在等你。” 喻枫经常在工作的时候接到孙念禾的电话,一会儿说她头疼,一会儿说腰疼,一会儿说腿疼……喻枫放下工作陪她去医院检查了很多次,什么都查不出来,一切正常,可她痛苦的□□又不像作假,喻枫带她出国又检查了好几次,还是一样的结果。 以此为开端,他的母亲开始了一次又一次的自杀尝试,吞药,溺水,用刀具自残……父亲的头发在这几年近乎全白,喻枫精疲力竭。 他仓皇逃离途中忽然冒出一个念头,要不就让母亲去吧。 与其说是对母亲的愤怒,不如说他痛恨随便产生放弃念头的自己,他不接受失败,更不能接受让母亲这样离去,可母亲躺在床上的痛苦,父亲花白的头发,泛红的疲惫双眼又像魔咒一般萦绕在他脑海中…… 第8章 还要继续坚持吗? 喻枫最后看边月一眼,打开车门。 火车站和这座县城一样老旧,去售票窗口问的时候才知道,这里只有绿皮火车,虽然偶尔会有高铁呼啸而过,但高铁不在这里停靠。 喻枫用钱包里仅有的两百块钱现金买了去省城的车票。 候车大厅很小,人不多,很多人用床单包裹着行李,似乎要到很远的地方去,一双破烂的迷彩鞋不知道穿了多久,灰尘模糊了原本的颜色,鞋侧已经开胶。 他从没坐过绿皮火车,临上车时不知道从哪里冒出那么多人,乌压压的涌上车,抢着把巨大的行李放在置物架上,然后呼前喊后招呼自己的亲朋好友,又是帮忙放行李,又是找座位,临近开车,喻枫才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 座位靠窗,前面有一张小桌子,桌子上放着一个锈迹斑斑的长方形铁盘,喻枫猜测是放垃圾用的。对面是一对夫妻带着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身边是一个看不出年龄的女人。 这样的位置对于一个一米八几还经常健身的成年男性来说实在是过于拥挤,喻枫坐的十分窘迫。 火车不比高铁,喻枫能听见列车碾过石子的声音,一路摇摇晃晃,噪音很大。这是很新奇的感受,有一种他真的在路上的真实感。 令喻枫感到惊奇的是,车开起来后其实并没有多少人说话,大家都很疲惫,或是抱着手睡觉,或是目光空洞的看向窗外。整节车厢只有喻枫对面的小女孩一直在咿咿呀呀的吵闹,他的父亲怕她打扰到别人,偶尔会睁开眼睛不痛不痒的教训她几句,让她闭嘴,小女孩安静片刻,又开始咿咿呀呀。 喻枫一上车就收到了很多探究的视线,连在吵闹的小女孩也在偷偷观察他。他从小一直是瞩目的存在,从未因别人的关注感到不自在,但此刻,喻枫格外的想念自己的手机,只能强迫自己看向窗外。 窗外仍是冬日里严苛的自然景象,路过的村庄看不见人影,像一幅被遗忘在阁楼里的老旧油画,布满蜘蛛丝与灰尘,然后火车销售员带着小蜜蜂进来。 她拿着一袋梅子或是杏干,喻枫没有听清,沙哑的声音、同样的话术来来回回充斥在车厢内,倒是有一阵出去了,换另一个工作人员进来播报即将到站的站点,提醒要下车的乘客早做准备。 沿途穿过一个又一个的山洞,即使环境一直吵闹,喻枫也忍不住沉沉睡去。下午再次醒来,身边换了一位乘客,对面的小女孩在父亲怀里睡着了,桌上放着一桶吃完的泡面,周围有人在向列车员购买盒饭,鸡腿等吃食,十块钱一个的鸡腿最受欢迎。 没有任何遮挡的装在箱子里,放在小推车上,倘若有顾客要就用小塑料装起一个递给顾客。喻枫饥肠辘辘,但还是没能过心里那关。 吃东西的时候谈话的声多了起来,更有售货员卖力的吆喝,伴随着列车在铁轨上的咔哒声,窗外仍是荒凉,喻枫感到无比的孤单。 他再次想到边月,想到她说的话。 雪山下的花要开了。 神山能实现信徒的愿望。 相信自己有能力去改变一切…… 在喧嚣中,不知怎么,他心中忽然涌上一股冲动,也许……也许……就是也许,当他去到那座神山脚下,他母亲就会变回原来的模样。 这是一个再荒唐不过的想法了,喻枫甚至觉得自己疯了。可是越荒唐,他就越笃信,手指不可抑制的颤抖,恰好这是列车员进来播报即将进站,喻枫噌的一下站起来,巨大的动静几乎吸引了车厢内所有人的注意。 喻枫没有管这些,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他要在下一站买车票回去,他要和边月一起去雪山。 距离他与边月分开,已经过了三个小时之久,边月很可能早就离开了县城,就算她还在,喻枫的手机打不开,也没有边月的仍和联系方式……这些喻枫都想到了,可要回去的念头一出现就只随着时间的推移愈发强烈。 长久以来,喻枫处在一个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环境中,别人倾尽几辈子可能也得不到的东西,他唾手可得,正是如此,好像一切东西都提不起他的兴趣,这是他成年后第一次如此强烈的想要做成一件事,容不得任何顾虑。 他在陌生的站点下了车,飞快购买了返程的车票。这么回去其实是有点难为情的,尤其面对的是边月,从小就以取笑他为乐,在大人面前又装的无比乖巧听话,一想到要面对她喻枫就有些头疼。 但他向来执行能力超强,强到在工作上他爸经常斥责他莽撞的程度,但在喻枫的字典里没有拖延两个字,所有纠结的深思熟虑与容后再议在他看来都是白白的浪费时间,既已决定目标,那就心无旁骛地去做,错失机会和面对失败在他心里一样糟糕。 他就这样踏上返程列车,一刻也没有迟疑。 第5章 在落日的余晖里喻枫回到了县城。他走出车站,穿过揽客的司机,买水果的小贩挑起沉甸甸的扁担往家里走,转角处是一家面馆,人不多,老板和老板娘坐在厨房内的吃饭,喻枫走到早上下车的地方,停着一张银色的面包车,司机把脚搭在中控台上,闭着眼睛睡觉,对面是另一条街巷,有许多卖吃食的小店。 喻枫先去附近的银行取了点现金。他想寻找一家修手机的店铺,走了三条街才看到一家门头上挂着中国移动标志的店铺,已经早早关门了。去附近的小卖部买了一瓶矿泉水,老板边抽烟边用计算机斗地主,付钱的时候问他知不知道哪里还有手机店。 第9章 老板不耐烦地接过他手里的现金,在抽屉里翻了许久才找到零钱,计算机里又一声“快点儿吧,我等得花都谢了”,老板急匆匆的出了一张牌,叼着烟道:“充话费?在我这儿也能冲。” “不是,我手机坏了。” 语气又变得不耐:“没了,就前面那家,怕是早就关门了。” 原本是打算先联系上他爸,问问边月的联系方式顺便说明现在的情况,倒是想向老板借电话,但老板很不愿意搭理他的样子,喻枫走出了小卖部。 天黑得早,县城也不比城市,一般到了晚饭时间街上就看不见什么人了,喻枫再次走回了与边月分开的地方。面包车已经开走,载客的私家车也走了大半,留下的司机吃过快餐聚在一起聊天,见喻枫走过去,某一个想过来问他走不走,被身边的人拉住说了几句,站回去继续聊天,不再管喻枫。 路灯下,喻枫在想他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计划受到阻碍难以推进的时候很容易想到放弃,因为人趋利避害的本性总是倾向于选择更简单的方案。 县城里主要干道才设有路灯,对面那条白天热闹的街巷几乎全黑,仅靠着几家还没打烊店铺照明。路口是一家卖小吃的摊子,用木材搭了个框架,除了门面其他地方皆用防水布遮挡,夫妻俩坐在在灶台后的小板凳上看手机,一个小女孩趴在桌子上写作业。 是周末,喻枫早上看见还没有他腰线高的小女孩在帮忙收碗擦桌子,多看了几眼,不小心与小女孩的视线对上。 喻枫穿过马路走到摊子前,盯着菜单看了一阵,点了菜单上最贵的牛肉肉丝炒饭。没着急找位子坐下,他朝着已经行动起来的夫妻问早上是否有看见过他,两人脸上毫不意外出现茫然的表情。 只是突发奇想地一问,本来也没抱多大希望。摊子里有五张桌子,一对小情侣坐在最靠里面地位置,然后是三个男人在喝酒聊天,喻枫特意离他们远了一点,坐在小女孩左边。 “我见到了。”在写作业地女孩儿忽然小声对他道。 “嗯?” 女孩儿略显羞涩地说:“我早上看见你从大姐姐的车上下来了,”怕他不信,又急匆匆地补充道,“那个大姐姐来我们家买过好几次炸豆腐,她今天还来吃了碗面条呢。” 这可真是意外之喜,喻枫连饥饿都忘了,忙问:“那你知道她后来去哪了吗?” “嗯嗯,”女孩点点头,“她吃完面就去前面的跃升招待所了!” “再然后……再然后我就不知道了。” 女孩的母亲恰在这时端着炒饭走过来,路过小女孩时拍了她一下,“好好写作业,”对喻枫笑道,“咸菜在那边,要的话自己夹。” “谢谢。” 女孩又抬起头偷偷看了他一眼,喻枫对她笑了笑,女孩脸颊一红,飞快地低下头去,不再看这边。 炒饭地香味让喻枫五脏六腑都在叫嚣,为了方便清洗盘子上套了一个白色塑料袋,搭着一个铁勺,喻枫能看见勺子上清晰的水渍。 肚子的声势顿时弱下去,可如果一点也不动站起来就走,未免也太过失礼,更何况一桌之隔的女孩虽然看似在认真写作业,但注意力一直在他这边。他尝试舀起一勺放进口中,眉头紧皱,角落那桌情侣点的也是炒饭,很是享受,男孩儿吃完一盘意犹未尽,伸头往菜单上看,似乎还想再点些什么。 喻枫怀疑他们吃的不是一锅出来的炒饭,油腻,最要命的是那浓重的锅灰味,连各种各样的调料都压不住,让人怀疑老板摆摊以来是不是没洗过锅。一口也咽不下去,抽了一张卫生纸就要吐,瞥见女孩期待的目光,顿了一下,将卫生室捏成团,屏息咽了下去。 饿是真的饿,难吃也是真的难吃,但喻枫还是接二连三的往嘴里送炒饭,满满一碗炒饭被他一扫而空,噎的不行,还好刚才买了一瓶水,顺了半天顺下去,但唇齿间残留的味道仍较喻枫反胃。 起身时小女孩雀跃地对他说再见,无奈笑了笑,看着油亮油亮的塑料袋,好像也没有那么难受了。 依言来到那家名叫跃升的招待所,招牌破旧,玻璃门内的灯光泛红,很暗,看上去有些诡异,喻枫推门进去,迎面而来一股发霉的味道,夹杂着香烟的气息,很闷。 “住宿?”前台小姐站起来,看清喻枫长相的时候愣了一下。 喻枫对招待所的印象并不好,这个词天生就带着简陋、陈旧、不干净等负面的意思,但喻枫别无选择,他把钱和身份证一并递过去。 连带房卡一起递回来,喻枫抓住机会问:“早上有一位叫边月的客人入住吗?穿着牛仔衣,短发,长的很漂亮。” 看她的表情分明是回忆起来了,片刻后为难道:“帅哥,老板不让我们透露客人的信息。” 喻枫还没接话,她又探出脑袋问你们是不是认识,圆溜溜的眼睛里闪着八卦的光。喻枫点点头,解释说他早上与边月走散了。 “啊呀,那完啦,”前台小姐忍不住叫出来,“她就开了个钟点房,没多久就……”前台小姐意识到自己说错话,懊恼地拍了自己的嘴一下,她就是太容易被长得好看的人迷惑。 “那你知道她去哪了吗?” 前台小姐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招待所的条件与他日常住的酒店天差地别,在这样一个小镇上能有一两家能住宿的招待所已是万幸,但喻枫在穿越长廊的时候仍感到不自在,复杂的气味、破烂的地砖、闪烁的灯光,好似下一秒就要从暗处窜出一只老鼠。 第10章 房间里没有空调,夜间温度低,但喻枫不愿意把窗户关起来,他总觉得房间里也有一股怪味儿。床铺看着是整洁干净的,喻枫掀起被子想要坐下,无端在雪白的床单上看见一个破洞,全掀起来,果如他所料在床单中间看见淡淡的血迹。 烦躁地把被子往床上一扔。 早上从光怪陆离的梦里醒来,喻枫觉得自己浑身酸痛,原以为是睡不着的,床单不干净,被子上没有消毒水的味道,总觉得还滑腻腻的,喻枫没脱衣服直接躺在了床上,打开电视随便放了一个频道,半夜迷迷糊糊睡去,醒来的时候电视还开着,保健产品又臭又长的广告不知道播了多久。 揉了揉酸痛的肩颈,喻枫承认这次确实是他太冲动了。行李箱还摊在星级酒店的套间,连换洗的衣服都没有;明知道边月不会停在原地,还是头一热就买票回来。且不说人生地不熟,吃住他都不习惯,更重要的是边月与他已经九年没有联系过了,九年的变化有多大?以这两天的观察来看,说是陌生人也不为过,但他就这样没有任何准备、计划的买票回来了。 卫生间的花洒滴了一夜,转身都困难的地方,喻枫走进去,水不可避免地滴在他身上,他飞快用凉水洗了个脸,抬头事看见挂钩上的毛巾顺手就拿起来,还没碰到脸就已嫌弃扔开,再洗了一遍手。 他打定主意绝不住第二晚,在前台小姐挽留的视线中退了房。 再去了一次修手机的店铺,在紧闭的大门口站了会儿,太阳越升越高,门始终不开。向旁边卖早餐的小吃店打听,那店铺的老板是个单身汉,每天十点开门,开到晚上十二点才关门,这两天不知怎么了,关门关的越来越早,今天更是连门都不来开了。 连大年初一都在营业的店,偏就让他遇着了不开门的时候,也真是赶巧了。喻枫想再等等看,顺势在店里坐下,胃里不大舒服,有了昨晚的经历,也不太想吃其他东西,谨慎的要了一杯豆浆和两个馒头。 早餐时间已经过去,吃午饭又太早,店里没什么人,五张桌子空了四张,喻枫抿了一口豆浆,忽然走进来一个拖着行李箱,提着大包小包东西男生,皮肤黝黑,看年纪十六七岁上下。还没放下行李就冲老板要了一碗面,扫视四周一圈,坐在喻枫对面。 “诶,我认得你!”男生很兴奋,“昨天你从边月姐车上下来的!你没走呀?” 第6章 火塘里的火烧的越来越旺盛,房间里暖烘烘的。 达瓦村里只有一家客栈,无甚讲究,门前立个牌子歪歪扭扭写下可住宿三个字,路过的人将信将疑,试探着踏过乌黑发亮的门框,踩在嘎吱作响的木地板上,光线昏暗,空气里弥漫着松叶的香气。 左边有一个小小的吧台,琐碎的杂物下摊开一本泛黄的登记册,笔记断断续续,勉强能看出个大概,背后放着一个置物架,黄黄绿绿的小品牌饮料瓶上积了不少灰,再往旁边走,有一扇小门,通往后院。 房间右侧垫高了二三十厘米,放着几个图案花哨的坐垫,倘若客栈房间不够,这里也能睡下十几二十个人。矮榻前面有一个火塘,原是家里人自己煮饭的地方,后来改了客栈,小年轻们喜欢围着火塘谈话唱歌。 晚上十一点多,客栈老板娘早早歇下,躁动不安的住客们还围着这一圈火光舍不得散。 听说客栈里有三位住客是搞音乐的,还有一个乐队,便围着那团火等他们唱。 微弱的白炽灯下,灰烬轻轻落在半新不旧的琴盒上,名叫菲兹的银发女孩拉开琴盒,从过隔层里掏出一本散架的书,不慎掉出一页被火燎了大半,菲兹捡起来看了一眼,随手扔进火堆里,火顿时旺了几分将纸张燃尽。 视线从围坐在火塘前的所有人脸上滑过,清了清嗓,郑重其事地说:“我们乐队的名字叫经典开篇法。” 烧断的树枝咔擦咔擦响,蜂窝煤炉上的茶壶正冒泡。名字取得无厘头,提的也太突然,众人没有做出菲兹期待的反应。 看得出来她对这个名字十分满意,愤愤不平地翻开破烂的书,指着正文第一行:“我们乐队的名字是有来头的!喏,取自这本书的第一句话——” “他乡遇故人,是小说的经典开篇法。” 话音刚落,门忽然被推开,刺耳的响声,风霜涌进来。靠在墙角的边月吸了一口冷气,疑心有雪花飘到了她脸上,昏沉沉的大脑清醒了几分,听见菲兹的话,眼睛还没完全睁开就顺口问道:“遇见……遇见之后呢?要做什么?” 最近几天天气不好,住客也不着急赶路,她来的晚就只能暂时睡在矮榻上。整好赶上几个小孩熟悉起来,要围着火塘聚一聚,一声一声姐姐叫得可甜,边月拉不下脸说不许,只好笑着说你们玩吧,别管我。 又邀她一起坐过去,边月刚把自己捂热,懒得动弹,便说自己在这儿也能和他们聊天,那几个小孩儿也就不再勉强。 没有人听见边月的话,围着火塘的那几个小孩儿都齐刷刷朝门口看去。 “老板在吗?”声音冷冷清清,似有霜雪覆盖在嗓音里,约莫一米九,全身上下都是黑色,背着双肩包,带着卫衣外套上的帽子,眼睛隐藏在细碎的发丝下,在帽檐的阴影下窥见高挺的鼻梁与优美流畅的下颌线。 空气安静了几秒,坐在菲兹身边的男孩儿小乔跌跌撞撞站起来,“你先坐下烤烤火,我帮你去叫……” 第11章 “谢谢。”往室内扫视一圈,目光落在用外套遮住半张脸的边月身上,顿了顿,若无其事的移开,边月不知道什么心情,暗自松了口气,却见那人跃过火塘,直接坐在了矮榻上,距离边月不到一米。 菲兹咽了口唾沫,颤动的琴弦带出来几个生涩的音符,声音不大自然:“之后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呗,反正就只是遇见,又不代表什么。” 再一次波动琴弦,几秒钟后,流畅的音乐托着沙哑的女声缓缓而起,因为新人到来而凝固的气氛逐渐舒缓,众人跟着音乐晃动,影子倒影在摇曳的火光中,在一壶煮沸的茶水里,在一个偏僻的小村庄。 菲兹大抵是还没记住歌词,后半部分是低哑的吟唱,偶尔才蹦出三两个清晰的词汇,但她唱的自在,听歌的人也没觉得哪里不好。 边月兀自发怔愣,想不懂已经上了火车的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小门的帘子被掀开。 达瓦村里十个女孩有八个名字与花有关,光边月见过的就有五六个。刚从后院进来的春花眼睛黝黑发亮,脸颊两侧红彤彤的,健壮的身体里好像燃着一团火,雪花落在她睫毛上嗖的一下就化成小小水珠,摇摇欲坠。 标间五十五,没有单独的卫生间,二十五可以在矮榻上过一夜,提供枕头和毯子。远在几十公里外上学的一个妹妹和弟弟,家里一个孱弱的母亲,都眼巴巴的指望着这几十块钱过日子。 喻枫利索的交钱,春花又从小门出去给他抱来毯子和枕头,临走时问边月要不要和她一起睡。 边月浑身一激灵,昨天就叫过她一次,她懒得折腾没去,现下想去了,又担心一起身就被喻枫认出来,把毯子再拉上去一点,摇头。 春花打着哈欠回去了。 除了边月,房子里还有乐队三人组,一对大学生情侣,一个独自旅行的男生。突然间多了一个人,几个小孩儿难免不自在,刚才叽叽喳喳,从初中和某人起冲突打了一架,到前几天误食鱼腥草,吐了一下午……现下一个字也吐不出来,看着火光面面相觑。 其实没大他们几岁,但边月工作之后喜欢把这些二十多岁的小年轻称作小孩儿。在这种语境下就算是无心的,也多半带了年长者自持经验多,嘲弄年轻人涉世未深、单纯可爱的心思,不算什么好称呼。 但边月绝无此意,她只是偶尔看着他们会感到羡慕。 只是一点羡慕。 “帅哥,你来旅游吗?”菲兹率先打破沉默。 边月动了动身子,想听的更清楚些。按理说这里不是什么热门旅游景点,去其他地方也有更方便的路,边月若不是要来客栈一趟,也绝不会选择这条费时费力的路线,喻枫会来这儿,属实匪夷所思。 一片安静中,喻枫的视线似乎往她这边偏了一下,边月屏息凝神。她暂时没想到自己要躲避喻枫的理由,但看见他的第一反应就是躲,也就一躲到底。 “来找人。” “你在村里还有认识的人啊?”菲兹惊道。 喻枫勾唇笑了一下,“算是吧,你们呢?都来这儿干嘛?” 说起这个菲兹就来气,“要不是周然导航出错,我们早就在市区了!”说罢白了坐在她右手边的人一眼。 “其他人都是路过,”菲兹继续道,“不过边月姐好像和老板娘认识,也是来找人的吧?” 边月无语凝噎。 “边月?”喻枫慢条斯理地说。 “对呀,边月姐,你们认识吗?” 喻枫扭头看她:“认识吗?” 事到如今,再避下去也没有必要,索性破罐子破破摔,“当然是认识的,你忘了?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 “噗——”正在喝茶的男大学生一口热茶喷出来。 喻枫一下子露出本来面目,怒道:“你就大了我两岁!” 装什么装啊! 气定神闲的人变成边月:“对啊,两岁没错,但你小时候我就是抱过你呀。” “你!”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是喻枫就觉得浑身不舒服,好像平白无故低了她一辈。 其他几人憋笑憋的满脸通红,大学生情侣先起身说要回去休息,匆匆出去,独自旅行的男生紧随其后,菲兹兴致勃勃还想在这儿看戏,被两个队友连拖带拽拉走了。 一阵骚乱后,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静的可怕。 边月叹了口气,拉开盖在自己身上的毯子,听见一阵布料磨擦的声音,问:“怎么不回家?” “……”喻枫才在口头上吃了亏,不想理她,边月又耐着性子问了一遍。 “我要跟你去。” 声音含含糊糊,边月没听清,“什么?” “……我要跟着你。” 还是没听清。 叫的时候不去,走了又巴巴的跟上来,这事说出来本来就够难为情的,还非要他说这么多遍,喻枫只以为她在故意刁难,又生气了。 边月没想到这层,只觉得好笑:“你是河豚成精吗?” “你别太过分!”喻枫吼道,“你不就想看我笑话吗?你不就想听我说我想跟着你吗?本来就是你非要邀请我跟你去的!还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你和以前一样无聊讨厌!” 边月凌乱在风里,两分钟才后开始缓慢理解喻枫的话。 目瞪口呆。 第12章 那叫邀请吗?不过随口一说,在不耽误自己行程的前提下顺便把他从酒吧带走,况且边月说那句话的时候压根不认为他会同意。 诚如菲兹所说,不过只是遇见了一次,什么也不代表,待月亮升起来,太阳就落下去,他们是两缕天边的云,风还没带给他们相遇,就消失在天南地北。 是以离开前没说再见,也没有交换联系方式,怎么就演变成她非要带他去了? 不过比这件事更匪夷所思的是,喻枫到底是怎么找到她的,边月这么想,也就这么问出来。 说来也巧,喻枫在早餐店遇见的那个高中生是达瓦村客栈老板娘的弟弟,寒假结束要返回城里上学,原本前天就应该走了,但和他约定好一起坐火车的同学有事耽搁了一天,他就只能在县城里多住一天等他的同学,吃早饭的时候恰好遇见了喻枫。 不过这事不好说出来,说出来好像他多着急找她一样。 他只是顺便,才不是非要跟着边月。 喻枫不说话,边月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揉了揉太阳穴,头疼道:“别闹了,听话,明早就回家去。” 就这口吻,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边月的儿子,喻枫恨极了她这幅样子:“我的事不要你管!” 第7章 “哦哟,现在翅膀硬了,姐姐的话也不听了,忘了小时候求我办事的时候姐姐姐姐叫个不停的日子了?”边月捂住心脏,装出一副很受伤的样子。 他哪里这样过!?简直不知是哪里跑来的无赖! 喻枫咬牙切齿:“我什么时候姐姐姐姐的叫过你?!” 实话,两人第一次相见的时候边月就猛地天上来捏他的脸,嘴里该说着什么真可爱,眼睛好像狗狗……才十岁的喻枫从小到大就是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正是无法无天的年纪,连邻居家的狗见了他都避着走,居然有人敢捏他的脸,喻枫念着她是女生才没动手,心里可是记着仇的,愣是一句姐都没叫过。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边月一副忧伤,但我不和你计较的表情。 喻枫正要反驳,又听边月道:“明天我找人送你回县城。” 话题转变的太快,喻枫愣了一会儿,把到嘴边的话憋回去,扭头道:“我说了不回去。” 边月斜睨着他:“和叔叔联系过没有?” “没,手机摔坏了。” “拿来我看看。” 喻枫心想我为什么要听你的,手却自觉在身上摸手机。 屏幕乌漆嘛黑,中间那条裂缝格外醒目,边月拿着手机仔细看了一圈,然后按下开机键。 毫无反应。 “没骗你,就是坏了。” 边月看了他一眼,从毯子下掏出自己的手机,拔下充电器插到喻枫的手机上,黑了几秒,忽的亮起一个图标。 边月:“坏了?” 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喻枫也不敢相信自己居然犯这么离谱的蠢,还是在边月面前。 “我又没有充电器!” 行李还在几百公里开外的酒店里,现在身上的新衣服和背包都是他临时在县城里买的。 喻大少爷买东西讲究一个原则,绝不还价。人商家故意开出高于进价□□倍的价格等着他还价,一般点的顾客对半杀,狠一点的直接杀到四分之一,喻大少到好,一口价成交,卖东西的大婶都傻眼了,没见过这么慷慨的顾客,然后喜笑颜开,什么有眼光长得帅气质好,小词儿一套一套的,夸的喻枫都快不好意思,最后还问他有没有女朋友…… 边月可不管他这些,抓住机会借题发挥:“你看你,连手机是坏了还是没电了都分不清,还要跟着我去自驾游。要是去的是那些开发成熟的热门景点也就算了,花钱就能一路舒舒服服,但是我去的地方别说开发,在路上你连村子也看不见几个。” “进村的时候你也发现了吧?都是土路,连石板也没铺全,一不小心就是一个水坑,更别提那些家畜粪便了,你受得了吗?” “还有这住宿环境,你还没去厕所看过吧?那可是村里土坑,比你上露天厕所更难受!” “你说你堂堂一个大少爷,为什么要想不开来吃这种苦呢?真要想出去玩,你一个电话,世界各地的精品旅游方案都在等着你,真没必要跟我穷游。” 一口气说了这么些话,边月口干舌燥,起身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烫死个人,边月呲牙咧嘴。 喻枫早就听的不耐烦了,见她被烫,冷哼一声,不阴不阳道:“你经验多,你年龄大,你能吃苦,你多厉害呀,喝热茶不带吹。” “……” 边月吃瘪的表情让喻枫的心情顿时多云转晴,自觉重逢以来总算胜过她一次,也就不在乎环境简陋、干不干净的,脱了外套,打开毯子,麻溜儿的在矮塌另一侧躺下,闭眼。 还不忘提醒哑口无言的边月:“记得关灯,熄火。” 摆上谱了还,既然做出这副姿态,想必说什么都没用,边月无声地叹了口气。 在最简陋的环境里,喻枫睡了离家以来最安稳的一觉,醒来时看着发黑的房梁发懵,想不起身在何方, 起身看见一个带头巾的妇人佝偻着坐在火塘边,拿着汤勺正在搅动锅里的东西,笑眯眯地看着喻枫,说了句什么,喻枫听不懂。 然后才想起来自己昨晚花大价钱包车来达瓦村找边月。猛一转头,哪里还有边月的身影,该不会扔下他跑了? 第13章 顾不上其他,骂了一句,被子一掀,趿着鞋就追出去,偏那院子又散养了些鸡,见人也不躲,倒让喻枫无从下脚,正急呢,边月进来了。 “你干嘛?”头不梳,脸不洗,外套不穿也就算了,袜子也不穿。当年喻枫还是个因为袜子颜色怪异被她嘲笑而生气的小男孩,现在却变成了不修边幅的老大哥,果真是岁月不饶人,男人到了年龄就会变油腻,帅哥也不例外,边月兀自感叹。 喻枫一看她这表情就知道她在心里编排他呢,他太着急,没注意边月的行李都放在角落,正想找个体面的借口,老板娘春花也走了进来。 “要死,袜子也不穿!” 边月揽住她的肩,懒洋洋地说:“没事,他皮糙肉厚,耐得住。” 春花仍不赞同地看着喻枫:“会生冻疮的!” 喻枫实在受不了了,扔下去一句我马上去穿,匆匆跑进屋内,见妇人还在火塘边,想起刚才太着急说了句粗口,又蹲下来和妇人说对不起,刚才那句话不是对您说的。 妇人仍对他笑,叽里咕噜说了一大串,愣是一个字也没听懂,喻枫窘迫的不得了,只能把“点头微笑嗯”贯彻到极致,牛头不对马嘴,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俩相谈甚欢。 村里人吃饭没有三餐一说,通常早餐午餐混在一起,十点半左右就吃了。房客起床时间不定,要么吃泡面,要么自己去厨房做,再不行去小卖部买点零食充饥。喻枫沾了边月的光,得以和老板娘一家同桌吃饭。 除了喻枫见过的老板娘和她母亲,还有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梳着两条麻花辫,皮筋一根是红色一根是绿色的。 羊肉汤、清蒸腊肉、炒火腿、干煸土豆丝……样貌并不好看,喻枫心有芥蒂,但又怕边月借题发挥,借此劝退他,于是无比自然的吃着菜。没想到这菜看着不咋样,入口味道居然出奇的好,就连一盘平平无奇的土豆丝也别有一番风味。 小女孩许是见了陌生人有些害羞,吃了几口就不吃了,她姐睨着她骂了几句,又委委屈屈抬起碗。边月用手肘抵了抵她,笑道:“不吃就不吃了吧,等会儿让哥哥带你去小卖铺买东西吃,他可有钱了。” 喻枫还没说话,春花先怒了:“就不教好的!不准听她的!” 她没上过什么学,普通话说不好,虽然气急,也只挤出两句,边月讪讪笑笑,又说:“那就不买零食,让他给你买衣服,反正他今天就要走了,回头让他寄过来。” “买什么买?买什么买?你要死,尽说这些!谁也不准买!”又对女孩强调,“你也不准要!” 喻枫本想强调一下自己不走,见边月被骂也就不强调了,夹一筷子土豆丝到边月碗里,“少说话,多吃菜。” 眼看大家都吃完,女孩就开始收拾桌子,用过的碗筷迭在一起,先把吃剩的菜端进厨房,喻枫四处看了看,在厨房门前发现水龙头,端起一摞碗过去。 春花看见,急道:“放下放下!她会洗的,你别动。”说着就要过去拦他,被边月一把抓住,说:“诶,你就让他洗吧,从小到大就会这么一件家务,可不让他显摆显摆。” “哪能让客人动手?” “我不也是客人?怎么我一来就让我扫地切菜的?” 春花白了她一眼,推开她过去抢碗,两人在水池边僵持半天,最后一人洗一人涮,总算达成协议把碗洗了。 好不容易碗洗完了,边月也不见了,前院后院找了一圈不见踪影,春花阿妈坐在矮榻上做针线活儿,喻枫连说带比划,也不知道春花阿妈听懂没有,笑笑,指指门外,喻枫将信将疑的出去了。 同一条街的某家今天请客杀羊,边月去凑热闹。喻枫过去的时候几个中年男人正把羊按在桌子上,从人群中拉出满脸兴奋的边月,皱眉:“这热闹你也要凑?” 边月笑盈盈的:“没事干嘛,随便走走。” 又往那边看了一眼,羊脖子上被割了一刀,血流了一盆,喻枫面露难色。 “这你也受不了?你知道这一路上……” 嘴一张喻枫就知道她要放什么屁,无非又要找借口劝他回家,直接打断她:“你闭嘴,我受得了。” 昨晚进村的时候天色太晚,今儿个才算看清村子的样貌。逼仄的小巷,压实的土路,两边多是深红色的土墙,刻满时间印记的黑色木门上贴着褪色的春联,除了刚才请客的那家,几乎没什么人,偶尔看见几个步履蹒跚的老人背着一筐柴火路过,背影消失在街尾,又是一片寂静。或是路过某家忽然从门内爆发出一阵犬吠,凶的像要出来吃人,一直走过很远还心有余悸。 喻枫看见许多生锈的门锁,锁着一院子的残枝败叶。 村子自然是热闹过的,那些残枝败叶曾经也是郁郁葱葱生机勃勃,只是曲终人散,一切有如烟尘,好像这世间所有东西,不管现阶段是变好还是变坏,到了最后都会不可避免走向忧伤的结局,所以喻枫不喜欢改变。 但是…… 他扭头看向边月…… 第8章 “你还真是一如既往的任性、孩子气。”边月突然这么说,但语气里听不出来嘲讽,一天天说话跟斗鸡似的也累,喻枫就懒得反驳。 “跟你爸妈打过电话了?” 喻枫点点头,边月又问:“你爸怎么说?” 第14章 “让我玩够了就回去。” “阿姨怎么样了?” “挺好的,已经出院了。” 边月还想再问,喻枫不耐烦道:“你怎么这么关心我爸妈的事?怎么不见你给你爸妈打个电话?” 边月踢了他一脚。两人这会儿子已经走到村中心,一块空地,中间有一颗巨大的树,根茎盘根错节,夏天的时候老人们就聚在树下聊天。现在天气凉,没事的老人都聚到空地左侧的小卖部烤火去了。 喻枫见了小卖部便要进去,边月问他做什么,说给小瓶儿买零食。饭桌上就是随口一说,打这么久的岔已经忘了,就他还记得。 “你要买回去春花指定骂你。” 喻枫犹豫了一下,还是挑着贵的叫得出名字的买了一大包,临付钱时边月又拿了一袋五毛钱的辣条,喻枫想叫她放回去,边月已经撕开塞了一根在嘴里。 “少吃垃圾食品。” “辣条也不吃?你知道这一路上——” “闭嘴!!”喻枫受不了一点,“真的,算我求你,闭嘴吧。” 回去的时候春花不见踪影,小瓶儿小小一团,在放农具的棚子里找东西,喻枫叫她,把一包零食递过去,小瓶儿怯生生不敢接,边月塞给她:“拿着吧,这哥每天不花点钱心里不舒坦,反正你姐又不在。” “谢谢哥哥。” 高高兴兴地抱着零食跑进房间,不一会儿又出来,边月问她干什么去,她说去放牛顺便挖点冬笋回来吃。 前院的牛圈里养了一头水牛,前几日都是她哥去放,她哥去学校了,这工作就落在她头上,但也放不了多久,过几日她也要开学了。 闲着也是闲着,边月说要跟着她一块儿去转转,不必多说,喻枫自然也跟着。 水牛上了年纪,走的缓慢,脖子上巨大的铜铃一晃一晃的,在逼仄幽静的巷道里发出清脆的响声,从街头到街尾,余韵悠长。 边月出门前回去拿了个单反相机,也挂在脖子上,还没走出村子就累了,递给喻枫,喻枫不耐烦的接过去:“刚才就不让你带出来,偏要带。” 小瓶儿通常在后山的一片草地上放牛,夏季多雨,草地上会形成一个一个的水洼,野草野花得了水的滋养,冒了劲儿长。现在不比夏天,花儿看不见,蝴蝶也没有,只有杂草一茬儿接一茬儿,也还好,不必担心踩进水坑。 她要进林子去挖笋,边月和喻枫就在草地上帮她看着牛,临走时挠了挠水牛的脸,水牛蹭过去,满眼眷恋。 田啊、树啊、山啊、村子啊,都是寻常景色,边月拿着相机拍,拍草上的虫,仰头拍树上的鸟,又拍吃草的牛,远处的山,天边的云。 拍累了坐回喻枫旁边,一张一张看,寻常景色,拍出来就更寻常了。出发前才买的相机,已经失了兴致,扔到喻枫手里。 喻枫也翻看,知道她业余但也没想竟业余成这样,没重点也就算,虚焦的也不少,好笑:“我说,就你这样的还好意思嘲笑我的审美啊?” 我什么时候嘲笑你审美了? 边月刚想反驳,忽然涌上来一段回忆。 嘲笑审美这事儿要追溯到喻枫上初三那年,喻枫刚成为名牌球鞋的发烧友,限量的不限量的一口气买了十几双。他那时候审美比较跳脱,喜欢颜色和形状怪异的球鞋,越怪越喜欢,还觉得穿出去倍有面子。 他在卧室里拆鞋盒,边月就坐在椅子上看他,喻枫满意极了,每拆一双就要兴致勃勃问边月怎么样。 “丑。” “很丑。” “如果上一双还能勉强称之为丑,这一双我实在找不到形容词了。” 喜欢的东西被一而再再而三的贬低,次数多了喻枫也烦,忍不住问候边月:“你是不是有病?” “没有啊,我就是惊叹于你的审美,”踢开离得最近鞋盒,继续说,“冒昧的问一下,你以前算过命吗?关于前世今生什么的?” 喻枫不解,又听她面无表情地说:“我觉得你上辈子是只鹦鹉。” 没什么好继续交流的,打开门把她推出去,关上门的前一秒看见她妈打扮的像个调色盘从房间里走出来,半秒后听见边月夸赞的声音:“好看,特别好看。” “会不会太艳了?”孙念禾担心的问。 “没有,春天就应该这么穿,今天送来的时尚杂志就有一个什么“春日繁花”主题,您比模特搭的还好看。” …… “多少年前的事了还记着,可见你不仅审美差,还小心眼儿。” 喻枫懒得和她一般计较,拿着相机随手一拍,放到边月面前得瑟:“怎么样?” 他许多年没碰过相机,但同样的寻常的景色在他定格的画面里多了一些影影绰绰的情绪,一只站在荒芜草地上的水牛,消瘦的身躯,苍凉、孤寂的背景。 边月移开视线,语气平淡地说:“你学过,肯定是要比我拍的好些。” 在喻枫家度过的第二个夏天,两人趴在窗前写暑假作业,准确点说是边月在写,喻枫在开小差。开学就升初二,边月不是聪明的小孩,大城市的生源是她以前的学校不能比的,想要保持年级第一就只能在休息的时候多下点功夫。 夏天已经接近尾声,窗外的蝉鸣有气无力,连同燥热的空气一起让人提不起劲。喻枫年纪小坐不住,没有发出大的声音,但小动作不断,窸窸窣窣不容忽视。 第15章 “我要出去玩。” 边月头也不抬:“等我写完这一页。” 喻枫的父母都不在家,边月她妈要趁着日头足把别墅里的被子搬出去晒,边月的任务是看好孩子。快十二岁的人了,在自家花园里玩大抵是不会出什么差错,但有钱人家的小孩儿多少是要金贵些,边月的母亲交代她要寸步不离的跟着喻枫。 安静了两分钟,“还有几页?” “快了。” “你每次都这么说,每次都让我等很久。”喻枫撅着嘴表示不满,“我自己出去玩。” 思路被扰的乱七八糟,索性放下笔,正视他:“你想去玩什么?” “荡秋千?” “早上荡过了。” “我去玩遥控飞机。” “你先去吃池塘里把它捞起来。” “那我要去找李知宴。” “你前天刚和他打过架,而且他出国去了。” “何川总在家吧?他说他哥送他了一只伯尔尼山,我要去看。” 边月拿起笔干净利索地在草稿纸上画了一个狗头,推给喻枫:“喏,看吧。” 喻枫长这么大没被这么敷衍过,一时不知道做出什么反应,后来想清楚了,是应该生气的,但边月已经低下头开始做题,他错过了最佳发作时机,只能生会儿闷气。 边月又不理他,好像他不存在,他不懂,写作业是有趣的事吗?为什么每次边月和他在一起大部分时间都在写作业? 他就非常、尤其、特别讨厌写作业。 趴了会儿,又看见边月画的狗头,很挑剔的拿起来 ,“画的真丑。” 边月也不生气,继续做题,“那你画一个试试。” “试试就试试。” 安静了好一会儿,边月都快忘记身边还有一个人了,忽然听见一阵撕纸声。喻枫把自己滑过的草稿纸撕下来,见边月看过去,还煞有其是的把撕下来纸揉成团,塞进自己包里:“画的再好看有什么用,反正都不如照片。我以后要去学摄影,肯定比你的好!” “行,你开心就好。” 她只是敷衍应了一句,小少爷听风就是雨,今天说要学摄影,明天就要当赛车手,后天还说要上月球呢。边月不把他说的话放在心上,后来他真吵着让父母买专业相机给他,边月还嘲笑他差生文具多。 但他不仅拥有了一个专门摆放摄影器材的房间,还有了一个专业的摄影老师。 边月微不足道的嘲笑又变成了羡慕。 她以为喻枫是三分钟热度,但在后来的许多年里,摄影成为喻枫日常生活的一部分。他不喜欢拍人,所以在没有重逢的日子里,边月偶尔想起喻枫,她以为他会如他所说,成为一个风光摄影师。 但喻枫大学毕业之后就直接进入了家族企业。 不是可惜,是沮丧,沮丧的命运,原以为喻枫会如愿以偿,没想到也是如此,如此的令人沮丧。 大堆的白云遮住惨白的阳光,老牛晃晃脑袋,一路丁零当啷,蒲公英长出嫩茎,车前草一簇又一簇。小瓶儿背着箩筐自山林中而来,身上染了林中的湿气,布鞋上沾了泥土,她看见老牛缓慢的去迎她,欢快的奔向老牛,箩筐里的笋掉了一个,又忙回头去捡。 不自觉地按下快门,咔嚓一声,一人一牛,一箩筐冬笋,还有一个寻常地午后。那时泥土里的种子正在破土而出,树上悄悄长出嫩叶在微风的吹拂下颤抖,一颗石子滚入溪流……喻枫怀念的看着手上的相机,有什么东西正在消逝,像被风蚀过的废墟,在时间里化作尘埃。 边月忽然问他后悔吗。 第9章 这几乎又是个没有意义的问题,对过去的选择感到后悔已是必然,因为过去不可改变已成定局,而人永远向往更美好的结局。 喻枫露出尖尖的虎牙,笑了笑:“不后悔。” 边月怔愣片刻,旋即释然,也是,这才是喻枫,即使失败了无数次,他也只会笑着说那我再试试。 下午天上的云散开,午后慵倦的阳光懒懒照射在他们身上,老牛双膝跪地,尾巴轻轻甩动驱散扰人的飞虫,小瓶儿坐在边月身旁,有一搭没一搭的教边月分辨杂草。 “这是艾蒿,你闻闻,有股清香。”“那个不能吃,我们用来喂猪……” 她笑起来仿佛春风吹皱一湖水,浅浅的,眉间仍有一抹化不开的忧愁。边月扔开手里的草,拍了拍手,状似无意道:“后天你也开学了吧?” “嗯。” “怎么啦?不想去上学?” “……”小瓶儿忽然看向她,“不想去,我想跟你去找我二姐。” 边月顺口接道:“可以啊,但是要先让你大姐同意。” “她才不会同意呢!”小瓶儿的话里有了小小的怨气。 “她二姐在哪里?”喻枫问。 小瓶儿抢答道:“在颐江。” 翻手机的手顿了一下,抬头与边月对视,边月不自然的移开视线,喻枫边看手机边道:“你哪天开学?明天下午宁城到颐江的飞机还有票。” 哪有这样的人! 不问缘由、不分析利弊直接就快进到订票这一步,让小瓶儿这个当事人都愣在原地。边月使劲推了他一下,“别捣乱! ” “她想去就让她去,又不是什么大事。”在喻枫看来,就算她今天想要去卢浮宫欣赏蒙娜莉萨也不过就是买张机票的问题。 第16章 边月不理他了,低头问小瓶儿为什么想去找她二姐,小瓶儿起先不愿意说,边月又道:“如果什么都不说,我们没有办法帮你哦。” “就是不想读书了。” 喻枫还想再说什么,边月一个眼神看过去,剥夺了他说话的权力。小瓶儿手上的草被她蹂躏成几段,边月安静的等着她。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小瓶儿觉得总有人在背后笑她,在对她指指点点。一开始她也安慰自己,是自己太敏感了,根本没有人会关注你。 “……要不你也学学那个谁,把洗衣粉装在塑料瓶里带来。”说完后几人一阵爆笑。 小瓶儿在厕所里听到室友们这么说,脸瞬间爆红,放在门把手上的手垂下去,等她们的声音完全消失,小瓶儿才出去。寝室里八个人,刚才进来那四个虽平日里不太熟,但小瓶儿没想到在她们在背后是这样看她的。 在这之前,她从来没有觉得节约是一件丢人的事,甚至还为省下买洗衣粉的钱而沾沾自喜。 她很艰难的把这件事说给边月和喻枫听,说出来也觉得自己矫情小题大做,为这么点事就闹脾气,可她就是好难过,无论她如何开解自己,如何告诉自己节约是正确的,室友们的嘲笑永远萦绕在她耳边,甚至由此产生怨恨。 小瓶儿最后红着眼睛道:“可我就是没办法不讨厌让她们啊,连看见她们都觉得恶心。” “那你想怎么办呢?”边月问她。 小瓶儿的眼框里蓄了满眼的泪,眼睛一眨就滑落一滴,轻轻敲在边月的心脏上,她吸了一口气,说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种事情是没办法对家长说出口的,如果是受伤了或是东西被弄坏了,有实质性的伤害还好对家长说,只是这样轻飘飘的一句话,几句不痛不痒的嘲笑,那些大人只会一笑而过,说现在的小孩就是脆弱,然后夸大其词开始回忆自己小时候的艰苦岁月,最后总结道“你们现在可比我们那时候的条件好多了”,希望以此鼓励孩子坚持下去。 是没有什么用的,因为他们只记得艰苦,忘记了无数个脆弱的夜晚。 “你就应该直接出去!”喻枫比小瓶儿还着急。 小瓶儿被他逗笑,也觉得后悔,自己不应该怕尴尬而躲起来。 回去的路上,小瓶儿擦干眼泪,哼着小曲儿,牵着牛走在前面,喻枫和边月跟在他们身后。草地上说的事情还没有答案,喻枫没经历过这些事,不理解小瓶儿的窘迫,偷偷问边月要不要给她一些钱,被边月鄙视了,他自己也觉得不妥,没还嘴,只小声问边月那应该怎么办。 边月看着一人一牛的背影,说:“不知道。” 这些事情上高中的时候她就不知道应该怎么办,现在依然不知道,与小瓶儿不同的是,她选择了和家长说,也是不想去上学了,换来的不过只是一句“你自己肯定也有问题,不然别人为什么那么对你?” 她当然有问题了,因为同学没写作业让她不要告诉老师,她没有同意;因为她们在聊名牌化妆品,她在写作业;因为她们相约去食堂吃午饭,而她只去超市买了一个干面包;因为她早自习上课前出去背单词,回来时发现有人把早餐泼在了她的书包上,问了一圈没有人理她…… 不合群成了她最大的错,父母问她为什么不想去上学,她只是说和同学们合不来。还有其他许多细碎的东西,是说不出口的,也不知道该如何说。 就像小瓶儿只是说因为用塑料瓶装洗衣粉被嘲笑,但边月知道,不止是这些。或许是有人在寝室却没有人愿意给她开门;或许是从家里带了吃食分给室友,有人一听说是她给的就立刻扔进了垃圾筒;或许是被人起了难听的外号……能说出口的不过只是其中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还有许多难过的事只能压在心里,即使被误会小题大做,也只能憋出一句“你们什么都不懂。” 压倒一个人的,从来不止是说出来那些事。 喻枫郁闷了一路,一直在想应该怎么办才好,快走到客栈的时候忽然想起了什么,问边月是怎么认识客栈老板娘一家的,她们的关系好像不止于住客和老板那么简单,边月告诉他,就只是前几年来旅游的时候认识的。 只不过那时候客栈还没有开起来,小瓶儿的二姐也还没有去颐江。边月刚辞职,没有告诉家里人,也不想回家,便在网上搜了篇小众旅游路线,订了机票,租了辆车顺着攻略开到达瓦村附近。 早些年条件艰苦,成熟的果蔬要翻两座大山,背到县城里去卖,后当地旅游业发展起来,达瓦村多多少少会有些游客路过,大姐春花在县城一家餐馆里上班,二姐桂花就在路边卖点瓜果蔬菜补贴家用。从这条公路走的车不算多,也不止她一个人在卖,一天下来连本带利最多就赚七八十,多数时候连张都开不了。 别人摆摊最多摆到六点就要回去做晚饭,桂花弟弟妹妹都在外面上学,母亲自己也可以热饭吃,她不回去吃,中午出来的时候带一小盒饭,吃完摆到九点多才摸黑回家。 边月的车在半路上抛锚,头一次出来没什么经验,又在山里,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远远看见桂花摊位上的灯,试探着走过去说明情况,已经做好被拒绝的准备,桂花却直接带她回了家。 后来的事说不上来,桂花需要钱供弟弟妹妹读书,让大姐不要那么累,边月计划开家清吧,三言两语桂花就稀里胡涂的跟着她去了颐江市。 第17章 之后再说起来她俩都觉得对方心大,一个敢在荒郊野外跟着陌生人回家,一个也不怕被骗到黑工厂就跟着别人背井离乡。 喻枫的眉头越听越紧:“这么多年你都在颐江?” “也没有吧,辞职之后才回来的。” 喻枫睨着她:“没有其他事要交代了?” 边月想了一会儿,眼前一亮:“还真有!万一你见到小瓶儿的二姐,可千万别叫她桂花,她会生气的。” 两人提着大包小包的行李踏出门坎,回头望了一眼,桂花让边月给她起个名字,去了大城市还用这么土的名字会被笑的,边月让她省省吧,大城市的人忙的连自己姓啥都忘了,才不会在意你叫什么名字。桂花不信,偏要一个新名字,边月想了一会儿,笑道:“从这儿到颐江那么远,就叫阿远吧。” 阿远起先不满,觉得这个名字和桂花一样随便,后来真跟着边月到了几千公里外的颐江,越听也就越顺耳了。 “你要说的就这个?”喻枫怒不可恕。 “不然还有什么?” 为什么回了颐江也不来找我?为什么那么多年一点消息也没有?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我分明没有换过电话号码…… 喻枫有好多问题想要问,但一看见边月的眼睛,那些话就堵在胸口说不出来。 小瓶儿在草地上哭了一阵后就好像没事人一样,把牛牵进牛棚,解下小背篓,蹲在水池边洗菜准备晚饭,春花从厨房里出来,问她寒假作业写完没有,要带去学校的东西收拾好没有。 小瓶儿都点头,春花又让她玩儿去,这儿不用她帮忙,小瓶儿这次没有点头,默默地把冬笋上的泥泞洗干净。 其他人不见踪影,只有那对大学生情侣坐在火塘边仔细核对近日的开销账目,两人准备了五千块钱出来玩,计划玩一个月,结果半个月就把钱花的七七八八,计划表上还剩一半的景点没有打卡。 女生说:“好像只能回去了。” 男孩儿不信邪,咬咬牙:“再算一遍!” “已经第三遍了,”女生没好气地说,“都怪你每到一个地方都要买特产,又贵又不好吃!” “你怎么不说你非要住湖景房呢!四五百一晚,吓死人!” “湖景房你没住吗?是谁一听别人吹的天花乱坠的就买一堆没用的枯草,是谁在浪费钱?” …… 两人旧账翻了一大堆,翻到最后口干舌燥,抿了一口热茶,男生道:“明天回去了?” “下次再去吧。”两人相视一笑,仿佛刚才争吵都不存在。 喻枫和边月饶有兴致看了全程,喻枫想,边月一次也没和他真正吵过架。 第10章 生理年龄大了两岁,但在喻枫看来,边月好像大了他二十岁还不止。喻枫总是在和边月生气,面对喻枫的不满边月从不会做出什么实质性的改变,以前她会冷冷地看着喻枫,或是直接转头离开,现在她则插科打诨,让喻枫的怒气一拳打在棉花上。 在边月面前,他永远像得不到糖而无理取闹的小孩。喻枫不想这样,这会让他觉得他离边月特别远,好像永远也没有办法站在她身边。 “回去要啃一个月的馒头咯。”男生调侃道。 “组织允许你先回家几天蹭点口粮,”忽然看见一旁手抵着下巴看的津津有味的边月,女生后知后觉的有些不好意思,问:“你们还要在这儿住几天?” 客栈只是个中转站点,没什么好玩的,边月想了一下:“我后天走,他不知道。” “啊?你们不是一起的吗?” “是。”“不是。” 两个人的声音重迭在一起,尴尬的是问话的女生,看看边月,看看喻枫,不知道说什么好。 喻枫咬牙切齿:“你不是同意带我一起去了吗?” “我哪句话表示同意了?”边月道,“只有你自己一厢情愿以为我同意了。” “为什么不带我?” “计划的本来就是一个人的旅行,为什么要带你这个拖油瓶?” “那你把我送回酒吧去,”喻枫冷笑道,“不然就带着我。” “讲点道理,我已经送你上火车了,现在这个地方是你自己找来的,要回去也是你自己回去。” 喻枫气结,脖颈上青筋爆起,怒视着边月说不出一句话,偏边月又跟没事人一样看着他。 “好啊!那我就自己去!” 两个大学生面面相觑,尴尬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边月拍拍女生的肩,笑眯眯道:“后山有一片草地,风景不错,现在去的话能看见落日哦。” 女生眼前一亮,噌的扭头看向男生,男生无奈笑了笑,眼里满是宠溺:“我回房拿相机。” 剩下的两个人谁也不理谁,只当看不见对方。 “你别和他吵架啊,”吃晚饭时小瓶儿偷偷和边月说,她的声音软软的,带了些许央求,“哥哥好像很难过。” 这还没认识两天呢,就帮他说上话了,边月只能安慰小瓶儿那不是吵架,是意见不合,小瓶儿明显不相信她的话。 饭后,菲兹听说大学生情侣明天要走,吵着要给他们办告别会,小瓶儿醉翁之意不在酒也想参加,被她姐赶回房间,走之前再三交代边月不要和喻枫吵架,可给她操心坏了。 菲兹喝了些酒,一连唱了四首歌,声音里带着些苦味,跑音走调不在话下,两个队友也依着她胡来,不像是给大学生送别,倒向是他们的专场。听女大学生说是因为他们乐队第一次正式演出被取消了,所以才这么难过。 第18章 喻枫洗碗回来菲兹刚好唱完一首歌,最后一个音拉的老长,倒一杯酒端到喻枫面前,喻枫一饮而尽。 “爽快!”转头看见端着纸杯小口小口抿酒的边月,不满嚷嚷,“月姐干嘛?我可看你好几眼了,就这一小杯酒喝了半小时了!” “哪有那么夸张?”边月笑着把酒杯里的酒喝完。 因为同住一家客栈而聚在一起,作息时间不同,安排也不同,除了见面友好的打声招呼,其实是没有交情可言的,可就这么围着火光,喝着酒,桌子上还放着从村民家里买来的肉干,好像真的有种莫名的魔力让人亲近起来。 菲兹抓着身边的人大倒苦水,说他们的组乐队之路有多坎坷,白瞎了他们家小乔取的好名字,名叫小乔长相清秀的男生把她从别人身上拉下来,低声劝她少喝点,菲兹全然听不进去,一仰头又喝完一杯。 “实在不行就解散吧!”菲兹自暴自弃地说。 男大学生故意逗她:“别呀,虽然你们歌难听,但勇气可嘉,我以后打算把你们当榜样,过不下去的时候想想你们。” 菲兹脑子里跟糨糊一样,瞪着眼睛反应了四五秒才反应过来对方在损她,几人开玩笑似的吵吵闹闹,边月放下酒杯往喻枫那边瞟了一眼。 窗户大开着,清亮月色笼罩在他身上,落下一层朦胧的霜,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杯壁,廉价的纸杯也成了可供人参观的艺术品。 边月看不出他在想什么,也许还在生气。她有些后悔把喻枫从酒吧里带出来,即使要劝他回家也应该有更好的办法。手轻轻按在腹部,隔了许久的一次喝酒让边月胃里有些难受。 他们喝完酒回房已经两点多,菲兹喝的烂醉如泥,她的队友小乔见边月还清醒着,红着脸来问边月能不能帮忙把菲兹送回房间,边月没见过这么爱害羞的男生,多看了两眼,笑着说好。 后院里种了一棵玉兰花,快到花期,几乎看不见叶片,只有大大小小的花苞附在黝黑的树干上。边月把菲兹放在床上,帮她脱去外套与鞋歪,都醉到意识模糊,嘴里还喃喃念叨着要出名、要赚钱。果真是无比朴素又真实的愿望,边月在黑暗中笑了一下,关了门出来。 三四月份才是花期,早有按捺不住的花先炸开个口,透出若有若无的清香,边月喜欢花谢的日子。花瓣大片大片的往下掉,像坠落的蝴蝶,零零散散坠了一地,待一阵风,又在地上盘旋。 与它旁边低矮的山茶不同,山茶花没有花瓣飘落这一说,它很决绝的整朵花砸在地上,等人怜惜它,捡起它,它又在人的手上四分五裂。 当边月捡起一朵沾染泥土的花,喻枫的生日也就到了。他不需要借助生日让父母满足他的特殊要求,只要他想,无论何时何地,连天上的月亮父母都会帮他得到。 明白这一点后,生日对于喻枫来说不过只是年龄上的增长,没有特殊的意义,但架不住身边的人爱小题大做,喻枫成年以前的每一次生日都格外隆重。 上初二那年,自觉已经摆脱了小学生身上的稚气,喻枫强烈拒绝了父母要帮他帮生日宴的要求,没谈拢,双方只能做出一定程度的退让,生日宴还是要办,但只在山庄别墅邀请一些喻枫的朋友,不让大人参加。 喻枫上的私立国际中学,随便抓十个人出来有九个非富即贵,喻枫的家世在学校里并不是秘密,从家长身上耳濡目染,想参加他的生日宴攀关系或是抱有其他复杂想法的人并不在少数。 边月那年刚上高一,和喻枫上了一个学校。赶上春季运动会,文艺委员是个长袖善舞的人,立志要让他们班在运动会那天出尽风头,除了每日必不可缺的入场式表演排练外,还号召每个人定制一件昂贵的班服。 其实不止是边月,班里还有好几个来自普通家庭的学生,但在这个拜金主义横流的世界,没有钱意味着没有自信,没有话语权,即使发出反对的声音也无人在意。 边月不想向家里要钱,平时自己也攒了一笔零花钱,但这对于昂贵的名牌班服来说无异于杯水车薪。 生日宴前一天,周五,边月在班级门口被几个小姑娘拦下来,她们脸上红扑扑的,冒着热气,眼神羞涩又大胆。 “学姐你好,请问你认识喻枫吗?” 边月视线下移,看见她们手上那些精美的礼物。喻枫从来不收同学的礼物,她们不知道从哪里听说边月认识喻枫,估摸着边月可能是喻枫的亲戚,一下课就抱着礼物匆匆赶来。 “他不会要的。”边月提醒她们。 为首的女孩儿向前一步,笑眯眯地说:“没事的学姐,只要你帮我们带给他,就算扔了也没关系。” “……有信或者贺卡吗?我只能帮你们带那个。” 几个女孩眼前一亮,好不犹豫的扯开精美的包装翻找。即使带回去了他也不会看,边月看着她们,没说出口。 他们俩从不一起上下学,喻枫有司机接送,边月要么骑车要么公交地铁,走的比喻枫早,回来的比他晚。边月在换鞋,喻枫已经躺在沙发上玩了一个多小时游戏了。 “怎么今天这么晚?” 边月没理他,经过他身边的时候把信和贺卡放在他身上,“别人给你的,至少看完了再扔。” 看见粉色信封就知道怎么回事,嫌弃的放在沙发上,扔下游戏手柄跟上边月。 第19章 “你还兼职邮差啊?给了你多少好处帮她们送信?” “闲的是不是?” “我说,你下次再做这种事我就……” 边月转身挡在卧室门口,直视想要跟进来喻枫:“你就干嘛?”她的瞳色很浅,很容易看清瞳孔里的花纹,喻枫不自然的移开视线,摸了摸鼻尖,“明天你有事吗?” “明天?”边月松开门框,走到书桌前放下书包,“明天约了同学去买练习册。” 也顾不上什么女生的房间了,三两步跨到边月跟前:“不行!明天不行!” “但是就明天打折呀,况且也和别人约好了。” “不行就是不行!练习册我帮你买,你明天必须去我的生日宴!”语气太过激烈,好像他多想要她去似的,欲盖弥彰地补充道,“是我妈一定要让你去看着我……” 边月坐在椅子上看着他,喻枫不与她对视,眼睛看向别处,好像对边月答不答应这件事不很在意。边月觉得坐姿不舒服,动了动,喻枫的视线又立马锁定她,然后若无其事的移开。 “去是可以去,”喻枫表情一喜,听她继续说,“但我想带两个朋友去。” “成交!”喻枫无比爽快的答应了,他的头发因为遗传了父亲的自然卷,没打理的时候毛茸茸的,有时候看着挺聪明的,什么事都好像能做的很好,有时候又挺傻的,边月没忍住揉了一下,然后趁他还没来及反应把他推出门外。 背抵着门听见喻枫在外面不满叫嚣,轻笑了一声。 喻枫的不满延续到了第二天的生日会上,明明从一个家出来,偏要分开走,现在好了,蛋糕都切了还不见她踪影。喻枫坐在沙发正中,臭着一张脸疯狂给边月打电话。 电话再一次被挂断,门外走进来三个人,喻枫扔下朋友往门口走,“慢死了,你是走路来的……” 话音戛然而止,脚步再迈不开。边月身后走出两个人,局促的提着礼物,抬手打招呼,“嗨……” 这两个人如果真是边月的朋友,喻枫当场把他们带来的礼物吃了! 第11章 鄙视链最明显的两个阶段,初中生看不起小学生,高中生不屑于初中生玩在一起,喻枫根本不相信边月有那个闲心跑去初中部交朋友,甚至都不是他们班的! 边月根本没打算掩饰,喻枫一问,她就坦然承认了。 “他们给我钱。” 直白到连喻枫想为她找借口的机会都不给。手里是边月送的礼物,喻枫还没来得及拆开看,砸到地上,嘲讽道:“钱你收了,人你也带到了,可以回去了。” “反正你本来就不想来,不是吗?” 边月沉默地看了他很久,微不可察地点点头,捡起被扔掉的礼物。 “对不起,别为这种事生气,玩的开心。” 然后走出了别墅。 二十五岁的喻枫在一个喝了酒的夜里想起十四岁生日发生的事,新仇旧恨加在一起,除了加倍生气,也觉得十四岁的他过于冲动了。 应该打开看一眼礼物是什么再扔,因为那是边月第一次送他礼物,也是最后一次。 喻枫懊恼地抓了抓头发。 也许什么都没有改变,不管是十六岁的边月还是二十七岁的边月,喻枫永远不会是是她的第一顺位,十六岁的边月可以为了钱带人来参加他的生日会,二十七岁的边月自然也可以随便就把他打发了。 这么想,心里好像好受了许多,喻枫自嘲地笑了笑。 火塘里的火还在热烈的燃烧,喻枫刚才坐过的地方只有几个空酒瓶,边月把它们规整的放在角落,边月第一次来春花家的时候也喝了一点酒,喝完的玻璃酒瓶阿远不让她扔,说是能卖钱,一角钱一个……现在不知道废品收购站还没有这个业务,边月还是把酒瓶放好了。 屋里的温度很高,又喝了些酒,全身上下从血液到头发丝都懒洋洋的不想动。虽然开了一个酒吧,但她酒量并不好,也不喜欢喝酒,阿远头一次听说的时候很惊奇,问她为什么,边月笑着说人家不会打球也能当篮球教练,自己不会喝酒开个酒吧也不算什么奇人轶事吧? 就是普通的闲聊,话题很快就被岔开,如果阿远当时非要追问,边月大概会说想做点不一样的事。这个答案不比上一个好,甚至还有种莫名的悬浮感,但的确是边月最真实想法。 在腰背处垫了一个坐垫,靠坐在墙前,边月看着天花板发呆。不知过了多久,喻枫终于回来了,手里端着一个碗,放在边月身边,然后一言不发坐回窗前。 边月低头看了看,一碗冒着热气的小葱豆芽醒酒汤,但她分明没有喝多少酒,需要这汤的人好像也不是她。 偏头看喻枫:“不生气了?” 喻枫并不理她,看样子分明还在气头上,边月弯唇笑起来,因为胃不舒服而蹙起的眉头也放松了许多,又想作弄他。 “你还在生气的话我就不喝了,万一你给我下毒怎么办?” “不喝就不喝!难受死你!” 边月失笑:“你怎么知道我难受?和姐姐生气,还偷看姐姐吗?” 边月平日里的眼睛是一潭深不见底的水,就算她注视着你,也让人感觉遥远的永远不能达到她的眼底。此间边月喝了酒,波澜不惊的眼里有了散漫的笑意,微微泛红的眼尾缱绻而勾人。 第20章 “你!”喻枫的脸瞬间红的像熟透的石榴,噌的一下站起来否认,“我才没看你!” 话音刚落就又朝那边看了一眼,偏就是这一眼,视线再也移不开。 她嘴角噙着笑,半垂的眼睛里有说不出的温柔,低头时发丝顺势垂到碗边,边月还没有动作,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就帮她撩起发丝。 “谢谢。” 汤是才出锅的,很烫,边月只能小口小口的喝,喝不到几口,别在耳后的发丝又悄悄探出来,如此两三次,喻枫索性不别了,一直轻轻抓着边月的头发,边月以为他是个没什么耐性的,再加在气头上,就更没有什么耐心可言,但一直到边月喝完最后一口,喻枫的手才放下。 一碗热汤下去胃里好受了不少,味道也比她想象的好很多。喻枫从她手里接过碗出去了,再回来时指尖泛红,水珠顺着手背下滑。 边月知道他性子好,不然也不会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边说好话,边在暗中捏他的脸,可这么多年过去也没让他长歪了去。 好叫人讨厌。 移开按在胃上的手,边月直起身子,眼里的散漫像一片云,疏的飘走了,她问:“为什么突然改变注意?” 就在边月以为他不会回答了的时候,喻枫开口了。 “我想试试看,”喻枫的手放的里火堆太近,手心一阵阵刺痛,但他没有移开,出神地看着烧得通红的黑炭,“等我去到雪山脚下,看见漫山遍野的花,她会不会好起来。” 后来两人都没有再说话,火塘里的火一点点熄灭,房间里最后一丝光亮也融入木炭烧成的灰烬里。外面刮了一阵风,也许又下了一场雪,只是雪花太小太小,像那些轻飘飘的愿望,落在长满青苔的瓦片上,失去了踪迹。 第二天太阳照常升起,于黎明之际听见几声鸡叫,家家户户的烟囱里冒出白烟,新的一天,没人知道昨天夜里下过雪。 俩大学生没有车,只能蹭村民去县城送菜的车,天没亮就在门口等着村里的大叔来叫他们。将要走时菲兹穿着棉睡衣、顶着一张浮肿的脸出来,抱住女生不撒手。 认识不超过一个星期,加上昨晚酒后互诉衷肠,似乎已经足够她们结下一生的友谊。又是约以后再见,又是说舍不得,又是抹眼泪……最后扒在门框上,挥着小手绢目送他们走出巷口, 边月抱着手在旁边啧啧赞叹:“至于吗?” “是你的话当然不至于。”喻枫的话里怨气满满。 话音刚落,就见菲兹转身擦干眼泪,吸了吸鼻涕道:“冷死了,我要回去睡回笼觉。” “……” 中午的时候,徒步旅行的男生也背着双肩包出来告别,他似乎不太喜欢交际,但又很喜欢热闹,边月经常看见他沉默的坐在一隅,满眼温柔的看着吵闹的几人。 边月问他要到哪里去,他说了个地名,众人惊叹他居然要一步一步走到那么远的地方,他笑了笑,视线穿过门框看着远处的山。 “也没什么,就只是一直走而已。” 一连走了三个人,客栈倏尔冷清,春花阿妈仍安静地在窗前缝一双鞋垫,钢针穿过布料拉出一条很长的细线,像这恼人的冬日,漫长而又漫长。 那一天过的很快,一切都在眨眼间转瞬即逝,太阳愈往西沉,小瓶儿的心也跟着它愈发坠下去。她放了一池子的水,或许是要洗些什么东西,但池子里什么都没有。 水是直接从山里引来的,比别处的凉,但她毫无知觉,仍由一双冻得通红的手在水里搅动。春花只以为她要开学了心情不好,说了两句之后就没有管她。 喻枫作为唯二知情的人觉得自己应该做些什么,犹豫了一下,脚步还没迈出去就被边月抓住。 “干嘛?上去当救世主吗?” 嘲讽意味拉满,喻枫难得的没有反驳,只是皱着眉头道:“也好过什么都不做。” “那你想上去和她说什么呢?”边月叹了口气,“不要在意别人的目光?做好自己就够了?努力变优秀离开她们?” 喻枫不说话了。 “你以为这些她没有想过吗?她肯定想过一千万次,但是该难受还是难受。” “那就没有办法了吗?” 边月道:“当然有办法,你刚才想说的就是办法。” 水池里忽然溅起一串水花,多数溅到衣服上、地上,有一滴正好落在小瓶儿的眼下,顺着脸颊慢慢滑落,流过下颌,最后狠狠的砸在地上四分五裂,边月看着她,仿佛看见无数个日日夜夜的自己。 喻枫以为她又在耍他,正要发作,听见她很平静声音:“但不是每个人都能拯救自己。” 冥冥之中好像有种感觉,只要扛过这次,只要不在乎他们,只要再努力一点,人生就会彻底改变,每个夜晚都这么告诉自己,但最后还是陷入无尽的报复幻想,仍由自己沉浸在糟糕情绪里,就此消沉。 有时候也会想,我的人生到底是因为遇见这件事才如此失败,还是因为我本该失败。 若干年后再回头去看,被故意扔掉的笔,取外号,背后说坏话,当面指桑骂槐……的确只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但对于当时自己却好像承受了来自整个世界的重压。 边月从没有和人倾诉过这些事,因为她也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哪里做错了,冒犯了别人。如果要与人倾诉,势必要从头到尾全盘托出,听她倾诉的那个人会不会偷偷的想,果然如此,她性格这么古怪,被人孤立也不奇怪。 第21章 于是那些怨恨只能日复一日的积攒在心里,即使被区别对待的细节已经忘记,即使连那些人的名字也记不清了,即使自己也明白自己这样太小气,甚至能称为恶毒……可那些怨恨从未有一天减少过,在夜深人静想起她们,每一次都会亲切的祝福她们死去。 因为这是她唯一能做到的报复方式。 农村多半没有餐厅一说,一间厨房就囊括了所有。春花阿妈在吃饭的时候用方言交代了小瓶儿几句,然后春花出声附和,那晚的饭桌上再没有人说话。 土灶下的火早已熄灭,冷风从门外灌进来,燃尽的黑色柴火刺骨冰凉。 第12章 夜里做了糟糕的梦,醒来时窗外一片漆黑,矮榻另一头从被子里透出幽幽的光,喻枫不知道还在鼓捣什么。边月早上起的太早,这会儿困得厉害,翻了个身,用被子把头蒙住很快又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中感觉有人推自己,光线有些刺眼,半眯着眼睛,看见喻枫缩成一团蹲在她旁边,吓了一跳,她有心想骂人,但又怕扰了自己的睡意,只好当作没看见,希望他有点儿眼力劲儿。 “诶你!”喻枫啧了一声,“我就说一句,说完你再睡。” 边月一动不动。 “别睡了,别睡了,先听我说。”喻枫又推了推她。 边月忍无可忍,怒气值冲昏头脑,一掀被子坐起来,险些脸对脸撞上喻枫,被吓得头脑一片空白,急急剎住车。 “……你真是有病。”边月别开脸不咸不淡的说了一句。 喻枫不自然地沉默了几秒,忽然想起正事,立刻兴奋道:“我找到办法了!” “哦,真棒啊。”边说边打了个哈欠。 “你都没听是什么!” 没有人比边月更清楚他有多执着,叹了口气,推开过分靠近的喻枫。 “别凑那么近。” 喻枫摸着鼻尖,若无其事的移开视线,耳尖才降下去的温度似有再度燃烧的趋势。 边月没好气地问:“几点了?” “八点半。”他一夜未睡,硬生生等到天亮才叫边月起来。 边月无视他的眼神,胡乱揉了揉眼睛,冷着脸问他到底有什么事。 喻枫正想说话,门外传来敲门声。 “边月姐,你们醒了吗?我可以进来吗?”吃过早饭小瓶儿就要走,春花阿妈大早上就开始张罗,还有一锅汤要熬,厨房的火都不得空,一听见交谈声就让小瓶儿来问。 抱着柴火进来,废报纸引火,用树枝戳了几下,再扇会儿风,火塘里冒出灰烟,很快火光把屋子照得敞亮。 小瓶儿出去抱了口锅进来放在三脚架上,马上又要出去,喻枫急忙叫住了她。 “之前不是说想去颐江吗?”小瓶儿愣住,喻枫把自己的破烂手机递过去,“我给你找好了,就这个学校,虽然不是什么名校,但是师资力量还不错,走读和住校都可以。” “路费学费你都不用担心。” 见小瓶儿没有反应,喻枫又自顾自的说起第二套方案,“不转学也行,你把欺负你的那些人的名字告诉我,我让他们转学。” 边月现在是彻底清醒了,问他:“你怎么让他们转学?” 十四岁的喻枫可能会选择用暴力解决问题,二十五岁的喻枫已经经历过社会的打磨,成熟了不少,得意洋洋的看着边月:“有钱能使鬼推磨听说过没?我开出的条件他们的家长可拒绝不了。” 边月啧了一声,重新打量这位大爷,衣服穿的是几十块的杂牌,运动裤是pama的,拉布拉多的动物标志醒目,吃的是最普通的农家菜,连一开始死活不愿意进去的旱厕都来去自如……太接地气,以至于让边月差点忘记了这位是钱多到挥霍几辈子也挥霍不完的主。 清了清嗓,正色道:“少爷不好意思,小的刚才没睡醒冒犯了您,请问您上次提到的要跟我去雪山还作数吗?如果您还有兴趣,咱们可以进一步谈谈。” 净说些不着调的事,喻枫使劲瞪她,面对小瓶儿时脸色又变得柔和:“或者你自己还有什么想法,都可以告诉我。” 小瓶儿自从接过喻枫的手机后就没说过一句话,喻枫的话让她不敢相信这是真实发生的。她想过无数次转学,或者直接就去工作不念书了,但也只是想想,现在真的有人把这些选项放在她面前,只要她一句话就能实现一切,她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因为潜意识里认为这些都不会发生,所以不管是转学还是辍学都只是想到就结束,没有考虑过真的发生后应该怎么办。 “我……”她的手微微颤抖,鼻尖发酸,“我……我……” “不用着急做决定,你明天,后天,大后天,甚至一个星期,一个月以后再告诉我都行。” 小瓶儿心里忽然涌现出巨大的冲动,只要答应他就可以去找二姐,就可以去她向往的大城市,就可以把讨厌的事讨厌的人,以及这个落后的村庄抛在脑后…… 话已经到了嗓子眼,忽然注意到边月的眼睛,很平淡的,像雪山上亘古不化的雪,四季轮换沧海桑田,永远一抹纯白,冷冷清清。 仿佛注入一股来自雪山的山泉,来自心底的躁动莫名平息。我到底想要什么?她问自己。 小瓶儿在学校里成绩很好,不管是在班会上还是在学校举办的各种典礼上,老师经常邀请她上台分享学习方法,私下里也有不少同学来问她某某科目应该怎么学,她如实相告,收获的不过是一个失望的眼神。 第22章 渐渐的她突然发现,其实人们真正想问的并不是她的学习方法。 没有人不知道,想提高成绩的方法就是反复听课背书刷题,可是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来问她呢?因为大家想要的不是学习方法,而是一种不需要反复训练就能提高成绩的快捷方式。 她想要离开是因为她真的受不了吗?不,是她也在给自己找快捷方式。她潜意识里认为离开就会变得更好,逃离这些讨厌的人、讨厌的事,下降的成绩就会提高,就能考上好的高中、大学,成为梦想成为的人,但谁又能保证离开之后不会再遇见讨厌的人?谁又能保证离开他们就能考上好学校过上好日子?如果一切都没有变好,到时候又该怎么办呢? “生活在哪里都很糟糕哦。” 边月第一次来小瓶儿家,小瓶儿拉着她的手问个不停,颐江好玩吗?有什么好吃的?那里的人都很有钱吗?我也好像去看看啊……边月看着她眼里的失落与羡慕,忽然凑近她耳边说了这样一句话。 小瓶儿目瞪口呆,一直记忆犹新。 没有什么时候比现在更清醒,用力吸了一下鼻涕,露出一个带着眼泪的笑,“谢谢你啊哥哥。” “但是还是算了吧。” 下午走的时候小瓶儿看起来很开心,背着半个她大的书包,一个鼓鼓囊囊的巨大编织袋,还有两个手提包,她在车窗内向边月等人挥手,然后车辆逐渐远离村口…… 走在回客栈的路上,喻枫低垂着脑袋显得很沮丧,到最后还是没能帮上任何忙。边月走在他旁边,心情很好的哼着小曲儿,瞥了他一眼。 “想损我就直说。” “没有啊,”边月道,“你做的不错呀。” 没有任何说服力,喻枫还是恹恹的。 “至少下次再难过的时候,她会告诉自己,她真的有选择。” 做选择是困难的,可是有选择三个字又听起来太美好,美好到它不需要真实发生,只要放在那里,就有了一往直前的勇气。 爱人、家人、朋友或许能让生活变得美好一些,可做决定的人只能是自己,拯救自己的人也只能是自己。边月看着天边的云叹了口气,幽幽道:“只有傻子才会妄想拯救别人。” 垂头丧气的喻枫立马竖起脑袋,精神百倍的瞪着她。 但当个傻子也不错,如果她当时也能把心里的委屈告诉这个傻子,也许会愉快一点。 只要愉快一点,她就已经很满足了。 …… 小瓶儿家离得远,去到宿舍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宿舍楼灯火通明,女孩子或清脆或尖细的声音从门内传来,她艰难的从书包里翻出钥匙,开门。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她身上,热火朝天的宿舍顿时安静下来。 她搬着行李走进最靠里面的床位,纤细的手臂被勒出几条红痕。原先有人站在她床位前聊天,见她过去,立马瘪瘪嘴,甩手离开。 小瓶儿从编织袋里拿出床上用品开始铺床。 安静好一会儿,忘记了谁起了个话头,大家又聊了起来,听到只言词组,好像是说她们昨天一起出去玩了,正在分互相买的东西。 宿舍里很挤,每个人只能分到一个小小的置物柜,衣服不用从袋子里拿出来,靠墙放在床边,需要的时候就直接从袋子里翻找。 小瓶儿第一次感觉宿舍小也挺好的,至少不用收拾那么多东西。她飞快换了拖鞋去厕所洗漱,然后穿过兴奋交谈的室友,爬到床上,拉起床帘。 窒息感消失在黑暗的床帘里,她抱着腿坐了一会儿,从枕头边摸索到自己的小手电筒,打开后又在床脚的书包里翻找单词书,拿出来时忽然掉了个什么东西在床上。 定睛一看,白色的信封。 怀着疑惑的心情打开,是那天在草地上拍的照片,蓝天、白云、远山,还有她的牛,她趴在草地上笑的很开心。 她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也能那么好看,翻过来还有几个字—— “别太臭屁。” 小瓶儿没忍住,红着眼笑出来。 生活是很糟糕的,但开心是很简单的,路边开了一朵小花,五毛钱买的辣条,或是别人夸奖了一句漂亮…… 不管怎么样,至少今晚的风一定很温柔。 第13章 晚饭后春花拿着巨大的草编扫帚扫去满庭院的夕阳余晖,院子里的鸡四处逃遁,牛棚里的老牛哞哞叫了两声,大门外相熟的老人背着背篓走过,春花杵着扫帚与他寒暄两句,又是一阵鸡飞狗跳。 客栈里走了好些人,饭后闲谈也找不到人,小乔抱着吉他坐在窗下,时不时拨弄一下琴弦,在皱巴巴的笔记本上写写画画。 昨儿个天气好,春花和她阿妈一大早就去了田里翻红薯出来晒。做好的鞋垫随着小瓶儿去了学校,春花阿妈闲不下来,说是要去田里背一些红薯回来烤给大家吃。 喻枫自告奋勇要跟着去帮忙,用眼神示意边月,边月懒懒摊在竹椅上冲他挥了挥手。 天黑的早,太阳完全落山了也没见他们回来。边月早早搬着椅子进了房,没过多久去散步的乐队三人组也回来了。 不知道是谁提起的,四个人围坐在火塘边打游戏。乐队三个人,菲兹只要不玩辅助都可以,小乔玩射手好一些,最沉默的周然和边月一样,什么都能玩。 第23章 不过周然是因为每个位置都能玩好,边月则是因为每个位置都玩不好,因此就无所谓玩哪里。 她从小就对游戏嗤之以鼻,这和自控力没有关系,完全是因为她不仅玩的菜,运气还不太好,对于她来说游戏带来的乐趣甚至不如解开一道数学题来的多。 喻枫和春花阿妈背着红薯回来时他们几个人刚结束一局,气氛有些压抑。 菲兹瞅了一眼边月,深深吐出一口浊气,喻枫路过时听见她在小声念:“不能生气,不能骂人,不能生气……” 边月对自己3.7的评分不以为意,把手机放在腿上,去帮春花阿妈埋红薯在火塘里。 喻枫搬着椅子过来,踢了踢边月,示意她给他腾个位置。边月僵硬了几秒,立刻扔下手中的红薯去找手机,嘴上若无其事道:“那边那么宽,非来这里挤什么。” 挪椅子时看见喻枫盯着被她按灭的手机,顿了顿,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把手机翻过来。 喻枫坐下的瞬间,边月听见了一声轻笑。 呵。 “喻哥你玩什么?”菲兹郁闷的问,喻枫说都行,菲兹有些怀疑的看了他一眼,在结束匹配后立刻锁了中路。 锁完还心有余悸的去偷看边月,似乎对边月的怨气很大,大到最近几个月都不太想玩射手了。 这把小乔玩了射手,喻枫去了对抗路,周然打野,边月依然没什么追求的选个瑶混日子。 开局没两分钟,喻枫就单杀了对面,菲兹提起几分兴趣:“可以啊喻哥,厉害!” 彼时边月因为站位太靠前,白送对面半管血,灰溜溜跑到塔下,正打算回城,小乔让她把血包吃了,又告诉她不用太上前,站在后面就可以了。 接着小乔通过迂回蹲草打对面一个措手不及,二打一杀了对面射手。 “你根本不需要我辅助嘛。” 小乔耳尖一红:“没有,多亏了边月姐控了对方一下。” 边月赶过来那会儿对面只剩一格血,没她控一下问题也不大,这点自知之明边月还是有的,“那还是你厉害。” “我们俩都厉害。” 边月成功被他逗笑,心道这小孩儿还挺可爱。就在他俩商业互吹时,喻枫又拿下几个人头,菲兹完全兴奋起来,彩虹屁一句接一句。 边月却像什么都没听见一样,继续问小乔她应该买什么装备。小乔说了个简称,边月在装备栏找了半天没找到,小乔便凑近边月的屏幕帮她买。 “哦!!喻哥!你这一下也太猛了吧!对面被你杀穿了!” 游戏开始的前几分钟,喻枫还会回应一下菲兹的彩虹屁,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喻枫一言不发,似乎杀红了眼,一个人从上路杀到中路,又直取对方野区,一阵扫荡后全身而退。 对面的廉颇被杀的没脾气了,在公屏上打字求饶:“大哥,我可给你送了一血!!放我一马吧!求你了!” 喻枫面无表情,一枪结果了他。 还在兴致勃勃打字回复对方的菲兹愣了一下,默默删除打了一半的字…… 最后结算界面出来,果不其然喻枫是mvp。 “姐你给我点赞了呀,那我也给你赞一个。”菲兹美滋滋地赞了边月一下,还顺手给每个人都赞了一下,莫名其妙的,最后变成了五个人互赞。 唯独喻枫只有三个赞。 不用想也知道是谁没赞他。 “看我干什么?点确认。”边月笑盈盈地看着喻枫,一切正常。 “姐你玩啥?”菲兹边啃红薯边问。 边月有些犹豫,老玩瑶也挺无聊的,而且她现在来了兴致,找到了有趣的东西,她是想玩玩别的,但是自己技术又…… “没事的,想玩什么都可以。”小乔看出了她的为难,笑道。 因为有了喻枫加入,他们队伍的实力大涨,菲兹信心倍增:“对啊姐,你想玩啥就玩啥,我刚好玩瑶吃个红薯。” 边月便放心的拿了中路。 本来在这个游戏里,中路是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四处支持的,边月也知道这些,但她游走支持的效果和逛街没什么区别。 小乔依然玩的射手:“没事的月姐,你就守着中路好了,我有空上来帮你。” 话音刚落,喻枫就操控着百里玄策从左边草丛里窜出来,一条链子把对面中路控的□□。 边月本来想上去补兵,见喻枫来了,人也不打了,兵也不补了,顶着缺了四分之一的血条默默按了回城键。 等喻枫踩着一地尸体潇洒回头时,身后早空无一人。 喻枫:? 此后他时不时就来中路骚扰一下对面,搞得对面中路以为喻枫在针对他,在公屏上质问喻枫搞针对有意思吗。 喻枫不知看见了还是没看见,他正在打对面的蓝。边月路过时顺手给了个普攻,下一秒蓝buff便出现在她脚下。 边月:“小乔我有蓝了,我来帮你们。” 见边月过来故意停手的喻枫:“……” 下一把喻枫仍玩百里玄策,边月又玩回辅助,拿了个明世隐。 整个峡谷就看见百里玄策满场乱窜,一条链子耍的跟孔雀开屏似的,令人眼花缭乱。 最后把对面堵在高地门口团战,喻枫已经拿了20多个人头。 菲兹咽下口中的红薯由衷感叹:“我感觉这游戏根本不需要我们,有喻哥就足够了!” 第24章 与此同时,明世隐的链子也连到喻枫身上,喻枫愣了一下,默默松开位移,下一秒他眼睁睁看见明世隐往反方向跑,硬生生拉断了链子。 边月淡定道:“不好意思,连错人了。” 喻枫:“……” 一连赢了好几把,菲兹笑的合不拢嘴,结束的时候对着喻枫又是说好话,又是倒水的,还要趁机约喻枫下次一起打游戏。 喻枫敷衍地应了她几句,菲兹心满意足地跟队友一起回去睡觉,春花阿妈老早就回房歇下,吵闹的屋子顿时安静下来,只有几杯凉了的热茶还放在原地。 昨天有人退房后春花就问他们俩要不要搬进去,边月马上要走了懒得搬上搬下,喻枫也拒绝了春花。 树枝被烧得噼啪作响,火光照射在喻枫脸上,满脸写着“我非常不开心”几个大字,浑身上下怨气满满,犹有实质,偏造成这一切的人还一点没察觉,还在美滋滋地挑红薯。 边月把精心挑选的红薯掰成两半,正专心剥皮,一抬头看见喻枫的眼睛。 边月没忍住,低头轻笑了一声。 这一声笑像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一时间什么憋屈、郁闷、愤怒、气恼全部涌上心头,正要发作,半个剥了皮的红薯忽然出现在喻枫眼前。 “吃吗?甜的。” 第14章 焦糖色的烤红薯由内而外散发着甜香,外皮边缘处闪着蜜一样的光泽。边月举着红薯,眉眼弯弯,笑意宴宴,火光像给她蒙上一层轻纱,轻柔的,模糊的,像一缕云,明知道抓不住,仍忍不住去触碰。 手上一重,两个人皆愣住。不知道是被香气扑鼻的烤红薯蛊惑,还是被边月的笑容晃了神,喻枫就着边月的手咬了下去。 香甜软糯,理智顷刻回笼,慌乱之下从边月手中抢过红薯,耳尖烫的惊人,嘴还硬:“我自己会吃!” 边月失笑,我也没想喂你啊,是你自己凑上来的……三两口吃完,边月又把剩下半个递过去。 “谢谢。” 然后不知道是害羞还是觉得太丢脸,悄悄侧过身去。快一米九的个子,边月觉得他快缩到地缝里去了,叹了口气,怎傻成这样?逗一晚上,一个红薯就哄好了,狗狗也没这么好骗的。 那晚月色格外清亮,关了灯,熄了火,月光照得室内犹如白昼,中间隔着四五米距离,边月看见靠窗那边鼓起的被子,没有半点动静,边月知道他没睡。 “喻枫。” 那边穿窸窣的响动。 “你今晚打游戏好厉害。” 噌的一下从矮榻上弹起,逆着光,边月几乎能想象到喻枫睁着亮晶晶的眼睛,嘴角忍不住上扬,却又好面子地强压笑意,很容易使人将他与金毛联系起来,好像只要主人视线一松动,他就立马扑过来蹭主人衣角。 边月没养过这些毛茸茸的小动物,酒吧隔壁咖啡店的老板倒是养了一条萨摩,多数时间关在门口的笼子里,因为它实在太喜欢扑人。 去窜门的时候被扑过好几次,一身狗毛,随便抖动两下,连空气里都在飘着毛,边月每次被扑完都眉头紧皱,但看着它摇摆的尾巴和亮晶晶的眼睛,又觉得这些都没什么,它高兴就好。 她觉得那只狗喜欢她,虽然她没喂它吃过零食,也没带它出去玩过,甚至还因为走路不专心差点踩到它,但她每次去,萨摩都显得格外兴奋,尾巴晃得像螺旋桨。 偶有一天对咖啡店老板说起此事,老板笑她自作多情,狗狗天生热情,对谁都摇头摆尾。边月不信,恰好此时来了一位穿洛丽塔裙的女生,趴在边月脚边的萨摩立刻倾身扑上去,女生没站稳,裙子带动旁边的花瓶,噼里啪啦乱成一片。 咖啡店老板不停赔礼道歉,抽空还训斥萨摩两句,萨摩一个劲儿往女孩裙子上蹭,只想贴贴,女孩哭笑不得。 狗狗总是这样,永远阳光,永远灿烂,永远热情,没什么特别的。 昨晚背红薯去厨房的时候发现厨房的灯坏了,今早才起床喻枫就跑去小卖部买了一个灯泡回来换,换好后就在厨房帮春花阿妈生火,两人语言不通,但看上去聊天毫无障碍。菲兹和周然还没起床,小乔一个人拿着本过时的旅游手册在寻找下一个落脚点。 “打算走了吗?” 小乔抬头对边月腼腆的笑了笑,其实早就该走了,如果他们的表演没有被取消的话,叹了口气,眼里既有无奈,又有对未来的担忧。 “去找个工作应该比现在轻松很多。” 他们仨全身上下最值钱应该就是那辆不知道几手的白色面包车,就停在村口,车身有几处凹陷,发动需要很长时间,动起来的情况也不容乐观,似乎随时都会散架。 没出发之前把旅程勾勒的太美好,似乎只要有几个朋友、有一辆加满油的车就能欢声笑语一路向南,结果大把的钱投了进去,自制的专辑一张也卖不出去,想象中的鲜花、喝彩、红酒香槟什么也没出现,有的只是吃不完的泡面和一次次的被拒之门外。 边月遇见过很多这样的人,能成功的万里挑一,但他们都认为自己是那一个,最后惨淡收场,落下个大把年纪还不务正业的罪名。 小乔眼神很温柔的往里面望了望,唇角轻扬,“那他们怎么办呢?” 菲兹家庭条件是三个人里最好的,实在撑不下去也只是一通电话的事,周然在和他们组乐队之前已经有了一定的积蓄,虽然没听说过他家里的情况,但如果乐队不成,再干回从前的事业应该问题不大。只有小乔,他什么也没有。 第25章 他的笑容很浅,一点也不复杂,只是很安静的,让人想起溪谷里无意溅起的水珠,落在纤长的杂草上,晶莹剔透。 边月问他借了笔,在旅游手册的扉页上写下一串地址,告诉他可以去那里试试,小乔愣了几秒,然后受宠若惊地说谢谢。 后来又聊了几句,说的什么朋友,梦想,人生,未来,都是虚无缥缈的东西,但边月喜欢和“小朋友”聊这些东西,虽然偶尔也会因为一些太理想、太单纯的发言内心闪过嘲弄的声音,但大体上这样的聊天令人感到愉悦的,有一种超脱现实美好,令人不自主地开始期待明天。 “你们在聊什么?” 远山的雾还没有散开,二人坐在屋檐下的竹椅上聊天,手臂因为靠近说话而贴在一起,似乎进行了一场足够放松的谈话,脸上的表情虽不热烈但也足够闲适。 喻枫眯了眯眼,笑意不大真切。 “没什么。”边月坐直身体,两人的距离分开了些,喻枫的心情却没有因此好转,像有一根小刺扎进肉里,痛感可以忽略不计,存在感却过于强烈。 性格使然,喻枫几乎不会与人深入交谈,他自认为自己能搞定一切,没什么需要别人开解或帮忙的,与边月更是,别说两人说不到三句就要吵闹,就算真有机会让他敞开心扉,喻枫也说不出口。面对边月总有莫名其妙的胜负欲,好像谁先开口谁就输了。 “谢谢你边月姐,如果我们去颐江一定去找你。” 小乔再次道谢离开,喻枫走过去,正好挡在边月正对面:“他谢你干嘛?为什么他们去颐江要找你?” 明明我都没有你的地址和联系方式,喻枫再一次察觉到他与边月的陌生,他好像一点也不了解边月,九年前他不明白边月一家人为什么杳无音讯的离开,九年后他也不知道边月过的好不好,在做什么工作,为什么一个人…… “你——” 才吐出一个字,边月伸手扒拉他,“往旁边站,别挡着我看风景。” 酝酿好的情绪瞬间破功,想说什么忘了个干净,大声道:“他就不挡着你看风景?就我挡!” 怒气冲冲的离开,脚步、背影十分有气势,给边月瞧傻眼了。 小乔又没站她前面,当然不挡了…… 但喻枫脑子突然短路也不是一两次了,况且他的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边月没放在心上。 果然不出她所料,吃早饭一叫,喻枫又什么事没有似的出现在了饭桌上。他这几日吃的不多,但看跟子又应该是吃的很多的样子,春花阿妈老担心他吃不饱,是以总给他夹菜。 有一盘腌肉,边月吃之前以为它会像想象中一样油香油香的,不知道是盐没放够还是生虫了,总之就是没腌好,吃起来有一股难以形容的怪味,像在不通风的阁楼里放了好几百年。 边月就着饭强压下恶心把那一块肉吃完,从此敬而远之,喻枫却没有这么幸运。 村里人大多好客,给客人夹菜断没有夹素菜的道理,春花阿妈一筷子四五块肉,嗖的一下就放在喻枫碗里,喻枫连拒绝的话都来不及说,春花阿妈又给了他一筷子。 边月在旁边很明显的看见喻枫眼里的惊恐与绝望,笑的格外灿烂,喻枫没忍住踩她一脚。 “明天就要走了,今天多吃点。” 春花阿妈说话喻枫向来是一知半解纯靠猜的,实在听不懂就报以微笑,今天这句出奇的全听懂了,“走?” 嘴里鼓鼓囊囊,还有没来及咽下的米饭,疑惑看向边月。 边月气定神闲咽下口中的食物,一字一句跟春花阿妈解释:“春花阿妈,明天是我要走了,他走不走还不知道呢。” “你们不一起走?”春花惊讶的声音提高了八个度,春花和她阿妈一样,理所当然认为他俩会一起走。 “一起。”“不一起。” 两个声音一起出来,饭桌上除边月外的人都愣住,尤其是喻枫,他以为他们那晚都谈妥了,虽然的确没从边月口中听到确切的答复,但没当场拒绝不就是同意了吗? “我说了我要和你一起去!” “为什么?” “我不是和你说过理由了吗?” 边月看着他,眼神平静无破,好像在劝喻枫别傻了,明知道是不可能的事。 人是很奇怪的生物,劝别人时什么话都说得出来,劝被网暴的人别太在乎别人说什么,劝抑郁的人不要想那些令人难过的事,多出去走走,劝人早睡,劝人减肥不要太极端……劝人时大道理一套又一套,可放在自己身上又一条都做不到。 人总要信着点什么。 喻枫相信了边月的这句话,可边月自己都不相信自己。 第15章 “你到底在想什么啊?”喻枫离开前留下这样一句话。 高考前两个月成绩下降,班主任在办公室里问她你到底在想什么;高考前一个星期她说不想去学校了,父母问她到底在想什么;正在事业上升期递交了辞职信,上司问她到底在想什么;她把所有的积蓄投资在一间酒吧上,朋友问她到底在想什么…… 边月真的很想告诉他们她在想什么,可是不管是语言还是文字,解释过后,得到依然还是一句“你到底在想什么”,因为他们想要并非合理的解释,他们想要的是你回到正轨,按照他们的想法生活。 第26章 人与人之间真的能互相理解吗?很多事情没有确切的答案,但在这件事上边月可以肯定的说不能。人永远不能互相理解,所有“理解”都可以解释为妥协之后的互相忍受。 雪山脚下没有奇迹,与其和我做些没有意义的事,不如回家多陪陪父母。如此老土的想法出现在边月脑子里,她也成为了打着为别人好的名义插手别人的人生的人,可笑的是就算她清楚的知道这一点,她仍然不觉得自己是错的。 春花阿妈没听明白他们在说什么,但知道他们吵架了,拉住边月的手苦口婆心的劝说她两个人在一起不能总因为一点小事就置气,要互相包容。 边月听的想笑,可解释起来太麻烦,点头说是。 今天比昨天冷些,就算在围在旺盛的火前,依旧冷的人直打颤,对什么都新鲜的“经典开篇法”三人今天也没外出,菲兹穿着羽绒服像小鸡仔似的窝在火边,眼泛绿光盯着那锅还没煮开的泡面。 “喻哥去哪了?午饭后就没见过他。”虽说是在向边月提问,眼睛一点不肯移开泡面。 小乔边搅动面条边道:“我中午看见他出去了。” “出去了?啧,他只穿了一件卫衣吧?”菲兹问边月,“要不给他打个电话?” 边月摆摆手,“放心他自己会看着办的。” 客栈不大,他俩还没有自己的房间,人生地不熟的,况且村里的人最爱观察陌生面孔,喻枫长相惹眼,出去待不到一会儿就要回来的。 果然,众人正在分泡面的时候喻枫回来了,菲兹招呼他坐下吃泡面,喻枫看了边月一眼,拒绝了菲兹好意。 才吃过午饭没多久,因为菲兹想吃,就煮了一包陪她吃,其实都不饿,每人分一口解解馋,可那味道太诱人,一包分完大家都意犹未尽。 菲兹舔舔嘴皮,试探着问:“要不再煮一点?”没有人有异议,手速飞快地拆了三包。小乔抬着锅去外面接水,回来时手上还拿着一大把滴着水的芹菜和三个鸡蛋,说是老板娘塞给他的。也没什么不好,正好给贫瘠的泡面补充点营养。 水涨的时候没着急放菜,手旋在半空中问了一嘴:“有人不吃芹菜吗?”扫视一圈,没见有人摇头。 菲兹放心的把芹菜掐成两半扔进锅里。 边月不喜欢存在感太强的蔬菜,诸如芹菜、胡萝卜、鱼腥草、薄荷、香菜一类的,但每次在饭桌上旁人夹了这样的菜在她碗中,她也能面不改色的吃下去。偶有一次喻枫想提醒他妈不要给边月夹这样的菜,话还没说出口就被边月狠狠踩了一脚。 喻枫是很不能理解她的,蔬菜而已,喜欢就吃,不喜欢就不吃,就算会被多事的大人说挑食,那也不是什么难以接受的事,为什么要为这种事委屈自己呢? 飘着蛋花的粘稠红汤点缀以绿色的蔬菜,沸腾的汤汁激发了蔬菜本身的味道,还没盛到碗里香味就充斥了整个房间。 边月挑了最少的一碗,几乎是一根一根往嘴里塞,塞到嘴里也不怎么嚼,囫囵咽下去,但大家都在边吃边聊天,没人注意到她的小动作。 菲兹没两句话的功夫就连汤带面吃的一干二净,揉着肚子突发奇想地说:“要不今晚别睡了?咱们嗨一晚上!” 周然和小乔都还年轻,三四点睡是常态,自然没什么异议,菲兹便目光灼灼看向还在吃面的边月。 边月愣了一下,菲兹几人睡的晚,春花阿妈一家起得早,边月觉浅,在这里这几天几乎算得上起早贪黑,明天要开很久的车,她本来打算趁今晚好好休息一下。 咽下口中最后一口面条,边月把碗放在地上,笑着说:“好啊。” 再熬一天,边月觉得可以忍。 忍耐的诀窍不在于强迫自己答应的那一瞬,而在于答应之后内心的煎熬,一切都尘埃落定,只有内心那股不满越来越躁动,诘问自己到底为什么要答应,强压下去的怒火稍平息一阵,又以滔天之势卷土重来,脑子里好像有一个声音在说,反抗吧,反抗吧,反抗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在这一刻,头脑被懊悔、愤怒控制,反悔的话就在嘴边,理智被吞灭的那一秒即将喷涌而出,唰的一声—— 被浇上一盆冷水,不期待的事如期进行,不甘懊悔愤怒顷刻消失,平静的与人说笑交谈,忍耐至此结束。 只要熬过从答应到开始的那一段时间,忍耐就会变得简单起来。 许是小乔把边月邀请他们去颐江的事告诉菲兹了,一整个下午菲兹都美滋滋的黏在边月身边,边月稍有异动,她跑的比兔子还快,端茶送水不在话下,边月笑她是狗腿子,菲兹一拍胸脯道:“只要你想,姐,你说东我绝不往西!” “那敢情好,刚好跟着我去旅游,正愁自驾累呢。” “行啊,姐,”菲兹道,“你一声令下,天涯海角我都跟着你去。” 边月半开玩笑半正经地说好,答应地爽快,没注意到角落里一人不甘愤怒,还带着一点委屈的视线。 他是边月生命中最微不足道的东西,可以被忽视,一直被拒绝,随时被抛弃。 九年前分别的那一个月里喻枫没见过边月几次,兴许是为了缓解女儿考前压力,边月的父母在高考前两个星期向喻枫的父母请假,他们说要带女儿去散散心,一家人从喻枫家搬了出去。 第27章 边月背着一个大书包,手上还提着两个旅行包站在门口等父亲把车开过来,有几只小虫绕着门口暖黄的灯光飞来飞去,喻枫百无聊赖的陪着她等。 一脚把路上的小石子踢进灌木丛里,笑她就去半个月居然带那么多东西,边月淡漠的看了他一眼,并不接话,喻枫悻悻闭了嘴,顺着边月的视线看向远处。 路上每间隔几十米就有一盏路灯,只照亮脚下那一团,其他地方被夜色吞没,暗暗亮亮,空无一人。她约是等不及了,迈出大门去向更遥远处张望。 好像就是这两个月的事,边月越来越不爱搭理他了。以往在喻枫故意对她“犯贱”的时候,边月都会三两句话气得喻枫满脸涨红,现在则只是在必要的时候说上一两句话,其余时间只当喻枫是空气,任凭他如何找存在感,边月也不愿意多看他一眼,多说一句话。 喻枫在暗处烦躁地咬了咬嘴唇,逐渐靠近的车灯照亮眼前的路,寂寥的夜晚传来人类世界的声音,喻枫看见一只野猫飞快从车前穿过,一头撞入灌木中。 她就是这几天要考试了压力太大,等她回来就好了。 喻枫虽然这么安慰自己,但在边月杳无音讯的日子里还是不可抑制的变得更焦虑、更烦躁。他翻开练习册随便找了一道数学拍过去,说自己不会做。消息自然石沉大海,喻枫从下午等到凌晨,各种推销广告与发小群里不停的消息提醒络绎不绝,没有一条是他想看到的。 有心想去找她,问遍所有人却没有人知道他们一家去了哪里,喻枫想到离开那晚边月的神情,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直到高考结束后的第一天晚上,外出回来的喻枫发现边月房间里的灯是亮着的。他不知道他是怎么进去的,等他回过神来,已经气喘吁吁的站在房间门口。 衣柜前摊开一个24寸的行李箱,衣物整齐的迭放在行李箱内,衣柜空空荡荡,边月坐在落地窗边的吊椅上。吊椅是一直放在房间里的,很老旧的样式,像一个鸟笼,晃动的时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她披着瀑布般的黑发,卷翘的睫毛在眼皮下落下一层阴影,眼神无悲无喜,令喻枫想到困囿于笼中的飞鸟。 他不喜欢这个无端冒出的想象,故意幸灾乐祸地问边月是不是没考好,怎么露出这种表情。边月没说话,望向喻枫的眼神忽然变得很困惑。 喻枫是一个很奇怪的人,他经常生气,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能跳起八丈高和边月吵一架;但又好像不太会生气,她为了钱带不相干的人去他的生日宴,一起去吃饭因为不想等位转身就走,看见了消息却故意不回……无论边月做出多过分的事,过了两天喻枫又像没事人一样凑到她身边插科打诨,好像无论她做什么他都不会真正生气。 就是这样才格外令人讨厌,会让边月觉得自己特别卑劣。 有很长一段时间他俩的早餐是边月的妈妈起来帮他们做的,上初中之后,两个人越起越早,边月心疼她妈,便主动揽下做早餐的工作。 两个多月前他们因为一件小事冷战了一个多星期,只记得应该边月的错。每天低头不见抬头见,喻枫只拿她当空气。边月没什么不满的,是她有错在先,只尽量减少在喻枫视线内出现。 二人几乎只能在早餐时间见一面,也仅仅只是见一面,仅限于边月端早餐上桌的两分钟,有时候喻枫下楼慢一些,甚至连见一面都见不到。 因为喻枫有车接车送,自然可以走的慢些,边月要赶公交地铁,只能在路上吃早餐。 四月末的一天,喻枫提前五分钟走进餐厅,却一直不见边月的身影,快到出门的时间边月才顶着一双充满红血丝的眼睛从房间出来。 “抱歉,今早吃牛奶面包可以吗?我起晚了。” 边月生理期肚子疼了一晚,凌晨四点昏昏睡去,睁眼就知道大事不妙,强忍着不适快速梳洗,本以为喻枫已经走了,没想到还在餐厅里等着她。边月只是愣了几秒,就迅速想到了解决办法,她边说边打开冰箱,已经能想象到喻枫抓到机会会如何挖苦她。 出乎意料,喻枫皱着眉接过她手中的牛奶面包,没有说一句话。 边月松了一口气之余还有些复杂的情绪,也许是庆幸了,也许失落,或许还有愧疚……没空仔细判别,她正在盘算着是花钱打车,还是迟到被骂一顿更划算。 因为太过纠结,走出大门也没想好应该怎么办。被骂一顿是小事,但她讨厌随之而来的后续事件,比如要编理由解释自己为什么迟到,比如班级因为她迟到扣分错失流动红旗,比如班主任一怒之下罚她写检讨……想想就已经觉得很麻烦了。花钱打车固然快,如果路上堵车了呢?不仅花了钱还迟到了,更是得不偿失。 “喂,”边月回头,看见喻枫放下车窗,在车里叫她,“上车。” 边月犹豫了一会儿。 喻枫不耐烦道:“快点儿,别耽误我上学。” 那是边月第一次和喻枫一起上学,大约是带着一点缓和关系、讨好的意味,喻枫一催,她就想也不想的上车了。 流言蜚语之所以是流言蜚语就是因为它不需要确凿的证据,只需要一个无关的联想,就能在口口相传中淹死真相,她和喻枫从同一辆车里下来这件事,不需要过多的添油加醋,已经足够成为谣言的模板。 第28章 一开始没有当回事,偶尔听见同学小声议论,或是她一进门教室就突然安静下来,边月都觉得无所谓,因为这些不会影响她。 但谣言并没有随着她的冷处理平息,反而愈演愈烈,她会突然找不到自己的作业本,互相批改的随堂小测经常被算少分数,坐在她周围的同学用各种理由去找老师申请调换座位,男生当面说下流的笑话……最令边月难以接受的是她的成绩在模考中下滑了。 她没少受过孤立,以为自己这次也不会被影响,但她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 父母不想给她过多的压力,没有说一句重话,可是母亲满脸愁容,父亲抽了近一整包香烟。边月忽然感觉头顶上灯光刺眼得厉害,头晕目眩,胃里一阵翻涌,哇的一声,吐的昏天黑地。 如果不是喻枫一定要她上车……边月偶尔想把错全推到喻枫头上。 高考结束回来的那晚,喻枫一直在她房间里东拉西扯,好似要把这几个月没对边月说的话一股脑全说出来,前一秒还在问边月去了哪里放松,喘口气功夫,打量了一下边月,转而问她怎么瘦了那么多,又说某某某给他推荐了好几家餐厅,这几天去好好补补…… 他的眼睛永远敞亮,任何阴霾落在他身上都像一片渺小的雪花,还没寻到踪迹就已经消失,像被灼伤一般,边月忽然垂下眼眸。 “题解开了吗?” 喻枫愣了一下,“什么?” “不是说有道题不会做吗?” “……” 人都回来了,谁还管题啊?但喻枫也是要面子的,挺胸道:“哦,那个啊,早就会了。” “是吗?那现在在这儿再做一遍。”边月重新看向他。 “?” 那是一道压轴题,以喻枫当时的水平无论如何也是不需要考虑应该怎么做的,但那天晚上,边月不知道抽什么疯,花了好几个小时,讲到喻枫几乎能把每一个步骤用了哪些知识点背出来。 凌晨三点多,喻枫扔开笔,爬倒在书桌上,眼睛困得几乎睁不开,他唉声叹气地问边月有必要吗,边月只是笑了笑。 没有必要,但这好像是她唯一能为他做的。 拍了拍他的背,让他赶紧回去睡吧,喻枫立刻直起身子瞪她,有心想斥责她惨无人道的行为,但不知为何对上她的视线一句也说不出来,哼了一声站起来就走。 关门的时候看见边月仍保持刚才的姿势坐在椅子上,窗外一片浓黑,好像有雾在她周围,房间里灯光暗淡,喻枫打了个哈欠,心想明天找人帮她把灯换了。 轻轻关上门。 后来喻枫才知道,原来行李箱里的东西不是要拿出来的,而是才放进去的。因为是可以随便抛弃的东西,所以连一个体面的告别都不需要。 提议被一口答应,菲兹高兴的不得了,兴奋地计划今晚要喝多少,要吃什么,正在征求旁人的意见,忽然听到一句不和谐的声音。 “我想早睡。”话是对菲兹说的,喻枫的脸色苍白的可怕。 “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菲兹问。 喻枫不答,执拗地看着边月,半响,边月把没吃完的半碗面轻轻放在桌子上,并不看他:“没关系,我们换个地方喝也行。” 第16章 喻枫不是那种十分讲究的人,他也在草地上打过滚,也会因为打完篮球太累而不顾形象的坐在球场边,但这几天所处的环境实在是与他之前生活的地方相差过大,即使他努力表现出不在乎,努力去适应,他的身体还是诚实的表现出他对这个环境的排斥。 早在小县城的时候喻枫就已经出现了水土不服的症状,春花阿妈问过他好多次是不是菜不合胃口,怎么每次吃饭都只吃一点,喻枫实在没什么食欲,但因为不想让春花阿妈误会,硬逼着自己多吃一点。 好在他身体素质好,这几日虽偶尔头晕、乏力,也没什么大的问题,坏就坏在今日出去受了凉,晚饭后没多久就发起了烧。 山里天黑的早,朦朦胧胧的白炽灯聊胜于无,喻枫早早躺在矮榻上歇下,毯子盖过头顶,村里没什么特别的娱乐活动,几人仍围在火塘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喻枫听着他们的声音迷迷糊糊睡了半小时,然后声音忽然小下去,喻枫的意识却随着渐小的声音清醒。 眼皮疲惫地睁不开,听见脚步声朝他而来。 “好像睡了……” “那出去?” 门被打开,有人先走了出去。喻枫心里一紧,迷迷糊糊中想要抬手抓住什么,手臂却好像坠了千斤顶,怎么也抬不起来。努力睁开眼睛,隐约瞧见一个背影,门被关上,房间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身体的火、心里的火烧得一塌糊涂,登山包里准备了应急药也懒得去吃。 反复无常、鬼话连篇、信口开河、不负责任、看人下菜、区别对待……喻枫在心里数落着边月的毛病,火气越数越大,好像要把他燃烧殆尽,理智也在崩溃的边缘,数到最后连那晚递给他的红薯是凉的这种事也拿出来审判一番。 可生气并不能使人感到满足,就像燃尽的篝火,无论之前的火焰如何旺盛、如何温暖,最后留下的不过是细密冰冷的灰烬。 没有走远,好像就在不远处的厨房相聚,喻枫隐约听见那边传来的笑声,窗外透进来的稀薄灯光是热闹的施舍,可黑暗太过沉重,连空气也被挤压,浑身像被车碾过一般难受。 第29章 火塘里最后一点火星被吞灭,喻枫最后一点火气也消失,铺天盖地的虚无感随之而来,好像回到第一次听见母亲自杀消息的那一刻。 如果把生命比作一个季节,喻枫觉得他永远生活在夏季,一切热烈的、花团锦簇的、充满希望的奔向结局,没有什么值得遗憾,没有什么值得停留,因为他永远相信一切困难都能被解决,明天永远值得期待,那时候他的字典里没有无能为力这个成语。 就好像掉进了无尽深渊,身体一直往下坠,周围是嶙峋的山壁,抬头看见很高的地方有若有似无的光亮,却怎么也停不下来,任由自己坠入虚无。 好像世界上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的确应该回去,就这么抛下一切逃跑实在是太逊了。喻枫头一次起了放弃的念头。他想跟着边月去雪山,想实现愿望,想母亲真的能好起来,想一切能恢复如初……有很多原因能解释喻枫为什么一定要跟着边月,但无论如何他都骗不了自己,他其实不想回去,不想接受现在发生的一切。 在喻枫所有的记忆与认知里,父母恩爱是一个不可磨灭的事实,但另一方面,父亲忙于工作,加班出差,经常不能陪伴在母亲身边也是从小刻印在他脑海中的。 边月一家离开后没几年,喻枫也离家上大学,偶尔会想起母亲,这想念像蜻蜓点水一般,漾起微不可察的涟漪,没待人反应就已消失不见。喻枫像所有第一次离家的大学生,对外面的世界无尽的向往,对什么都感到好奇,总有朋友、发小围在身边,恨不得一天能有48小时…… 等他反应过来,他的母亲已经一个人困在那座囚笼般的城堡里许久了。她不会再穿漂亮衣服问他好不好看,不会再因为想吃甜点连坐十几个小时的飞机去到国外,不会再嚷着要和父亲出去约会。她像凋零的玫瑰,枯萎的花瓣零落在黝黑的地上,未蒸发的水珠像一滴泪,落进喻枫的心里。 父亲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岁,每每相对无言,喻枫都后悔地快要窒息。 等明天,明天就回去吧……喻枫不再坚持,放任自己陷入混沌的意识,半阖的眼睛正要完全闭上,门忽然被推开了,外面的光瞬间涌了进来。 手指骤然锁紧,攥着毯子,喻枫微微抬头极力睁开眼睛想看清楚。 “啊……吵醒你了,不好意思。” 没有完全看清,喻枫已如坠冰窖,不是他想的那个人,也是,就算去酒吧找他也是看着他父亲的面子上,否则边月根本不会在他面前出现。 喻枫重新躺回矮榻上。 在厨房里聊了半天,临到用手机的时候小乔才发现自己的手机落在火塘边了。关门前又担心的看了喻枫一眼,额头有细密的汗,脸红的不太正常,薄唇紧抿,似乎在忍受着什么。 小乔回去把喻枫身体不舒服的事说了,三个人不约而同齐刷刷看向边月。她忍着烫把烤的黢黑的土豆外皮刮去,已经熟的不能再熟,轻轻一用力就轻而易举地掰成两半,露出黄澄澄的内里,冒着白烟,看起来软糯诱人。 沾点辣椒粉,即将把土豆送进口中。 “姐,你不去看看吗?” 菲兹的语气过于小心,虽然没明确的问过他们俩是什么关系,但菲兹敏锐的察觉他俩关系不一般,今天似乎是吵架了,菲兹不清楚原因,但她百分百站在边月这边,只是…… 边月愣了一下,满不在乎地咬了一口土豆,辣椒粉克制地只沾了一点,不够辣,但也足够解馋,边月身心都愉悦起来。 “他身体好,估计睡一觉就没事了。” 小乔亲眼看了喻枫的状态,他觉得那不是睡一觉就能没事的情况,皱着眉头想再说详细点,旁边的周然碰了他一下,只好按下不提。 边月说的不是毫无根据的话,自她到喻枫家以后就没见喻枫生过几次病,不管是身体上还是心理上,喻枫好像从小就有远超常人的调节能力,这件事从初次见面边月就发现了。 那天出奇的热,在距离喻枫家外两公里的地方下了公交车,父母舍不得几十块的打车费,一家人带着行李艰难的走在烈日下。 边月背着一个几乎快有她一半高的书包,整张脸红的吓人,妈妈心疼女儿,路过便利店拿了瓶冰水,问她要不要吃冰棍儿。往常四块钱的一只的巧乐兹对她来说就算奢侈,往冰箱里看了一眼,冰箱里的冰棍儿几乎叫不上名字,标价全是十块钱往上,有一些包装上还印着几个日本字。 边月又看了一眼,轻轻摇了摇头。 “想吃就拿吧。”边月听见母亲这么说,好像真的愿意花这么多钱为她买一根冰棍儿。 边月再一次摇头。十多块钱,省下来也不能缓解她家的窘迫,边月那时候还不理解赚钱的辛苦,她只是不想让父母为难。 大人总觉得小孩子什么都不懂,但其实小孩子才最是敏感。 浑身湿透来到喻枫家,先有管家带他们去房间里洗漱换衣服,要去见这家主人之前,边月父母叮嘱她不要东张西望,见了人嘴巴甜一点,边月拘谨地点了点头。 事前边月的父母就和她交代过这次工作的这户人家与前几次不同,边月想到雇主家会很有钱,但真正来到这儿见到比她学校操场还大的花园,宛如城堡般的大别墅,只在电视剧中出现过的管家…… 第30章 小小年纪的边月被震撼到说不出话。 她们一家被带到大厅,年轻漂亮的女主人接见了他们,边月讨好人的本事炉火纯青,潜意识里大人们都觉得小孩子不会说假话,边月故作天真的夸了女主人几句,又在不经意间说几句可笑的话,女主人被逗得合不拢嘴,直夸她可爱。然后才开始交待一些注意事项,边月没注意听,视线控制不住的往沙发上那一小团看。 喻枫穿着一看就价值不菲的衣服窝在沙发上,皮肤如牛奶一样光滑,婴儿肥堆在脸上,他好像并不满意佣人端来的冰淇凌,只吃了一口就皱着眉说不吃了。边月只在图片上见过那么漂亮的冰淇凌,有切好的水果,坚果碎,香甜的巧克力酱,各种颜色的糖果,甚至还有一个小狗图案的饼干。 佣人端着冰淇凌下去,边月可惜的眼神藏也藏不住,好在没有人注意她,正在愣神,边月就听见年轻漂亮女主人笑着叫喻枫过来认识新来小姐姐。 喻枫好像不太情愿,脸上的表情不可一世,就在这一瞬间名为嫉妒与自卑的杂草在心里疯狂生长,边月讨好过很多淘气的小男孩,对什么都不满意的老人,但从来没有哪次像今天这样如此讨厌过一个人。 电光火石间,边月堆起一个甜的发腻的笑容迎上去,近乎报复的伸手捏在喻枫婴儿肥的脸颊上,“弟弟好可爱呀!” 暗自用了力,放下手时喻枫的脸红了一片。 抬头看见父母的笑僵在脸上,后怕的把手缩回身后,笑容几乎挂不住,她知道自己做错了,胆战心惊地等那位娇生惯养的小少爷发难,她知道父母有多重视这个工作,如果父母因为她丢了好不容易才得来的工作,她…… 可奇怪的是,边月等了许久都没听见小少爷控诉她。她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睛,小少爷地表情依然不大好,头扭朝一边,耳尖比脸颊还红,边月看见女主人笑了笑,慈爱地摸了摸他的头…… 打那时起边月就知道,小少爷虽然看起来不好惹,但好像是可以随意欺负的。 也就不需要太过在意。 第17章 三脚架上放着一个铝制茶壶,壶嘴冒着白烟。微弱的火光不足以照亮整个房间,除了火塘周围,其他地方陷入浓稠的夜色中。 五感在跳动的火苗中恢复,喻枫听见风从门窗的缝隙里挤进来,听见木头被烧断,鼻腔里有恼人的烟味,额头上有一块暖烘烘的湿毛巾,似乎才放上没多久。 他动了动,看见了靠坐在他身边小憩的人影。 “醒了?”边月眼里没有任何睡意,拿下喻枫额头上的毛巾放入盆中,问他还难不难受。 她做的极其自然,好像并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任何奇怪的地方。喻枫的脸上闪过一丝茫然,眼睛完全适应了房间里的光线,他看见边月还穿着昨天的衣服,身边放着一杯喝了一半的水,还有缺了两颗的药片。 边月又问了他一遍还有哪里难受,喻枫撇开头,闭上酸涩的眼睛,哑着嗓子道:“很闷。” 没有听见开窗的声音,额头忽然被覆上一只冰凉的手,身体里像忽然注了一股寒流,浑身上下都颤栗,喻枫眉头微皱,紧绷着身子一动不动。片刻后,边月把手拿开,喻枫听见她说:“好像不烧了。” “烧也不要你管。” 拿起三脚架上的茶壶添在杯子里,递到喻枫唇边,“少爷,烧都退了,现在才说是不是太晚了?” 嗓子发痒,咳了一声,慢吞吞地支起身子,靠在身后的墙上,边月又把水杯往他那边凑了凑,他接过去。 先喝了一小口,温度正好合适,喝完后不等他说话,边月又给他倒了一杯,她总能在这些小事上把人照顾的熨帖,即使是心里还有气的喻枫也挑不出任何毛病。 完事后的边月伸了个懒腰,走回自己睡的那边,展开毛毯,没个正形地说:“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睡了,少爷。” “别叫我少爷。”从小跟着父亲穿梭于名利场,这么称呼他的人不在少数,一直听了二十多年,就算再怎么不喜欢这个称呼也麻木了,这不是边月第一次这样叫他,可每一次都像第一次一样,无比刺耳。 边月不以为意:“不叫少爷叫什么?大少爷吗?” 倘若喻枫没生病,大约能扑过去与边月打起来,但他现下身体刚好一点,面色不虞的盯着铺床的边月。边月嗤笑一声,并没有在意。 像他们这种家庭的孩子,但凡有点上进心自尊心,都不希望别人说他们的成就是蒙荫家庭。星二代说其实长辈没有帮过自己什么,富二代说不愿继承家企业,要自己创闯出一番事业……但是这种事哪是三两句话就能撇开关系的?从出生开始,享受的资源、环境哪一项能与家庭能脱开关系? 火塘里的火已经完全被扑灭,边月裹在毯子里,那头的喻枫靠在墙上一动不动,窗外偶尔听见几声不知名的鸟叫,她闭上眼睛,似乎就要在灰烬的余温里睡去。 “所以你才讨厌我吗?”喻枫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是在问边月,但轻的宛如夜霜的声音更像他在喃喃自语。边月对喻枫的恶意偶尔会从言谈举止中透出来,喻枫不是傻子,很容易就能觉察。 连窗外的虫鸣鸟叫声也消失了,喻枫没想要得到什么回答,低垂着头。半响,他听见边月轻笑了一声,道:“对啊,你不是也讨厌我吗?咱们彼此彼此吧。” 第31章 喻枫曾经热衷于在好友面前宣告自己对边月的讨厌,好像每一次带她出去玩都是被逼无奈。 “我……” “不过也无所谓,以后也不会再见面了。”边月已经盖着毯子躺下,想要结束对话。 但喻枫似乎不这么想,他问:“那一开始为什么来找我?” “你爸给钱了。” 月亮被飘来的云遮住,房间内最后一丝光亮也被吞噬,有什么东西在黑暗中酝酿,似是怒火,似是悲哀,又像不甘……于寂静之中传来一声炸响,又悄无声息化作轻烟消泯于黑暗。 攥紧的手松开,又攥紧,又松开,因发烧而泛起的潮红尽数消退,脸色苍白如纸,嘴唇没有一丝血色。 没有那么难接受,早有预料,况且也不是第一次了。 十四岁的喻枫会因为边月收钱带人来参加他的生日会生气,二十五岁的喻枫却已经不会那么冲动了。他低垂着脑袋,双手搭在膝盖上,似乎在思考,又像在生闷气。 边月觉得他不愿再与自己交谈下去,翻了个身,意识即将陷入模糊,忽然听见喻枫道:“我给你更多的钱。” “带我去。” 边月的眼睛忽然睁开,静默一阵,瞳孔微不可察地颤动。白色的墙壁泛着老旧的黄,细小的黑色斑点几乎遍布满墙,边月看见一条裂缝,弯曲蔓延不见尽头。 谁会和钱过不去呢?边月打小就知道钱有多珍贵。 她坐起来,眼里复杂的情绪尽数消失,语气里掩不住的雀跃,一副见钱眼开地样子:“具体给多少?” 喻枫很平静地说了个边月难以拒绝的数字,边月假装思考了一阵,欣然同意,说了句晚安又立马裹起毯子躺了了下去。 山里不比城市,夜里没汽车发飞驰而过的轰鸣声,没有邻里半夜情绪爆发的吵架声……细细的虫鸣、树叶晃动的声响,黑夜深邃漫长,宛如密密麻麻小虫,悄无声息的爬满每一角落,啃噬她的心脏。 早就没有了睡意,眼底无比清明,边月面对着斑驳的墙,过了很久,忽然问道:“为什么一定要跟去?” 喻枫没有立即回答,他也不明白为什么边月一定要追问原因,再开口时声音似乎很疲惫:“那你呢?为什么一定要我回家?” “你现在应该陪在父母身边。” 喻枫看了他一眼,没说话,转而看向窗外。 他说了句什么,声音很轻,边月没听见问了一句,喻枫看向她,“这么多天不也没见你和你父母打个电话吗?” “……我们情况不一样。” 情况当然不一样了,她没有一个想要寻死的母亲,没有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的父母,没有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生怕一个不小心勾起他伤心的家人朋友,没有四处投来关切、探究的目光……比起这件事本身,这些随之而来的东西更让喻枫无所适从。 该怎么办才好?要怎么样才能留下母亲?看着父亲日益疲惫的双眼,一夜之间生出的好几根白发,除了愧疚与责怪,脑海中一片空白。 整个世界就是一个骗局,从小接受的教育是努力能做到一切,长大后发现有些事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济于事,他们又说要学会接受失败,顺其自然。 两相抵消,世界只剩下一片虚无,喻枫迷惑了,人到底再追求什么? 直到那晚,在四面无墙的荒野,目之所及皆是黑暗,面前有一团烧得并不旺盛的篝火,边月和他说,人总要相信着点什么。 喻枫奶奶信佛,老宅里有祠堂,有供奉佛祖的堂屋。自喻枫有记忆开始,奶奶日日吃斋念佛,一天里有三分之一的时间都在堂屋中度过。他们这样的人家比常人更相信气运一说,甚至一拉开车门车载音响就会自动播放大悲咒。 喻枫从小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也许是隐藏在骨子里的叛逆因子作祟,他始终坚信事在人为。那晚边月说的话其实并不新鲜,同样意思的话喻枫在这些年里听了不少,就当耳旁风,听过也就过去了,独这一次,喻枫听进去了,但这并不意味着边月口才有多好。 “竭尽全力,然后祈祷。”那晚边月话音刚落,这句忘了从哪里看来的话忽然浮现在喻枫脑海中,竭尽全力,然后祈祷,是了,人只有在毫无办法,已经做不了什么时候才会祈求虚无缥缈的神的帮助。 他忽然明白信仰与祈祷的意义不仅仅是迷信或是不思进取、渴望天上掉馅饼,它更是一种希望,一种信念,支撑着人走下去。 可边月不知道这些,她觉得喻枫像她记忆里一样任性、冲动、无法无天、不计后果。喻枫是太阳,热烈而耀眼,远远看着是温暖且美好的,靠近则会被狠狠灼伤,所以那些记忆并不是什么好记忆。 躺平身子,恼人的云飘过,露出藏在身后的月亮,溶溶的月光打在喻枫的侧脸上,过分苍白的脸色在月光与黑夜的映衬下仿佛陷入黑白电影之中,睫毛的阴影落在眼下,眨眼间的簌簌颤动宛若蝴蝶振翅,连带着边月的心脏隐隐生出几分痒意。 小时候长得粉雕玉琢,进入青春期后更是一发不可收拾,举手投足都夺人眼球,边月自小就清楚他样貌是生的极好的,这么多年过去,边月以为他早已褪去鲜衣怒马的少年气,沾染市侩、铜臭,在纸醉金迷中油光满面,挺起日益肥厚的大肚子……不曾想,少年时青涩的影子犹在,更添了几分成熟的魅力,像一块经过打磨的玉石,于幽暗之处骤现光芒。 第32章 视线太具有存在感,喻枫若有所感微微往边月那边侧头,边月心虚闭眼,又想有毯子遮住大半张脸,光线不足,喻枫应该看不见什么,眉头还没完全舒展,却听有人低笑了一声。 僵硬几秒,只当听不懂他在笑什么,咳了一声,把毯子再拉上去一些,翻了个身,“早点睡,明天还要赶路。” 第18章 想着应该睡不着了,却还是在天色将亮未亮十分睡去,醒来时正当中午,刺辣辣的阳光照的喻枫睁不开眼。 只嗓子微微发疼,身子略有些虚弱,估摸着烧已经退了。原先就盖了两层毯子,昨晚边月又给他添了一层,再把厚重的棉服、羽绒服外套盖在毯子上,约是睡时不安稳,大半衣服都落在地上。喻枫眯着眼,揉了揉乱糟糟的头发,伸长手去够地上的衣服。 毯子沉重异常,睡意惺忪的喻枫移动的异常艰难,索性全掀了开,半跪在床脚捞起衣服,喘着粗气把衣服往旁边甩,忽然察觉到什么。 喻枫与边月分睡在矮榻两边,喻枫靠窗,边月靠墙,中间隔着东非大裂谷,铺盖为避免被人坐到,向来迭好贴着最里面的墙角放。喻枫只是不经意往那边瞟了一眼便发现迭好的毯子枕头不翼而飞,连带着靠墙放的黑色双肩包和旅行手提包也不见了踪影。 几乎只是一瞬间,喻枫睡意全无,踩着矮榻三两下跨过去,果然什么都没有! 她走了?她丢下我走了?? 喻枫又气又急,来不及穿鞋一脚踩在油亮的水泥地板上,迈开步子跑到门边,猛地推开门—— 春花阿妈在院子里养了些花,叫不出名字,不到花期嫌少有人光顾它们,稀疏几片叶子,颜色厚重,暮气沉沉,只有散养的鸡偶尔跳上花盆,伸长脖子捉几下。 牛圈里不见老水牛,想来是拉到后山去了,小瓶儿不在没人得空去守着它,日出时拉出去,日落时去接它回来,家家户户如此。从前也听说过某家牛丢了,羊丢了,几个电话打了去,全村人都出动漫山遍野的找,好容易找了回来,第二天早上又把它扔到后山去。 高原地区日头比别的地方毒些,轻易不敢让皮肤暴露在阳光下。春花阿妈自小长在山野田地间,没受到过白幼瘦的荼毒,只觉得日光灿烂,特意搬了个小板凳坐在院子中理针线。 村里的老人常年带着头巾、帽子,今日不知怎的,春花阿妈什么也没带,头发银丝似地,透着隐隐的黑,一只手臂轻轻压着白发搭在春花阿妈的肩膀上。 针线放在腿上,春花阿妈举着手机,满脸喜悦地说着什么,边月半蹲在她身边。 喻枫推门的声音太大,惊动了正在打视频电话的两个人,两个人一起回头。 一只脚迈出来,还没来得及落地,原先是雪白的袜子,现下脚底黢黑一片。 相对无言,好似有只乌鸦从头顶飞过。 “哟,少爷,您这是唱哪出呀?” 边月的调侃自然等不来正经答复,回答她的是巨大的关门声,外加一句怎么听都不像没事的“没事”。边月正笑着,春花阿妈把手机还给她,说要去给喻枫热饭,边月拉住她,不让她起身。 “让他自己热去。” 春花阿妈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大意是怕喻枫不会用土灶,边月不甚在意,不会热就吃凉的,又不会吃死人。 话音刚落,春花阿妈就拍了边月一下,边月冲她笑笑,电话那边被冷落多时的人不满意了,嚷嚷道:“你们说什么呢?刚才那个男的谁啊?” “阿月带来的。” 春花阿妈话音刚落,阿远冷嘲热讽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这就是你说的放松?这就是你说的旅游?这就是你把烂摊子抛给我自己跑了的理由?” 边月哑口无言,扭头对着春花阿妈眨巴几下眼睛,春花阿妈会意,立刻叽里咕噜说了阿远一通,阿远顶了几次嘴,最后被春花阿妈镇压,翻了个白眼,没好气的问边月什么时候回。 “过几天。” “过几天?”这个答案显然不能让阿远满意,“过几天是几天?甩手掌柜好当吗?店是我的吗……” “诶呀,我还有事,先不说了,以后有时间再聊,再见哈。”一看她逮住机会又要开始叨叨,边月眼疾手快按了挂断。 “经典开篇法”三人组十点多就走了,边月懒得走到村口,站在门口送他们。两个男生背着吉他,提着重重的行李,菲兹走在他们后面。她才从床起来,来不及梳洗,只好带顶毛线帽遮住银色的头发,黑色羽绒服里还穿着珊瑚绒睡衣。 料想还没睡醒,刚才与边月道别的时候眼睛还没睁开,现下步子虚浮,走的歪歪扭扭,险些一脚踩在牲畜粪便上。 早前下了丝丝细雨,后来雨停了,云却一直乌糟糟的,边月以为今天又是坏天气,此时慢慢晴了开来,昏暗潮湿的村巷逐渐亮堂。 背影即将消失在转角,菲兹忽然回头,眼睛似月牙般眯着,或许是因为阳光刺眼,或许是因为还想睡,然后艰难地挥动被羽绒服束缚的手,接着转身,三两步窜到周然和小乔身边,跳起来勾住他们的脖子。 直到又一朵云遮住太阳,边月一直望着陈旧空荡的村巷,耳边似乎隐隐还能听见他们的笑声。 总是羡慕的,羡慕他们年轻,羡慕他们有勇气,羡慕他们什么都没有,又好像什么都有。 第33章 边月和喻枫走的时候春花和她阿妈一直坚持要送他们到村口。来时没有带那么多行李,走时不仅边月喻枫二人,连春花和她阿妈手上都提了好几个鼓鼓囊囊花花绿绿的塑料袋,都是春花准备的土特产。 边月旅行不喜欢带太多行李,但架不住喻枫耳根子软,春花阿妈脸色一变,摆出长辈的架势,喻枫就立马缴械投降。原本还有一篮子土鸡蛋,说什么营养好,自家养的不吃饲料,别处买不到……边月好说歹说,才以带回去不新鲜、容易坏等理由谢绝了那一篮子还粘着鸡毛、鸡屎的无公害土鸡蛋。 昨晚病的喝水都费劲儿,今天好像打了鸡血,放下东西就要往驾驶室钻,边月拽住他衣服上的帽子,“边儿去,小孩儿坐那边。” 喻枫今天心情好,不欲与她计较称谓的问题,也格外好说话:“那你先开,过会儿换我。” 分开始时叮嘱和告别必不可少,说了好些话,最后春花阿妈拉住边月和喻枫的手,让他们下次来多住几天。然后上车启动车子,喻枫透过后视镜看见春花搀扶着她阿妈站在车子后侧。 有人挑着菜从她们面前走过,少不得寒暄几句,末了挑菜人要从框里拿菜出去送给春花她们,拉拉扯扯,一阵推脱。 村庄在她们身后,像来时一般寂静破败,很容易让人察觉有什么东西正在消亡,耳边是听不懂的方言,说到兴头处高亢,又忽地急转直下变得低沉,像是一首歌。 三人不知道说了什么,一阵笑声,喻枫刚拿出相机,按下快门,车子在此时启动。 在与边月重逢之前,喻枫已经很久没摸过相机了。他开始喜欢摄影是因为按下快门的瞬间,美好永存。后来不喜欢了,因为照片永存的一瞬间美好并不会一直延续下去,只会映衬不断改变的现实的残忍,而喻枫不喜欢改变。 喻枫一张一张翻着这几天拍摄的照片,大多是边月拍的,边月对摄影并不热衷,但喻枫大抵能猜测出她拍这些照片的理由——买都买了,不拍就浪费了。 她是个彻头彻尾的实用主义者,这一点在以前喻枫就深有体会。比如她在收到喻枫送给她的礼物时会第一时间询问价格,然后惋惜地说要是送的是钱该有多好。喻枫顿时吹鼻子瞪眼,警告她不许转卖,多半是当耳旁风了,因为直到边月离开,喻枫都没见她穿戴过他送的礼物。 一次也没有。 按动翻页键的手一顿,喻枫看见了那天给小瓶儿拍的照片。虽然尊重小瓶儿的选择,但其实喻枫这几天一直关注着手机里有没有陌生电话打进来,倒是有一个推销房地产的,喻枫耐心等对方说完第一句话,然后挂断电话。 喻枫迫切地希望小瓶儿能改变注意,她还那么小、那么脆弱,理应在良好的环境下茁壮成长,喻枫希望自己能真正的帮助她。 反常的安静引起边月的注意,她偏头看了一眼,喻枫捧着相机一动不动,正想问他看什么看那么起劲儿,余光瞟见屏幕上的画面。 “你知道尼采吗?” 喻枫愣了一下,缓慢看向边月,眼里满是迷惑,“什么?” 边月握着方向盘,正视前方,以一种近乎冷漠得残忍的姿态说道:“他想成为太阳,最后疯了。” 喻枫看着她,似有一盆冷水从头浇到底。 以前边月对他说话夹枪带棒,说不上三句话就要刺痛一下他,但对其他人却是非常友善的,三言两语就能把对方哄得合不拢嘴。 明晃晃的区别对待让喻枫非常不满,但在这些不满中,他又观察出了些别的东西。 他发现边月在与旁人说话时笑的很频繁,眼角却鲜少出现眼纹;她对每一次聊天都很慎重,即使只是很普通的闲聊,喻枫看见她在暗处轻轻搓着手指,精心编造下一句好听的话;她也不会直接反驳对方的任何观点,即使那个观点在喻枫看来都荒谬至极,却在对方低头喝茶的那一瞬,喻枫看见边月眼里一闪而过的嘲弄…… 重逢后的边月流里流气,满嘴跑火车,喻枫一开始很讨厌这种改变,因为每一点变化都在告诉他,分开的几年足以把他们变成彻头彻尾的陌生人。 但在来到达瓦村之后,喻枫发现边月与旁人交谈的时候他再也观察不出任何以前的痕迹。 从前的她像个局外人,虽然伸手就能触碰到,但喻枫觉得自己离她很远,远到外界的烟火气沾染不了她分毫,没有任何人能真正走到她面前。 重逢后的边月笑起来眼角也会有皱纹,放松的时候也能毫无心理负担的瘫在躺椅上,喻枫能看出来,她发自内心的喜欢客栈里的人。即便是喜欢永恒不变的东西的喻枫也不得不承认,他很喜欢边月身上的改变。 但就在刚才,边月用一句话告诉他,别傻了,其实一切都没有变。 第19章 “那也总好过你什么都不做。” 迎面驶来一辆车,山道狭窄,边月不敢大意,没有听出喻枫话音里的愤怒,“那你成功了吗?小瓶儿听你的了吗?” 喻枫冷笑道:“这才是你真正想说的吧?在你眼里我做的一切都没有意义,我就应该不管小瓶儿,就应该听你的话回家,你永远是对的,永远不会错。” “邀请我去雪山的人是你,不让我去的人是你,告诉我是我给了小瓶儿选择的权力的人是你,说没有意义的人是你,就连当初约好了考完一起去旅游,最后一走了之的人也是你!”喻枫说到这儿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我有时候真的好奇,我在你眼里到底算什么。” 第34章 是可以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宠物吗?是可以随便愚弄的对象吗? 萧瑟的山景略显沉闷,没什么可看的,喻枫固执地看着窗外,一如被边月绑上车的那天,也是同样的车,同样的座位,同样的生气。 车轮碾过细小的石子,原本并没有在在意过的声音因为车里的过分安静而被放大,一连串的,像鱼在吐泡泡。边月因为突然想到的比喻感到好笑,但没有笑出来。 说个笑话活跃气氛?或是说点别的什么转移话题?边月无长擅长这些事。低级的讨好通过贬低自己来取悦他人、拉近感情,太露骨,很容易在真正有修养有见识的人面前露怯。边月惯于通过一种润物细无声的方法在交谈中达到控制对方的目的,引导对方不知不觉照着她的意思说话、思考、行动。 说起来也简单,无非就是通过掌握大量的情报来撬动欲望之门。用来对付喻枫那就更容易了,因为他相较于九年前几乎没有改变,而没有任何人比边月更了解九年前的喻枫。 但边月觉得这些不适合放在喻枫身上,他就是一只淋了雨的可怜小狗,朝他挥一挥就会跑过来,不需要那么麻烦。 这样的话喻枫说的也没错,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却也不完全对。边月听说放风筝的时候一味的放线、收线都只会导致风筝坠落,边月没仔细研究过风筝,她只是觉得这个技巧很有意思。 她认为人与人的关系就像放风筝,紧的时候要松一松,松的时候要紧一紧,如此才能保证风筝一直飞在天上,当然,最重要的是要把手柄线轴牢牢抓在手中。 若即若离、似断非断才是使一段关系在日复一日中维持新鲜与乐趣的秘诀。掌握控制权的人乐在其中,被控制的人沉沦其中,然后逐渐抓狂、疯魔。 毕竟情绪上头的时候谁也控制不住。 但只要喻枫冷静下来就会发现,邀请他去雪山只是想找个借口不让他回酒吧,让他回家是因为他的父母需要他;关于小瓶儿,站在小瓶儿的角度,喻枫确实给予了她选择的权力,可能会对她的处境造成一定的影响,站在喻枫角度,想当救世主把拯救别人当成自己的责任,完全是彻头彻尾的疯子;至于约定与不告而别,这完全是边月的个人行为、个人选择,虽然在没有遵守承诺这件事上有一定的道德瑕疵,但他们之间也并非需要事事报备的关系。 综上,边月觉得自己没有说错,也并不矛盾。这世上并不存在绝对正确、错误的话,任何话都会因为处境、立场、观点不同而变得正确或错误。 没有做错就不需要道歉,道理上是这样讲的,但边月收了喻枫一大笔钱,给予顾客良好的用户体验是边月的服务准则,至于她自己有没有因为顾客的误会而委屈,或是因为顾客话而生气,是不需要在意的,因为她擅长的另一件事就是不被情绪左右。 他们一点半出发的,现在已经快六点了,中途喻枫看过她一次,欲言又止,大概是想换他来开车,但边月当作没看见,喻枫又赌气地扭回头去。 服务准则固然是要捧着金主的,只是金主昨晚发烧烧坏了脑子,边月贴心的让他多休息会儿。 杂乱无章的风景开始变得有规划,四季常青的景观树取代枯枝败叶,路上的坑洼无影无踪,崭新的柏油路散发着刺鼻的味道。往下眺望,一个巨大的湖泊隐藏在群山包围之中,傍晚的余晖薄雾一样盖在湖泊上,光因此变的具象,在水波上跳跃。 顺着柏油路一路往下,往来的车肉眼可见变多,大巴车里的游客趴在窗户上,极力想从层层迭迭的树荫中窥见一星半点儿湖貌,喻枫收回视线,发现自己的身子也在往窗户的方向倾…… 喻枫是追着边月而来,唯一一点兴奋感消失在二人一次又一次的争执中,这本是从一开始就不受期待与重视的旅行,喻枫甚至连这里的地名都不清楚,但真正到来时,还是不知不觉被景色吸引。 湖泊彻底消失在视野中,车已然开到了山底,蓝底白字的路牌上写着,路牌后便是依湖而建的大十九村。这附近多是少数民族聚集地,地名一般以少数民族的语言音译,还有些言简意赅的,以当地的特征取名。 大小十九村自然都依托十九湖而名命,十九湖之所以叫十九湖是因为它是由十九个大大小小的湖泊而组成的湖泊群,也算是个小有名气的小众旅游景点。 进村的路上都是村民自建房改建的民宿,看的出来有大半是经过设计的,建筑主体与绿植相得益彰,小院干净漂亮,但边月却连了解一下的念头都没有,车速未曾减慢。 喻枫已经看见了好几家心仪的民宿,如果没住过县城招待所与春花家的客栈,喻枫不会这么激动。经历了带血的床单,农村旱厕,烧水洗澡后,喻枫迫切的希望拥有一个散发着消毒水气息的明亮房间,以及一个干净现代化的浴室。 边月的目的地十分明确,喻枫摆正身子,有心想说些什么,却又觉得难以开口,毕竟一开始闹脾气的人是他,现在想搭话的人也是他,怎么看面子都有些挂不住。虽然这种情况从认识边月第一天开始就经历过无数次,他早就没了面子可言,喻枫也清楚,但人就是越没有什么越在乎什么。 除了宣泄感情之外,发脾气还有另一个目的,就是希望自己的要求能得到满足。发脾气的由头是各种各样的,但喻枫的要求却一直只有一个。 第35章 须知在路上见人就扑的都是有项圈有牵引绳的宠物狗,而那些什么都没有的流浪狗呢?即便路人对它们散发出善意,它们也只会拉开距离警惕地望着,发出阵阵低吼。 项圈与牵引绳是束缚,但也是有人愿意包容它一切的证明,而什么都没有的流浪狗则只能通过一次又一次的试探来证明自己的重要程度。 “我……” “你知道十九湖为什么叫十九湖吗?”边月打断吞吞吐吐的喻枫。 喻枫怔了怔,松了口气的同时道:“因为有十九个湖。” 边月摇摇头:“不全是,其实还有一个关于十九湖的传说,要听吗?” 这世间所有的传说大多大同小异,喻枫不感兴趣,但他又实在想和边月说话,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相传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对相爱的年轻男女,女孩儿叫十九,男孩儿叫阿黑,但他们的父母并不赞同他们……” 十分老套的开头,喻枫开始走神,湖边的温度比山里更低,但边月不喜欢关窗户,也不喜欢开空调。窗外的一片空地种了许多桃树,枝干脆弱,零星挂着一点儿粉红,才种下没多久,土壤刚被翻新过,湿漉漉的冒着水汽。喻枫在车里闻到了冷冰冰的泥土味,还有一股若有似无的花香,也许是错觉。 村里没有光污染,好像视力受阻,无论睁多大眼睛都看不清昏暗的傍晚。笔直的双行道忽地出现一条岔路,路灯洋洋洒洒亮了一路通向湖边,两侧许多酒吧、餐馆、小吃店…… 窗外又飘来热热闹闹的交谈声、歌声,车内,边月还在说老套传说,不同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她的嗓音似乎有一种魔力,很淡,平缓,在吵闹中独具静谧。 喻枫喜欢听她说话,故事也好,讲道理也好,甚至是骂他,喻枫都能在她的声音里找到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 “……为了救整个村子的人和阿黑,十九牺牲了自己的生命,她滴下的十九滴眼泪化作十九个湖泊,世世代代守护着这里。” 边月的故事说完,车也恰好停了下来,车灯熄灭,边月在黑暗里问他喜不喜欢这个故事。 “喜欢。”喻枫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边月转头,看见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清澈,亮如星辰。她怔了怔,然后微微勾唇。 “是吗?但我是骗你的,根本没有这个传说。” 第20章 力的作用是相互的,放风筝的人控制风筝,自然也被风筝所控制,否则要么风筝坠毁,要么被锋利的风筝线划伤。 所谓十九湖的传说不过是把其他地方的传说改头换面,添加一点十九湖的东西就成了十九湖的传说,那些关于爱情的悲剧、关于牺牲一个人拯救所有人的故事比比皆是,几乎不用思考就浮现在脑海里,就像牛反刍过的食物,已经被说烂嚼碎消化了,三岁小儿也不会被这样的故事吸引。 喜欢这个传说毫无疑问是假话,但“喜欢”却不一定是假的。 喻枫还在为边月的谎话发愣,边月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笑意盈盈,“下车吧,到民宿了。” “莫名奇妙!”喻枫下车前小声嘟囔了一句。 车就停在民宿门口,推开木制小门,跨进门坎,古色古香的二层小楼,庭院里铺的黑白两色的石子,左侧花团锦簇,让人一时恍惚,不知道生在哪个季节,爬山虎攀附在白墙上,一排暖黄的灯光将它照的金灿灿的,连带着整个庭院都笼罩在了静谧温馨的氛围中。 “这么晚才来,我还以为你又爽约了。”民宿老板抱着手出来迎边月,一打眼看见边月身后的喻枫,笑道,“哟,还带个小鲜肉,艳福不浅啊。” 长发用鲨鱼夹随意夹住,眼睛挑而魅,瞧着比边月年长几岁,没个正形,边月也不唤她姐,苏老板、苏老师跟着别人胡乱叫了。 “其他人呢?”边月岔开话题。 “早在酒吧里了,刚才还找你呢。”又笑着看向喻枫,“帅哥,你和她认识多久啦?可别叫她骗了,她可不是什么好人。” 语气里的熟稔叫喻枫听的好不舒服,话里话外好像他多不了解边月似的,硬生生激起他的胜负欲。 “认识挺久的。” “是吗?”苏觅惊呼,“诶哟,怎么这么多年我都没听边月提起过你?把这么帅的小哥藏着掖着,安的什么心呀?” 苏觅不知道有没有听出喻枫话里话外的炫耀,表面上好像是在调侃边月,喻枫却觉得自己膝盖深深地中了一箭。 “是我异父异母的亲弟弟,别扯了,先带我们去房间放东西。” 苏觅白了边月一眼,从柜台里翻出两张房卡递给边月,“自个儿上去,我先过去了。” 房间在二楼,紧挨着,一推开门就看见一扇漂亮的玻璃推拉门,阳台正对面就是十九湖。边月随意把行李扔在地上,转身想关门,却发现喻枫站在门口一动不动。 “怎么了?”边月问。 喻枫道:“我不是你弟弟。” 还纠结这事儿呢,边月不懂喻枫为什么对她每一句话都咬文嚼字的分析,她满嘴跑火车的时候多了去,为了达到目的、为了哄人玩儿她什么鬼话都说过,签了合同都能毁约,空口白牙的一句话算什么?听过也就过了,这么较真儿有什么意义? 但也挺好玩儿的。 边月起了作弄的心思,笑着逼近喻枫。 第36章 “你干嘛?” 喻枫不明所以,略略往后推了一步,边月抓住他的手臂,此时两人靠得极近,边月听见他的呼吸声。 退无可退,微微偏头,耳尖不自觉泛红,他听见边月在他耳边道:“不想当我弟弟?” 嘴唇几乎快贴到他的耳垂,温热的气息让喻枫不自觉想躲开,却又像被定住一般动弹不得。 “那你想当什么呢?”温热的气息顺着耳垂往下,若有似无的落在脖颈上,语气似乎很苦恼。 喻枫脑子里乱糟糟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不喜欢叫姐姐吗?”边月继续说,“姐姐好伤心啊……” 还在发愣,温热一下退开,微凉指尖轻轻划过脖颈的经脉,呼吸声与心跳声交缠在一起,连晚风都变得暧昧。 “我……你……那个……” 吞吞吐吐,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边月轻笑了一声,喻枫莫名有些恼怒,似乎要清醒—— 远离的人再次凑近,下巴抵在喻枫肩上,那重量好像已经超过了喻枫心脏能承载的最大值,愣了三四秒,一把推开边月,在爆炸前落荒而逃。 “……没有不喜欢。” 在关门前,很小声,但边月还是听见了。 笑意浸染眼尾,她也觉得她很恶劣,喜欢看人为她抓耳挠腮,为她落荒而逃,为她患得患失……就是这样才好呀,点到为止,倘若真有人愿意剖出自己的心脏捧到她面前,她又觉得无趣了。 世间最难得的是真心,最恶心的也是一厢情愿的真心。 一时半会儿大概也出不来,边月拿手机给喻枫发了条消息,让他收拾好行李后去浮生若梦酒吧找她,她去见几个朋友,酒吧就在刚才看见的那条街街尾,靠近十九湖。 最近不是什么小长假,但这条通向湖边的街道总不会缺人,一路灯火通明,烟雾缭绕,街道不长,很快走到街尾。 湖心一片黑暗,风里有淡淡鱼腥味,抛开来自人类的喧嚣,边月听见湖水一层层翻涌的声音。手机时不时震动,不用看也知道,是那些人听说她已经到了,正在群里疯狂@她,边月没管,在湖边站了好一会儿才折返。 边月走进酒吧的时候罐头男孩已经在台上唱了三首歌了。退圈的消息三个月前就放出去了,今晚聚在这里的不是他们这些朋友,就是歌迷了。 她进去的突兀,胡子拉碴的主唱一睁眼就看见了她,手离开琴弦,抽空与她打招呼,险些没赶上下一小节。 他们乐队三个人都是生活里最不受待见的那种中年大哥,头发上的油够炒一年的菜,满脸疲倦,从来睡不够,一身烟酒味熏得人头皮发麻。 叫“罐头”是因为他们最穷的时候用罐头盒当存钱罐,晃一晃叮当响;“男孩”则是因为年轻时候张口闭口西城男孩,跟屁虫似的非加上这俩字,当时觉得酷毙了,现在无论如何都扯不上关系,每每提到都燥得慌。 “才来啊?给我月姐三杯满上,这不喝说不过去呀。”边月还没坐下,最爱张罗的小钱已经把酒递过来了。 苏觅比她先来一步,看了看她身后道:“小帅哥呢?舍不带出来?” 话音刚落,靠在苏觅肩上的奈奈立刻直起身子往后探头,“什么?月姐带帅哥来了?在哪儿呢?在哪儿呢?” 边月接过酒一饮而尽,正想对奈奈说帅哥在梦里,梦里什么都有,就见苏觅指着她身后道:“嘿,说曹操曹操到,帅哥来了!” 边月回头时比其他人还惊讶,刚才脸还红的跟苹果似的,边月还以为一时半会儿见不到他了。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也要看边月去的是哪里,那可是酒吧!喻枫一在聊天框里看见这两个字顿时什么旖旎的心思都没了,用凉水洗了个脸就找了过来,边月还在湖边耽搁了半响,一来二去,前后脚进了酒吧。 原本起码要让边月喝上三杯才让肯放过她,喻枫突然出现,吸引了全部关注,也就没人在意边月迟到这件事了。 “叫什么名字?”“在哪里工作呀?”“和边月什么关系啊……” 七嘴八舌,查户口似的围着喻枫问个不停,饶是见过大场面的喻枫一时之间也难以招架。视线穿过人群,落在无人问津的边月身上,眼神恳切,无比希望边月做点什么拯救他于水深火热。 边月笑了一下,假装没看懂,注意力集中到舞台上去。 没过多久观众席爆发出一阵欢呼,喻枫也终于摆脱八大门派的围攻,挤到边月身边坐下。 热场歌曲已经唱完,台上的老boy们清了清嗓,边月以为他们要对台下不远万里赶来的粉丝说些掏心窝子的话。不止边月,其他人也这么想,热闹的场子一瞬间安静,不少感性的粉丝甚至已经红了眼。 喻枫一坐稳就要对边月见死不救的行为发出严肃抗议,边月扯了扯他的衣袖,示意他注意氛围,喻枫便只能瞪她一眼。 “我——”话筒忽然发出尖锐的声音,大家都被吓了一跳。满座哗然,好容易酝酿好的气氛消失在对话筒的抱怨中。 “告别的话说多了就俗了,感谢兄弟们前来,一首《nothing\'s gonna change my love for you》送给大家。” 出乎意料的好听。 先前虽然被各种好奇心围攻,但音响的声音那么大,喻枫还是听见了台上三人的歌声,说是魔音贯耳都算抬举。 第37章 歌声半死不活的吊着,唱的人没断气,听的人快要窒息了,好像是故意搞出一副有气无力的唱腔装深沉,装苦闷,闷是真闷,老和尚念经都比这歌声听着舒服,更别提歌词、曲子半点不抓耳,只叫人难受。 喻枫欣赏不来,以为是先天条件导致的,没想到他们唱西城男孩的歌那么好听,原创歌曲却唱成那副模样,无怪混成这副田地。 “为什么告别?他们以后不唱了?”喻枫小声问边月。 “嗯,今晚过了就解散了。” 顺口问一句:“为什么?” 总不会因为唱的太难听吧? 边月看了他一眼,道:“老大不小,父母生病的生病,孩子上学的上学,被催婚的催婚,搞乐队能挣几钱?三十岁以前天天把梦想挂嘴边,人家只当你是小孩没长大,三十岁以后还做白日梦,那完了,千古罪人都没你罪孽深重。” “他们几个都快40了,还能一辈子活在梦里不成?” 不能实现的梦想之于人生来说到底算什么?荒废的时间,付出的精力,许下的豪言壮志,最终都在现实的重压下化作一声叹息,连自己都不愿再提起。 边月想到了自己小时候,她兴致勃勃地把美术课上做的手工带回家给父母看,得到不过是一句“做这个有什么用”的诘问。她又想到了放弃摄影的喻枫,却没有因此得到安慰。 笑意盈盈的望着喻枫,喻枫却觉得边月的眼神极具攻击性,满怀恶意,幸灾乐祸,都在欢迎他来到现实世界。 怔了怔,眼睛一望到底,那些恶意又仿佛都只是喻枫的幻觉,边月的笑容里除了笑什么都没有,喻枫的手机恰在这时响起。 第21章 边月从落座到现在就只喝了一杯酒,其余时刻就端着酒杯做做样子,凡有人看过来或是来找她聊天,便送到嘴边抿一口。喻枫出去接电话后边月身边的位置就空出来,忽然感觉沙发一陷,有一热源靠近,条件反射的抬起酒杯—— “别装了,老早就看见你在这儿养鱼了。”苏觅不屑道。 边月脸皮厚,当面被拆穿也不见害臊,坦然地把酒杯放下,好在苏觅坐过来也不是来劝酒的,没太在意这些,凑近边月小声道:“你那小鲜肉到底哪儿找的啊?” “怎么?你也想找一个?” 苏觅笑着推她了一下,“行啊你,给我也找一个,”边月还没反应过来她什么意思,苏觅又接着说,“真看不出来你居然玩这么开,包养小鲜肉,人不可貌相啊。” “什么?”边月满脸疑惑。 “你装上瘾了吧?”苏觅揽住她的肩,“不过我说,你平常也不是抠门的人啊,手机碎成那样了都不给小帅哥换一个。 苏觅越说越鄙夷,强烈谴责边月的“抠门”行为,“手机也就算了,怎么衣服还给人买山寨的呢?上点档次好不?就小帅哥那张脸,给人整点贵的不过分吧?” 边月算是听明白了,感情是把喻枫当成吃软饭的了。平日里假话说多了,偶尔说一次真话人家也不当回事,便也懒得过多解释,笑道:“衣服他自己买的。” “哟,吃软饭还这么节俭,真有职业道德啊。”边月从她的感叹里听出了嘲讽。 边月似笑非笑地补充了一句:“用他自己的钱。” “知道了,知道了,他自己的钱,”特意加重了最后几个字,“还护上了,别恋爱脑上头,来跟姐默念三遍,他爱的只是我的钱,他爱的只是我的钱,他爱的只是我的钱。” 他要是真爱我的钱就好了,边月漫不经心的想,这无关乎爱不爱,只是边月想有钱。 这副样子一瞧就是没把她说的话放在心上,苏觅还想规劝两句,余光瞥见喻枫进来了,手里还提着一个红色塑料袋,苏觅话音一转问他袋子里是什么。 喻枫从袋子里掏出两节烤玉米递给她们,苏觅摆摆手没要,边月倒是没有拒绝,玉米是刚烤出来不久的,还带着余温,边月掰了一两粒下来,“怎么突然买这么多?” “不是没吃晚饭吗?先吃这个垫垫,”喻枫自己也掏出一节,放嘴边就啃,“你带现金出来了吗?卖玉米的老奶奶只收现金。”喻枫走的急,除了手机什么也没拿。 边月摇头,现在电子支付那么发达,她已经好久没摸过纸币了,看向苏觅:“你有吗?” 苏觅掏出一迭零钱,本来还想数几张给喻枫,看见那一大包玉米,索性也不数了,全递了过去,调侃道:“还垫吧什么呀?你这吃到明晚也吃不完。” 喻枫谢过苏觅后便放下塑料袋匆匆跑了,背影瞧着不太聪明。苏觅恍然大悟,难怪边月用一个破手机和几件破衣服就把人拿捏了。 都说了手机和衣服是喻枫自己买的,可人家就是不相信,懒得多费口舌解释,叹了口气:“确实是个傻子。” 还是个疯子。 把塑料袋递给苏觅,让她往那边分一分,烤玉米刚烤出来闻着香,但是放久就会变硬难以下咽,还是尽早消耗些好。 哪有人在酒吧吃烤玉米的?苏觅对她翻了个白眼,却还是帮她递了。 等喻枫再回来,鼓鼓囊囊的塑料袋已经成功瘪下去,烤玉米推销出去三分之二,一群人边喝酒边聊天,时不时抬起手中的玉米棒子啃两下。虽然奇怪,但胜在大家是一起啃的,奇怪之余又多了一种引人注意的满足感。 第38章 “我靠,我在台上唱的都饿死了,你们居然还在台下背着我偷偷啃玉米,简直没有人性!” “也不是我想吃,月姐的小男朋友买的,拂了谁的面子也不能拂月姐的面子啊。” “边月有男朋友了?”罐头男孩的主唱大聪一脸诧异。 “这不在那儿坐着吗?” “这世上还有边月能看上的人?我还以为她……”大聪的声音在看清喻枫的脸是戛然而止,过了半响才讪讪道,“倒是也能理解。” “谁说他是我男朋友的?”边月空腹喝了酒,胃里有些不舒服,现下懒懒靠在沙发上,看着最先说话的川子。 “还装呢?苏觅姐都告诉我了!”川子满脸沉痛,“早知道你这么肤浅我当年就不追你了,浪费我有趣的灵魂。” 这话资深颜控奈奈就不爱听了,立马反驳:“自以为是的瘌□□!人帅哥就算没有有趣的灵魂也长得帅,不像你,除了丑陋和自信一无所有,你活该孤独终老。” 快四十岁还一无所有大聪感觉心脏好痛:“奈奈收收,收收,扫射范围太广了。” “对不起啊聪哥,”想安慰他迟早会找到人生伴侣的,但上下打量一番又觉得话不能说太满,一脸真诚道,“聪哥你安心啦,现在养老院挺多也挺高级的,就算你一个人活到100岁也不用担心没人照顾。” “……我谢谢你,”说完便不再和他们插科打诨,举起酒杯看向边月,“今天说什么都要和你喝一杯。” 边月刚想拒绝又听他补充道:“不准拒绝!” 边月无奈的笑了笑,对身边还傻愣的喻枫道:“喂,小男朋友,帮我喝一杯?” 喻枫从听见小男朋友三个字起就感觉被一锤子砸的晕头转向,酒吧里没有开空调,迎湖那面还透着风,喻枫没有喝多少酒,却觉得脸上燥得慌,心底泛起的热浪仿佛一股弥天大祸,烧得他不知道东南西北身在何方。 边月用手肘碰了他一下,他才如大梦初醒般拿起酒杯,不待大聪动作,直接仰头喝了下去。 大聪举着酒杯傻在原地:“诶……不是,你……我说,我还没喝!” “啊?哦……” 喻枫想重新给自己满上,又有人起哄道:“不行不行,这必须得罚三杯。” 他们那群人啊没什么大本事,当然也没什么钱,今天接了个商演,接济朋友一点,明天缺钱了,又去朋友家蹭几口饭。亏得他们不爱回家,否则七大姑八大姨都要带着孩子来他们面前走一圈,再小声规劝,看见没,不好好读书的下场就是那样。 再说他们的正业,歌唱的也就那样,自制的唱片费尽口舌也推销不出去一张,更别提有些故作清高的根本不愿推销。边月酒吧里有一面墙专门放他们的唱片,落下的灰比在场所有人吃过的盐都多。 只有一点值得称道,就是劝酒技术,唐僧来了都要被他们灌两壶才能走。 虽然边月平日里时常骂喻枫是傻子,但他确实算不上,但今晚不知怎么了,由着别人灌酒。大家都是有分寸的人,更何况还有边月坐在那儿,倘若他真喝不下了也没人硬逼他喝。可他来者不拒,一杯接一杯,自己还没怎么样,先把劝酒的人搞兴奋了。 喝到最后简直相见恨晚,一口一个好兄弟,倒酒却一点不见手软。 边月见过很多人喝醉后的丑态,崩溃大哭,破口大骂,借醉骚扰……喻枫醉酒后没有这些丑态,反而展现出一种边月没有见过的……脆弱? 那群人霍霍够了喻枫,又另找了个冤大头集火。喝了许多酒的喻枫安静的坐在边月身边,因着酒吧内光线昏暗,喻枫的皮肤又不十分白皙,边月看不出他到底醉没醉,只找人要了杯冰水。 喻枫半垂着眼皮,对递到面前的水无动于衷,边月只好轻轻晃了晃杯子,不小心溅出一滴水落在喻枫手背上,他盯着那滴水看了会儿,很慢的抬起头。 眼框似有水雾在洇开,很快浸染到眼尾、睫毛,他用湿漉漉的眼睛看着边月,像是江南三月下了一场雨,浸着氤氲水气。 “难受吗?”边月小声问他,他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蹙着眉头,过了几秒后缓慢摇了摇头,便再也不说话了,靠在边月肩上。 肩上的重量并不十分讨厌,边月也喝了一些酒,放下水杯散漫的靠在沙发上。喻枫也跟过去,若有若无的热气逐渐贴近脖颈上的血管,发丝小心翼翼地蹭在皮肤上,有恼人的痒意。 边月笑着拍了拍他:“别太过分。” 她明确感觉贴近自己的身体僵硬了一秒,然后热源慢慢远离,旁人眼里依旧亲密,只有靠近的两个人知道中间的疏离。 酒后很容易做出一些不计后果的放纵行为,但这只是失控的表现,并非出自本人的意愿,边月觉得应该在事态更严重之前及时纠正它。 只是……也许……现在的情况尚且在可承受的范围? 边月纵容他再次靠过来,心安理得地揉了揉喻枫的头发。 第22章 其他人打着一醉方休的主意,边月已经困的睁不开眼,想先走,问喻枫要不要一起,喻枫没说话,跟着边月站起来,脚步虚浮,边月扶了他一把,见他还能站稳便松开了他。 忽然感觉衣角一沉,喻枫抓住了她的外套下摆,眼神里透出几分无辜、茫然,倒是没叫他松开手,走时放缓了步子。 第39章 迎面吹来一阵带着鱼虾腥臭的冷风,边月打了个寒颤。来时那条灯光喧嚣的街道此时只稀稀疏疏的亮着几盏灯,带着围裙的男人女人拿着抹布收拾堆满食物残渣与油污的餐桌。零碎坐着几个人,脚边是空酒瓶与满地的烟头,多数时间在聊天,偶尔塞一块烤干的肉在嘴里。 酒吧对面支了一个炉子,上面放着些烤玉米,一个带着头巾、身躯佝偻的老婆婆坐在炉子后面,时不时翻给炉子上的玉米翻个面。今天的玉米想来是买的极好的,她身后的箩筐几乎空了,脚下还堆了许多剥下来的玉米外衣。 喻枫站着不动了。 冷风一阵接一阵,吹的边月耳朵失去了知觉,她只想赶紧回到民宿洗个热水澡,拽了一下喻枫没拽动,无奈道:“下次直接送钱,送到她往后数八代都花不完,她就不会大晚上还顶着寒风出来卖烤玉米了。” 喻枫提着一大袋玉米进来边月就知道他又犯傻了,黑夜里看见老人孤零零的在卖烤玉米,来往的人不少,但却没有人光顾老人的摊位,然后他买了老人摊位上所有的玉米,希望老人卖完了能早些回家,谁曾想老人卖完了一筐,转头回家又搬来一筐。 边月念书时曾在一家奶茶店兼职,老板娘吃晚饭会顺便帮她买一份,用不上化妆品会送给她,圣诞节还特意买了一件带圣诞树图案的毛衣给她……她绝对称不上是坏老板,但要说边月对她有多么的感恩戴德,那其实也没有。 她本来也不怎么吃晚饭,没有时间也不想化妆,红色的圣诞毛衣和她原来的穿衣风格相去甚远,连试都没有试过就压箱底了。 所以,这些可有可无的善意对她的人生到底有什么帮助呢? 她的时薪连15块钱都不到,奶茶店十点关门,之后要花一个小时打扫卫生、收洗餐具,而她的工资却只算到十点。 边月实在没有办法对老板娘的善意作出反应,甚至晚上拿着那盘用过的眼影回宿舍时,她也只在烦恼没有多余的地方能放下那盘多余的眼影。 这份工作没干多久边月就提出了离职,老板娘劝她别走,又那些东西拿出来说,言外之意就是边月是个白眼狼,边月没有什么可反驳的,也许吧,她就是白眼狼。 自以为是的施舍了一点微末的善意,感动了自己,感动不了贫穷的边月。 烤玉米的香味吸引了一对路过的情侣,两人停下来问了价,然后男生看向女孩儿,女孩儿摇摇头,最后两人什么也没买离开了。 老人似乎很失望,临在收摊前的最后一单也没卖出去。都这个点了,烤架上还剩五根玉米,原先是不会剩这么多的,但今晚生意好,老人多烤一些,结果却是没卖完。 “走吧。” 但喻枫却并没有如她所愿,反而松开了她的衣角。 “你先回去,我再去买点玉米。” 别是醉昏了头?边月借着路灯仔细看他,脸上有浅淡的笑,清澈的眼睛看不出一点醉意。 好像知道边月会说什么,在边月开口前便补充:“你说的没错,好像没什么用,但也没什么坏处不是吗?” 边月惯于计较,小时候拿着一块钱能在小卖部门口纠结半小时,犹豫该买两包辣条还是一根冰棍儿,长大后游转于各个电商app比价,多花一块钱都觉得自己亏了。 她也想轻而易举的善良,轻而易举的说不求回报,大概也只有喻枫这样从小不缺钱的人才能说得出这种没心没肺的话。 她咬咬牙,觉得手痒,喻枫脸上的笑该死的欠揍,再望过去,又莫名的被他眼里的真诚与爽利所吸引,他眨眨眼,灯刚好照在他身上,笑容仿佛天生带有温度,在一个过于寒冷的夜晚无端展露春天的痕迹。 叹了口气,什么都没说。 有钱人固然讨厌,但没有良心的有钱人则更令人生厌,喻枫这样的,勉强可以……不,边月看着他的背影,还是觉得心绪难平。 所以她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实现财富自由?! 躺在床上仍是愤愤不平,尤其再看见桌上拿袋子玉米,她带着不满入睡,直到第二天醒来看见窗外的景色才把一晚上的郁结抛在脑后。 湖水上是厚重的云层,从天边透出一点金色的余晖,笼罩在或明或暗的山上,像在天空中铺了一层金粉,顺着山脊一路蔓延,落入湖中,一泻千里。分不清是水鸟还是鸭子,顺着波光粼粼的湖水上下浮动,渔夫的船还停在岸边,黑色的树影,飞翔的鸥鸟,高山,湖泊,不可名状的光线与云层…… 边月走到阳台拉开椅子坐下,似乎有许多事要做,比如洗漱、吃早饭,甚至是睡个回笼觉,再不济也要加件外套,但此时此刻,边月什么都不想做,只想看着湖泊在晨光中慢慢苏醒。 她常觉得学生时代很窒息,和父母生活在一起,和雇主生活在一起,和室友生活在一起,好像没有一刻是属于她自己。边月渴望工作之后能拥有一间属于自己的房子,然后她就静静的坐在房子中,什么也不干,从早到晚。 但即使是在工作后拥有一笔可观的收入,她也逃不开合租的命运。上班时与各种中各样的人打交道,下班后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不想和任何说话,却也不得不收听来自室友的各种杂音。 每个人都像一台精密运转的机器,需要对外界的刺激不断做出反应,然后满足地看着账户里越变越大的数字,人也在此时变成了一串精确的数字,不管做出什么样的选择都要先衡量数字的大小。 第40章 倘若有目标,那只管埋头去做便好,但边月什么都没有,一旦开始思考梦想、理想、未来、人生意义,边月得到的答案只能是空白。 她从小到大都是“别人家的孩子”,什么乖巧、懂事的夸奖她听得耳朵都起茧子,日复一日的,在父母故作谦虚却藏不住炫耀的笑容里,她得不到一点满足感。 然后在众人的不解中,她做出了人生中最叛逆的决定,辞职开一家酒吧。 叛逆的后果就是边月在辞职之后再也没回过家。 太阳破开一层云,大片大片的阳光从天空中倾泻下来,天越来越亮,湖边开始出现一些人影,散步的、晨跑的,或是工作的村民。 失了新鲜感,莫名感到低沉,边月深吸一口气,搓了搓冻僵的双手,正要起身回房,忽见近湖的街上出现一道熟悉的身影。 似乎是刚晨跑结束,喻枫站在湖边冲边月挥手,又担心边月看不见,摘下帽子蹦了几下。 滑稽的姿态吸引了路人的注意,也不知道为什么大早上的就非得当这个显眼包,但边月成功被他逗笑,心情明朗,也冲他挥了挥手。 第23章 边月下楼的时候喻枫已经回来了,正在一楼的沙发上与川子大聪聊天。昨天病刚好,晚上还喝了好些酒,现下看着神采奕奕,一双眼睛炯炯有神,边月惊叹于他的生命力。 “聊什么呢?”打着哈欠走过去。 “醒了?”大聪坐在茶桌面前,见边月过来便给她倒了一杯刚沏好的茶,“正说到你。” 边月喜欢这种茶,倒不是说她有多么讲究,而是因为这种茶历经多道工序,倒进茶杯里饮用的时候温度已经降下来大半,可以直接入口。 仰头一饮而尽,“说我什么?坏话吗?” 川子道:“诋毁谁啊月姐?我们是这种忘恩负义的人吗?说你仙女下凡,拯救我们于水火之中!” “少贫啊。”边月白了他一眼。 川子今年刚二十出头,正是不怕冷的年纪,别人棉衣棉袄,他一件卫衣一件夹克,拉链也不拉,敞开着露出脖子上的几条大链子,头上带顶绣着英文字母的毛线帽,脚上蹬着一双卡其色马丁靴。 味儿太重,生怕别人看不出来他是新时代不务正业的三不好青年。 边月看见他身后的双肩包,眉头微皱:“这就要走?” “上次跟你说过的那个选秀节目,”川子显得很兴奋,“海选成功了,赶着回去排练!” “那挺好的。”边月不咸不淡的应了一句,没精打采的靠在沙发上,忽见斜对面的喻枫一直看着她,眼神令边月想到即将要出门玩的小狗。 等了一阵也没见喻枫说话,她被看的不自在,撇开视线。 “来,聪哥,再给我倒一杯,”川子从沙发上站起来,“喝完这杯我就走了,咱们回去再约。” 便送他出了门,站在门口等了会儿,遇见骑着摩托出门的乡亲,手一挥,自来熟的聊两句,爬上人家的后座,开出五米才想起来身后的人,回头扯着嗓子大喊:“等我出名了,回头请你们喝酒!” 意气风发,神采飞扬,不知道以为他已经前程似锦,板上钉钉了,实际上也才过了个海选,连观众都没见到,未来仍是一片晦暗不明。 边月与大聪相视一笑,只有喻枫挥着手回应他,边月拍了他一下,“傻乐啥呢?” “等他出名了,我岂不是认识了一个明星朋友?” 边月啧了一声:“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儿。” 再说,以他的身份地位,还缺明星朋友? 三个人一起往回走,大聪笑着道:“明星而已,边月认识不少,让她给你介绍介绍。” “别哪壶不开提哪壶。”边月懒得搭理他。 喻枫却是来了兴致:“她认识明星?” “刚才和你说过的,她帮过不少像我们这样的人,这么多人里成名的虽凤毛麟角,但也不是没有,不过嘛……”大聪卖了个关子。 “怎么了?” “人红了,工作也多,接触的、认识的人也越来越多,我们这些老朋友当然也想不起来了。”说罢又揽着喻枫的肩,“我瞧着你像是个有前途的,起码比川子能成事儿。” 喻枫还在想着他前一句话,只敷衍地笑了笑。 两个人在后面嘀嘀咕咕,边月先跨进门坎,大聪拉着喻枫停在院子里,压低声音:“你可别和那些个孙子一样。” 喻枫蒙了,他也没打算进娱乐圈啊,再说他哪里表现的像他要进娱乐圈了? “别装,”大聪面色一凛,“哥阅人无数,你这点小九九我还看不出来?” 喻枫:“?” 看这小子长得这么好看就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人,再说昨晚苏觅在他们走后提了一嘴,这小子的衣服、手机都是边月出钱买的,他自己连买袋烤玉米的钱都拿不出来,大聪理所应当的认为他就是个专业吃软饭的。 又惋惜的看了喻枫一眼,长得的确有几分姿色,身材也好,性格也不错,怎么就是个吃软饭的呢?叹了口气,拍了拍他:“这男人啊,还是得有自己的事业,不能万事都想着靠女人。” 是这个理没错,但这话儿和他有什么关系?喻枫被他一套组合拳整得一头雾水,连反驳都不知道从哪里开始。 两人踏进一楼,边月端着碗从厨房出来,语气颇为嫌弃:“谁煮的粥?怎么还放枸杞?” 第41章 “我煮的,”大聪语重心长地说,“年纪大了,该注重养身了。” 别说他这五大三粗的样子和养生、沏茶沾不上关系,就冲昨晚他在酒吧喝酒那猛劲儿,也没见他多看重健康呀。 边月鄙夷的目光犹有实质,大聪心虚的咳了一声,后又挺直胸脯:“我都自律大半年了,偶尔放纵一次没什么关系。” 边月没有拆穿他,问他什么时候走。 罐头男孩虽然昨晚才正式解散,其实三个人早在两年前就没什么共同活动了,这把年纪了,要么是攒了点钱决定从无休止的现实困境逃出来寻找自己,要么便是一无所有决定放弃一切面对现实,三个人都找了别的营生,成了苦逼的上班族,时间自然也不像他们这些人一样空闲。 大聪空有学历没什么经验,虽然运气好在一家大公司找了个工作,却也只能从人人都嗤之以鼻的销售做起。 混了这么多年没混出什么名堂,原是连告别演出都不打算举行,想了又想,还是决定给剩下来的粉丝一个交代。 “我明天有个会,下午就走,他们还呆两天。”他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塞进嘴里,摸裤兜找打火机的功夫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不找了,连带嘴里的烟也拿下来放回烟盒,嘴角扯起一个笑:“还是不抽了,平常抽太多,能不抽的时候就少抽点吧。” 边月把羽绒服的拉链往下拉了一些,也许是一楼的窗户没有开,她觉得有些闷。 快十一点,其他房间依然没有动静,边月想出去走走顺便吃午饭,大聪回了房间,喻枫跟在边月身后。 出了院子,一眼看见停在路边的车,喻枫把车里的相机拿了出来。沿途的酒吧都关着门,透过玻璃门看见里面漆黑、杂乱、寂静,令人不敢相信昨晚的喧嚣真实发生过,随手拍了几张,挑挑选选,最后只留下一张。 快走到湖边,他放下相机,问边月为什么会想开一家酒吧。边月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转过身来盯着他的脸看。 一般问这个问题有两种意图,一种是真的好奇,另一种是想要规劝。边月觉得喻枫是前者,所以她说:“没有为什么,想做就做了。” 喻枫不说话了,两人沉默地走向湖边。湖里漂着好些游船,游客橘红色的救生衣格外显眼,正慢悠悠的随水波晃着,一艘游艇飞快从岸边驶来,巨大地声响伴随着不断翻涌的浪花,附近的游船受到波及,游客纷纷伸手扣住船身。 “你觉得怎么样呢?”边月收回视线,转头问喻枫。 “什么怎么样?” “开酒吧这件事。”边月莫名想听听他的想法。 喻枫很快接道:“挺好的。” 觉得自己说的可能不够清楚,自顾自的解释:“我不是说开酒吧这件事好,我是说你做出开酒吧这个决定挺好的。” 边月似乎没太听懂,没什么反应地看着他,喻枫苦恼地抓了抓脑袋,支支吾吾半天,最后干净利落的总结:“喜欢做的事就去做,不喜欢做的事不要委屈自己去做,我就觉得这样挺好的!” 边月脚步顿住,喻枫以为她还没听明白,正要继续解释,边月又开始走了。 一艘游船在他们面前缓慢移动,船夫带着褐色的斗笠站在船尾,手里拿着一根长长的竹竿,浮在水面的野鸭受了惊呀,扑通一声钻进水里。岸边有小孩儿在追逐打闹,拿着价值不菲的水枪、泡泡枪肆意喷射…… 边月看着他们,笑着感叹:“我也想这样啊。” 脑海中又浮现出从小听到大的夸奖,懂事、乖巧、听话……当大人们拿出这样的词语来形容一个孩子,除了夸奖外还暗含另一层意思,就是规训。 古代人需要把女子困在家里相夫教子,便夸奖她们“无才便是德”,现代人为了让小孩不要给大人添麻烦,便教育他们懂事、乖巧、听话。 这些词并不是真正意义的褒义词,这是很容易就能解释的,比如古代人不会夸一个男子“无才便是德”,现代人也不会夸一个成年人乖巧、懂事、听话,用这三个词形容一个成年人大概是在暗指他好拿捏、不机灵,婆婆夸儿媳妇的时候不就经常出现这三个词吗? 喻枫不喜欢她语气包含的那些复杂情绪,他笃定地说:“你可以随心所欲的做你想做的任何事。” 随心所欲,光是说出来让人感到轻松愉悦的成语。 岸边的广场聚集了一些做小生意的妇人,或是用彩线帮人编头发,或是卖自制的手工艺品、方便携带的吃食。 边月听了他的话沉默了一阵,忽然笑了,她指着一个编头发的妇人:“那我现在就要编头发。” “你付钱。” 第24章 彩线五块钱两根,边月头发只到肩膀,编了一根剩下的线还能剪下来接着编另一根,但生意没有这样做的,况且还有金主在,也就不在意这两个钱。一共要了六根,坐在妇人自带的小板凳上,妇人手脚麻利,不一会儿就编好了。 边月问他好不好看,喻枫一脸难以言喻,边掏出手机扫付款码,边嘟囔:“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边月却是没理,兴奋地指着码头的售票亭:“坐船吧?” 她来过十九湖许多次,偶尔看着编头发后美美拍照的女孩、在湖里悠闲划船的游客也会产生想要去试试的想法,还没来得及行动,心里立刻窜出另一道声音:“值吗?浪费钱。” 第42章 她以前不爱和父母一起出门,因为她觉得父母是很扫兴的人,此刻她忽然意识到,不知不觉中,她也成为了那种很扫兴的人。 小时候虽然“懂事”,明白父母的难处,但这种“懂事”建立在“讨好”父母的前提上,想来并不是真正的懂事,所以说也许普通人家的孩子并不需要耳提面命的教导他节约,因为等他长大,等他看着每月交完房租水电就所剩无几的账户,等他在心里告诉自己“没必要”“不值得”“买了有什么用呢”,自然就长成了父母心目中的样子。 即使偶奢侈了一把,事后想起来也不免觉得后悔,花钱买的快乐也就不是纯粹的快乐了。 但今天不同,边月肯定不会后悔,她听见喻枫说好。 船是很简单的木船,连上船夫能载9人,倒也能包船,边月在喻枫开口之前先要了两张普通票。喻枫大抵不明白为什么要剩这个钱,两人站在码头排队等上船,他闷闷不乐地踢地上的小石子。 刚好有船回到码头,船上的游客着急下来,船下的游客生怕轮不到自己,两头一起发力,一个劲儿的伸头往前挤。码头的大叔一边拦住迫不及待地游客,一边扯着嗓子大喊:“别挤别挤!船多的是,大家都能上!” “喂,那边的!扶他一把,他快踩水里了!” “救生衣别忘记脱啊!说你呢!那位大哥!” 边月和喻枫运气好,上到他俩刚好满员,不必再花时间等下去,但也只坐别人挑剩下的位置。 从湖心吹来的风拂过波光粼粼的湖面,编在头发上的彩线在阳光的照射下隐隐反射出细碎的光点,边月看着远处的湖水,山脉,云层,心情前所未有的放松。 她玩心大起,对着清澈的湖水难免心痒痒,唰的一下把手浸入湖水中,饶是早就做好心理准备,还是被冰凉刺骨的湖水冷得一激灵。 一回头,喻枫一脸不赞同地看着她,边月笑了笑,直接把还滴着水的手伸过去,在空中晃了晃:“帮我捂捂?” 她以为喻枫会嫌弃的让她把手拿开,没想到话音刚落,喻枫有些粗粝的掌心就覆在她的手背上。 四目相对,时间仿佛暂停了几秒。 边月飞快抽回自己的手,喻枫眼神回避,先抬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又在慌乱中举起相机。 残留的水不多,风一吹,指尖微微发颤,却有一点莫名的温度从手背上散发出来,指尖在阳光的照射泛着粉。 不顾剩余的水汽,把手藏到衣服包里,仍觉得不自在。 “妈妈,那里有野鸭!”坐在前排的小孩兴奋地探出半个身子,他身旁的女人一边拉住他的手臂把他往回带,一遍朝小孩所指的方向看去。 船上大部分人的注意力都被野鸭吸引,边月余光瞟了一眼假装被野鸭吸引,在拍野鸭的喻枫,暗自松了口气。 相处时间那么长,身体接触也不是没有过,唯独这次有些奇怪,也许因为今天的风是潮的,也许因为在船上,也许因为两个人都反应过度……这时候有别人冒出来转移注意力就再好不过了,没有选择包船是很有先见之明的。 喻枫似乎对拍照上了瘾,从船上下来以后也一直拿着相机照个不停。那相机买来后并不得边月喜爱,向来放在行李深处,没用过几次,电池自然也是没有换过的,喻枫没拍多久,相机便宣告电量不足,即将罢工。 意犹未尽地放下相机,明显没过瘾,边月让他回车里换备用电池,自己则在湖边随便找了个石阶坐下等他。 左手边浩浩荡荡来了一群人,皆穿长款黑色羽绒服,簇拥着一位身着驼色大衣的年轻男子,大约是某个公司来团建,边月不感兴趣,见他们快要靠近就低下了头,盼望着他们快点走远。 可越怕什么就越来什么,那群人并没有像边月所期盼的那样走开。眼前突然出现一双昂贵的手工缝制皮鞋,接着层层迭迭的人影出现在边月面前的空地上。 抬头,被簇拥着的年轻男子此刻就站在她面前,其他人落后他两个身位,也停下了脚步。 边月第一反应就是自己坐的地方挡了路,正要往旁边挪,站在她面前的男子居高临下道:“边月?” 认识? 边月这才正眼瞧那人。 头发梳得一丝不茍,样貌也还端正,眯了眯眼,觉得此人虽有些眼熟,却想不起来是谁。 “不记得我了?”眼里闪过一丝扭曲,皮笑肉不笑,无端令人生厌。 就在这一秒,边月终于想起来了。本来就是不太熟的人,九年过去,样貌早已在岁月中模糊,唯独这股讨厌劲儿令边月记忆犹新。 “叶邵安?” “是我,”回头向员工们感叹道,“没想到在这儿遇见我高中同学,毕业之后就没见过了。” “那得有好几年没联系过了吧?能在这儿遇见真是缘分吶!” “没想到叶总您还有这么漂亮的女同学。” “这位可不止漂亮,她当年可是我们学校的风云人物,样貌成绩都是数一数二的,”说罢看回边月,笑道,“现在在哪里高就?难说我以后还得仰仗您。” 话说的谦卑,却是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在场的都是人精,哪能听不出来二人有过嫌隙?再一看边月此人,除了样貌令人眼前一亮,穿着打扮都普通的不能再普通,况且她一个人孤零零的坐在石阶上,怎么看都不像是个有权有势的人。 第43章 “叶总您说的是什么话?您能仰仗的人,那得是什么人啊?” “就是就是,叶总您太谦虚了。” “有的人就会死读书,一到社会就抓瞎了。”“这你也信?我瞧着她不像成绩好的样子,叶总说客套话吧。”另有几人在“小声”议论,却又偏偏让该听见的人都听见了。 叶邵安双手交迭,左手轻轻在右手手背上拍打着节拍,看表情很是受用。 “说说呗老同学,在哪里高就。”边月不答,静静地看着他,他又继续说,“怎么?看不起我啊?” 他往前走了两步,尖头的意大利手工缝制皮鞋小幅度抖动,看的边月心烦,想一脚踩在他的皮鞋上,或是狠狠地往他膝盖上踢一脚,让他别抖了。 她毒舌,在嘲讽别人上有一套,但真正遇上讨厌的人,边月却又一句也不想说了,无论如何,语言始终是有限的,它只能攻击那些尚且有底线的人,倘若遇上不知廉耻的混蛋,唯有拳头才是真理。 鞋头抖动的频率越来越快,在叶邵安再一次开口催促之前,边月动了,她站起来。 “你、你要……”叶邵安被吓退了几步,虽很快反应过来稳住身形,但仓惶是做不得假的。大抵是心虚,边月一动他就觉得边月要打他。 但边月不会这么做。她做事习惯先想后果,如果确定自己承受不了,或是根本不想承受,那她就不会去做,况且这点攻击力相较于九年前铺天盖地的造谣根本不算什么。 “我就是一无业游民,哪比得上叶总?或许,叶总有好的工作机会能介绍给我?” 叶邵安微微挑眉,没想到这么不着调的话会从边月口中说出来,仔细打量她,边月恰在此时抬手捋头发,叶邵安又被下了一跳。 他别是有什么病不成?边月很是疑惑,这人家境不凡,现在又有个总经理的头衔,怎么就像被打怕了一样草木皆兵? 一而再再而三,叶邵安面子实在挂不住,强撑镇定:“好说,都是同学,不过嘛……”话锋一转,“你从高中开始不就和喻枫同吃同住,他这点小事都不帮你?” “喻枫?”人群中有人惊呼,“喻氏集团那个喻枫?” 旁边的人拍拍他,一脸吃瓜要紧的表情:“小点声。” 叶邵安见边月脸色突变,舒坦地笑了,刚才丢失的小面子也不放在眼里了,“你跟了他那么多年,怎么也没从他身上捞点好处?要我说喻枫也不像小气的人啊,难道……难道是你偷人被他发现了,然后他一怒之下踹了你?” 同样的招数,同样的话语,甚至连始作俑者都是同九年前一样。边月敏锐的察觉到有无数异样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几个随时准备拍马屁的员工此时也不吱声了,与周围的人交换一眼视线,手指飞快地在手机屏幕上划过。 她一直知道叶邵安小心眼,当年他当众向边月表白被拒,没过多久,校园里就开始流传出她是做皮肉勾当的传言,再加上某一天有人目击到她从喻家的车上下来,更加坐实了这个谣言的可信度…… 叶邵安得意洋洋地往前走了几步,贴近边月的耳朵,用二人仅有的声音道:“后悔当初没跟我吗?” “如果当初在我脚下摇尾乞怜,也不至于混的这么惨。” “我可比喻枫心软很多。” 第25章 忍耐和懦弱的界限到底在哪里?边月突然对以前的选择感到怀疑。 摔了一跤后第一反应不是大哭,而且怯生生地望向父母,或是作业忘记带,老师让打电话给家长送来,然后在电话里被无情拒绝。 近来总是无端回忆起年幼的事,边月的父母总是很忙的,忙到不能给予她一点安慰,忙到不能帮她送作业,忙到忘记帮她开家长会。 边月从小就觉得父母是不能轻易麻烦的,因为他们工作很幸苦,有很多事情要做,那句“不要给别人添麻烦”深深的镌刻在边月骨头上,融入她的骨血里。 所以在她被污蔑造谣时,她的想法只有一个,千万不能让父母知道。 正午的太阳惊人的刺眼,从厚重的白云中透耀出来,带着股冷气,在空中凝结成细碎的冰片儿,一下一下轻刮着边月的眼睛。 到底是为了不给自己、他人增添麻烦而忍耐,还是在为了自己的懦弱找借口? 叶邵安身上的味道烈烈扑进边月鼻腔里,以他的身份地位,想来应该是喷了哪个大牌的男士香水,味道不会太差,但边月却觉得异常刺鼻,像是从他灵魂深处散发出来的腐臭,熏的人想吐。 九年前他高高在上,边月在他年前一如蝼蚁;九年后他依然高高在上,进入家族企业平步青云,而边月依然一无所有。身份与阶级的鸿沟永远横亘在他们面前,所以,一时的忍耐其实意味着的是一辈子的忍耐吗? 边月不愿意苛责过去的自己,她只觉得过去如履薄冰的自己格外可爱,既然生活已经这么糟糕了,更糟糕一点又何妨?何况现在已经不必再担心父母了。 她退开一些距离,在叶邵安略显迷惑的视线中仔细打量他。 打脸?她力气不大,打脸未免太便宜他了;肚子太软,打了也不是很疼;余光瞟见地上的石块,万一砸出脑震荡……思来想去,还是□□最深得边月的心,以边月的力气不至于让他断子绝孙,却也能解边月心头之恨。 第44章 正当边月要抬脚,一道又急又怒的声音横插进来:“你们在什么?” 话音刚落,有一只手紧紧拉住边月的手腕把她往后拽,重心偏移,边月控制不住往后倒,撞入一个坚实的胸膛中,熟悉的味道取代那股令人想吐的浓香,边月的眉头一下舒展开来。 喻枫换了电池,眼见太阳越来越大,还顺便帮边月拿了顶帽子,怕边月等急了小跑过来,谁曾想远远就看见边月和一个陌生男人在亲密交谈。 紧紧钳制住边月的肩膀,不让她从怀中出去,怒视着陌生男人,敌意藏也藏不住:“你谁啊?”又瞧见他身后站着许多穿同样外套的人,想来应该是一起的,眉头微皱,低头问边月:“你认识他们?” 边月还没说话呢,对面的男人从惊愕中回神,讪讪笑道:“喻少……”叶邵安微曲着身子,满脸谄媚与讨好,刚才的意气风发与不可一世成了过眼烟云,现在只是个卑躬屈膝的小人,比拍他马屁的员工还不如。 “叶总叫他喻少,难道……” “刚才不是说没联系了吗?” “天吶……” 跟在叶邵安身后来团建的多半在公司里有点地位,多少也是个业务骨干,对喻枫的名头并不陌生。 刚才被怒气冲昏了头,现在才瞧清楚陌生男人的长相,一眼便认出来了。 “哟,是你啊。” 边月多少有些差异,叶邵安分明是她的同学,喻枫应该与他没什么交集,但看情况,喻枫显然比她更熟悉叶邵安……也没多想,也许是有过商业合作。 喻枫语气轻松,叶邵安松了口气,陪笑道:“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您,您看这都中午了,您吃过过午饭了吗?要不……” 喻枫并不理他,低头问边月:“他刚才和你说什么了?” 叶邵安的心瞬间提到嗓子眼,额头上冒汗,心虚地连边月叶不敢看。圈子里的富二代谁不是换女朋友比换衣服还勤快,这么多年过去,他以为喻枫早就连边月的头发丝都想不起来了,这才上前挑衅出气,没想到还踢到铁板了。 又觉得不能坐以待毙,忙开口道:“喻少,这事儿有误会,我……” “闭嘴。”喻枫淡淡瞥他一眼,再次询问边月,“他刚才说什么了?” 她从来没见过喻枫这副摸样,一个眼神就把对方吓得屁滚尿流。品性纯良的大型犬,即使生气也只会背过身去故意不理主人,过了一会儿,见主人还不来哄自己,便偷偷用委屈巴巴的眼睛偷瞄主人,好像在控诉,让人不得不心软。 没想到在外人面前竟然是这副摸样,好像无论发生什么,他都站在她这边,他都能帮她解决,让边月再次想起他刚才说过的话——“你可以随心所欲的做任何你想做的事。” “没说什么——” 叶邵安猛地抬起头,想不明白边月为什么要帮他,诧异之后又在心中轻蔑一笑,果然是小门小户出来的,胆小怕事,他就不应该担心,九年前把她都欺负成那样了也不见她反击,今天这种程度算什么? “但是我想踢他,可以吗?” “边月你!” “可以吗?”边月定定地看着喻枫,喻枫愣了愣,旋即笑道:“你开心就好。” 没有什么比在此时此刻听见这句话更令人开心的了,边月一秒钟都没等,喻枫话音刚落,她就找准目标,连带着九年前的仇狠狠踢了上去。 没有人想到边月会这么果断,叶邵安猝不及防,连遮挡都来不及,被边月一脚踢翻在地上,捂着 □□打滚惨叫。 不解恨,边月又上前去往背上补了一脚。 “嘶……”叶邵安带的员工在后面倒吸一口凉气,窃窃私语半天才想起来找两个人去把地上的叶邵安扶起来。 叶邵安被两个人架在中间,昂贵的大衣沾灰尘,连摸了许多发胶的头发也乱了些许,一片枯叶挂在上面,狼狈不堪。他疼的连基本表情都维持不住,却还要硬挤出一个笑,“喻少……” “你还真是不长记性。” 叶邵安瞬间回忆起一些不好的事,脚下一软,还好有两人扶着他才没跪在地上,咽了口唾沫,忍着痛断断续续道:“喻少……您、您大人有大量……别和我、别和我一番计较,我再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声音都在发颤,别说看热闹的路人,连他身后的员工都不忍心再看下去了,上司怂成这样,员工也觉得脸上挂不住。 喻枫看向边月,用眼神询问她的意见,叶邵安见状,又立刻一脸谄媚的看向边月,仿佛刚才说那些难听话的人都不是他,又是求饶又是道歉,如果边月想,他绝对会毫不犹豫的跪在地上。 也就每两分钟事,二人的地位就倒转了,边月冷眼看着他,心里觉得一阵无趣,连带着踢了他的爽劲儿都散了半分,摆摆手,让他滚了。 经此一遭,两人都没有继续逛下去的心思,喻枫把刚拿来的鸭舌帽带在她头上,低声问她;“吃饭去?” 边月点点头,两人开始缓慢往小吃街移动。 “你之前打过他?”看刚才的情形,边月多少有了些猜测。 “嗯,在你离开之后。” 边月叹了口气,“打了他……叔叔有为难你吗? ” “呵,他算什么东西?我打了就打了,他重伤在床,他爹还得提着礼物来道歉。” 第45章 “这么厉害吶?”边月笑看着他,眼里是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温柔。 她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不敢给家人添麻烦,若不是后来事情越闹越大,影响了她的成绩,边月绝不会和父母说一句,没想到事情放到喻枫身上竟如此简单,甚至打人的人什么事儿都没有,被打的人巴巴提了礼物来请求原谅。 但这也恰恰是边月觉得很无趣的地方。 就像边月昨晚讽刺喻枫的善良是无用功,她也觉得今天的反击很虚无。她之于叶邵安九年之前是蝼蚁,九年之后还是蝼蚁,叶邵安之于喻枫也是,不管时间过去多久,永远是能随便弄死的蝼蚁,身份和地位才是□□。 “你是因为他才离开的吗?”喻枫试探着问。 “有一部分他的原因,但不全是。”叶邵安充其量只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而边月很早以前就深陷泥潭不可自拔,但这些东西太私人,并不适合在喻枫面前提起,于是边月故作轻松的说,“还有一部分是因为你,你都不知道你小时候多难搞,我还得一边学习,一边带孩子,啧。” 喻枫摸了摸鼻尖:“我还好吧?” 当然是夸张的说辞,喻枫已经是边月父母的主顾中最好带的孩子了,但边月说:“哪有?你小时候可淘气了,尤其是放寒暑假的时候,我的耳朵没有一天是清净的。” “那不是还小吗?!”喻枫急了,“后来我不就没怎么吵你了!” “是吗?” 边月笑了笑,朝落后她一步的喻枫伸出了手,喻枫瞧着还在为边月夸张的说辞生气,却在边月才伸出手的一刻就立马把自己的手搭上来,然后又怕边月逃似的,紧紧牵着她的手大步往前走。 自从辞职开了清吧,边月感觉人生中好像没什么事需要急着做的,人轻松了,步子倏尔也慢了下来,整日走路都懒洋洋的,很久没有迈过这么开的步子了。 但被人带着往前走好像也不错。 迎面吹来和煦的风,有一股暖洋洋的力拉着她,很容易让人松懈下来,于是边月问他:“喻枫。” “嗯。” “你会一直像今天这样吗?” 第26章 喻枫说了个肯定的答案,在边月意料之内,在她意料之外的是,她明知道是假的,却还是因为这个答案获得了些许的快乐。 “我说真的,”喻枫回头看着她,“你不要觉得我答应的爽快就觉得我在骗你。” 边月忍住笑:“我没有这么想。” 她当然是这么想的,永远是很虚无缥缈的东西,但现在气氛良好,边月心情也不差,她乐于说一些好听的话哄人开心。 但喻枫并不满足于口头上的承认,他忍了又忍,还是停下脚步认真地说:“我对你说过的所有话都是真的。” 这就是不接受她的和稀泥了,边月叹了口气。她和喻枫生活境遇不同,对很多事物都持有完全相反的观点,但有一件事应该是有共识的,就是人不可能完全按照自己的想法不受外界干扰而活着 ,就算是喻枫,不也放弃了摄影,接受了家庭的安排进入家族企业吗? 边月以为在这一点上,他至少是懂她的,这个话题从上船前一直说到现在,再说下去也只能是不了了之,边月不想再继续了。 她脸上的笑意淡了下去:“一定要这么较真吗?” 有很多书、很多电影在网络上的评价并不好,但边月看的时候还是很开心,因为她并不需要靠这些书和电影获得什么有价值、有意义的东西,她只想要轻松快乐的消磨时间,如此,那些书电影就是最好的选择。 现在的情况也是一样的,边月并不想追求长远的幸福或是满足,因为以长远的目光来看,什么都将是彻头彻尾的悲剧,而她只想要当下一瞬间的快乐,只有这一瞬间的快乐才是真实的,是可以把握的。 “我不是要较真……”喻枫思考着该如何措辞,“我就是、我就是想说……嗯……” 如果硬要较真的话,边月刚才对叶邵安的报复什么都不算,因为边月纯粹是仗着有喻枫在身边才能毫无心里负担地对叶邵安拳打脚踢,如果没有喻枫呢?叶邵安肯定不会任由她动手,说白了她的报复算不上真正的报复,顶多是狐假虎威仗势欺人。 边月没什么耐心地抽回自己的手,却在即将脱离时被反应过来的喻枫紧紧抓住。 他思忖着:“就像是……像是捡起地上的垃圾扔回垃圾桶里,我当然也知道这是再小不过的事,做与不做对这个世界造成不了任何影响,但我做这些事的时候从来没有希望我能改变什么,也不奢求什么回报,我只是想做,那就做了。” “唯独对你不一样,我希望能真正的帮到你,我希望能对你造成影响,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但我需要你的回报,唯独需要你的回报。” 边月对有钱人的印象是不太好的,也遇见过一些真正有修养有地位的人,但更多的是自以为是的蠢货。有两个钱就觉得自己什么都懂,坐在主位上对着下面的专业人士指手画脚夸夸其谈,一点建设性意见给不出,平白增加别人的工作量,末了还觉得全是他的功劳。边月在工作里见过太多这样的人,小少爷一家自然都是极其少见的好人,但边月还是打心底里不相信喻枫会理解他。 瞧见那《霸王别姬》,在被□□批判的同等境遇下段小楼都能攻击程蝶衣换取自保,何况是身份地位都天差地别的边月喻枫等人?换位思考说来简单,但所需要的条件是苛刻的,需要两人处于过同等境遇,需要双方没有利益冲突。 第46章 边月以为衣食无忧的小少爷永远不会懂她,却没想到一直不懂的人其实是边月。她自己一个人太久,久到不相信有一个人会这样对她,久到难以想象会有人为她做到这种程度。 即使自己深陷现实的囫囵,也不愿使她染上半分风霜。 他说的话实在太美好,边月很少有这种经验,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费劲把手从喻枫的掌心中抽出来,边月这才察觉手心沁出些许冷汗,无意识在衣服上摩擦,乱飘的眼神忽然看见一家熟悉的店,像抓到一根救命稻草。 “先去吃饭。” 说完头也不回就往那边走,步伐慌乱,也不管喻枫有没有跟上来。 是一家很小很小的店铺,门外放着一张三人坐的小沙发,破皮的地方被花花绿绿的沙发巾遮住。推门进去,先听见一串悦耳的风铃声,约莫三十多平的小店,大半的空间被后厨与吧台占据,靠窗的地方有一个火塘,围着火塘放一圈坐垫与懒人沙发,剩下的空间就只够放两三张两人坐的铁艺雕花小桌子。地是水泥地,墙上也没有贴瓷砖,红色的砖头与粗旷的水泥线条交汇,上面挂了几幅色彩鲜艳的油画和几张独具民族特色的布艺装饰,店虽不大,但看得出来老板是极其用心的。 他们进去的时候店里已经没了空余的桌子,火塘边坐了两个人,一个人靠在沙发上发呆,一个抱着吉他时不时弹一段,地上散落几张草稿纸。瞧着是眼熟,昨晚上喝酒见过的,边月与他们打过招呼,带着喻枫坐到吧台前。 “来啦?”老板娘站在吧台里擦酒杯里残留水渍,她看着三十岁上下,卷发,带着红色的头巾,长指甲上的颜色比今天的天空还要蓝,她问边月想吃什么,边月随便在菜单上指了个意大利面,老板娘又笑盈盈地看向喻枫,“帅哥你呢?” 说完还向他抛了个媚眼,喻枫愣在原地,半响才艰难的从喉咙里吐出“和她一样”几个字,说完又迅速瞟了边月一眼。 “喝的呢?”老板娘放下最后一个杯子,身子微微前倾,“姐姐请你喝呀。” “别逗他了。”边月难得为他解围一次。 老板娘不满娇嗲:“知道是你的小帅哥,我帮你试试值不值得托付嘛。” “值得!”这种事可不能马虎,喻枫想也不想就掷地有声地回答。 好像连时间都暂停了几秒。 “噗,你从哪里找来的活宝哈哈哈哈哈哈……”老板娘笑的直不起腰,边月顿觉脸上无光,用手遮住脸,但老板娘放肆的笑声还是吸引了店内所有人的注意,直到带着围裙的老板从后厨出来边道歉边把老板娘带走,那些探究的目光才渐渐散去。 当地喜辣重油,意大利面里也根据当地的口味做了改变,放了许多蒜末干辣椒和青椒,瞧着不像意大利面,倒像是街边某个小摊贩卖的炒面。边月在桌上垫了一张纸,一点一点把面里的辣椒挑出来。 “挑食。”喻枫往嘴里猛的塞了一口面,抽空评价道,看样子面很对他的口味。 他绝对是在高档餐厅吃过正宗意大利面的,有一少部分人自认为见识比别人多一些,就喜欢在各种不合时宜的场合挑三拣四,以抬高自己地位,炫耀自己的见识。边月一开始还担心喻枫吃不惯,看着他盘子里剩下三分之一的面,边月知道自己多虑了。 但这也绝对不是他能对边月的餐食指手画脚的理由。边月懒懒抬起眼皮,“你喜欢吃啊?” 喻枫疑惑地看着她。 “那你就多吃点。”边月把刚挑出来的辣椒全部夹进喻枫的盘子里。 “……” 后来不止是辣椒,连边月吃不完的面也进了喻枫的肚子。 放下餐具一抬头,老板娘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出来了,手肘撑在吧台上,手掌捧着脸,一脸姨母笑的看着二人。 边月无奈道:“你没有别的事要做了吗?” “没有,观察你就是我的头等大事。” 边月不想和她说话了,扭头看向喻枫:“走吧。” 喻枫点点头,自觉掏出手机要付款,老板娘拦住他:“不用给了。” “边月来我这儿吃饭都是免费的,你沾了她的光。” “为什么?” 边月道:“他想给你就让他给呗,他有钱。” 老板娘白了边月一眼,心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他的钱都是你给的吗,然后对喻枫说:“开店的钱都是找她借的。” 似乎怕喻枫误会什么,顿了顿,欲盖弥彰地补充:“她现在可没什么钱了。”说完就紧盯着喻枫,想从他脸上看出点什么。 喻枫被看的奇怪,除此之外没有多余的表情,老板娘这才勉强放心,收回视线,虽然行为令人鄙夷,但人瞧着还可以,不是那种空有美貌的蠢货。 回民宿的路上,喻枫回忆起这两天边月的朋友对自己的区别对待,思来想去,怎么想都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她的朋友,试探着问边月:“你的朋友们……是不是不太喜欢我?” “为什么这样问?” “他们……他们总对我说一些奇怪的话。” “……”脚步迟疑了几秒,边月正色道,“可能他们觉得你长得太帅,想引起你的注意。” 喻枫说:“没有吧,他们经常对我提起钱的事,但每一句话组合在一起我又听不懂了。” 第47章 边月看了看他卫衣上显眼的“pama”标志,“可能他们在觉得你特别帅的基础上,觉得你穿衣打扮特别有品位。” “是吗?”喻枫对边月的话表示怀疑,“但是这件衣服没花什么钱……” “就是花小钱干大事才特别有品位!”边月斩钉截铁地说。 第27章 边月没计划在十九湖停留很久,打算回去休息会儿就走,现在时间正好,起得早的在吃午饭,现在还没起的估摸要等到下午才会起,现在离开悄悄地走就是,不必费精力和大量的人告别。 “你早不说晚不说,快开工了才来告诉我你周转不开,你现在让我怎么办?去抢银行吗?” 他们才跨进小院,苏觅中气十足的声音就从房子里传了出来,一路听见她骂骂咧咧,走进一楼,看见她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机:“这个孙子居然敢挂我电话?!” “什么时候出去的?”苏觅抽空知会他们一声,不待二人接话,立刻回拨过去,一长串忙音后,机械的女音传来,苏觅又拨了一遍,还不应答。想把手机砸了,手都举起来了,想到手机是自己花钱买的,又放下来,泄了气般跌坐在沙发上。 边月问她怎么了。 苏觅有气无力地说:“我最近不是在鼓捣精品民宿的事吗?地找好了,审批下来了,施工队也到位了,眼瞅着就要交定金开工了,合伙人跑了。” 她自己有些积蓄,家庭条件也不错,前几年自己创业,自助餐亏死了,淘宝店黄了,后来想迎风赶上在自媒体行业闯出一片天,又因为账号起不来而放弃……近来深耕于民宿旅游业,总算交了好运,在各地一连开了三四家,眼看就要进军精品民宿,从行业更高处迈进,没想到合伙人跑了。 那人说起来也算个认识很多年的朋友,再有近年来顺风顺水,多少使她松懈了一些,也就没着急让人签合同,这才有了今天这一出。 “我刚泡了花茶,你们想喝自己倒。”也就颓废了两秒,苏觅从沙发上弹起来,把杯子里的花茶一饮而尽,再次打开手机翻翻找找,拨了几个电话。 “王总您好,您最近有兴趣投资吗?” “诶,赵总好久不见,最近在哪里发财?我手里有一个项目……” “李小姐……哦,在国外度假吶……什么时候再来我这里,我一直给您留着房间呢……” 每打一个电话,苏觅的脸色就暗淡一点,挂断最后一个电话仿佛用光了她所有的力气,手无力的垂着,身体彻底陷入沙发,笑容无比苦涩:“没辙,等死吧。” 边月坐到她身边:“还差多少钱,我……” “别,”苏觅摆摆手,“你的情况我还不知道?本来你那酒吧就不赚几个钱,你还到处借人钱,你先顾好你自己吧。” “那你打算怎么办?”边月斜睨着她。 苏觅没什么力气地道:“不是说了吗?等死呗。”见边月一直看着她,又勉强找回一点力气,“再看看吧,实在不行就去找家人朋友借点。” 到底是还有退路的,边月就没有太担心,正想上楼收拾东西,却见喻枫若有所思地看着苏觅,当下就道:“你别冲动。” “没有冲动,我确实觉得还不错。” “什么?”苏觅没懂二人在聊什么,出声问了一句,可惜没有人在意。 边月无奈地说:“你家的酒店不够你施展才华?” “又不一样。” “别人都是向上发展,怎么你还向下兼容呢?”边月觉得牙疼。 “你俩到底再说什么啊?”又是酒店,又是向下兼容的,苏觅潜意识里觉得他俩的话题应该和自己有关系,但她又听不懂。 总算想起在场的还有另一人,喻枫对苏觅道:“姐,你有项目计划书吗?可以给我看看吗?” “有是有,但是……”眼神看向边月。 “你给他吧,他钱多烧的。” “可是……”苏觅不懂,软饭男怎么能摇身一变成为救急救火的投资人呢?又打量了一遍他的穿着打扮,是山寨没错啊! 将信将疑的回房间找项目书,交到二人手上的时候也没抱希望,只当是他们不想让她太上火的权宜之计,就当没有这回事儿。 等他们收拾完东西,苏觅送两人上车,车子都快启动了,喻枫打开车窗,笑起来时虎牙格外明显:“最迟明晚,一定给你答复。” 说完便启动车子开走了,徒留苏觅愣在原地,无法,软饭男的形象太深入人心。 也许不是他本人投资,是他认识的某个大佬?苏觅自动忽视了不合理之处,给自己找了个合理的解释,以至于在边月喻枫二人离开一天之后,苏觅接到了自称是喻枫助理的电话,直接傻眼。 “你也太不够意思了,认识这么一位居然藏着掖着。”苏觅给边月打电话的时候已经是他们离开后的第二天早上了。 边月无奈笑道:“我从一开始就说了,是你们一直不相信。” “那他穿的那么……那么……朴素,谁能想到这么有来头。”边月笑而不语,苏觅继续问,“你们到哪儿了?” 边月说了个地名,苏觅让他们小心开车,然后挂断了电话。 从昨天开始一直是喻枫在开车,山里信号不好,打开一个页面光是等加载的时间就失了兴致,边月只能放下手机,头抵在车壁上,眼神空洞的看着前方。她有胃病,原本已经好久没发作了,不知道是不是最近几天饮食不规律的原因,老隐隐作痛。 第48章 她是很能忍痛的,这点程度不算什么,但先前说过,人是很脆弱的生物,平日里看着阳光开朗的人,也会突然在某个不期然的时刻,因为一件再小不过的事陷入崩溃。 边月感受着胃壁摩擦,喉咙里涌上一股淡淡的腥甜,连续不断的弯道,大同小异的景色,车厢里弥漫着汽油味,这些都令边月感到晕眩。 接近下午,天气忽而不好了,边月开着窗,风里隐隐绰绰荡漾着一股水汽,然后浓稠的雾从山谷升起,在视线范围内蔓延,远望过去,山、路、石头全都被遮住,待车接近,一切又变的清晰起来。 喻枫见边月无聊,偶尔起个话茬儿,但边月并不很愿意接话,所以车里很快又陷入安静之中。 傍晚时分下了小雨,边月的心情也跟细密的雨丝一样朦胧起来。路边有一个人小小的、无人看守的园子,看大门外的介绍,似乎有一位没听过名字的诗人曾在这里停留作诗,喻枫把车停下,问边月要不要下去走走,边月点头说好。 雨滴小的可以忽略不计,又或许是天气太凉冻僵了裸露在外的皮肤,边月感觉不到有雨的存在,台阶上倒是泥泞的,边月小心翼翼的下脚,避开红色的土。大小算个景点,实际上无甚景色,顺着台阶往下有一个小亭子供人休息,再顺着小路往里走,看见一个公厕。 边月恍然,原来它的作用在这儿。 亭子瞧着不太干净,庭外也没有什么非要看的景色,天空阴云密布,忽的传来一声响雷,边月站了一会儿就说要走,喻枫让她等等。 按理说再有不到一个星期就该春分了,可山里依旧是令人沮丧的萧条,踩在将腐未腐的枯枝败叶上发出的“咔嚓”声也不再令人满意。喻枫蹲了下去,边月以为他在系鞋带,又抬头望了一眼天,似乎有一场大雨在酝酿。 正想让喻枫快点,他站了起来:“伸手。” 边月不明所以的把手伸出去,轻若羽毛的东西放在她手心,小小的一朵野花,叫不出名字,花瓣是紫色的,愈往中间颜色愈浅,花心成了白色。 “笑一笑,不要不开心。”话音刚落,大雨倾盆而下,“坏了!”拉起边月就跑。 野花蹂躏在掌心,在半路掉了出去,徒留一股淡淡的草香。浑身湿透回到车里,天上的雨水,地上的泥土,还有七零八落的情绪都被带进车厢。边月看着空荡荡的手心,一条干燥的毛巾忽然落下。 喻枫也拿着一条在擦身上的水,“这雨真是说下就下。” 水顺着衣服渗入坐垫里,脚一移开就出现几个醒目的泥脚印,边月心里觉得讨厌,懒懒地说:“干嘛不先去亭子躲一阵?” 其实这话隐隐有些抱怨的意思,喻枫不知道有没有接收到,只是笑了笑,“难得有机会可以和老天比比是雨下的快还是我们跑的快。” 边月懒得理他,系好安全带,一台头,喻枫不知道什么时候凑了过来,边月下意识屏住呼吸,愣了几秒,想要撇开脸。 “别动,”他垂眸看着边月,鸦羽般的睫毛轻颤,一双黑白极致分明的眼睛,眼神专注而柔和,他抬起手,指尖很慢的从边月眼下划过,“这里没有擦干净。” 然后退开一点,眼里好像渗满整晚的月光,眼尾弯弯,笑容清澈:“好了。” 真的没擦干净吗? 车子开出去好久,边月心头还一直萦绕着这个问题,车里没有放歌,喻枫心情很好的哼着小曲,嘴角有浅淡的笑,让看着他的人心情也不由自主的好了许多。 只是好心情还没持续多久,就被排成长龙的车队阻断了。很快就能越过这座山,下一个落脚点就在眼前,前方似乎出了车祸,路上过没见到几张车,现在长长一列,看不见尽头。 雨还在下,劈里啪啦砸在车上,听得人焦躁。耐着性子等了半小时,堪堪移动半个车身的距离。天色已然暗淡,红红黄黄得车灯在山道上亮起,寂静的山道突然便热闹起来。 边月头发淋了雨,虽然用干毛巾擦了又擦,可天气又冷又湿,现下半干不干,就跟他们被困在半路不上不下的一样。 民宿已经过了能退的时间;前面一辆车的司机方才抬着伞下车往前走,现下愁眉苦脸的回来;面包和泡面已经不想再吃;天气太冷,想喝热腾腾的奶茶;路上又耽搁,不知道还能不能在计划的时间到达目的地;雨到底什么时候停,就算是小些也好,后面的路会不会因为塌方又堵车…… 今天好像特别不顺,胃里燃气一股火,灼热感直烧心头,边月的手无意识的在衣服上摩擦,不间断地将衣服上的褶皱抹平,又倾身往雨幕中张望,眉头拧在一起。 一直骨节分明手忽然抓住边月,紧握住她的手不让她乱动。 喻枫看着她,脸上的笑容依旧清澈明媚,点漆般的眸子里闪着柔光,好像不曾察觉边月的焦虑,也没有被一连串的糟糕影响。 “喂,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投资民宿吗?” 第28章 因为你不缺这点钱,即使亏了也不会对你造成任何影响,所以可以轻而易举的做决定。边月一开始是这么想的,但后来她又觉得应该不是这样,所以她什么都没有说。 “我会把民宿开在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 边月从小心理年龄就比实际年龄成熟一些,虽只比喻枫大两岁,但看他总像在看孩子,这话也说的稚气未脱,直叫人发笑。车内温度比车外高,车窗上起了一层薄雾,雨滴落在上面,连普通的车灯都变的梦幻起来。大抵真心就是幼稚的,那些现实的考虑、价值判断,因为困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山路上,都不再重要,也没有意义,只有此时此刻、只有面前的人才是真实的存在的。 第49章 “……”她面无表情,喻枫说这些是想让她开心一些,此刻却更怕她误会,慌忙解释,“我的意思不是说以后不管你去哪里我都要跟着你去,你永远是自由的,可以一个人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我只是想……是想让你的旅行更方便,更安全,就算是在旅游旺季,只要你想……” 话音刚落,一片朦胧的雨幕中忽然发现前面的车在缓慢移动,速度比人走快不了多少,但足够让堵车的人振奋。 喻枫对人好仿佛是与生俱来的,又心高气傲,大抵别人说他虚伪也不愿多说什么,现在却语无伦次的对边月解释,边月把他的慌张看在眼里,未必对他的话有多么触动,心里确是舒坦了一点,凡有一个并不讨厌的人满心满眼都是你,任谁都会忍不住开心的。 车子走走停停,并不十分畅通,好像过了许久,仔细一瞧,窗外的景色并没有改变多少,短暂的振奋过后又陷入无尽的等待。边月并不喜欢谈起以后,她小时候听过太多先苦后甜的道理,然后她追问以后是什么时候,大人笑着说,等你长大以后。 现在她长大了,理所应当及时行乐。 车速越来越快,前方似乎再无堵塞,边月打开窗,冰凉的雨丝混着夜色吹拂在边月脸上。 等喻枫关起窗子,边鱼连睫毛上也坠着水珠,轻轻翕动,水珠落进眼睛里,脸颊上,盈盈几滴,像蓄了一晚的泪。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至多还有三天,他们就能到达目的地,然后两张机票飞入冷硬的钢筋水泥中,在人海茫茫中为无尽的数字奔波劳碌,可在今天这样的夜晚,不应该困在以后,不应该为以后焦虑、烦恼。 边月伸了个懒腰,像在回答喻枫刚才的话,又像在对自己说。 路上的车越来越少,雨小了些,打在车窗上并不觉得吵闹,车窗一直关着,开着暖风,边月的脸有些发烫,脑子也迷迷糊糊起来。 “到了叫我。”然后便放松的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 她做了一个梦,醒来时记不得内容,猜想应该是很好的梦,因为醒来时心情并不坏。身上盖了两件棉服,压的喘不过气,推开一些,视线缓慢扫过窗外,雾蒙蒙的一片,没有看见预想中的黢黑树干、无聊密林,低垂的乌云下,漫天遍野的枯黄,一片无比岑寂的荒野,边际是冷峻连绵的山脉,通体黑色,唯山顶间着些雪白。 旁边就是一条笔直的公路,一直蔓延到雪山脚下,在七弯八拐的山路里盘旋了太久,乍一看见开阔之地,即便还处在三寸铁盒中,心情无可琢磨的惶恐。 山里虫鸣鸟叫声不绝,偶尔也能看见不知道有无人居住的房子矗立在山坡上,或是被随手丢弃的红色塑料袋,而在这荒凉的原野上,除了一条看不见尽头的公路,再不见任何人类的踪迹,连风也不愿停留。 边月想今天又是个阴沉的坏天气,也可能不是,也许是因为太早,太阳还没来得及升起来。终于动了动身子,在层层迭迭的衣服中翻找不知道划落在哪个角落的手机。她有很多次这样的经验,在荒野中独自醒来,短暂的清醒后,强烈的孤独感牢牢攫住她的心,这时候需要一些来自人类社会的消息。 但是,这一次她并不是一个人……边月忽然想起这个被遗忘的事实,慌忙抬头寻找。大脑依旧迟滞的要命,她有些恍惚,分不清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 “砰砰砰──” 喻枫站在车外,单穿了一件灰色加绒卫衣,一手敲打车窗,一手插在裤兜,忽起一阵风,簌簌寒凉吹拂在他身上,凌乱的碎发遮住漂亮的眉眼,见边月注意到他,眼尾微微上扬,笑容懒散慵倦,漫不经心地打开门,天边的一抹霞光恰在此时刺破厚重云层与他一同探入车厢,剎那间,无数金色光点萦绕在二人周围。 “醒的真及时。” 喻枫的笑意越来越深,也不进来了,敞开车门,让开位置,抱着手懒懒靠在侧面。 太阳每上升一点,阴霾就被驱散一分。在远处那些连绵、沉默、森森矗立的山脉后,先出现一条橘金色的光脉,然后逐渐加深、发散,边月被光的轮廓、云的形状吸引,再一回神,光束浸染山顶的雪,在一片沉郁的蓝色阴影中,尤显的山顶的金弥足珍贵。 边月眼看着金色从雪山顶蔓延,逐渐吞噬大地,偶有飘来的一缕云遮住太阳,后又很快散开,日光之下,那点看到日出的感动也很快归于平静,她的注意力开始被别的什么东西吸引。 喻枫看的比她认真,即使只能看见他的半个背影,也并不妨碍边月得出结论。她想起自己第一次独自出来旅游的样子。 对什么都感兴趣,什么都新鲜,拿着手机一顿乱拍,连长在石桥上的黄色小野花都不放过,有一挺着肚子的中年男子搂着女朋友路过,不屑地留下一句:“拍拍拍,这有什么好拍的?” 每一个字都清晰传递到边月耳廓里,她永远不会忘记当时的感觉,脸一下子就烧起来,手机屏幕上定格的画面顿时变得面目可憎,此后虽也一如往常拿着手机拍摄,可心情早已回不到最初的轻松快乐。 我想拍就拍,和他有什么关系?谁的屁话能有他多,家里没人听他说话吗?对个陌生人也能指手画脚。应该骂回去,他凭什么说我?我就拍,关他屁事…… 第50章 边月每抬起手机拍照一次,就要在心里骂那个男人一次。她清楚的知道那人就是个烂人,自己百分之百是正确的,可无论再怎么骂那个人、再怎么找出证据证明自己是对的,她就是没有办法彻底摆脱这件事对她的影响。 那次旅行的最后是很失败的,好像在短短几天内就把这个城市的风景都看足看腻,任何事都不再能使她兴奋。回去的高铁上因为信号不好,打开相册翻看照片,想不起来拍照时的心情,只觉得每一张都稀疏平常,难看得很,回去后没几天,她就把那些照片删了个干净。 说什么“人终究变成自己最讨厌的模样”,乍一听像没什么道理的无病呻吟,又像是功成名就后的自我调侃,她想,她也总在喻枫兴头时说些扫兴的话。 看着喻枫干净修长的身影,即便偶有阴霾笼罩在他周身,那双眼睛始终是澄澈透明的,一直没有改变过,然后那双眼睛看向她,像整个世界只有她一个人。 他身上有露水、泥土、草木的气息,边月在开车时总忍不住偏头去看他,他眼下有一圈明显的青黑,昨晚没合过眼,车子才开动没多久,便沉沉睡去。 路是望不见尽头的,边月放缓了车速,她忽然想,如果就这样一直开下去其实也不错…… 她为这个想法心惊,因为在此之前她从未有过这种念头。 边月的室友在大二谈了恋爱,每天晚上都打电话打到很晚,先前觉得吵,但其他人没有发声,边月也不愿意当出头鸟。后来习惯了,每天不听着他俩的窃窃私语入睡,边月还睡不着了。 过了小半年,聊天的内容从卿卿我我变的硝烟四起,总是听见室友在大声的对电话里的人表达不满,然后愤恨的挂断电话,那边再打来,她再挂断,再打……如此重复几次后,终于接起来,没说两句便摔门出去…… 后来在某次聊天时谈起,室友强烈吐槽男朋友,边月静静地看着她,轻描淡写的吐出三个字,分手吧。 哑口无言,终于消停。 过了一会儿又聊起别的话题,还是谈恋爱相关,凑到边月身边,好奇地问她为什么不在大学谈恋爱,其他室友也看过来,边月想了一会儿,反问她:“现在谈恋爱,毕业怎么办?” “如果还没分手那当然是搬出去住在一起喽。” “这就是原因,”边月放松地舒展身子,“我只是在想,如果我的人生没上大学时和父母一起住,上了大学和室友一起住,毕业了又立刻和男朋友搬到一起,没有一段时光是完完整整独属于我的,那我的人生该多可悲。” “我想要一个人生活,不想接没完没了的电话,不想因为没及时回消息吵架,也不想在家里还要忍受另一个人的生活习惯、绞尽脑汁的和另一个人交谈,我只想要一个独属于自己空间,在里面安安静静的……不,是寂静的生活。” 第29章 快到中午的时候路过一片空地,附近的村民在空地上搭了几个棚子卖小吃、新鲜菜蔬,周围停了十几辆车,比边月这一路上见过的加起来还多。 “嗯……怎么停了……”喻枫迷迷糊糊醒来,懵懵地看一眼周围,划落的帽子下是乱成鸡窝的头发,边月伸出手,喻枫就把头蹭过来,帮他捋了捋,“先吃饭。” 进入一个卖烤鸡的棚子,四五张小桌子,有一张围坐着一家三口,父母皆穿着冲锋衣做休闲打扮,小女孩瞧着五六岁的光景,撅着嘴抱着手,对母亲递过来食物视而不见,似乎在闹别扭。 巨大的火炉前坐了一大一小两个人,男人拿着巨大火钳往火炉里添置炭火,见边月二人进来顺嘴了问了句吃烧鸡吗,边月点头,坐在男人身旁的小男孩儿便利索的从烤架上取下一只烧鸡。他手上戴着一双看不出本来颜色的手套,一张小脸被熏的黝黑,抬头望边月,尤称着一双眼睛黑白分明,宛如小鹿。 坐下时听见隔壁桌的年轻女人正在教育女儿:“你看那边的小哥哥,多懂事……” 边月听不下去了。 她随便吃了两口撕好的鸡肉,狠狠灌了两口凉水,道:“你先吃,我出去走走。” 令人难堪的往往不是事件本身,而是随之而来的一些洐生事件。譬如,学生捡瓶子换生活费并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倘若有同学发现了这件事并在后面议论,无论他们有没有坏心眼,这件事就变成丢脸的事了。 苦难往往是不自知的,它会借助一些人或事反应出来。 边月坐在土丘上俯视着自然形成的小集市,边缘地带有四个小孩在玩耍,穿着厚重的绵袄,顶着两团高原红,像四个喜庆的胖墩。他们并不在意什么灰尘、细菌,地上的干草、泥土、小虫子都是他们快乐的来源,再大一些的孩子是没有的,或许在火炉前,或许在教室里。 太阳刺眼得很,边月坐的地方没有遮挡,祼露的皮肤被烤得火辣辣的,却并无热气,在刺骨的寒风里忍不住打颤。 边月揉了揉干涩的眼睛,风吹来的方向落下一片阴影,抬头望向他:“吃好了?” 喻枫扬了扬手中的塑料袋,“帮你打包了一份。” “凉了不好吃了。” 喻枫只是笑:“你不吃我吃。” 拍了拍旁边的位置让他坐下,摇头,边月叹了口气,站起来,喻枫微微侧了侧身子,好在他足够高,即便边月站起来也能帮她遮的严严实实。 第51章 “刚才……” “你不想说就不用说。”喻枫打断她,边月笑了一下,继续道,“其实没什么……只是想到了小时候的自己。”纤长的羽睫轻颤,凝望着远处的眼眸像一块打碎的玉石。 “你都不知道,我刚来你家那几个月其实很讨厌你。” “我当然知道了!你都没掩饰过!”喻枫很臭屁,仿佛被边月讨厌是一件多么值得骄傲的事。 “哦,你天天背着我帮我在你妈面前说好话,我还以为你不知道呢。” 喻枫大惊失色:“这你怎么知道的!?” 当然孙念禾后来告诉她的,边月当时还小,虽比同龄人成熟不少,但那些小心思在大人面前是很难藏住的,她虽然知道边月不喜欢他儿子,却也没打算做什么,她知道她儿子小时候有多烦人。 后来被讨厌的当事人来了,孙念禾以为他是来告状的,说辞都想好了,哪知喻枫又说边月带他玩好玩的,又教他写作业,又教他认字……捡了好听的话说了一大堆,话里话外都是边月太好了,千万不要让他们一家走。 孙念禾当然不希望让他们一家走,自从上一任辞职后,他们已经换过很多人了,要么是喻枫不满意,要么是孙念禾自己不满意,否则这机会怎么也轮不到边月一家身上。 “我妈什么都和你说,”喻枫不满的撇撇嘴,后来又想到了什么,轻烟似的,那点玩笑般的不满很快散去,垂下眼眸,“我有两天没给她打过电话了。” 打了电话也说不了许多,喻枫把路上的见闻挑几件有趣的说给孙念禾,偶尔回一两个字,多数时候电话那头只传来浅浅的呼吸声,过了几分钟,电话那头的人换成他父亲,说孙念禾累了,又问他什么时候回来,喻枫说过两天,再无什么可说的,挂断电话。 边月张了张嘴,连不走心的安慰都没有说出口。 静默地看着远处的雪山。 集市外的一片空地,有几个男人刚宰杀完一头羊,开膛破肚放在桌子上,一刀,羊头没有了,一刀,羊腿割下来,一刀,碎肉溅在草地上,虎视眈眈的野狗一哄而上,即将靠近地上的一盆羊血,男人大声呵斥,野狗发出几声低吼,跑开了。 四肢都被砍下,羊蹄子被熏的黝黑,抬着分割好的肉走了。 一盆水浇在桌子上,混了羊的腥臭、混了羊的血肉,噼里啪啦渗进土里,滋养,蔓延,一抬头,通往雪山的公路。 两个穿着少数民族服饰的妇人一直蹲在公路上,好像在捡什么,喻枫看不清了,问边月。 边月说,她们在把虫子挪到没有车的地方。 有辆越野车过来,减速,停下,没按喇叭,也不着急,又来一辆,与越野车并排停着,后面的车便看不见前面的光景了,但大家好像都没什么要紧事,打开窗户伸长脖子看一眼,熄了火,点根烟。 没有人要的羊头骷髅、四根羊蹄,还静静地躺在公路附近的草地上。 妇人捧起虫子冲等待的司机笑了一下,跑向草地,车通了,虫子隐没在杂草间隙。 小男孩从烤鸡棚子里走出来,脸还是那么黑,眼睛还是那么亮,招呼一声,从棚子后面窜出来一只大黄狗,揉了揉脑袋,亲了亲脸,一人一狗蹦蹦跳跳朝村子跑,印着某公司名字的布袋在手中晃晃荡荡,钢笔碰撞铁盒发出清脆的响声。 也是快乐的。 边月深吸一口气,又捡起了刚才的话题:“那你知道我为什么讨厌你吗?” “因为我小时候太调皮?” “不是,你……”边月不想要他太得意,但又想到自己这么多年好像从来没在他面前说过他一句好话,话在嘴里拐了又拐,还是道,“你……你挺好的。” 话音刚落,就见喻枫的眼睛噌的一下亮起来,屈膝与边月平齐,凑近,不放过边月脸上任何表情,“真的吗?” 推他没推动,撇开脸没好气的说:“真的!” 得了满意的答案,喻枫脸上的,笑再也忍不住:“不容易,”又觉得还不够,直起身子,“详细说说具体是哪里好。” 边月白了他一眼,没理会他。 “我那时候经常想,人到底是怎么坚持着活下去的。” 成功被定义的清晰可见,要学到凌晨,要提高效率,要考出好成绩上好大学,找好工作……边月害怕的是如果她做不到这些,那她的人生应该怎么办? 她想脱离寄人篱下的生活,想要父母过上好日子,想象别人一样穿好看的衣服,肆无忌弹的吃好吃的东西,她渴望像那些有钱人一样自由,所以每当她想到她以后只能拿着微薄的薪水,日复一日的重复父母的生活,焦虑、烦躁、窒息几乎快要把她吞噬。 普通人好像生来就是要受苦的。 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喻枫。 “现在呢?”喻枫问,“现在是怎么想的?” “现在不想了。” “为什么?” 雪山上吹来的风拂过草地,从羊头骨空洞的眼眶里穿过,篷布在风里摇曳,边月注视着远方,扬起一个不明显的笑:“杀死一头成年的羊,喝它的血,吃它的肉;捡起几只误入公路的虫,不忍它们被过路的车碾压。” “这是同一时间发生的事,也是同一信仰、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下的人会做的事,但是你看,一点都不矛盾不是吗?” 第52章 被边边框框束缚,频繁的自我怀疑,偶尔还要自我反思自己的行为是否符合大众的三观,是否能受到大众的认同……但其实,这些都不重要。 “生命不过是一场想象,”边月看向喻枫,“所以随便吧,什么都随便吧。” 第30章 他们又上路了。 雪山遥遥在望,两人都没说要赶路,但又默契的都没去讨论住宿的事。当目标就在眼前,所有的精疲力尽都化为动力,迫切的想达成目标,达成目标之后呢? 窗外的风景一帧帧后退,马背上舞着长鞭的少年逐渐被甩在身后,在后视镜里变成一个点,又有牛羊从土丘后涌出来,绵密的毛发结成团,减慢车速让它们过去,领头羊身上的铃铛发出的响声消散在风里…… 没有那么多话题可聊,车厢内大部分时间都是安静的,边月忽然起了个话茬儿,问喻枫回去之后打算做什么,短暂的逃离之后,也许并不能带来解决问题的答案。 喻枫沉默了几秒,再开口时眉眼间皆是坦然:“其实我还是很难理解我妈在想什么。” 这是很正常的事,即使能说出口的事也存在误解,更何况那些难以描摹的情绪,边月静静地看着他,等他下文。 “当听见她和我说我活不下去了,我很生气,饿了吃饭、困了睡觉,哪还有比活下去更简单的事?但路上见到这么多人遇见这么多事,我发现这只是我一厢情愿的想法,”他冲边月笑了一下,眉眼舒展,“你说的对,人是很脆弱的生物,会因为一个眼神、一句话、一个动作陷入无尽的自我怀疑,更可况是长期的忽视。” “我不能理解她的想法,但至少我知道她是真的很痛苦,即使她……我也……” 边月怔怔地望着他,以前的喻枫是不会考虑别人的想法的。 边月想留在家里学习,喻枫连出去和发小聚会都一定要带上她;她不想出门吃饭,喻枫却说吃泡面不营养,一定要她和他出去吃;边月休息日想帮母亲分担工作,喻枫借口要去图书馆学习,实则带边月去兜风……还有那件事,即使后来的造谣不关喻枫的事,但那天如果不是喻枫一定要送她去上学,那就不会被人看见,也许就不会发生后来的事…… 即使是在当年,边月也知道喻枫是在笨拙的示好,但他这些罔顾本人意愿的示好除了让边月压力更大之外,还让她的心更加疲惫。 很多时候边月同意跟他去不是被他说服,而是觉得再继续说下去除了浪费时间没有任何意义,不如早去早回。 “现在想想,以前在我家的你应该很累吧?要学习,讨大人开心,还要应付我。”喻枫忽然一改轻松地语气,认真地说:“对不起,当时完全没有考虑过你的感受。” 边月觉得“对不起”是很难回答的句式,她沉默了几秒,选择用起轻佻的态度糊弄过去。 “哦,长大了,懂事了。” 但开玩笑的语气并没有缓和奇怪气氛,喻枫没有如她预想的那般顺着她的话和她插科打诨,车厢内无比安静,尴尬在空气里蔓延。 可这是没有办法的事。 她没有办法为以前的她接受道歉,若说不接受他的道歉,现在的边月早已不为那些事耿耿于怀,要强硬地说出不原谅的话,似乎也说不出口。 “没关系,回去之后还有很多时间。” 她倒是忘了,喻枫从来不是内耗的人,和他在一起不需要考虑那么多,无奈笑了笑,却又不期然捕捉到某几个特别的字眼。 “回去以后?” 喻枫挑眉:“难道你回去之后打算和我老死不相往来吗?”不等边月回答,又笃定地说,“这次不会给你这种机会!” 尴尬好像在不知不觉中消失了,受他感染,边月也不自觉放松下来,“是吗?你知道我的住址、工作的地方吗?不说这些,你连我的电话号码都没有吧?” “……”山里总是信号不好,久而久之没有必要的事连手机也不愿意打开,又几乎整日都在一起,问联系方式这种事早忘的一干二净。 边月幸灾乐祸地看着他,声音听着软软着,却又带着股阴阳怪气:“你怎么找我啊?” “……你现在告诉我!” “再说吧,”边月轻松地笑道,“先好好开车。” 还要再相处一段时间,也不着急在这一时,便先按下不提。 中途停了一会儿,休整了一两个小时又继续上路,终于在凌晨的时候进入一个叫昆木的县城。 打了电话,招待所的小哥趿着拖鞋睡眼惺忪的爬起来给他们开房。 “二楼左转尽头处,明天下午两点前退房,有事可以给我打电话。”含糊不清说完,钥匙交到他们手上,打着哈欠走了。 两间房门对着门,进去前喻枫忽然叫住边月:“明天几点?” 边月很早以前就很向往开在雪山山谷里的桃花,却总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没有亲自去看过,现在距离目的地只有不到两小时的车程,莫名感觉到有些不真实。 走廊里灯光昏暗,尽头的窗户敞开着,夜风悄无声息进来,好容易捂热的手又凉下去。 眼里藏不住的兴奋却掩盖不了眼下的一圈青黑,边月看着他笑了一下:“不着急,你什么时候醒就什么时候去。” “那什么时候给我电话?什么时候加我好友?什么时候回去?回去之后什么时候联系我?” 第53章 “你问题怎么这么多,”边月无奈道,“不困吗?” “某人喜欢开空头支票,不问清楚我睡不着。” “明天、明天,都等明天再说!” 边月把他推进房,顺手关上门。 “近乡情怯”这种感情可以运用在任何事上,可能害怕真实的景色没有想象中美,可能害怕即使到了那里也没有答案,可能并不期待一个答案的到来……其实并不是因为有事耽搁这些年才没有到达,而是因为害怕面对所以才有意无意的避开。 未知是很可怕的。 边月好像丧失了面对未来的勇气,所以喻枫每提起“以后”一次,边月的心就退缩一次。 如果喻枫不像他说的那样怎么办?如果又像以前一样陷入无休止的争论和妥协怎么办?如果突然又想一个人无牵挂的生活该怎么办?如果真实的她不能满足喻枫的期待怎么办?如果喻枫不能接受她的“叛逆”该怎么办?是不是要像父母一样不再和她联系…… 她顶着“别人家的孩子”的光环长大,某天当她想彻底摆脱这个光环时,看见的是母亲伤心欲绝的脸,以及带着哭腔的质问。 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变了吗?没有,边月知道她一直是这样的。 她对以前没有丝毫留恋,她不想再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而做出违背本人意愿的选择,可是与人的关系一旦拉近,势必要为了对方而牺牲一些东西,边月害怕这些在日常看来微不足道的牺牲积少成多,彻底改变自己。 这些年与不少人有过接触,大家说她特立独行,说她与大部分人不一样,边月嘴上说哪有,其实是很开心的,因为这些“特别”的地方意味着她本人正在被看见,而不是那种千篇一律的“乖巧”、“懂事”。 现在的生活虽也有不如意的地方,但尚且还不想为了任何人而改变。 喻枫似乎在门背后站了一会儿,然后边月听见他逐渐远去的脚步声。 她轻轻抚摸门扉,几秒后,用仅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说了一句晚安,转身返回了自己的房间。 第31章 南湖公园附近是一片文化老街区,有许多有情调的小店,七八点钟,正是热闹,估摸在单行道上堵了十多分钟,交警骑着摩托从车前掠过,没多久,有了松动的迹象。喻枫解开围巾,放下车窗,右侧是一条骨瘦嶙峋的街巷,往上延伸,一盏笔直的路灯,悬着一轮清冷的月亮。 拿出手机,按下定格。光线不够,画面极具颗粒感,月亮隐隐绰绰。看了好一阵,手机忽然震动,李知宴来电。 不用接也知道他打电话来干什么,点开微信回了句“快了”,放下手机,看向窗外。 李知宴回归祖国的怀抱的第二年,他爸火急火燎的给他订了亲,他拍着胸脯向他爸保证,只要不订婚,从此以后他就做个德智体美劳的五好青年。 因为信誉太差,他爸不予采纳。 即将面见未婚妻一家前夕,李知宴和交往不到一个月的女朋友分手。那姑娘也爽快,收了他的分手礼,领了红包,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空余李知宴苦不堪言。 约在名为蓝色爆炸的酒吧,因为李知宴前女友喜欢的小众摇滚乐队常驻这家酒吧,叫了好几次让李知宴陪她去,李知宴都说没空,现在分手了,他又有空了。 据说男人酷爱故作情深,三分爱意能演出十分。李知宴深谙此道,即便频繁换女朋友,在女性圈子里仍然拥有良好的评价。但看她前女友走前干净利索的程度,知道他事后如此感伤,大概能呕三天三夜不带停息。 李知宴其人,就和这家酒吧的名字一样,做作。 喻枫原是不喜欢评价一些人和事的,别人的好坏与他无关,但今天心情实在不爽,非要讽刺些什么才好。 满是酒吧、咖啡厅的临湖街道,一眼就望见将要到访的那家。实在太过鲜明,与整条街格格不入,红砖砌的墙,大门左侧爬了一墙的绿藤,破开两扇窗,窥见熙攘杂乱的内部。右侧则放了一个巨大的木制花架,花架上下都放满盆栽,别出心裁地用油彩在花盆上作了五颜六色的画。 内部与别的清吧并无不同,唯一特别的大概就是墙纸是杂志、报纸拼贴的,极具个人特色,还有满满一面墙的不知名乐队唱片。喻枫走进去,台上的乐队正用蹩脚的普通话唱蹩脚的歌,台下是是随音乐摇摆的歌迷。 皱着眉,在临水的落地窗前找到了李知宴等人。三个人与文艺小众不沾边,楚屿山穿着西装打着领带,还在用笔记本计算机处里工作,何川忙着往嘴里塞薯片,李知宴则举着酒杯,状似忧郁的与路过的女生聊得正欢。 抿了口酒,眼神迷离,“这歌真是唱到我心坎里了。” 女生一脸惊喜,声音高了好几度:“你也喜欢蛙蛙?” “他确实喜欢,一日三餐,顿顿不落。” 几个人的视线一同落到喻枫身上,女生不可置信地回头看了李知宴一眼,像碰见什么脏东西,匆匆道别,逃似地跑了。 李知宴挽留的手僵在空中,转而怒视喻淮:“迟到不接电话,要不就别来,来了还把我新认识的姑娘吓走了!” 才从公司过来,领口被扯松了些,喻枫单手插兜,透着股痞劲儿,踢了踢李知宴,笑道:“让我进去。” 第54章 光线照着他的脸庞半明半暗,眼尾狭长,神色散而淡,李知宴愣住两秒,咽了口唾沫,移开视线,给他让位置,心里愤愤不平,白给他长张好脸。 但绝迹不可表现出来,否则必叫这小子上了天去。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台上的乐队恰唱到高潮处,没什么唱功可言,大体上就是吼叫,李知宴呛了一口,道:“破歌,听得我脑仁疼。” “刚才那姑娘突然说什么青蛙牛蛙的啊?莫名其妙。” 何川看了他一眼,默默举起桌上的宣传单:“台上的破歌乐队,对,就是你刚才说唱到你心坎里那个。” “他们叫蛙乐队。” 李知宴:“……” 喻枫仰头靠在沙发上,闻言勾起李知宴的脖子,漫不经心笑道:“回去感谢咱爸,李少这水平也别指望他能把自己嫁出去了。” 正好戳中痛处,推开喻枫,巡视一圈掩不住笑意的三人,冷笑道:“可劲儿笑吧,早晚轮到你们。” 毫无杀伤力,仍旧笑得放肆,李知宴拿起桌上剩的半瓶酒,一口气喝干。 何川有些奇怪地问:“你到底在烦什么?”他们这圈子被迫订婚的不少,但总有解决办法,或是先婚后爱,或是各玩各的,硬要说,除了在法律层面多了个伴侣,其他并无不同。 “控制不了,不知道会发生什么,还不够烦吗?” 楚屿山看着他,语气一如既往的冷淡:“人生所有事都是这样。” “我知道,但还是烦。”李知宴很重地把空酒瓶往桌上一放。 喻枫敛了眼中的笑意,酒吧里的光多数是冷色调,很暗,打在侧脸上,愈发显得他脸部轮廓清晰,有如工匠精心雕刻的雕塑。 今天似乎是蛙乐队的专场,唱了好几首不见换人。喻枫没听过多少小众摇滚乐队,仅有的几次经历都让他的耳朵备受折磨,最重要的是这些粗粝直白的歌词、曲折的音调都会让他想起一些不太美好的记忆。 伸手去摸烟,想起来是在室内,眉头微蹙,只好端起面前的半杯酒。 他的烦躁大家都看在眼里,李知宴道:“偷摸出去玩了两个多月还没让你心灵得到进化? ” 喻枫懒得理他,何川也好奇,凑上来:“ 到底发生什么啊?你都回来三个月了还是这幅样子,比去之前状态还差。” 发生了什么?不就是在即将达到目的地的时候被人甩了吗? 三双眼睛全盯着他,不乏关心,但更多的是八卦与探究,喻枫都不敢想要是让他们知道内情会被嘲笑多久。 倒了一杯酒,酒瓶重重放在桌子上,“收起你们的好奇心,什么也没发生。 ”又道,“什么时候走?明天还有事。 ” “走什么走、走什么走,这么久没聚了,才坐下就要走!” 楚屿山合上计算机,按了按太阳穴,“换个地方,这里太吵了。” 李知宴还想挣扎,用眼神示意何川站在他这边,何川忙着吃薯片在嘴里,根本没注意他的眼色,啧了一声,“行吧行吧,换个地方。” 在这里呆了这么久,也没看见前女友的半个影子,还要被不知所云的歌声折磨,换个地方也好,李知宴站起来理了理衣服,“等我一下,我先去个厕所。” 通常来说,边月是很少来店里的,她在附近的老破小租了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开车不到五分钟,有事一个电话就能过来。偶尔没事的时候在阿远不停催促下也会过来看一眼,但多半是在二楼的老板专属休息室,很少下到一楼来。 但是今天刚来不久的调酒师小言非说自己的调酒技术有了很大进步,又学了一种特别好喝的配方,软磨硬泡,一定要边月下来试试。边月拒绝了两三次,小言还是执意要她来验收一下学习成果,边月不忍打击孩子的积极性,松口同意了。 从昆木后来后作息才正常了一个多星期,又因为某个夜里一次不起眼的放纵,一夜回到解放前,又开始阴间作息,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下楼时哪儿哪儿都不舒服。 她本意呢是在后台随便看一眼、喝一口,再夸上两句,然后功臣身退,继续回休息室躺着,但人小孩有仪式感,盛情邀请她坐到吧台感受他的服务,本持着“来都来了”的基本原则,边月没有拒绝。 没精打采的坐下,手抵着腮帮子,正打算欣赏小言的表演,肩膀被拍了一下。 “月姐?” 果然不应该随便下楼。 边月懒洋洋回头,先闻到一股昂贵的香水味,穿着打扮考究,光手上的表瞧着就价值不菲。边月正疑惑,她离开职场那么多年了,现在认识的男人要么是不修边幅的大老粗,要么是背着吉他去流浪的小年轻,不应该有这种层次的人和她打招呼啊,难道是以前的客户? 又去瞧他的脸,生得一双桃花眼,自带一股子媚劲儿,与那张帅气的脸相得益彰,只是笑就勾的人脸红心跳。 瞧着有些眼熟。 “李知宴。” “李知宴……”边月重复了一遍,忽然心里一紧,他在这儿,那喻枫岂不是…… 李知宴见她迟迟不说下闻,笑道,“喻枫,你总该记得吧?” 当然记得了,不仅记得,前几个月还见过呢。 边月没在他身后看见喻枫,悬着的心放下一些,“逗你玩呢,怎么可能不记得你。” 第55章 得益于喻枫去哪儿都想带上她,喻枫那些发小边月也都认识,虽然刚才确实也是真的没认出来…… “那感情好啊,过去喝一杯?都在那儿坐着呢。” 边月往他指的方向看,果然看见何川捧着包薯片正在吃着,其他虽看不清脸,但其中一个身形足够让边月悬着的心在这一秒死了。 还是想再挣扎一下:“不了吧,我还有点事。” “那就过去打个招呼,不耽误什么事儿。”李知宴显得很兴奋,飞快接道,看样子好像非要把她带过去露个脸才行。 小调酒师也听见了二人的对话,眼巴巴的望着边月,手里的酒瓶放也不是,继续倒也不是。 边月都跟着他走了一两步了,想了想,还是无奈笑道:“还是算了吧,这边答应人家了,不好再叫人家等。” “可是……” “不急在这一时,下次,这是我的酒吧,下次来请你们喝酒。” 第32章 边月昨晚睡在了酒吧,小言调的酒喝的时候没什么感觉,过了一阵子后劲上来,天旋地转,站住都困难,不想来回折腾就睡在了楼上。 酒吧二楼不大,也不对顾客开放,上了楼梯就是公共休息区域,经常看见有宿醉的乐队成员躺倒在上面的沙发上。靠右有一走道,门对门两间房,大的那间做办公室用,小的便是边月的休息室。 休息室的窗户正对着南湖,窗台上放着几盆小花,现下不是花期,只有浓沉的绿色,好在花盆的挑选上别具心裁,在颜色淡薄的日子里添了几分意趣。 窗台下是一张一米二款的单人床,两层厚被子下埋着还在沉睡的边月。 十二点不到,还不是酒吧的经营时间,楼下很安静,风吹的外面的风铃叮当响,房间里暖烘烘的,被子下的人什么也听不见。 忽有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破房间里的静谧,边月从梦中惊醒,拨开被子睡眼朦胧地抬头,门被敲得颤动,不用猜就知道,是阿远在叫她。 爬起来给她开门,一股冷气见缝插针挤进来,人影还没看清,边月又爬回床上了。 “不是让你中午来我家吃饭吗?怎么还睡着?” 阿远与人合租,住的比边月还近,就与酒吧隔着一条街。 边月再次用被子裹住自己,眯着眼道:“太冷了,不想起。” 也是知道她的德性,连骂也不想骂了。 阿远关上门,轻车熟路的从床头的书桌下拖出一张小桌子,把饭盒放在上面,一层一层打开,红烧肉,火腿排骨炖藕,蚝油生菜,肉末豆腐,又拿出两个小碗盛出两碗饭。 “快点,过会儿凉了。”阿远隔着被子拍了拍她。 人饭都做好端到她面前了,再赖床怎么也说不过去,边月伸了个懒腰,慢悠悠地从床上坐起来,阿远找了两个坐垫放下,见状从床尾堆满衣服的沙发上拿起一件棉外套扔给她。 阿远的手艺毋庸置疑,一坐到桌边就香气扑鼻,从胃开始清醒,边月塞了一块排骨到嘴里,由衷感叹:“好吃。” “里面的火腿还是你拿回来的。”阿远见怪不怪。 “春花阿妈腌火腿的手艺一年比一年好了。” “今年不是她腌的吧,”阿远从汤里捞起一片火腿,“说起这个,那天在视频里看见的小伙儿呢?他是外地的?” 边月嘴里有骨头,含糊不清道:“没,本地的。” “那怎么回来就不来找你了?” “忙呗。” “我觉得他比较好。” 边月心不在焉回道:“什么好?” “那小伙瞧着比你认识的其他狐朋狗友靠谱,前几天我阿妈打电话来还提起他了,”阿远看向边月,“你……你可以和他处处。” 又担心边月不吃午饭,又担心边月的终生大事,一天天不够她操心的。 边月失笑:“你年纪和我差不多啊,怎么整天就想爬我头上当我妈啊?” “我倒是想当你妈,你叫吗?”正色道,“我说真的,比起睡在楼下仓库那些人,他真的好太多了!” 酒吧后面的仓库,除了装一些酒吧储存的物品,还放了两张铁架子高低床,收留那些无家可归的流浪歌手、流浪乐队,阿远向来不喜欢他们,边月以为她是讨厌他们把仓库弄的乌烟瘴气,没想到还担心边月一不留神跟他们跑了。 “你们这些小姑娘不就喜欢这种类型吗?皱皱眉抽根烟就把你们迷的不要不要的,”阿远很有经验地说,“以前我们村有个小姑娘就跟人跑了,父母急的呀,多漂亮一个小姑娘……” “打住打住,我都多少岁了还小姑娘。”边月哭笑不得。 阿远狠狠捏了她一把脸,“瞧这白嫩水灵的,可不就是小姑娘吗?” “我对面这位小姑娘,你怎么不关心不关心自己的人生大事呢?” “那不是还没有遇到合适的么,”阿远道,“而且你别转移话题,在说你的事!你别说你对人家没上心,我阿妈阿姐都告诉我了!” 你们一家也是挺八卦的。 边月无奈笑道:“算了吧,我一年赚的还没有人家一天赚的零头多。” 阿远闻言愣了一会儿,好半响才缓缓道:“那是有点差距……” 过了一阵子又突然道:“但又不是说一定要结婚,或者在一起一辈子,你要是喜欢你就处处试试,开心了就继续,不开心就分开。” 第56章 “可是……那不是逗人玩吗?还浪费时间精力。”边月少见的有些发懵。 “哦呦,你怎么比我们村里那些没见过世面的人还古板?”给阿远都急出乡音了,“临了临了到结婚办宴席还掰了,村子里一年到头不知道有多少对,隔天不也开开心心的出门吗?” “你闲着没事干就多来酒吧走走,别一天天想东想西的,还浪费时间精力,算我求你,你赶紧浪费点吧。” 边月被她说的哑口无言,仔细一想也是,好像没什么经不起浪费的。小时候由于资源环境的限制,边月喜欢在决定之前先计划好plan b,在最大程度上避免plan a失败带来的损失,以至于造就了她杞人忧天的性格。 即便现在有大把的时间精力去浪费,她还是会不由自主的考虑失败后会怎么样。 “怎么说?别想糊弄过去。” “顺其自然吧……”边月给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直到最后边月也没去看桃花,第二天清晨,边月在前台给喻枫留了话,然后在喻枫睡梦中一声不响的回了颐江。 九年前的事再一次重演,比上次好一点的是边月这次给喻枫留了话,虽然也只是一句“抱歉,突然有急事,不能和你一起去了。” 任谁看都是一句借口,甚至因为借口太拙劣不敢当面说,但至少有个交代。 边月深知自己的过分,如果现在再去主动联系,未免也太耍人玩儿了。 昨晚遇见了李知宴,他大约会把边月在这儿的消息告诉喻枫,如果喻枫还愿意来找她,那就…… 边月想的挺好,事实上李知宴根本没想起来把这件事告诉喻枫。 他从厕所回来就发现卡座上的三个人不见踪影,打了电话才知道三个人背着他各回各家了,在电话里冲三个人大骂一通,挂了电话还余气未消。 人都走光了,再气也没办法,收拾收拾也准备回家了,谁知还没走出酒吧便接到另一场邀约,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喝到第二天早上回家,好巧不巧一开门就撞见西装革履正要出门的李父,少不了劈头盖脸一顿骂。 等李知宴再想起这件事已经是在他自己的订婚宴上了。 华丽的巨大吊灯下,打扮的光鲜亮丽男男女女聚在一起相谈甚欢,穿着制服的服务员抬着托盘在人群中穿梭,时不时为人递上一杯香槟。 喻枫在空无一人的阳台上找到了李知宴,他点了一根烟,不抽,冷眼看着烟慢慢烧成灰烬。 成年人的效率不说爱与不爱,见过一面就足够谈婚论嫁。女方那边比较急,周不开的资金急需注入新的活力,李家乐于雪中送炭。 “这跟卖女儿有什么区别?” 喻枫淡淡瞥了他一眼:“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你也是被卖的。” 李知宴的忧郁一扫而空,气的牙牙痒,正打算找点话损他两句,忽然想起了什么,牙也不咬了,气也消了。 捅了捅喻枫的手臂,“你猜那天我在酒吧遇见谁了?” “哪天?” “就是你们丢下我走了的那天!” “那得有一个多星期了吧?”喻枫并没有放在心上,“你未婚妻?” 李知宴啐了一口:“别哪壶不开提哪壶!” 喻枫笑道:“那你还能遇见谁?” “说出来吓死你,”李知宴得意洋洋地说,“我遇见月姐了。” “谁?” “月姐啊,以前在你们家住过那个边月,你都不知道她变了好多,还剪了短发,要不是我对美人过目不忘,换了何川他们根本认不出……” “在哪里遇见?”喻枫打断他的长篇大论,黑亮的眸子里看不到半点散漫的笑意,连带着李知宴都紧张起来。 “就在那天那个叫蓝色爆炸的酒吧,月姐是酒吧的老板。” “哦。” 喻枫的神色看不出什么,甚至还比往常显得更冷漠,但李知宴认识他太久了,一眼就看出了有情况,凑过去:“怎么?你要去找她?” “不去,我找她做什么?” “好好好,千万别去,全世界都知道你最讨厌她了,”顿了顿了,又好心道,“我可听说喻叔也在打听你的感情动向,指不定哪天就给你弄个未婚妻出来,你现在嘴硬,到时候可别来找我哭。” 喻枫往旁边挪了一步,嫌弃的拍了拍肩上的灰,表示我和你不一样,别混为一谈,刚好有一束光打在他身后,扬起的发丝镀了一层银光,李知宴看着他得瑟又不得不承认帅气的脸,感觉格外讨厌。 正在认真思考他们长达二十多年的友谊是否就该就此宣布结束,身后的玻璃门忽然打开。 “那个……伯父,嗯,让你过去……”他的未婚妻叫苏茉,人如其名,跟朵小白花似的。 李知宴收敛了脸上的神情,冷淡嗯了一声,然后扭头看了喻枫一眼,跟着苏茉走了出去。 那女孩儿藏在碎发后的耳尖发红,很容易看出她的羞涩,与李知宴不同,李知宴的未婚妻对于和他订婚这件事,好像不太抵触。 喻枫低头笑了笑,晚间的风轻吻他的脸庞,打开手机,没有翻到想看的消息。 有人知道他的手机号,也知道他去过她的店,但是从没想过联系他。 眼里才漾起的笑意也就随风淡了。 第33章 二楼公共区域是酒吧内的休息圣地,边月下午上去的时候有三个脑袋正围着茶几吃个不停。 第57章 “月姐吃饭了吗?一起吃点?”蓝发女孩儿边啃鸡翅边跟言初打招呼。 虽然头发颜色变了,瞧样子赫然就是在达瓦村遇见的小姑娘菲兹,边月摇摇头,问:“什么时候回来的?” 经典开篇法三人组刚来的时候一穷二白,只能在酒吧仓库借住,前些天忽然有首歌在网络上小火了一把,攒了些名气,接了几场商演,便从酒吧搬了出去,他们受邀去外地参加音乐节,今早才回来。 “诶,我们还给你带了礼物,”菲兹嘴里嚼着鸡骨头上咬下来的软骨,咯吱咯吱响,然后扔下骨头,嗦了嗦油腻的指尖,一头埋进堆满行李的沙发。 好容易在层层阻碍下抽出一张签名照,递出来,眼睛亮晶晶的满是期待,边月不忍拒绝,接过了这张鸡翅味的照片。 “我看唱片墙上有好多他的唱片,刚好这次音乐节他也来了,我就给你要了一张,真人长得巨帅!” 许从,近年大火的原创歌手。边月的手顿了一下,眼中的笑意像一片雪花落进水里,化了。 “你看下这种酒还要不要补货。”阿远忽然从办公室探出头来叫她,也就没空去管签名照,顺手放在桌上。 菲兹还想说什么,被身边的人拉了一下,又坐回去吃饭了。 核对完进货单,两人一起出来,几人还在吃。 阿远让边月明天别偷懒,边月借口说说明天有事来不了,阿远脸色变得很臭,但也没说什么。 五个小孩儿应该是去了一趟音乐节有钱了,边月来走个过场就打算回去了,几人拉着她不让走,说是一定要请她吃饭。 边月无奈道:“你们这都吃了一半了还有肚子吗?下次吧。” 菲兹嘿嘿一笑:“这才哪到哪?只管等着就是” 话音刚落小乔就接了个电话,起身往楼下走,周然也跟了出去,说是外卖又到了,回来时两个人每只手都提满了纸袋,又是喝的又是吃的,连蛋糕都买了一个。 边月和阿远都傻眼,有心想劝他们节制一点,但边月自己花钱也跟流水似的,没有立场说他们,再说,像他们这样的乐队,今朝有酒今朝醉也许才是最好的生活方式。 凡与艺术沾点边工作,大抵需要点复杂的经历,越穷越好,越苦越好。这世上普通人居多,鲜少有人能与纸醉金迷共情,有钱人的痛苦也不叫痛苦,叫无病呻吟。 事已至此,只能顺着菲兹坐下,阿远想找个借口开溜也没被允许。中途有其他乐队的人或是酒吧员工加入,没过多久离开,又换上几个新面孔,流水席一般从下午五六点吃到了晚上九点才结束。 车还停在隔壁街巷,酒虽喝的不多,但开车是没办法了,本想着就当消食走回去,过几天再来开,刚拿到驾照的调酒师小乐自告奋勇要当司机送她回去,不是什么死亡路段,还近,边月欣然同意。 两人从后门出去,拐入小巷。巷口的繁华没有侵袭进来,小巷内灯光昏暗,两边是泛黄的围墙,老旧的居民楼,楼里住的大约都是老人,十点不到便一片寂静,徒余空洞的窗子,小巷格外寂寞。 边月放松的靠在后座上,正想掏出手机看看消息,身子猛地前倾,车前传来嘭的一声。 酒瞬间醒了大半,两个人都愣在座椅上,好半响小乐才哭丧着个脸回头:“月姐,怎么办呀……” 边月瞬间感觉一股气涌上脑门,人果然是最不值得信任的生物。 “什么怎么办!赶紧下去看看!” 边月边开门边安慰自己,还好还没开出去就出事了,只是撞坏一个车灯……正庆幸呢,命运猝不及防又给她了一个重创。 她看清了车标,一阵天旋地转,几乎快要晕过去,还没缓过来,驾驶室下来个人,就转身那一瞬间好像自动开了0.5倍速,每一帧画面都清晰印在边月脑海里。 喻枫微微一挑眉,似笑非笑的看着她,轻描淡写吐出四个字:“好久不见。” 边月觉得自己还能喝上一壶。 小乐一个劲儿的鞠躬道歉,带了哭腔,喻风也不理他,只用又懒又散的眼神盯着边月,似乎在问她要怎么办。 边月头胃都痛的要炸裂,第一反应就是尥蹶子,谁撞的你找谁去,喻枫好像看出了她的意图,气定神闲道:“车主是哪位?” 小乐眼巴巴的望着边月,眼里闪动着泪花,二十岁都不到,他还是个孩子! 边月总算恢复了三分理智,耐着性子赔笑:“好久不见,真是太不好意思了,本来还想说回颐江请你吃饭,结果最近太忙了一直没时间,谁知道那么不巧……” 喻枫冷笑一声:“别说废话,你想怎么解决?” 看起来是半点不想讲情面。 边月心中一百个后悔,早知道就不让小乐送她回去了,睡在休息室又能怎样?再往前推,在昆木的时候就不应该扔下喻枫偷溜;再再再往前追溯,九年前离开的时候都没和他好好告别…… 费劲地爬回车里一顿翻找,犄角旮旯找出一张不知道什么时候印的名片,皱巴巴的,好在电话号码没换过,放在手心压了压,递给喻枫时还有些犹豫。 “……算好价钱打我电话。” 喻枫看了一眼,有些嫌弃。 得,那她自己联系他吧,正想收回,喻枫一把抢了过去,头也不回地上了车。 第58章 剩下两人在没有灯的小巷子里面面相觑,吃了一嘴尾气,这人也真是,半夜三更自己坐在偏僻的小巷子里干嘛,灯也不开,等碰瓷吗? 距离他们上次来酒吧已经过去了那么久,边月觉得喻枫大概是真的生气不打算原谅她了,连阿远都不再提起这件事,结果他竟然在这种情况出现了,应该……是刚好有事到附近办吧? 身边的小乐眼睛依旧红红的,几乎快给她跪了,边月半推半塞把他弄上车,边喘气边揉着胃:“说了不用你赔。” 又有些气急败坏,“赶紧送我回家!” 边月提心吊胆在家里等了两天电话,始终杳无音频,她甚至乐观地猜是喻枫看出她的窘迫,大发慈悲免了她的赔偿。 隔天下午随便吃了点东西,快四点才到酒吧,店内放着舒缓的音乐,稀稀拉拉坐着几个人。 店铺运营趋向成熟,平日里她这个所谓的老板来不来都没什么大碍,真正管事的,是在仓库门口发愁那位。 “那几位大爷,”阿远朝仓库里努努嘴,“还没醒呢。” 仓库里除了酒和材料,有几架二手高低床,桌椅板凳,足够乐队练习的空地。 阿远对此颇有微词,她是个追求质感的人,那几架寒碜的高低床与整个酒吧的格调大相径庭,她说边月是捡破烂的,让边月赶紧扔掉,一向在经营上不反对阿远的边月没有应允。 仓库住过很多没有名气没有钱没有才华的三无乐队,他们生活习惯不好,常把仓库弄得乌烟瘴气,需要阿远拿着鸡毛掸子在后面追才开始收拾。 边月知道的,阿远其实是不希望她再带这些人回来,他们吃边月的,住边月的,短的呆上半个月,长的能住小半年,然后无一例外,带上他们的破烂乐器,消失的无影无踪…… 店里本来也不赚几个钱,阿远常不解的问她,你图什么。边月就笑嘻嘻地看着阿远,你不也是我捡回来的吗,然后阿远就不说话了。 边月也问自己,图什么呢?若干年后回头再看,普通人的人生就是由无数没用的东西、没用的选择、没用的事堆砌起来的,图什么?图没用。 阿远推边月进仓库,让她把那几个在地上睡得四仰八叉的人叫起来。 跟死猪一样,叫醒他们好费力气,边月不想去,突然响起的电话解救了她。 “请问是边小姐吗?” “是的,”对阿远歉意地笑笑,捂着手机快步离开,“你哪位?” “您好,我是喻总的助理,这边想约您谈一下赔偿的事,请问您有空来我们公司一趟吗?” 边月皱眉:“电话里不能说?” “……赔偿金额不小,方便的话还是请您过来一趟。”说罢像是怕她拒绝,那边交代了地址,匆匆挂了电话。 边月还在发懵,一抬头就看见畏畏缩缩的小乐从她身边一闪而过。 边月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想到助理刚才的话,金额不小,金额不小,不小……头痛欲裂,我到底图什么? 喝酒误事,酒精害人,前人诚不欺我。 边月再怎么捶胸顿足,再怎么后悔,说出去的话就跟泼出去的水一样,不可挽回。 阿远拿着鸡毛掸子进仓库挥了几棒,出来看见一脸便秘像的边月,“你怎么了?” “……我出去一趟。” “才来就走?我说你这个老板能不能上点心啊,别到时候酒吧破产倒闭你都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破产?”边月幽幽一笑,“快了,你准备一下,咱俩今晚就连夜跑路。” 第34章 下午有个会,言简意赅,控制在三十分钟内,然后见了几个总监,看了几份策划书,直到五点半,下班时间,喻枫叫助理进来,助理说,边小姐还是没有来,手机也打不通。 话音刚落,手中把玩的笔就扔在桌子上,助理眼皮一跳,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正打算说些什么挽救一下。喻枫让他出去。 助理暗自松了口气。喻枫初进公司陈烨就在他手边做事,这些年他眼看着喻枫从一个说话不顶用的空架子总裁,逐渐变成一个抬一抬眼皮就让人抖三抖的大魔王,心里也是一阵唏嘘。 倒不是说他日常有多挑剔,只是他做事风格极其追求效率、雷厉风行,即使他在一些小事上格外宽容,不会因为犯错而苛责对方,但在这样三句话就要一个结果,五句话就要出解决方案的高压状态下,还是对陈烨的心理承受能力有了很大考验。 尤其是休假回来以后,喻枫的气质好像变得更冷冽了,陈烨不由变得更加小心翼翼…… 昨晚嫌弃的碰都不想碰一下的名片如今安然的躺在名牌钱包的夹层里,喻枫抽出来,对着名片在手机上输入一串数字,打过去。 指尖随着漫长的忙音敲击桌面,机械的女声传来,不耐烦地挂断电话回放。如此重复三四次,电话终于被接通。 “谁啊?”语气不怎么好,背景音还有些嘈杂,像在人很多的地方。 喻枫冷笑一声:“如果你不想赔偿,大可不必答应,我会让律师准备好律师函的。” “啊,是你啊,”空了几秒,电话那边安静下来,“抱歉,你不会一直在等我吧?” 喻枫咬牙切齿:“你说呢?” “我其实到你们公司楼下了。” 第59章 “你别告诉我你找不到上楼的路。” “……”边月很想反问他我在你心里到底是什么形象,忍了忍,道,“但是我一下车就被路边散步的金毛扑倒,我都说没事,狗主人非要带我来医院。” “没事?”喻枫声音发紧。 “扭到脚了,刚拿到片子,在候诊。” 喻枫问:“哪家医院?” “就离你们公司最近的那个,”边月道,“干嘛?你要过来?” 喻枫直接挂了电话,边月愣了一下,看着被挂断的界面低声道,“还是急性子……” “什么?”身边的金毛主人以为边月在和她说话,回了一句。 边月摇摇头,“要不你先回去?狗一直拴在下面也不安全,我……”边月斟酌了一下,低垂眉眼笑道,“我债主一会儿就来找我。” “债主?” “嗯。”边月肯定地点点头。 金毛主人眼里有了暧昧的笑意,大概以为是什么亲昵的昵称,“那好吧,今天实在不好意思,费用你到时候在微信上发我,我转给你。” 排队两小时,看诊两分钟。边月坐在大厅里,左脚脚踝裸露的地方裹着几层白色的纱布,她心不在焉的坐在长椅上,周围人来人往,她不得已蜷缩双腿,尽量减少自己的占地空间。 一道阴影忽地落下,木头与皮革的香味也随之而来,下意识抬头—— 喻枫目光下敛,眸色漆黑深沉,合身的私人定制西装衬的他气质锐利而矜贵。 身后不停有脚步匆匆的人走过,他安静地看着边月,路人虚幻成模糊的影子,独他在世界中清晰,清冷又寂寞。 边月怎么也不会想到短短几个月这些词汇会竟然会和喻枫扯上关系。 微微失神,不知道在想什么。 “狗主人呢?”猝然响起的声音冰冷疏离,边月反应了一阵才惊觉喻枫在和她说话。 “……我让她先走了。”边月略有些不安地抚平衣服上的褶皱。 喻枫绷着脸,眉梢带怒,边月以为他要说些什么,他转身就走,边月愣了一下,一瘸一拐的跟上去。 他走得很快,像在生气,但边月不明白他哪里来的气,只觉得跟的艰难。 如果是在三个月前,边月会直接开口让他走慢一点,还要在言语中抱怨他一点也不贴心。但现在边月尚拿不准喻枫的态度,只能默默地跟在后面。 距离很快拉开,喻枫还是没有一点想要等她的趋势,她有些自暴自弃,速度慢下来。 喻枫像是背后长了眼睛,才准备偷懒,就回头看她,眉眼间透着不耐,却是停下来,等边月上前才继续往前走,速度也放慢了许多。 不是那晚那辆被撞坏的车,但看起来仍然很贵。喻枫进了后座,边月本想往副驾驶去,但喻枫上车后没有关门,应该是要她坐后座的意思? 不过不扶她,又不帮她提东西,为什么要到医院里来接她?一个电话把她叫到路边不就好了吗? 边月正腹诽,喻枫突然扔了一个文件袋到她身上,边月一时没反应过来,顺口就道:“多谢少……” “少”字出来才惊觉不妥,他们俩如今如履薄冰的关系好像不能随便开玩笑。 边月紧抿嘴唇,只觉得周围温度骤降,连空气都凝结成冰。 “50万???”边月看清手中的文件,眼珠子都要掉出来。 50万你怎么不去抢呢?都可以买三辆她的车了! 边月努力调整好表情,“……是不是有点太多了?” “给你打个折?” “行啊。”他果然还是心软。 “四十九万零五千。” “……” “怎么?不满意?”喻枫挑眉道,“以我们的交情,我不往上加钱已经是格外开恩,打99折还是看在你今天受伤的份上。” “负分交情?”喻枫嗯了一声,边月立刻身子前倾对司机道,“师傅麻烦您路边停一下,我手机没电了,也没带现金,过会儿喻总要我付车费我可没钱给他。” “啊?呃……停车?”司机从后视镜中偷瞄喻枫。 “继续开。” 司机浑身一激灵,一脚油门,才降下去的速度又提了起来。 上百万的豪车与老破小并不相配,边月原先是让停在小区外的,老小区的规划不好,没有专门的停车场,车只能见缝插针的停在路边,让本就不宽敞的道路更显局促,边月担心车开进去再一次刮碰…… 但人家并不领她的情,喻枫从刚才开始就不说话,司机没见他开口也不敢再触霉头,车径直开到边月家楼下,门一关就扬长而去。 边月站在原地,花坛中忽然窜出来一只大黄狗,围在边月身边冲她摇尾巴。 好心情地摸了摸它的头,大黄兴奋地要往她身上扑,边月做出掏零食的动作,大黄急时剎车,伸着舌头讨好地蹭过来。 边月展开手心,什么也没有。 失望地叫了两声,边月笑了笑,走进单元楼,大黄急了,一直在后面嚷嚷,边月没有回头。 小狗就是小狗,一逗就炸毛。 但很快边月就笑不出来了,她回去把计算器都按烂了,始终也拿不出那么多钱,好在那天之后喻枫也没打电话催她,还可以再想想办法,但如果再借口脚疼不去酒吧,阿远能一天三个电话唠叨死她。 第60章 期间换过一次药,只走路还有些别扭,大体上是快好了,可人总喜欢夸大小伤小痛作为谈资,边月一瘸一拐从正门走进酒吧,一路上收到许多员工关切地眼神与问候,没上二楼,挑了靠窗的位置坐下。 来酒吧不仅因为阿远唠叨,实际上边月还约了朋友。 边月大学学的是广告,凡与传媒沾边的专业与其他专业相比有个显著的优点,就是在学生时期就可以利用专业赚钱,而且还不少。 今天约的朋友就是她在大学兼职认识的,当时对方还只是在广告里凑数的背景板,现在已经混迹在各种热播电视剧中,担任女二女三等重要角色了。 过了约定的时间,边月在座位上玩了半个小时的手机对方才姗姗来迟。 抹着大红唇,墨镜占据大半张脸,穿着貂皮大衣,生怕不引人注意。 是有很多脸熟的观众,但狂热粉丝屈指可数,边月一年与她约会四五次,被粉丝认出来的情况几乎没有。 “抱歉,又迟到了。”这是姜忆殊的固定台词。 边月笑看着她,“你最好是真的感到抱歉。” “见到漂亮女人多少要付出点代价,”姜忆姝优雅的翘着二郎腿,“否则等的人就不够珍惜。” 她总是有道理的,但这并不是说她做女人多么的有一套,或是她说的话有多么正确。 世界上不存在没有道理的话,你可以说疯子、小孩的话没有逻辑,但不能说他们的话没有道理,因为讲道理是廉价的,并不需多么有深度,只要摆出一副胸有成竹、高高在上的姿态就好了。 “你就是因为付出的太容易,所以别人才不把你的善意当一回事。”姜忆姝从名牌包里掏出一张名片放在桌上,“已经联系好了,你让那个人打这个电话报我的名字。” 川子参加的那个选秀节目是姜忆姝经纪公司主办的。 当初他通过海选,为了参加节目的事前准备工作提早从十九湖回来,幸幸苦苦训练了三个月,对节目组的要求来者不拒,临快正式拍摄了节目组告诉他他被踢了。 据说是因为经费不够要裁员,实际上是因为加塞了某位关系户,不得不从原定人选中删除一个,川子就是那个倒霉蛋。 边月拿起名片,“多谢,”又看向姜忆姝,欲言又止。 姜忆姝头也不抬,手速飞快地在手机上打字,“有屁快放,我等会儿还有事。” 边月看着她,最后还是什么也没有说,端起桌上的凉白开喝了一口。 “到底怎么了?”姜忆姝抬起头,“别吞吞吐吐的。” “没事。” “你!”姜忆姝啧了一声,边月等着她的下文,她却一口气卸下来,“算了,随便你。” “下午有事吗?我助理请假了,我要去和投资商吃个饭,你陪我去。” 边月答应的爽快,姜忆姝的脸色却没有因此缓和,反而愈发难堪,“我有时候真不知道什么人才能和你成为朋友。” “连开口麻烦朋友都做不到。” 边月扬了扬手中的名片,有些无奈:“这不就是麻烦你吗?” “我是说你自己的事!”姜忆姝道,“你自己的事有麻烦过别人吗?阿远总说你身边白眼狼多,但就算别人想帮你,你给过人机会吗?” 第35章 她们出发的早,即使路上堵车也还是能提前到达,但姜忆姝好像没这个意识,车才停下三分钟,她就不停的问司机发生了什么,还有多久到。司机偏头往外看看,说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姜忆姝被安抚了两分钟,又开始重复上一流程。 最后到酒店的时间只比约定时间提早了十多分钟,姜忆姝不停的懊恼,应该再早一点出发。 酒店大厅,边月帮她提着包,抱着皮草外套,忍不住笑她,你那套迟到理论呢? “人家导演挥一挥手,多少漂亮姑娘就朝他奔去了。你不一样,我知道你只有我一个美人。” 她穿着一条耀眼的红裙子,勾勒出姣好的曲线,对边月抛了个媚眼。边月配合她演出,夸张的捂住胸口往后倒,却不想撞进一个人的怀里。 姜忆姝顿时花容失色,边月慌忙回头道歉。 “导……导演?” 边月心跳漏了一拍,又看了一眼,这才发现姜忆姝看的不是她撞到的人,而是右后方的胖子。 胖导演又惊又急,上前查看被边月撞到的人,“您没事吧?” 硬的像块石头,他能有什么事。 边月悄悄腹诽,低着头往旁边挪开,努力降低存在感。 喻枫冷冷说了句没事,目不斜视继续往前走,导演及其他人连忙跟上去。姜忆姝长舒一口气,拽了拽在发呆的边月,示意她跟上。 居然在这儿也能遇见。 边月被突然出现的喻枫吓了一跳,这世上没有比债主更恐怖的生物。剩下的钱还没有着落,原本是打算向姜忆姝借的,委实开不了口。 因为刚才的插曲,她们明明是最先到,但最后才进包厢。边月把姜忆姝安顿好,轻声说了句我在外面等你,正打算默默退出去,却听见坐在主位的喻枫问:“助理吃过饭了?” 这就是要留人的意思,导演的眼神变了变,看看喻枫,又看看呆滞的边月,若有所思。 边月刚要张口,身边的姜忆姝推了她一下,“没吃。” 第61章 边月低头看她,她笑的像朵花,眼里充满着神性,好像在说为朋友牺牲一下怎么了? “那就一起吧。” 姜忆姝笑眯眯地点头,拉开旁边的椅子,却见喻枫左手边的陈烨站起来,对着边月道:“您坐这儿。” “……” 一瞬间,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边月身上。 边月硬着头皮坐下,制片人笑着打破沉默:“忆姝的助理也和忆姝一样漂亮,我还以为也是我们组……” 话还没说完,喻枫的视线就笼罩在他身上,声音不自觉弱下去,在这种场合夸一个女孩漂亮未免太过轻浮,制片人惊觉自己的失言,正忐忑,边月对着制片人笑了笑,制片人如释重负,眼神充满感激,继续说:“我说的是实话,你如果有兴趣……” 喻枫把勺扔进碗里,清脆的一声,他向后仰靠在椅背上,眼中有些不耐,“怎么还不上菜?” 制片人匆忙起身:“我去催、我去催催……” 边月没见过这样的喻枫,抬一抬眼皮就把人吓得屁滚尿流。 他的头发比几个月前长长了些,盖住了很容易变红的耳尖,额前有碎发,中分,那双亮的蛊惑人心的眼睛里好像落下两片乌云,下了很大的雨。 他穿着一件黑色高领毛衫,外面套一件皮夹克,与旁人说话时懒洋洋地转动桌子,和拘谨的其他人形成鲜明对比。 过了许久,被喻枫转动过的桌子才又被转动。 装在砂锅里的清炖鸡停在边月面前,边月抬头,坐在她斜对面的姜忆姝收回手,冲她笑了笑,这是在求和的意思。 边月高抬贵手,勉为其难地夹了一块鸡肉。手一抖,鸡肉差点掉在桌上,喻枫冷不丁的看向她的筷子。 说是吃饭,这桌近九成的人注意力都在喻枫身上,喻枫突然不说话了,他们便也停下,边月手中的鸡肉变得瞩目起来。 难道是要吃她手上的鸡肉?喻枫让她留下就是为了让她夹菜?倒也……不是不行。 筷子一转,即将放进他碗里,喻枫明晃晃地嫌弃:“不要,拿回去。” 很好,会错意了。 在众人的注视下,边月把鸡肉放进自己碗中,又为了缓解尴尬,画蛇添足道:“那给您盛碗汤?” 喻枫挑眉:“你就不能好好吃饭?” ? 是我不想好好吃饭吗? 喻枫眼中有了浅浅的笑意,让边月窥探到一些熟悉的痕迹。他慢条斯理夹一块鸡肉到盘子中,用筷子和勺去了鸡皮,再夹起来。 边月心中呵呵一下,面上露出一个公式化的假笑:“不要,拿回去。” 喻枫仿佛没有听见,强硬的放入边月碗中,心情很好的转回头继续与目瞪口呆的几人聊天。 原先只以为喻枫把人留下是想故意刁难,现在看来,好像与他们猜想的有很大出入啊…… “两位之前认识?” 制片人说话时那种带有一点讨好又格外谨慎的笑容令边月很熟悉。 她经常在父亲脸上看见这种表情,当时还小,怎么也想不通在家里无所不能说一不二的父亲,到了外面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她觉得很难过。 手心残留着无意触碰留下的滚烫的温度,灼热,一直烧到骨子里,倏的浇下一盆冰水,凉彻心扉。 把鸡肉夹到放垃圾的餐盘里,边月笑道:“不敢说认识,我父亲之前是喻总家的司机。” 她这句话像按下了一个什么开关,轻松的氛围急转直下,后半段喻枫脸色臭的惊人,任谁和他搭话都爱搭不理。明明包厢里没开暖气,边月却看见导演偷偷背过身擦了好几次汗,全靠喻枫的助理陈烨在饭桌上周旋,这场四不像的饭局才得以进行下去。 边月觉得好笑,有一些东西是嵌在骨子里,难以掩盖的,比如喻枫从小到大无法无天的孩子气,比如她与身俱来的自卑。 手机一直在震动,十有八九是姜忆姝在用信息轰炸她,是她自己突然犯病,怎么着也犯不着把气撒在其他人身上,让其他人来承担后果,正打算说点什么挽救失败的饭局,制片人先道:“唱咱们这部剧主题曲的歌手刚好结束了通告,就在附近,要不让他来见一面?” 喻枫不置可否,他又去看陈烨,陈烨点点头,制片人便给那边发消息,没过多久就有两个人敲门进了包厢,估摸着是早就在外面等着了。 边月心里有事,原是没太在意这些,不经意抬头瞥了一眼,愣住,手机震动的更厉害了。 边月给很多人提供过帮助,不知道别人怎么想,这些东西在边月眼中算不得什么,能不能称之为“帮助”还有待讨论,边月也没想靠这种“帮助”获得什么,大约就是一件可有可无的事,对于她来说是,对于被帮助的人来说也是。 所以阿远、姜忆姝替边月愤愤不平的时候,边月是没什么感觉的。 没有什么比现在这种状态更好了,大家来自天南海北,边月为他们提供一隅栖息之地,热闹的时候喝酒唱歌,三天三夜不停歇。 等时候到了,说一句再见,各奔东西,从此不再提起、不再相遇,谁也不用觉得亏欠了谁,谁也不用对谁负责。 边月享受这种蜻蜓点水的交友。 不过这么久过去,也有些非常聊得来的人一直保持着联系来,姜忆姝可是一个,阿远是一个,还有一个,便是刚才跟在经纪人身后进来,现在等着给导演等人敬酒的许从。 第62章 也算是近年来小有名气的独立歌手,凭借着几首小火的原创歌曲以及清秀的样貌,吸引了一批死忠粉。 边月认识他的时候,他还只是沉默寡言的高中生。听说他父亲二婚后又生了一个,大的这个就越看越觉得多余了。 边月的店还在装修,她亲历亲为,每天带个小板凳坐在门口监工,许从穿着附近高中的校服,中午、傍晚,每到饭点就在附近闲逛。 附近有大学、有中学,很少有学生会放弃学校门口实惠美味的馆子特意跑到他们这条街来吃饭,这条街地段好,有湖景,有文化气息,从街头到街尾充斥着小资情调。 边月起初以为这是哪家的有钱少爷,没有放在心上,但接连两个星期,边月几乎天天都能看到他,她发现许从虽然在饭点过来,却从来没有走进过哪家店。 他只是沿着湖慢慢地走,视线偶尔偏移到咖啡店里,眼里有好奇、羡慕,和一些边月看不懂的东西。 走上两圈,时间估摸着差不多了,他又拖着沉重的步伐离开。 边月很容易理解他的行为,因为她也曾这样干过。因为没有钱吃饭或者想把吃饭的钱攒下来,只好在饭点避开同学,找些其他事来打发时间。 酒吧完工的那天,许从背着书包、吉他忽然出现在酒吧门口,他问边月需不需服务员,边月告诉他不招童工不招兼职,许从掏出身份证,告诉边月他已经成年了,而且以后也不上学了,只要提供住宿,工资再少也无所谓。 边月给了他额头上一下:“没有高中学历的也不招。” 那是边月第一次免费给人提供住宿。 “这位是?”经纪人带着许从给喻枫敬完酒,站定在边月身边。 刚才还在活跃气氛的导演等人顿时安静了,主要是那位的态度捉摸不清,贸然介绍可能再度引火上身。 边月的视线跃过经纪人,很直白的看向许从,许从向来波澜不惊,刚才也一直是经纪人在活络气氛,他只在适当的时候问声好,然后就再不张口。 虽然在社交场合吃不开,好在经纪人长袖善舞,也没人发难,更别提粉丝喜欢的就是他身上这股清冷劲儿。 “你们……认识?”经纪人看出许从的闪躲,脱口而出。 这已经是边月今天晚上第二次被问到这个问题了。 喻枫的眼神一下子警觉起来。 第36章 “不认识。” 许从双唇摩挲,一个不字已经要说出来了,不知道又因为什么犹豫,没有第一时间发出声音,让边月抢先了一步。 经纪人的酒还举在半空中,边月已经转回身子,看样子是不想在理人,经纪人尴尬的笑了笑,继而带着许从转向下一位。 许从的视线至始至终没落在边月身上过。 当初走的干净利落,一句告别也没有,后来有了名气,高三出入酒吧的事被扒了出来,甚至还有人放上了照片。 舆论愈演愈烈之际,许从不经意间在一档综艺节目中透露,自己曾因为没有钱吃饭,被黑心老板以高额工资骗到酒吧上班。 同一时间,网上突然冒出了很多许从的“同学”证实许从说的话,舆论顿时反转,许从也利用这波声势更上一层楼。 只苦了那位“黑心老板”,连续两个月都有粉丝专门到店里或是打电话找茬儿,最后闹到警方介入情况才有所好转。 姜忆姝:正面刚他呀!多好的机会! 边月看了眼持续震动的手机,99+的消息,要是在慢一点打开,边月都怕姜忆姝站起来替她打人。 边月:算了,都过去那么久了,况且也不是多大的事。 姜忆姝:白眼.jpg 姜忆姝:你下辈子是要竞选佛陀圣女吗?这辈子上赶着积德! 边月:…… 姜忆姝:跟你说了多少遍了,烂好人是没有好结果的。 边月:我没有…… 姜忆姝:随便你!看你就来气! 消息刚发过来,姜忆姝就啪的一声把手机扔在桌子上,引得身边的人侧目。 中途出去上了个厕所,洗完手出来看见墙上靠着一个人,冬日衣服穿的厚了些,仍显得单薄挺拔,似乎在等什么人。 边月目不斜视的走过去,听见他用很轻的声音道:“好久不见,姐姐。” 脚步为最后两个字顿了顿,想假装没听见显然已经晚了,笑道:“我们认识吗?” “……对不起。” 边月很无奈,当初已经决定了这么做,定然想到了今天的后果,现在有了名气,有了身价,又想用“对不起”弥补当初的所作所为,哪里找这么便宜的事。 “嗯。”边月很冷淡的说,显然没有把他的道歉当回事,更别提原谅。 “……” 你看,边月就说他是闷葫芦吧,想为自己开脱也说不出什么话来,叹了口气,道:“你长得好看,唱歌好听,为酒吧吸引了不少顾客,如果没有你酒吧不可能从一开始就经营的那么顺利,我是很感谢你的。” 许从终于抬头看她,鼻梁高挺,一双冷冷清清的黑眸,独眼尾清微泛红。 继续说:“放心,以前没有为难你,以后也不会。” 边月自以为给了个对方满意的答案,也就没什么再交谈的必要,转身要走,手腕忽然被攥住。 第63章 “姐姐——” “打住,别这么叫我。” 边月从来没有为许从的行为生气过,也并不觉得许从欠他什么,姜忆姝和阿远都觉得她是烂好人,为她不值,可在边月眼里,不管是许从也好,还是接受过她帮助的其他人,都只是再普通不过的“陌生人”,他们的行为在边月眼里都是正常合理的。 如果是亲近的人犯了错,可以生气,可以原谅;如果只是陌生人,擦肩而过之后,连提起的必要都没有,更别说其它。 “我……” 边月觉得很烦,开始有些生气,说话也没那么好听了:“我不是你姐姐,以前不是,以后也不会是。” 然后甩开他的手回了包间。 若说生气,其实边月气的从来不是许从,更多的是气自己。她那时候看着许从,偶尔会想起喻枫。 比如喻枫从来不会听她的话,喻枫从来不会叫她姐姐,喻枫像个多动症患者,从来不会那么安静……她气自己当时为什么要把两个人放在一起对比。 边月坐下不久,许从就进来了,一前一后,其他人没什么反应,边月却清楚的听见喻枫冷哼了一声,表情并不太好,边月眼疾手快,把手里刚剥好的虾塞进喻枫嘴里。 不顾旁人的目光,笑眯眯地看着愣住地喻枫:“我亲手剥的,不吃吗?” 这种行为无异于当场秀恩爱,如果说刚才众人还对两人的关系有所怀疑,现在事实摆在众人眼前,虽心里庆幸、惊讶,面上眼观鼻口关心,假装什么都没看见。 “……我又不是没有手。”喻枫还在口是心非,耳尖却不争气的发烫。 边月轻声笑了一下,手机又开始持续震动。 姜忆姝:牛逼! 姜忆姝:我还说你怎么不报复那孙子,原来在这儿等着呢! 姜忆姝:你这么一弄,许从估计一个月都睡不好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姜忆姝:半夜三更都要从床上坐起来想你俩是什么关系。 姜忆姝:…… 姜忆姝:…… 姜忆姝:……所以你俩到底是什么关系!!坦白从管抗拒从严! 姜忆姝:你认识这么牛逼的后台居然不告诉姐妹?! 姜忆姝:你什么意思啊?怕我找你要资源吗? 姜忆姝:必须给我整两个代言人才能抚慰我心灵受到的伤害! …… 边月设置了消息免打扰,关了手机。 “别以为剥个虾就可以不用赔钱了。”喻枫用仅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 声音有些不自然,耳尖依然红红的,听起来没有任何说服力,边月用哄小孩子的语气道:“我没有这么以为啊。” “哼。” 许从把这一切看在眼里,表情复杂,喻枫若有似无的瞥了他一眼。 此后直到饭局结束,两个人都没再有任何交流。 边月和姜忆姝站在门口等司机,姜忆姝抓着她的手问个不停,怎么认识的,到底什么关系,那个谁不是说你包养了个小白脸吗?我都没好意思问你,小白脸呢?这位知道吗?你不会脚踏两只船吧…… 边月知道姜忆姝话多,仅限于在微信上,没想过到现实里也能这么多话。 推了推她:“注意点形象,美女。” “八卦比形象更重要。” 边月无奈道:“关系一般,你看我俩都在冷风里吹了十分钟了,也没见他突然降临让我俩上车呀。” 姜忆姝没想起来提前叫车,估摸着还要等一会儿。紧了紧衣领,姜忆姝冷地打了一个哆嗦,想了想好像有道理,又觉得哪里不太对…… 姜忆姝明天早上五点的飞机,懒得折腾,直接睡在了边月家,一晚上都在纠结边月和喻枫的关系,拉着边月聊了一宿,第二天早上起来谁都没睡好,眼睛疼的厉害。 好容易把她送走,九点多的时候又接了个电话,喻枫的助理,问边月赔偿的事准备的怎么样了。 本来还睡眼惺忪,听清了直接从床上坐起,瞌睡虫跑的无影无踪,一时又说不出个所以然,助理没有为难她,问她有没有空再来公司一趟,边月只能说好。 才挂了电话,又有一个电话打进来,这一早上,就不让她睡个好觉……看清了来电显示,边月的起床气又淡了下去,明明手机就在手里,偏等了好一会儿才接起。 边月去外地上大学时,几乎每天晚上都要接到父母的电话,工作的时候好一些,打电话的频率也保持在三天一个,辞职了之后没怎么联系,尤其她父亲,只偶尔她妈会偷偷给她打个电话。 “吃早饭了吗?” 边月掀开被子下床,“刚吃完。” 又问:“吃了什么?” 边月报菜名似的把想得起来的餐点说了一遍,她妈在电话那头说挺好,还以为她又睡到一两点不吃饭,边月说只是偶尔一次才睡到那么晚,她妈笑了笑,然后是一段长久的沉默。 “你……”两个人同时说话,差点就要向她妈开口借钱了,边月松了口气,问她妈想说什么,电话那头的人顿了顿,问她店怎么样了。 边月再次沉默,因为开店时父母的强烈反对,她对这个问题有些抵抗,所以打电话时几乎没有谈过这些。 “还行。” “那就好,没钱的话跟妈说,我也知道我们管的多,但你又不在家,我们……我们是真的担心你。” 第64章 又叮嘱了两句,要挂电话时边月叫了她一声,问怎么了,边月又说没事,她妈让她好好吃饭,照顾好自己,挂了电话。 她好像小时候就不知道该怎么向父母提要求,连想吃根冰棍儿也要犹犹豫豫很久,更别提借钱这种事了。 心情被两通电话搅得乱七八糟。 要不把车卖了?边月在打车去的路上破罐子破摔的想。她的车是开店的时候买的,已经开了好几年了,别说价格,能不能卖出去都未可知。 要不把酒吧卖了?她自己倒无所谓,店里那一大帮人还指望着她呢。 边月十一点左右到的,她坐在喻枫办公室的沙发上,对秘书小姐的安排提出了质疑,这么大的公司,喻枫在开会,理应带她到会客室等,秘书小姐说陈助就是这样交代的,便将信将疑的接过秘书小姐递来的水。 她独自住在老式小区,最高楼只有七楼,边月住在二楼,窗外种了一棵枇杷树,夏天伸出手就能摘到果子,房东姐姐人很好,即使后来手头宽裕了些,边月也没想过搬家。 喻枫的办公室在二十二楼,一扇巨大的落地窗,远处是高楼,楼下是川流不息的车辆,整个世界都好像被踩在脚下。 边月在窗前站了一会儿,觉得头晕,要回沙发时忽然瞟见办公桌上放着一大一小两个相框,边月有些好奇,走过去的时候猜想喻枫应该会放家人的照片或是他自己拍的风景照。 她猜对了一半。 第37章 睁开眼睛,陌生的室内装饰让边月以为还在梦里。 “边老板果真宵衣旰食,在别人办公室也能睡过去。”喻枫的视线跃过计算机屏幕,看向睡眼迷蒙的边月。 今日太阳不算刺眼,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所有被照射的地方都被镀上一层柔和的光。她在办公室等了太久,睡眠不足,也没什么别的消遣,边月看着手机,越看越困,不自觉就靠着沙发睡了过去。 身上盖着一层薄毯,残留着流水在线工业的气息,扭头看向喻枫,有光落在他身上,连带着他也温柔了不少, 边月打了个哈欠,声音里还带着睡意:“昨晚没怎么睡。” “你后来和他们一起去唱歌了?”昨晚吃完饭有人提起要去唱歌,喻枫分明听见她朋友因为要赶飞机拒绝了,她作为“助理”当然也不能独自去赴约。 “没去,和姜忆姝聊了一宿。” 话音刚落,陈烨端着杯热茶走了进来,放在边月面前的茶几上。 喻枫怕热,暖风向来开的不够,边月一觉醒来正觉得冻得慌,立刻把杯子捧在手里。 “谢谢,还有毯子……毯子也是你去买的吧?多谢。” 陈烨眼皮一跳,条件反射性的看了计算机后的喻枫一眼,含糊不清的说了句客气话,快步退了出去。 “茶是我让他送的,毯子也是我让他去买的。” 边月捧着杯子抿了一口,温度正好,四肢百骸都因为这一口热茶暖洋洋的,蜷缩着腿,慵倦的靠在沙发上。 “真棒,还会说话呢,过来打个滚我看看。” 又明里暗里说他是狗,眼底闪过一丝愠色,正想讽刺回去,忽而想起了什么,眉头舒展,靠在椅背上,嘴角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听说,有人拿不出那么多钱?” “你的明星朋友不愿意借你?” 姜忆姝? “她……” 喻枫鄙夷道:“随便拿出一首歌的版权费为你还钱都不肯?” 虽然明面上边月说是不认识许从,但喻枫时刻关注边月的动向,看一眼便知两人关系有猫腻。 可潜意识里边月根本没把许从当作朋友,自然而然以为他说的是姜忆姝,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冷淡道:“我和他不熟。” “不熟?”喻枫冷哼一声,并不相信边月的话。 边月又喝了一口茶,慢慢从沙发上坐起,薄毯顺势滑落在地上,俯身去捡,露出纤细的脖颈,乌黑的发丝落在上面,于日光之下显现出簌簌阴影,尤衬肌肤胜雪,从骨子里浸透出冷寂。 喻枫张了张嘴,不自然的移开视线,轻咳两声,才重新开口:“不熟他昨晚为什么跟着你出去?” “不熟又不是不认识,出去说了两句话,”边月不想再提起这个人,“有事说事,别聊这些有的没的。” “好,什么时候还钱?” “……” “要不我们还是聊回许从吧,你还想知道什么,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喻枫身子向后靠,修长的指尖搭在唇边,嘴角上扬:“晚了,我现在不想知道了,还是谈谈你什么时候还钱吧。” 一提起这个边月的嚣张气焰顿时就弱了下去,没办法,天大地大债主最大。 蔫了吧唧坐在沙发上,一杯茶喝了快见底,总算想起了自己今天答应来这儿的主要目的。 上次见面通知了她赔偿金额,此后喻枫就把她完全抛在脑后,一个电话、消息都没有。可见这点钱对于喻枫来说根本不算什么,边月还暗自庆幸喻枫把这件事忘了。 坏就坏在昨天意外在他面前刷了一波存在感,让他又想起了这件事。 既然想起来了,以他俩目前的恶劣的关系,赖账绝无可能,但要叫边月一下子拿出那么多钱,她也实在束手无策,于时便对喻枫建议先给一部分,剩下的分期付款。 第65章 喻枫用一双好看的眼睛睨着她,过了半响才道:“就算你的明星朋友不借你,你的其他朋友呢?你不是认识很多人吗?” 边月迟疑了一瞬,事实上,那些人根本没出现在边月的选项里。 “菲兹、小乔、周然他们三个也不愿意帮你?” 怎么会突然提到他们? 喻枫不待边月反应便冷笑道:“边老板混的不行啊,一个能顶事儿的朋友都没有。” 边月沉默了。 从喻枫的角度看过去,边月低垂着眼眸,背着光,神色看不大清。外头忽有一片云遮住了太阳,整个房间都暗淡下去。 喻枫身子前倾,指尖不停敲击桌面,怀疑自己是不是说的太重了,心里格外烦躁。 他就是很不甘心,为什么在路上萍水相逢的人都能受到边月的看照,而他从小就和边月认识,却一而再再而三被抛弃,他到底有哪里比不过他们? 边月从沙发上起来,喻枫心中一紧,以为她要离开,谁知边月却是往他这边走来,最后站定在办公桌前,居高临下地说:“正因为没有能顶事儿的朋友,所以才希望喻总能宽限几天,毕竟,我现在能依靠的也只有喻总您了。” 她脸上看不出生气的痕迹,嘴角有一抹很淡的笑意,说的是服软的话,也没有任何嘲讽的意思,似乎是真心希望得到他的宽限。 这是边月第一次在他面前服软,但喻枫却一点也开心不起来,比看见“经典开篇法”三人进出边月的酒吧还不开心。 边月一知道喻枫是个心软的人,无论表现的多么生气、多么难以靠近,只要适当的示弱,她总能达成目的。 “可不可以啊喻总?” 他的表情方才明明有了松动,似乎再添一点火就能松口。 在有关喻枫的所有里,边月最喜欢他的眼睛,像倒映在海面上的一轮明月,饱含着世间最皎洁的光亮。可就在边月说完那一句话之后,月亮似的眼睛里升腾起一股薄雾,眼神毫无温度。 语气波澜不惊:“你是不是觉得不管你做了什么,只要随便说一句好话,给一个甜枣,我就会无条件的迁就你?” 他的视线冰冷锐利,扑面而来的压迫力令室内的温度一降再降,边月却好像什么也没察觉,笑容忽然绽放,像雨露中轻颤的花朵,娇弱而妩媚。 “是的,我就是这么认为的。” 喻枫心跳如雷,被蛊惑的仿佛连呼吸都忘了。 “你……” 边月却是不给他再说话的机会,“我饿了。” 喻枫顿了顿,低头看了一眼时间,两点多,“没吃午饭?” “一接到电话就过来了,没有时间吃。” 喻枫按了个按钮,没多久陈烨就推门进来,喻枫让他带边月去食堂吃饭。 边月没动,“你吃了吗?” “……吃了。” “撒谎,”边月来的时候他在开会,饭点边月睡着了,她不相信喻枫会撇开她自己去吃饭,“一起去。” “他带我去我就不吃了。” 两个人隔着一张办公桌僵持,喻枫先败下阵来,“走吧。” 他们公司福利还不错,食堂种类丰富,有一些窗口上班期间一直提供食物,方便因为各种事情耽搁来不及吃饭的员工补充体力。 边月问喻枫什么好吃,喻枫不常在食堂吃饭,说不出什么来,边月啧了一声,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的,“早知道就让陈助来了。” 边月要了一份五花肉拌饭,食堂里只能刷公司的卡,边月说完之后就靠边站等喻枫给她刷卡,半天不见人来。 “您好,麻烦刷一下卡。” 食堂工作人员催她,她回头去找喻枫,对方一副袖手旁观的样子。 行吧,自己惹的还得自己去哄。 边月好声好气地说:“劳烦喻总帮我刷一下卡。” “找陈烨帮你。” “……” “您好?”已经出餐了,工作人员又催她一遍。 边月拽了拽喻枫的袖子,“我错了。” 喻枫本想在刁难她两句,一低头看,看见她湿漉漉的眼睛,什么也没说,把卡递了出去。 果真是心软,边月在心里叹了口气。 “喻枫。” “嗯。” 边月理直气壮道:“借我点钱。” “?” “不多,就50万。” 喻枫道:“借我的钱还我,你算盘打的倒是精。” “借不借?” “怎么不找别人?” “我不喜欢欠别人东西。”边月飞快道。 喻枫微微挑眉:“那我呢?” “你是别人吗?” 办公桌上一大一小两个相框,小的那个放的是全家福,大的那个放了两张照片,一张是喻枫在达瓦村后山拍的边月,另一张则是雪山脚下的桃花。 即便边月抛下他离开,他还是去了雪山,看了桃花。 薛定谔的猫,不打开盒子就不知道猫是死的还是活的。边月缺少打开盒子的勇气,却早有人替她打开,并告诉她,不要害怕,不要恐惧,你值得一切最好的东西。 那句歌词是这样唱的,被偏爱都有恃无恐。 边月看见照片的那一刻,好像世间美好都奔她而来,是的,没有什么好担忧的,因为恐惧使人停滞不前,而她身后正好有一阵风吹来。 第66章 “你不是别人。” 边月肯定地说。 第38章 春日雨多,偏又下不大,一阵一阵连连绵绵、阴阴沉沉,空气中都带着水汽,人也被泡的浮囊,没什么精神。 下午酒吧里没什么人,金发歌手自弹自唱者不知名的小调,偶尔能听见一串串水声,窗外慢悠悠晃过一条捞水草的小船。 阿远趴在吧台上,又一声叹息。 小乐一边擦着玻璃杯一边问:“怎么了姐?谁又惹你不开心了?” 酒吧走了一批常驻歌手,好容易积攒起来的一小批常客也跟着歌手消失的无影无踪,阿远翻看了这几天的营业额,愁的不可开交。 “天都晴了,开心点嘛。” 阿远看了他一眼,又不是小孩子还会因为天气放晴而开心,原是不想搭理的,忽然想到了什么,直起身子:“边月人呢?” 小乐略有迟疑:“月姐?好像还没起床吧,楼上的门还没开过。” 阿远听了气不打一处来,两点开门,现在都快五点了还不下来! 噔噔噔上了楼去,脚步故意踩得很重,希望能让窝在房间里不出来的人多少产生一点惶恐,但当阿远用钥匙打开房门的时候才发现休息室里的人根本没有羞耻心。 其实边月中午醒了一次,喝了几口水,把昨晚剩下的半袋薯片吃完又躺会去玩手机,一玩就玩到了下午,中途还睡了一觉。 酒吧里也只有一个人会硬闯她的休息室,便侧躺着不动。 阿远原先怒气冲冲,见她这副样子反倒气消了半茬儿,冷笑一声,只抱着手看她。 什么话都不说,也就过了五分钟,边月自己受不了了,放下手机爬起来,问她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就是问问你什么时候闭店,提前和我说,我好找下一个工作。” 边月一头雾水,钱的事解决了,她也没卖酒吧呀,“闭店?谁说要闭店?” “老板老板不管事,客人客人又没有,倒闭不是早晚的事吗?” 边月听出来她在阴阳怪气了,笑道:“老板怎么不管事了?老板昨晚家都没回,一直呆在店里,没见过这么敬业的老板了。” “那客人呢?”前面都是故意针对,这才是阿远真正担心的问题,“没有客人就算老板一天24小时都呆在这里有什么用?” 边月脱掉珊瑚绒睡衣,里面还剩下一件灰色背心,本来想多穿一件打底衫,又嫌麻烦,随意套上一件宽松的印花卫衣,理了理帽子,好笑地看着阿远:“你是不是太焦虑了?要不放你一个星期的假让你出去散散心?” 阿远白了她一眼,尽说些不靠谱的话,她当初是猪油蒙了心才会相信了她的鬼话,跟着她来颐江。 她没念过什么书,但自小帮家里卖菜,对数字敏感着呢,没少帮边月算账。店里收益倒也还过得去,架不住老板是个活菩萨,今天收留这个流浪歌手,明天资助那个小众乐队,后天借钱给才说过三两句话的“朋友”…… 边月套上一条宽松的运动裤,踩着棉拖边往外走边问,“楼下谁在唱歌?下午被他吵醒了。” 阿远跟在她后面,“曹涵。” “他也回来了?自从开始接商演好几个月没见他了,”边月说,“等名气再大一些就不愁赚钱了。” “不愁赚钱也没见他要把欠你的钱还你啊,”阿远没好气地说,“我看他压根就没想过这事儿。” 边月无奈道:“哪有那么快?再说他不想还钱干嘛还回来唱歌?说不定咱以后还仰仗他呢。” “反正我就知道拿到手里的才是真金白银,仰不仰仗都是虚的,”阿远说话向来直白,“我听他们说曹涵现在唱一首歌值老些钱了,我看他就是不想还钱,所以才趁着店里没人回来唱几句破歌。” 恰好走到楼下,边月没想往店里去,转头看着阿远笑道:“别生气,我请你喝奶茶。” 酒吧隔壁那家养着萨摩的咖啡店,他们家最出名的不是咖啡,而是奶茶与甜品。 阿远第一次坐飞机是跟着边月来颐江那天,中途边月把吃了一半的飞机餐收进垃圾袋,阿远一脸可惜的望着她,她问阿远要不要问空姐再要一份,阿远连忙摆手。 下了飞机第一件事可就是找地吃饭,阿远强硬的拦住她,非说自己吃饱了,边月拗不过,只好妥协说那买杯水总可以吧。 然后边月就在小区门口新开的奶茶店花9块9买了两杯奶茶。 那是阿远第一次喝廉价的植脂末奶茶,连珍珠都没有几颗,她说那是她喝过最好喝的东西。 狠狠吸两口,奶茶少了半杯,味蕾得到满足的同时,好像那些烦人的事也消失了。 边月看着她,有时候觉得她想得太多,总在为没发生的事焦虑,有时候又觉得她简单,只要一杯奶茶就能万事大吉。 边月和开咖啡店的夫妻很熟,尤其熟悉他们养的那只萨摩。 阿远把自己的奶茶喝完,顺走了边月的半杯,心满意足,气定神闲地叫边月和她回去工作。 边月摆摆手:“你先去,我和老板娘去湖边遛狗。” 刚拴好牵引绳,店里便进来几个客人,老板娘走不开,边月自己牵着狗先去了。 那太阳好烦人,隔这么多天才舍得出现,灿灿烂烂的照在人身上,像一簇簇狗尾巴草,暖茸茸的。萨摩带着她漫无目的的走,风慢悠悠的刮过湖面,柳条轻轻摇晃,涟漪静悄悄的晕开。 第67章 “小月?” 叫她的是一对夫妇,看得出来上了年纪,但保养的很好,贵气逼人。 边月脑子像生了锈,等两人走上前,才如梦初醒:“叔……叔叔阿姨,好久不见。” 喻枫一家算得上是很好主顾,边月和父母住在他们家那几年从未受到苛责,受到的照顾颇多,尤其是孙念禾,边月少年时期大部分衣服都是陪她逛街的时候她买给边月的。 是孙念禾先认出边月的,但她却没接边月的话,紧紧牵着丈夫的手,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疲惫无光。 喻靖道:“出来遛狗?” “嗯,”边月拽紧想要离开的萨摩,“我就住在附近。” 边月无意再介绍下去,喻靖也没有想亲自找话题的意思,场面一时陷入沉默。边月受不了这种氛围,想找个借口带着狗离开,就听孙念禾冷不丁道:“去我家吃饭。” “刚好喻枫也要回来。” 湖面波光粼粼,偶有鱼跃出水面,没待人看清又“噗通”一声落回去。孙念禾说话时并不看边月,只是盯着水面的涟漪。 边月因为她的话迟疑的几秒,失了最佳拒绝时机,喻靖板上钉钉道:“走吧。” “狗要带走还是牵回去?” “……” 根本不给边月拒绝的机会。 咖啡店的老板娘接了电话匆匆赶来,边月依依不舍地把狗交给她,在老板娘震惊的目光中坐上了豪车的副驾驶。 车上很安静,孙念禾似乎很累,一上车就靠在丈夫的肩膀上,边月从后视镜里看见喻靖亲吻她的额头,然后低声问她饿不饿。 边月的脑海里一直回荡着孙念禾的话,喻枫今晚要回来。 那天从喻枫公司离开后,边月再没见过喻枫。是加了微信的,但聊天框还停留在一句生疏的“你们已经是好友,可以开始聊天了。” 她有好几次打开聊天框想发些什么过去,删删改改,最后什么也没发。 这和旅游的时候不一样,在那里他只是喻枫,边月可以嘲讽他,可以想说什么说什么,不开心了甚至可以踢他。 可是这里是颐江,一个在现实世界里的颐江。 似乎是缺一个身份,一个能随时找他的身份。 在等红绿灯,旁边停着一辆满载着学生的公交车,曾经乘公交车上学是边月冬日里最痛苦的记忆,因为即便车内挤得水泄不通,空气浑浊,也没有人愿意打开窗户。 边月收回视线,觉得豪车里的味道也并不好,香的人发晕。 “嘿,刚好不用换鞋。”来开门的阿姨边月认识,一看见她就拉着她的手热切地问了她们一家的近况,然后毫不生疏的调侃边月的毛绒拖鞋。 熟悉的环境,细节上有些变动,或许是因为换了个身份再次来到这里,边月在客厅里如坐针毡,任何风吹草动都能让她心中一颤,看见是换了居家服的孙念禾从楼梯上下来才送了一口气。 “你在找喻枫?”孙念禾今天第三次和边月说话,“ 他还没回来。” 别墅里不冷,孙念禾穿了一件白色的丝绸睡意,系腰款式,图案只有两条杂乱无章的黑色线条。 似乎没把边月当外人,自然的躺在沙发上,纤细的手腕沉沉垂下来,在空中摇晃,边月感觉她下一秒就要飞走。 与边月记忆中明艳大方的女主人是有很大差别的,她那时像小王子养在玻璃罩里的玫瑰,喜欢把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娇贵却不难伺候,边月喜欢在她身边,也乐于说一些话讨她开心。 现在刻意讨人喜欢的话边月说不出口,孙念禾也不在热衷色彩鲜艳的衣服。 电视开着,两个人都没有在看,孙念禾在发呆,边月装模做样,实际上一直在关注着大门的方向。 第39章 忽然又是一阵脚步声。 看不见人,边月细心听了会儿,知道不是喻枫。 刚才给他们开门的李妈抱着一条毯子匆匆赶来:“哎哟我的夫人吶,您又穿这么少,先生看见了又说我。” “你叫他来说我。” “您这是哪里话?先生哪里舍得对您说半点重话?您多少盖着点毯子,就当是可怜可怜我。”又转头对心不在焉的边月道,“小月你多陪夫人说说话,你走了之后夫人连说话的人都没有。” “哪里就没有了?你别多事。”孙念禾用眼神剜她。 那随时会飞走的玻璃美人此刻看着多了几分鲜活,让边月窥见几分从前的样子,笑着道:“夫人原来您这么想我吶?刚才都不怎么和我说话,我以为您不愿意理我,正伤心呢。” “好招人恨,净说些谎话,”孙念禾气恼,“你哪里就为我伤心?分明想着喻枫。” “当妈的怎么还吃起儿字的醋了?况且人家小月哪里就想着他的,我就觉得小月最关心您。” “你们都是骗子,只会说些好听的话来哄我。” 她裹紧毯子背过身,不愿在和她们说话了。边月和李妈相视一笑,李妈努努嘴,让边月多和她说说话,自己又去忙别的事情了。 已经分别这么多年,孙念禾改变又这么大,其实边月是不知道该和她说什么的,小时候只要按照她的喜好,捡好听的话说,现下虽不必事事讨她开心,心中却总有一层顾虑,怕一句话说不好,惹她难受。 第68章 只好再次把注意力放在电视上。 没过多久便有人来喊吃饭,孙念禾充耳不闻,边月正思考要不要叫她,喻靖从楼上下来了。 他对喊吃饭的人点点头,那人便回厨房去了,喻靖自己走到孙念禾身边,孙念禾说不想吃,喻靖坐在沙发上,附耳过去说了什么,孙念禾便起来了。 三人一同走去餐厅,孙念禾故意走在边月身侧,颇有些幸灾乐祸:“喻枫说飞机晚点,赶不回来,你今晚大概是见不到他了。” 不待边月回答,踩着拖鞋飞快追上喻靖,留下一阵花香。 以前边月有几次和他们一起吃饭经历,但从没见过他们像今天这样腻歪过。夹菜不用自己动手,菜烫不用自己吹,剥壳有身边的人上赶着,吃了一口不合胃口,喻靖立刻就拿纸巾准备着……如果不是条件不允许,喻靖都能替孙念禾吃饭。 边月听过喻靖在外面雷厉风行的事迹,也因为他周身自带气场从小就不敢在他面前造次,没想到还有这么一面。 喻家的厨子是顶好的,菜色虽偏清淡,但也做的有滋有味,边月吃的不多,孙念禾吃完她便也放下筷子。 饭后又陪她说了两句话,眼看天色不早便说要走,孙念禾没留她,反倒是一直在看财经杂志的喻靖突然抬头:“今晚留下来吧。” “你的房间还在。” 房间还在? 边月几乎疑心自己听错了,她的房间还在这件事简直匪夷所思,试问谁会为一个外人留房间留九年之久?就算有血缘关系的亲戚在自己家多住了两天,也难免心生怨言。 “我的房间?” 孙念禾懒懒的靠在喻靖身上:“不会连房间在哪儿都忘记了?” 她的房间在一楼,推开阳台的门就能直接进入花园,花园里种着许多花草树木,从春天到冬天,一年四季都有花香弥漫在房间里。 边月最喜欢坐在窗前的秋千椅上发呆、看书,只是偶尔也会有不速之客突然出现,有时候是几只栖息在书上的鸟,有时候是一个人…… “没有,”边月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只是没想到还留着我的房间。” “有人一定要为你留着。”喻靖揽着孙念禾往楼上去了。 李妈拿着崭新的洗漱用品带边月到房间,她那时候走的匆忙,很多零碎的小东西都没有带走,一推开门,她就看见了书桌上整整齐齐的放着她用过的笔筒、台灯,甚至还有几本没写完的笔记本、练习册。 李妈放下手中的东西,拉开床上的防尘罩。 “你放心用,房间我每星期都来打扫一次,床上用品也才换过没几天。” “这是……” 李妈笑着说:“咱们家那个小少爷你又不是不知道,从小就爱粘着你,你走了之后这房间的对象摆设他谁也不准动,还要叫人好好打扫,生怕你哪天回来没有住的地方。” 边月笑了笑,没有说话。 “好了,”李妈抱着防尘罩走了到门口,“你好好休息,有什么不方便的来和我说。” 门轻轻关上,只剩下她一个人。她站在床边,重新观察起这个她住过许多年的房间。 这是她第一次自己住一个房间,即便她一直都清楚这个房间不属于她,她只是寄人篱下,但她还是很高兴能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空间。 从喻枫家离开后,父母还清了早年做生意欠下的债务,在颐江附近的小县城买了一套三室一厅的房子,边月才终于有了完全全属于她的房间。 只是大一放假回家,边月发现她房间里的东西被动过,她妈说只是帮她整理房间,可是整理房间有什么必要把她写过的笔记本一本一本翻开看呢? 边月最难受却没有人可以倾诉的日子,只能把所有心事写在笔记本里,这是她最不想被旁人知道的隐秘。离开家去外地上大学那天,她找了个不起眼的地方把笔记本藏起来,最后却还是被她父母翻出来了。 她已经够理解父母了,理解他们因为生意失败欠了亲戚一大笔钱,只能靠女儿的优秀的成绩挽回一点脸面;理解他们工作辛苦生活压力大,尽量不提要求、懂事,不让他们再添烦心事;理解他们一心想要孩子出人头地,以后能挺胸抬头的回老家;理解他们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孩子身上,所以对孩子有极端的控制欲…… 她痛苦的根源在于,她能理解,但她越长大越不能接受。 倘若不能理解,那从一开始就反抗,和家人决裂也好,老死不相往来也好,这都是必然的结果;若能接受,那依照父母的要求生活,顺应他们的所有,全了孝心。 而像边月这样,理解却并不接受,一方面心疼父母,想要为他们做点什么,另一方面又实在不想被控制,即不能成全自己,也不能讨好父母,半吊在中间,几乎让她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只好就这么僵着。 到头来,完全属于她的房间她没住过几次,这里反倒成为她居住时间最久的地方。 留下的大抵都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边月走至书桌前,指尖一点一点划过那些熟悉又陌生的对象。 然后她拉开右边最底层的抽屉,里面完完整整的放着一个包装的很精美的礼物盒,手停滞在抽屉把手上几秒,边月把礼物拿出来。 这是她唯一一次送礼物给喻枫,她用仅有的钱去做了一个小小的陶艺花瓶,最后却因为她收钱带人去喻枫的生日宴搞砸了。 第69章 礼物被摔在地上,边月捡了回来时已经四分五裂,她后来又去做了一个,连同之前的碎片,和一张写着“对不起,祝你生日快乐”的卡片重新包装,一直放在这里,没有带走。 放的位置没变过,蝴蝶结是她特意上网学的,包的特别漂亮,想来是没有人动过的。 先前还不太相信李妈的话,原来连喻枫自己都没有翻找过这个房间,不然以他的性子,看见了一定是要把礼物拿走的。 她垂眸笑了笑,拿着礼物走到那张鸟笼状的秋千椅前,坐了上去。 有些年头了,一座上去椅子就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没拉窗帘,花园里的灯光透进来,月明星稀,树影婆娑,远处升腾起一股水雾,缓慢扩散过来,让光线有了实体,衬托得整个花园有一种影绰朦胧得氛围,好叫人遐想。 边月在秋千椅子上坐了有些时候,夜已经很深了,刚才还能听见一些脚步声、或是私语声,现在万籁俱寂,什么也听不见了。 她想,她该睡了,好歹是在别人家,明早赖床怎么也说不过去,却好似有一股魔力将她牢牢固定在椅子上,怎么也不想起来。 她在等,等什么是说不清的,或许是一朵花绽放,或许是日出,或许是一个人,又或许,她什么也没等,只是安静的坐在那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大约已经到了凌晨,边月心头忽然涌上一股冲动,她把怀中的礼物放在腿上,扯住一根彩带用力一拉,漂亮的蝴蝶结散开,剥开包装纸,打开纸盒,边月把花瓶拿了出来。 她想去花园,她想要一枝花。 推开门,地上比她想象的潮湿很多,一脚踩上去,毛绒拖鞋沾了泥泞。她是不喜欢把衣服、鞋子这些东西弄脏的,这是小时候养成的习惯,弄脏了很难清洗,尤其冬天,洗的双手通红,失去知觉,但她现下却管不了这些了。 五月是玫瑰花的月份,边月想不起来花园哪里种了玫瑰,抱着花瓶漫无目的在浓稠的夜色中游荡。 第40章 边月走到花园深处,蓊郁的水汽带着泥土的气息停泊在花园一隅,破碎的灯光下,她看见了藏在光灌木丛后的玫瑰。 没有进去的路,她毅然踩在湿软的泥土里,穿过荆棘的灌木丛,窸窸窣窣,带出一串枯枝败叶。 花开的并不好,弱不禁风的枝干上坠着两朵可怜的玫瑰,一朵散发着枯萎的味道,另一朵虽还残留着一点生命力,摇摇欲坠的花瓣像五月即将消失的春意。 她是多么遗憾错过了整个春天,只好小心翼翼地摘下玫瑰,企图抓住一点春天的尾巴。 “边月!” 猛地转身,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边月大脑无比迟滞,好像生锈的齿轮,身体比大脑先做出反应,不顾一切的跑了过去。 “小心!” 喻枫既怕她摔倒又怕她被灌木剐到,急忙上前去迎她。 边月撞入他的怀中,像一只翩跹的蝴蝶,没等喻枫将她冰冷的身体捂热,立刻又拉开距离,然后举着手里的花瓶递到喻枫面前。 “这是我送你的生日礼物。” 可他的生日已经快过去一个月了,为什么要在现在送他礼物?喻枫怔愣了几秒,没有拒绝。 应该说,他从来没有拒绝过边月。 喻枫把外套披在边月肩上,接过迟来的生日礼物,“谢谢。” “但是……为什么送这个?” 边月笑而不语,转而问他:“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他哪里会知道? 只是他紧赶慢赶回到家,远远看见她的灯亮着,疑心她怎么还不睡,走近才发现,房间内一个人也没有,阳台的门敞开着。 “为什么不睡觉出来乱跑?”喻枫地语气并不好,原先是想说些更重的话的,可是他总分神去看手里的花瓶,那些斥责的话也就无关紧要了。 “因为想送你玫瑰,”边月朝他伸出手,“牵我。” 她的手一如想象中的冰凉,说出的话却好像一阵和煦的春风,让人对她气不起来,只对自己懊恼。 星星是没有的,路灯也不够亮堂,寂然无声的夜就好像他手中那朵随时会破碎的玫瑰,想使劲抓住,教训两句,又生怕真的伤害了它。 总是不甘心的。 “别以为这样我就会原谅你!” 喻枫把边月带到门口,边月却不进去,脱下拖鞋,光脚踩在地板上,刺骨冰凉。 “边月!”喻枫怒道。 “鞋子脏了,”边月解释,“可是有人不肯原谅我,我也不敢麻烦他抱我进去。” 话音刚落,身子就一轻,喻枫拦腰抱起边月,脸色仍不够好看。 这么心软可是要被欺负的。 边月的气息若有似无亲吻着喻枫的脖颈,喻枫听见她在他耳边轻笑了一声。 喻枫恼羞成怒,却仍然轻轻把边月放在床上。 咖啡店的老板娘回去一通宣扬,什么豪车啦、豪门啦、司机啦……等边月隔天回到酒吧,她已经成为了不努力就要回去继承家业的豪门千金。 尤其边月又是坐着豪车回来的,先前还不相信的人现在也信了七七八八。 按捺不住八卦的心,吧台就留了一个人,其他人一股脑全往后面钻,目光灼灼地望着边月,期待她说出他们想听的话。 “都不工作了?”边月斜睨着他们。 第70章 边月脾气好,向来也没有多少人惧她,有人大着胆子问:“月姐,你昨晚去哪儿了?” “她去哪儿了关你们屁事儿,”阿远从后面赶来,“该干嘛干嘛去,别堵在这儿。” 这才不情不愿散去。 阿远也疑惑呢,别人不清楚边月的情况,她还不清楚吗?可这传言传的有理有据,让她不免怀疑还有她不知道的隐情。 跟着边月回到二楼休息室,小声问:“你昨天去哪儿了?” 边月失笑:“你怎么也跟着他们闹呢?” “隔壁老板娘说的有鼻子有眼的,还不让人好奇一下呀?” “去……去喻枫家里了。” 阿远立刻惊呼:“收到巨额支票了?” “……”边月无奈地看着她,“少看点狗血电视剧。” “那他们带你去干嘛?” “叙旧!”也不管阿远信不信,边月把她推出门外,“我要换衣服了。” 早上起来是没有见到喻枫的,听说天还没亮就匆匆走了。吃早饭时孙念禾和边月抱怨:“那么晚才下飞机,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非要回来住。” 边月讪讪笑道:“他想见您嘛。” 孙念禾把吃剩的半块土司推给喻靖,淡淡瞥了她一眼。 边月心虚地喝了一口果汁。她觉得孙念禾的状态和她想象的完全不一样,除了偶尔会放空、不想搭理人之外,其他看不出有生病的迹象。 即使曾今有被忽略,现下也被照顾的很好。 走的时候夫妇二人在花园散步,边月没有打扰他们。 她去酒吧拿了前一天放在这里的包就想走,阿远不让,拉着她让她留下来工作,快到五点才放她走。 自从撞了车她就没怎么开过,虽然那天出事故的不是她,但是已经给她留下了深深的心理阴影,撞一下就五十万,谁也经不起这么搞。 她走在路上,很自然的又想起了喻枫,有的老板随便抬抬眼皮就能震慑下属,有的老板想早退还要看员工脸色……人果然经不起比较。 边月叹了口气,一抬头,看见单元楼楼下站了一对中年夫妇,提着几个红色塑料带,衣着朴素,半新不旧,看起来很干净。 边月的心沉下去,脚步顿在原地,那边的两个人似有所感,回头看了一眼。 “小月?” 喉咙似乎被什么东西堵住,“妈……” 她听见她父亲在背后哼了一声,浑身不可抑制地发冷。 “你们怎么会来?”她艰难地吐出几个字。 李问兰惴惴不安地搓着手指:“那天打电话你爸听到了……” 她为了不让李问兰担心,曾经告诉过她她的地址,边月不知道说什么好,脑子像过度曝光的照片,一片空白。 “怎么?不欢迎我们?”边仲有道。 “没有……先上楼再说。” 房子不大,虽不至于打扫的干干净净一尘不染,但也还看得过去,边仲有和李问兰转了一圈就回到沙发上坐下,边月给他们倒了一杯水,安安静静地站在一边等待审判。 “店还开着?” “嗯。” 边仲有眉毛立刻拧在一起,李问兰推了他一下,他把到嘴边的话咽回去,重新道:“这么多年也不知道回家一趟,不知道还以为你爹妈死了。” 边月还没来及说话,李问兰忍无可忍:“你不会说话就闭嘴!” “说了不让你来,来了净添乱!” 说完狠狠瞪了他一眼,起身拉着边月坐下,边月浑身一僵,极力控制才不至于把母亲的手甩开。 “妈……” 李问兰眼睛一红:“别听你爸的,他老糊涂了!”轻轻拍着她的手背,“爸妈就是想你了才忍不住来看看你。” 边月哑着嗓子说:“……对不起。” “说什么对不起,只要你过得好,我们就放心了。”说完便提起塑料袋走向厨房,“还没吃晚饭吧?你看妈带了什么来?都是你爱吃的。” 边月揉了揉干涩的眼睛,起身去收拾次卧。她拿不准父母的想法,明显感受到他们仍抗拒她放弃正经工作这件事,但她也做不出赶父母离开的举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这几日的作息突然变得无比标准,酒吧上下班的时间和正常的工作时间不一样,边月为了不让父母说什么,强迫自己朝九晚六。 阿远虽然疑惑她为什么这么做,还是欣慰地说她总算对酒吧的经营上了点心,让她继续保持,边月无力地笑了笑。 就这么安稳的过了一个多星期,边月本性难移,上了这么多天班早就烦不胜烦。 如果每天都要按时上下班,那她辞职自己开店还有什么意义?心一横,无视早起的铃声,又睡了下去。 也没睡多久,堪堪过了九点半她妈就来敲门,让出来吃早饭。 边月没应,过了几分钟门又被敲响,没有办法,只能爬起来洗漱。 最近的早餐都是李问兰自己做的粥,边月不喜欢,但她妈总觉得她胃不好要多喝粥,每天都做。 边月想说其实胃病喝粥并不好,但看着李问兰在厨房忙碌的身影,又实在说不出口。 今天做的是皮蛋瘦肉粥,边月不喜欢存在感太强烈的菜蔬,诸如椿、香菜、鱼腥草等,而存在感太强的皮蛋自然也不在她的喜爱范围之内。 第71章 吃了两三口就放下碗,边仲有道:“吃完,别浪费粮食。” “从小就不好好吃饭,胃就是被你自己弄坏的!” 她有神经性胃炎,是高三那年查出来的,其实这个病和她的心理状况关系更大,这是当时去医院医生就说过的,这也是她父母最后愿意带她离开的原因之一。 但现在看来,其实她父亲并不觉得心里疾病是什么需要重视的东西,只是因为边月那时候的身体状况实在太差,再加上各种不好的传言,才促使了他们带边月离开。 没有人比边月清楚,她的父亲多么要面子。 “多吃点。” 李问兰心疼地望着她,她只能抬起碗。 洗完碗,父母都坐在客厅看电视,边月脚步一转,想回房间,边仲有叫住她,她走过去坐下。 “今天没什么事儿?” 边月点点头。 递了一张照片给她,“这是你张叔叔家的儿子,比你大个一两岁,你今天要没事儿的话下午出去和他聊聊。” “我……” “村里和你一样大的,孩子都会打酱油了,就你还整天混,好的一点不学。” 李问兰急道:“你别骂她,你会不会好好说话?”又笑着对边月讲,“就是处处看,不行妈再找人帮你介绍。” “我看他长得也还行,工作也不错,在颐江当公务员,妈也知道你不希望我们多管,但你一个小姑娘无亲无故的自己在这边,我们怎么放得下心来?你又在酒吧……就去看看,不行就算了。” 她说的很诚恳,但边月还是感觉到四周的空气变得稀薄,不自觉呼吸加快,挤出一个假笑:“人家是公务员,我这工作怕是不好……” “你也知道不好!”边仲有横眉冷对,“早干嘛去了?” 边月的手攥住裤腿,仍笑着:“还是算了吧……” “和他说过了,人家不介意,”李问兰道,“你就去看看吧,就当是为了让妈放心。” 话音刚落,边月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第41章 边月像只提线木偶,用微信加了那人的好友,和他约了晚饭时间,穿上母亲从衣柜里翻出的漂亮衣服,大概是她还在上班的时候买的,款式已经有些过时了,但总比卫衣运动裤好些。 要出门前李问兰觉得边月的口红太淡,让她去换一支,边月说好。她的胃依然不舒服,边仲有斥责她一点也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又吃坏了肚子,边月很疲惫的睁开眼睛,说对不起。 镜子里的人面色惨白,正红色的口红迭加上去竟有一种刚从惊悚片里爬出来的即视感,她努力扬起嘴角笑了笑,又给自己补了一点腮红,好歹看起来有点人样。 再出去,父母的眼神都变成了满意,边月偶尔能从他们的视线中感受到一点爱意,偶尔又觉得自己只是一件商品。 在父母的催促下出门,到的很早,她要了一杯温水,在临窗的位置俯瞰整个城市。 盼望着离家上大学,上大学后盼望着工作,工作之后又想要彻底的自由,她以为她得到了她想要的一切,但“服从父母”是一条直接输入到她大脑里的指令,那些名为“叛逆”的小打小闹不过是用鼠标点一点就能放入回收站垃圾文件。 霓虹灯在暮色中亮起,餐厅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在距离约定时间还有一分钟的时候,边月的相亲对象拉开她对面的椅子。 “边小姐?”对方道,“久等了,路上有点堵。” 边月摇摇头,翻开菜单:“我也刚到不久,有什么忌口吗?” 王铭似乎没想到她这么快就进入正题,愣了愣,然后说没有,“边小姐似乎和我想象的不太一样。” “更老了吗?我妈给的照片好像是好几年前拍的了。” 王铭笑道:“是比我想象中更有趣。” “你也比照片上更帅气,”边月有些懊恼地说,“早知道我就买些新衣服了。” …… 让别人开心对于边月来说是件很简单的事,顺着他,夸赞他,在对方展示低谷的时候表示理解,在对方炫耀成就的时候表示崇拜,她能很好的把握其中的界限,不至于太过殷勤而掉价,也不至于太高冷而拒人于千里之外。 那顿饭对方吃的是很开心的,只是中途有一个小插曲,边月在对方谈论自己的工作的时候走了一会儿神,她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走进包厢,后来疑心自己是看错了,再把注意力放回餐桌上,场面因为她没有及时对对方的话做出反应显得有些尴尬,对方很体贴的岔开话题,边月对他笑了笑。 饭后王铭想要送她回家,边月说她家就在附近,正好走回去消消食,对方没有强求,只让她到家了给他发个消息。 边月目送他开车离开,不知道对方能不能看见,还是轻轻挥了挥手。 终于结束,大概能得到一个好的印象分使她父母满意。 她家当然不在附近,她只是不想太早回去,也不想去酒吧,那还能去哪里呢?她站在餐厅门口,迷茫的望着没有星星的夜空,有几个出租车司机问她走不走,边月一一拒绝了他们,手机在震动。 也许过一会儿就挂了,边月想,没有把手机拿出来。 还在震动,边月很烦,想把手机砸了,如果能出现一个歹徒一刀插进她胸口就好了,可是奇迹没有出现,手机还在嗡嗡的响。 第72章 她接起电话。 “你在哪?” 边月愣了愣,说了餐厅的名字,最后一个音节还没说完,对方挂了电话。很快,一辆黑色宾利停在边月面前。 喻枫穿了一件黑色大衣,与她在餐厅里见到的一样,但喻枫不说话也不理她,她脑子很空,也什么都不想说,静静地看着窗外。 等车要开进小区了才反应过来,这是回她家的路。 “停车,”边月说,“我突然有事,不回家了。” “什么事?”喻枫皱着眉。 边月脑子转的很慢,没有第一时间给出回答,过了很久才说:“有人找我。” “谁?” “一个朋友。”为什么要问那么多,把我放在路边就可以了,边月被他追问的很烦,但在喻枫眼里她完全是一副想要快点甩开他的样子,再联想到刚才在餐厅里看见的一切,喻枫沉下了脸,眼若寒冰,嗓音里压抑着怒气:“哪个朋友?刚才那个人吗?” 车已经停在了路边,边月没听清他的话,只顾着开门,喻枫扯住她的手把她往怀里带,啪的一声,才开了一个缝隙的门被关上,“掉头!” 司机不疑有他,再次启动车子。 “你哪也不准去!” 这句话几乎像一个火引子,迅速引爆摇摇欲坠的边月,她奋力挣扎,想要逃脱喻枫的钳制,但强烈的反抗换来的只能是愈发强硬的束缚。喻枫钳住她的双手,牢牢把她按在怀里,边月动弹不得,从前令她安心的味道此刻却像狂风暴雨,令她想到小时候那些被反锁在家里的日子。 理智好像在这一刻完全消失,短暂的停息后,是更加疯狂的反抗,可喻枫的力气大的惊人,双手的力量勒的边月生疼。 有什么用呢?攥紧的拳头缓缓松开,就像被锁在家里的她,眼看着天一点一点的黑下去,父母还是不回来,她疯狂捶门,叫喊,大哭……什么也没有,什么也不会来。 边月终于平静下来,无力地靠在喻枫身上。喻枫低头看她,看见一双空洞的眼睛,心脏好像被一只手紧紧攥住,他想不通,他只是出了一周的差,边月为什么就要和别人相亲,她连一周也不愿意等他吗?还是根本没想过等他? 手机又响了,边月不很愿意接,她看了看来电显示,停顿了几秒,还是接起了电话。 “嗯,到家了。” “不好意思,还没来得及给你发消息,让你挂心了。” “没什么,可能是困了吧……嗯,下次再约。” 二人靠的很近,喻枫大概能听见那边说话的是个男人,心中已有了猜测,见边月挂了电话还是冷冷地问:“是谁?” 边月淡淡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喻枫没有再问,只是紧紧抱住边月,好像她随时就要消失不见。要边月知道他心中所想,大概会笑出声来,她还能去哪儿?去哪儿又有什么区别? 跟着喻枫来到他家,最豪华的地段,客厅是几乎没有边际的全景采光,没有多余的家具,巨大的沙发横亘在中间,灯光不亮,坐在沙发上仿佛被无边的夜色包围。边月注意到窗边有一个天文望远镜,如果是往常,她一定是要过去摸摸看看的,但她今天只是很安静地站在玄关,等待喻枫对她的安排。 喻枫拿出一双拖鞋给她,很新,看不出来有没有人穿过,边月想问他,觉得说话很累,思考也很累,安静地换完,不知道做什么好,就站在玄关想些天马行空的东西,比如喻枫家的密码是什么,他刚才输的快,身子又挡住了些,边月一点没看见,也许是他的生日,或是他母亲的生日…… 她这么想,眼睛也不自觉往门口看,手忽然被牵住,牵的很紧,边月有些痛。他们坐到沙发上,喻枫想和她说什么,但边月不想听,因为听了就要回答,而她现在一句话也不想说。 她故意避开喻枫的视线,拿出手机发消息。 喻枫看着无视他的边月,眉头越拧越紧,不安、愤怒、烦躁……无数情绪在他身体里翻腾,燃尽为数不多的理智,明明他就在眼前,为什么还要一直和那个人聊天?就能这么喜欢那个人吗?那我算什么! 强压着火气扯开的领带,边月对他的举动毫无知觉,甚至连抬头看他一眼都不肯,再也忍不住,手比大脑先行动,喻枫抢走了边月的手机。 边月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先看了看空荡荡的手,又很慢的看向浑身戾气的喻枫,沉默了几秒,发现自己连争吵的欲望都没有,手机似乎也没有一定要拿回来的必要。 “客房在哪儿?我想睡了。” 喻枫攥着她的手机,嘴唇紧抿。 “明天再说,”她站起来,指尖轻轻抚摸过喻枫的额头,微微的凉意奇迹般的抚平喻枫心中的焦躁,声音里带了恳求的味道,“好吗?” 她的视线像从树叶间筛下来的月光,揉碎在光影中,泠泠流入喻枫的心里。半响,喻枫闭上泛红的眼睛,边月轻轻晃着他的衣角,“好不好嘛?” “你就只会欺负我。” 对谁都和颜悦色,不想说话也可以接别人的电话,他明明就站在她面前了,她却连多一个眼神都不愿意看向他。 喻枫往后退了一步,与她拉开距离,“我让你讨厌了吗?” 讨厌吗?生锈的大脑因为他的提问开始转动,生气的时候当然会冒出一些不好的念头,想说一些不好的话,真正意义上的讨厌、远离,似乎是从来没有过的,以前没有,以后大概也不会有。 第73章 边月伸手抱住了喻枫。 “没有。”她说。 第42章 边月很喜欢喻枫家的客厅。 凌晨四点,边月坐在喻枫家的沙发上,望着窗外喧嚣的霓虹灯光,空旷的客厅什么声音也没有,不知从哪里吹来的冷风悄悄缠上边月白皙的脚踝,纤细的脖颈。 世界在此时只剩下她一个人,她希望时间永远停在此刻。 困只是想逃离的托词,她知道,她根本睡不着。只要一躺下,一放空大脑,就不可避免的想到父母,想到过去,想到永远逃不开的原生家庭。 玩手机也好,看着不停变幻、闪烁的灯光也好,总要给自己找点事情做,即便身体已经疲惫的力气全无,边月还是不允许自己睡过去。 睡一觉就好了。 其实不是的,没有人比边月更清楚,睡一觉什么都不会变好,只会被无穷无尽的噩梦缠绕,第二早上起来,糟糕事仍然糟糕,什么也不会改变。 不如从一开始就不要睡,只有一直清醒,一直想着其他事,那些讨人厌的东西才会放过她片刻。 后来想喝水,一只脚伸下去,与冰冷的地板亲密接触,没有找到拖鞋的踪影,不知道被她踢到哪里去了。没有开灯,光线不够充足,也就懒得弯腰去找。 她摸索着走到吧台,找到玻璃杯。脚底传来的凉意让她的身体忍不住发抖,接了半杯凉水,即将送到口中时手不合时宜的抖动,“哗啦”一声,玻璃杯在地上四分五裂。 有些细小的玻璃碎片溅到边月脚上,没什么感觉,然后水在地上漫延,浸透脚底。 边月蹲下去,想处理一下碎掉的玻璃,才捡起一片大块的玻璃碎片,灯就被打开了。 她还没有看清喻枫,喻枫就已经快步走过来将她抱起。 “有没有受伤?”语气很着急,眼底有关心,有后怕,还有边月看不懂一些小心翼翼。 她摇摇头,手上还捏着那片玻璃,她说她不小心把杯子摔碎了,喻枫把她放在沙发上,拿走了她手上的玻璃,问她为什么又不穿鞋,边月说没找到。 他想进卧室帮她找鞋,边月告诉他鞋在客厅里,喻枫脚步一顿。 “找到了。” 边月自己从沙发底下找出了拖鞋,穿好站起来,喻枫拉住她的手臂,问她干什么去,边月很奇怪的看着他,“去收拾玻璃。” “坐着别动,我去。” 他对边月的态度忽然变得很紧张,边月感到疑惑,还有些熟悉。 边月在沙发上找到了自己的手机,刚才给她妈发了一条今晚不回去住的消息,还没来及看到回复手机就被喻枫抢走了,现下再看,手机上有七八个未接来电,还有询问她在哪儿,让她快点回去的消息。 都已经这个时候了,还是等天亮在回消息吧,边月为自己找了一个借口,扔开手机,忽然想起来为什么会对喻枫的态度感到熟悉了。 因为类似的场面她前不久见到过,她当时还感慨喻靖对孙念禾过于腻歪。 孙念禾生病了,喻靖对她多花些心思、小心一些无可厚非,那喻枫对她又是怎么一回事呢?她又没有生病。 “去睡吧。” 折腾这么晚,正好她也想睡了,边月点点头,打了个哈欠,缓缓走进房间关上了门。 在床上翻滚了许久,像是睡着了又好像根本没睡,身体比睡觉前更疲惫,头痛的厉害。天刚蒙蒙亮,应该睡的不久,想用手机看看时间,一动,发现自己的手被人抓着,身上还有一股并不使人难受的重量。 先看见一个毛茸茸的头,喻枫半个身子躺在床上睡过去,一只手搭在被子上,一只手紧紧抓着边月。 手抓的并不紧,边月轻轻把手抽出来,还没有其他动作,伏在床上的喻枫条件反射似的立刻把边月的手握回去,猛地抬头,对上边月清明的眼睛,紧张道:“你想去哪儿?” 像是睡蒙了,紧张的神色却莫名透出一丝可怜,像害怕被遗弃的小狗,边月叹了口气,揉了揉他的脑袋:“哪儿也不去。” “冷吗?进被子里来。” “……” 喻枫傻愣着不动,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边月没好气地说:“都有胆子半夜爬床了,现在还在这儿装什么小白兔!” “我那是……” 话还没说完,边月掀起被子“啪”的一下盖到了喻枫头上。 喻枫气急败坏地从被子里爬出来,脸涨的通红:“你胆子怎么这么大!不知道男女有别吗?!” 他的头发刚被边月揉过,又从被子爬出来,翘起几根呆毛,眼睛又鼓又圆,或许是因为刚睡醒,眼睛里自带一股水汽,显得又蠢又可爱。边月忍不住勾起唇角,凑近,轻柔抚摸他的脸颊。 “因为是你才这样的啊。” 一瞬间,室内的温度极速升高,被边月摸过的地方烫的惊人,喻枫连呼吸都忘了,只有心脏一下一下的跳动着,犹如擂鼓。 半天不动,边月也觉得逗弄的有些过了,正想拉开些距离,忽然被扯入一个滚烫的怀抱。 喻枫紧紧的抱住她,埋头在她颈窝,呼吸骤然变得急促,像一只受伤的小兽。 “别走。” 腰部的手臂越缩越紧,湿热的气息打在脖颈上,痒,酥,麻,令边月无所适从边。 她听见他的恳求般的低语,脸上是她自己都未曾发现的温柔,她大抵知道为什么喻枫那么缺乏安全感,小幅度的拍打着他的背。 第74章 “我昨天只是心情不好,不是生你的气,也不是故意不理你的。” 等了一会儿,喻枫没有反应,边月推了推他,没推开。 “不想原谅我?”边月轻笑了一声,“那你放开,别占我便宜。” 抱着她的人动了一下,下一秒,脖颈传来一阵刺痛,喻枫一口咬在边月脖颈上。 尖利的虎牙刺入皮肤,像注射了一股细小的电流,带着微弱的刺痛,从脖颈麻到心间。 很快就松开,嘴唇却继续若有似无的亲吻着她的皮肤,宛若一根羽毛落在了她身上。 暧昧的气息不间断发酵,身体不自觉贴近,边月清醒了一瞬,才伸出手便被紧紧抓住,他愈发凑近,伸出舌头慢慢舔舐被咬过的脖颈。 “喻枫……”嘤咛从唇齿间泻出来,才出来两个字边月就紧急打住,声音是前所未有的娇软,伴随着急促的呼吸令人遐想。 …… 很久之后,两个人都平静下来,边月把头埋进喻枫怀里,声音闷闷的:“你得寸进尺!” 喻枫此刻像只餍足的猫,低低的笑了几声,边月清晰的感觉到他胸腔的震动,脸颊似乎又有发烧的趋势。 “再睡一会儿。” 边月冷哼一声,闭上了眼睛。 再次醒来是被手机吵醒的,身边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连余温也散去,在枕头下摸到了手机,一看来电显示,边月从床上坐了起来。 “妈。” “你在哪?” 边月说还在朋友家,但这个回答显然不能让李问兰满意,她追问是哪个朋友。 “你不认识的。” 李问兰又问:“什么时候回来?” 边月不很愿意回答这个问题,发了会儿呆,李问兰以为她没听见,又问了一遍,“明天吧。” “可能。”她很快补充了一句。 “还是尽量早些回来,在朋友家住太久也不太好。” 边月攥着被套嗯了一声,又听她妈喜气洋洋地说:“听你王阿姨说,他们儿子对你挺满意的,你呢?你觉得他怎么样?” 门被打开了,喻枫走进来,“醒了?” 边月的注意力被他吸引,他走到床边,“吃早餐吗?已经准备好了。” “谁在说话?”李问兰的声音突然从听筒中传来,边月这才想起自己还在打电话,冲喻枫比了个“嘘”的动作,“是我朋友,他叫我吃早餐。” 喻枫的眉头瞬间拧成麻花,坐在床上,凑近边月,用气音问是谁,边月没有回答,只把他推开了一些。 “是应该吃早饭了,”李问兰道,“诶,差点忘了,问你呢,你对王铭怎么看?想继续发展吗?” 边月看了看旁边的喻枫,有些心虚:“嗯……还行吧。” “还行是什么意思?到底满不满意,你王阿姨王叔叔还等着答复。” “……只见过一次,有什么满意不满意的。” 边月故意压低了声音,但房间内只有他们两个人,两个人又挨的这样近,这句话还是完整的传递到喻枫耳朵里。 “也是,那你们再约几次,我倒是瞧着小王挺好的,你爸也说不错。” 眼见旁边的人连脸色越来越沉,边月再也说不下去,慌忙道:“妈,我要吃饭了,先挂了。” “什么意思?”才刚放下手机,喻枫就冷着脸道。 “昨天我不是去相亲吗……我妈问问我情况怎么样。” “我看你们挺合得来的,有说有笑的。” 边月为自己辩解:“我和谁都有说有笑的。” 喻枫看着她,深黑的眸光中隐隐透出不满与问责的意味。 边月心中警铃大作,眨了眨眼睛,“我饿了。” 扔下一句话就想跑,喻枫及时逮住了她,语气森然:“不说清楚别想走。” 边月觉得没什么好说的,就是在父母的安排下吃了一顿饭,什么也不代表,以后大概也不会再有见面的机会。她这么解释了,昨晚让她逃了一宿,今天喻枫却是不打算轻易放过她。 “既然不想继续发展,刚才为什么不明确拒绝?” 第43章 拒绝对于边月来讲,是很难的功课。她喜欢拖延,喜欢冷处理,即便这样的举动只能让事情变得越来越糟糕,她还是不想去面对拒绝的结果。 喻枫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你喜欢他吗?” “不喜欢。”边月看了他一眼。 很好,总算没有出现让喻枫更抓狂的答案,他继续循循善诱:“那为什么不说清楚?” 边月又想逃避,但喻枫紧紧盯着她,又她不说清楚就不罢休的趋势,两个人僵持了一会儿,边月像泄了气的皮球般倒在喻枫怀里:“我怕别人不高兴……” 喻枫的脸色并不太好,却还是紧紧的抱住了她,语气冷硬:“那你就不怕我不高兴!” 她仰头去吻喻枫的下巴,喻枫不让她亲,她便把喻枫的头掰过来,笑盈盈地说:“嗯,不怕。” 她亲了一下就想跑,腰猝不及防被揽住,下一秒炙热的吻落下,不给她任何反应的机会,舌尖撬开贝齿卷入口腔,他的味道扑面而来,唇齿间缠绕着清冽的松木香,边月失神了一瞬,喻枫似是不满,在边月唇上疯狂摩擦、撕咬…… 许久之后,边月没什么力气的靠在喻枫怀里,一边喘着气一边抱怨:“你是狗吧?” 第75章 喻枫低头闻着她发间的清香,一个吻落在她额头上,“是谁先招我的?” 边月捶了他一下,又听他问:“你打算怎么办?” 好家伙,都吃干抹净了还想着那件事,白被咬了,简直翻脸不认人! 边月噌的从他怀里退出来,怒视着他,喻枫也不急,只管等着她回答。 叹了口气,“如果他不约我那就算了,如果再约我,那就……那就等他约了再说。” 喻枫咬牙切齿:“你还真是不拖到最后一刻不罢休!” “那你父母那边呢?你打算怎么说?难道也这样拖着,拖一辈子吗?” “当然不是,”边月立刻反驳,“我会告诉他们的,只是不是现在。” 喻枫:“为什么?” 喻枫神色紧张,边月看着他,心跳漏了一拍,她喜欢看喻枫为她着急的模样,但也不代表她不心疼的喻枫。 母亲的事、她模糊不清的态度、以及随时会离开的恐惧已经够让喻枫烦心的,边月想多少给他一点安全感。 闭上眼睛,再次睁开的时候已然一片平静:“……其实我已经很久没见过他们了,从我辞职开了酒吧以后,无论我们之间有什么矛盾,说不想念是假话,顺着他们也好,哄他们开心也好,我只是……只是想让这些和谐的假象持续的久的一些。” “那你自己呢?” “什么?” 喻枫叹了口气,重新把她抱在怀里:“朋友也好,家人也好,甚至是没见过几次的陌生人,你总在为他们考虑,总在想他们开不开心,那你自己呢?你开心吗?” “我……”边月语塞,说不出话来。 “可是我希望你开心,无论你做出什么选择,我希望你开心。” 从来没有人对边月说过这种话,她习惯看人脸色,习惯让人开心,就算需要20个人点赞打折的朋友圈她也不愿意去发,她总觉得麻烦别人是错误的,最重要的是,她觉得没有人会心甘情愿的帮她。 她就像一座孤岛,有人来乘凉,有人来休息,有人来看风景……来了又走,走了又来,没有人会为她停留。 她只是心甘情愿的为人们提供他们需要的一切,至于她自己,很少会有人为她考虑,连她自己都忘了自己。 “你总说我是烂好人,其实你自己才是,”喻枫道,“我做所有事情都是为了我开心,而你呢?即便让自己受委屈也要满足别人,你真是彻头彻尾的笨蛋。” 边月勉强挤出一个假笑,有气无力地说:“说谁是笨蛋呢?没大没小的。” 她双眼通红,细看之下眼中布满红血丝,脸上满是疲惫,喻枫并不反驳她,轻柔地抚摸的她的眼皮、脸颊,眼里的心疼快要溢出来。 然后喻枫把她抱在双腿上,又帮她穿上拖鞋,“如果不想面对父母责难,我可以帮你去说。” “你不想做的事,我都可以帮你去做,你不想说的话,我也可以帮你去说,只有一点,不开心的时候要告诉我,不要一个人躲起来,不要不理我,不要不睡觉。” 天知道他昨晚看见边月的样子有多么害怕,同样的情况喻枫在她母亲自杀前经历过无数次,他那时候对母亲缺乏关心,即使知道她心里难受,喻枫也只是告诉自己,会好的,等她想通了就好,没想到等来的是母亲的自杀。 他有多懊悔、多自责,昨晚就有多害怕,害怕边月趁他睡觉的时候做傻事,害怕出现不可挽回的后果,于是半夜推开了边月的门,只有紧紧抓着她的手,喻枫才能获得一点安宁。 边月鼻头有些酸,她觉得她的心脏从早上起就开始出问题了,它跳的是那样快,又涨涨的,好像被什么东西填的满满的。 埋头在喻枫颈间,任由喻枫把她抱到浴室。喻枫帮她挤好牙膏,自己先退了出来。等边月洗漱好走到餐厅,喻枫已经把长时间无人问津的早餐热了一遍。 三明治,南瓜粥,新鲜的水果,边月有些惊讶,没想连煮泡面都不会自己动手的少爷都会做早餐了。 “我可不止会做早餐。”喻枫有些得瑟的扬了扬眉毛,边月没忍住笑了出来。 咬了一口,味道竟然还不错,三明治里的鸡蛋、火腿也没有煎糊,看得出来不是第一次做饭,边月问他什么时候学的,他说从他搬出家以后。 “为什么想学做饭?外卖、订餐不是都挺方便的吗?” 喻枫看了她一眼,“有人为我做了那么多次饭,总不能以后也一直让她做饭吧?” 边月忍俊不禁:“那你想的还挺远,你就不怕以后都见不到那个人?” “总会见到的,即使没有我爸,我也会找到她的。” 他今天像开了挂,净说些令人难以招架的话,边月老脸一红,欲盖弥彰的喝了一口南瓜粥,抬头时忽然瞟到时间,已经快十点了,岔开话题:“大忙人今天不去上班?” “不想去。” “啧,老板带头旷工。” 喻枫慢条斯理地抽出一张纸巾递给边月,“老板要是这点特权都没有,那还当什么老板?你说是吧,边老板。” 边月撇撇嘴,理直气壮地指挥他:“那你待会儿送我回去。” “回家?” 边月暂时不想回去面对父母,只让喻枫送她到酒吧,她在那里住几天。 喻枫似是不太赞同:“安全吗?” 第76章 “挺安全,我经常住在那里,放心。” 喻枫想直接让她住在这里,又觉得这样过于唐突,但等喻枫真正看见酒吧的居住坏境的时候,也顾不上唐突不唐突的了。 似乎谁都能随便上二楼,别说酒吧员工一天上上下下,稍不注意,随便来个人都能穿过吧台后的小门,直接上到二楼。 至于休息室的门,喻枫觉得那一道薄薄的门连隔音都做不到,就不要在妄想它能有什么额外的功能了。 喻枫眉头皱的能夹死一只苍蝇,挡在边月面前:“要么去我家,要么回家,你自己选一个。” 边月觉得他小题大做,苦口婆心道:“真没事儿,我住了那么多年就没有出过一次事儿。” “以前没出过事,不代表以后不会出事。” 边月不想在这里和他吵,他们一路上来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房间太小,两个人站在里面显得逼仄,边月没有关门,这倒是方便了外面那些八卦的人。 喻枫气场太强,他们方才不好意思问,现在隔着一道墙,也就肆无忌惮起来,边月甚至能听见他们在讨论她和喻枫的关系。 无奈道:“那你总得让我收个东西。” 喻枫这才让开。 他们那些人碍于各种各样的原因不好意思当面问边月,阿远就没有这个顾虑,她向来直来直去。才关上门,提着几件换洗的衣服出去,阿远就调侃道:“哟,这是要去哪儿啊?” “去死,”边月没好气地说,“让开。” “别呀,介绍介绍呗,以前没在你身边见过这号人。” “你不是见过吗?在手机视频里。” 阿远想了一下,忽然惊叫出声:“喻枫?!” “嗯,”喻枫伸出手,“你好。” 握了一会儿很快就松开,又惊又喜道:“你们在一起啦?” 喻枫不说话了,转而去看边月,边月有些忸怩的别开脸,细若蚊虫的嗯了一声。 喻枫闷闷的笑了出来,清冽的眉眼中多了几分温柔的缱绻,尤其在看向边月的时候,宛如料峭寒冬中的一抹阳光,只轻柔的落在一个人身上。 “恭喜啊月姐,好般配啊!” “什么时候在一起的,都没听你说起过。” “啊,女神名花有主了,不知道今晚多少人心碎。” …… 短暂的沉默之后,七七八八的声音传来,边月拉着喻枫穿过人群,笑骂:“别搁这儿杵着,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 第44章 没有回家,先开车去了一趟超市。 边月秉持着能不出门就尽量不出门的原则,大部份生活用品都网购,已经很久没有踏入过超市的大门了,在实体店越来越没落的今天,超市也越来越卷,熟食区、甜品区看的边月目不暇接,像是个过于兴奋的小孩,看见什么都想尝一下。 “那边在发蛋糕试吃诶。” 喻枫还没反应过来,边月就一溜烟跑到了队尾,喻枫只能推着购物车跟上去,“别乱跑,去哪里先和我说一声。” 队伍不长,发的又快,马上就到边月,她满心欢喜等着蛋糕,对喻枫的话置若罔闻,喻枫无奈的笑了笑。 奶油香甜,不腻,芝士味浓厚醇香,边月喜欢的不行,伸手就把一个八寸的蛋糕放进购物车里,喻枫让她拿出去。 “为什么?!” “买小的。” 边月不满道:“小气鬼,赚那么多钱连这点钱都不愿意给我花。”嘴上嘟嘟囔囔,手上却很听话的把蛋糕换成小的。 她吃一点东西胃就涨的难受,偏生又长了一张馋的要死的嘴,超市的试吃种类繁多,给的分量又大,边月想各种各样的东西都吃一点,经常咬一口就把剩下的塞给喻枫。 “我是你的垃圾桶吗?” 边月陪笑:“说什么呢?姐姐是把好吃的东西都留给你,你一点都不理解姐姐的良苦用心。” 说话间边月刚把一块又油又干的麦芬塞进喻枫嘴里,喻枫冷眼看着她,女人的嘴骗人的鬼。 边月喜欢土豆,对土豆制品有天生的好感,尤其是薯片,平常在网上买的看着好像挺大一包,但总是没两口就吃完了。 可这超市竟然有超大分量的土豆,边月想也不想就唰唰放了三四包在购物车里,又看见前面的大包奶油夏威夷果,哒哒哒跑过去抱起两包,转身想放回购物车,却发现喻枫根本没跟上来,他正站在原地把购物车里的薯片放回购物架上。 “你干嘛啊?”边月质问他,真的有些生气了。 喻枫看了她一眼,“胃不好少吃这些东西。” 边月愣住,“你怎么知道我胃不好?” “那么爱吃辣的人现在连稍微油腻一点的菜都不碰,酒也不敢多喝,你说是为什么?” 边月讪讪道:“也有可能是我胃口不好。” “我看你胃口挺好的,”喻枫慢条斯理的捏起两包45克的薯片扔进购物车里,又从边月怀里抽出一袋夏威夷果,上前换成了核桃放进购物车,“走吧。” 边月快步走上去与他并肩,“你变了!” “嗯?” “你以前什么都依我的!” 这话说的好没说服力,他们俩以前向来说不过三句话就要吵起来,喻枫看着她因为生气而鼓起的脸颊,眼里有了散漫的笑意,喻枫牵起边月的手,凑近她耳边,“别撒娇了,姐姐。” 第77章 后半程又买了些新鲜的瓜果蔬菜,边月兴致缺缺,一是因为她想吃的喻枫都不让她买,二便是喻枫那声姐姐叫的她心脏七上八下,直到结了账坐上车也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别不开心。” “啊?我没……” 话还没说完,喻枫便牵起她的手,放了一串冰冰凉凉的东西在她手腕上。 边月定睛一看,一条沉香手链,中间还用金线镶嵌着一颗翡翠珠子,那珠子透透亮亮,像偶然被捕捉到的一束月光,空灵清澈,没有一丝杂质,又隐隐透出一点青色。 喻枫帮她带起来,“前几天出差在拍卖会上拍到的,看见第一眼就觉得很适合你。” 边月把手腕放在眼前,一股淡淡的木香散发出来,香韵馥郁,是时间沉淀沉淀的味道,配上空灵的翡翠,岁月的蹉跎仿佛就此消失,只剩下眼前的月色与雪色。 喻枫问边月喜欢吗,边月点点头,又问他:“很贵吧?” “还行。” 那就是很贵的意思,边月心满意足的对着阳光拍了几张照片,挑了几张角度好的发朋友圈,她微信加了很多人,立刻就有人点赞回复。 “假的吧?” “月姐你踹了小白脸傍上大佬了?” “啊,我觉得上次那个小哥挺好的,人品又好长得还帅。” “卧槽,边月你个骗子,是那位送的吧?你还说你们没什么关系!” …… 可怜喻枫还等着她一个吻或是别的什么表示,边月忙着回消息,没空搭理他,愤愤不平地踩下油门。 到喻枫家的时候已经三点多了,分不清吃的是午饭还是晚饭,喻枫先打开一瓶酸奶给边月先垫着肚子,边月吸了一口,含糊不清道:“还有其他东西呢!薯片也不给我一袋吗?” 喻枫冷酷无情地提着购物袋进了厨房,“吃完饭再说。” 为了视野好,喻枫家的客厅是没有装电视的,一个沙发、茶几,一个天文望远镜,一个落地灯,几盆绿植就囊括了所有。 并不刺眼的阳光透进来,所有阴霾无处遁形,客厅通透的仿佛被水洗过。 厨房内很快传来锅碗瓢盆的声音,边月躺在沙发上观察光影的变化,时间的流动有了形体,它是如此的静谧与漫长,但边月却一点不觉得无聊,任何一个无所事事的午后都值得用心去享受。 边月以为喻枫说的学做饭只是学了一些简单的菜色,譬如西红柿鸡蛋、清炒时蔬等等,没想到喻枫连炖汤都学会了。边月喝着喻枫给她盛的山药排骨汤,忍不住发出赞叹,喻枫让她多吃些山药,说是对胃好,又给她夹了一些菠菜。 “不错嘛,什么时候查的数据?”边月调侃他,“还是你也有一个医生朋友?” “有啊,妇产科的,你有需求?” “……”边月发现这人回来之后毒舌功力见长,她都轻易不能在他那里讨得了好。 饭后喻枫给了边月一小碗夏威夷果与核桃,让她自己在客厅里玩,他去书房处理工作。边月乖巧地点点头,等喻枫把门一关,她就立刻穿鞋跑进厨房。 笑话,坚果固然好吃,但加上零食就更好吃了。 可她翻遍储物柜都找不到半点薯片的踪影,冰箱里倒是放着芝士蛋糕,可她刚吃了饭,吃不下蛋糕,只想吃点零食溜溜缝,沮丧回头,差点吓得连饭都吐出来。 白色衬衣纽扣不知什么时候解开了几颗,喻枫斜歪着身子靠在墙上,姿势慵懒性感,见边月看向他,他嘴角微挑,笑容戏谑:“找什么呢?” 边月干笑了几声,拖着喻枫的手往外走,“没找什么,随便看看熟悉坏境。你怎么又出来了,不是要开会吗?赶紧去别让人家等。” 这小子感情是在这儿等着她呢,边月无可奈何,既然都被他算到了,那零食肯定是找不到的。 吃了几颗坚果聊以慰藉,后来觉得剥壳太麻烦,也不吃了,躺在沙发上晒着太阳玩手机,结果越玩越困,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这是绝佳的视野,晚风吹着璀璨的云霞,天空、江水、大地被殷红的夕阳渲染的富丽堂皇,忽然出现两三个黑点,孤零零的划过天空,在江上翱翔。 在这一片悲哀的橘金色世界中,任何风吹草动都透彻着萧瑟岑寂的味道,边月醒来时的心情宛如坠入大海的鸟,无比伤感的沉郁下去。 “醒了?”一只手抚上边月头发,干燥而温暖,好像有魔力似的,轻柔的把边月从不知名的情绪中拉扯出来,边月这才发现她枕在了喻枫的腿上。 从黄昏醒来常有一种被抛弃的孤独感,边月不说话,像要确定什么仰头去看他,他便托着边月头,低头轻轻吻她。那几乎不算是吻,只是一次简单的触碰,却让边月全身回暖,意识开始苏醒。 茶几上仍放着那一小碗坚果,与之前不同的是全都已经去好了壳,喻枫注意到她的视线:“还吃吗?” 边月摇摇头,坐起来,“想喝水。” 喻枫就去给她接了一杯温水,然后说:“晚上李知晏约人聚会,你想去吗?” “都有谁啊?” “就是楚屿山、何川还有其他一些人,大部分你都见过。” 边月把水杯递回给喻枫,伸手去够坚果,没够到,喻枫放下水杯,拿起一颗夏威夷果喂给她,边月缓慢咽下,“那就去吧,上次和李知晏说下次和他约,刚好。” 第78章 “和他有什么好约的!”喻枫不满道。 边月忍笑:“那到底去不去啊?” 喻枫想了一阵,很勉强地说:“去吧,想把你介绍给他们。” “不是说我都认识吗?还介绍什么?” 喻枫急道:“那怎么能一样?!身份都不同了。” 语气中隐隐有些炫耀的意思,边月忍不住捏了捏他的脸,心道这人怎么这么可爱,有时候看着精明的不得了,有时候又透着傻气。 喻枫把她的手拿下来,又揽住她的腰凑近去亲她。 “奶油味。” 边月靠在他身上,很小声地说:“怎么老亲我啊?” “我想亲就亲!” 又喂了一颗坚果给边月,然后问她要不要换衣服,边月说好,他就把她抱紧了卧室。 总感觉再这样住下去,四肢都要退化了……边月在他怀里无奈的叹了口气,虽然住的很舒心,莫名又有些幸福的烦恼。 第45章 晚上喻枫开车带边月去会所,快到的时候喻枫嘱咐她千万别喝酒,凉的也别喝,边月笑看着她:“那我喝什么呀?总不能只喝热水吧?” 喻枫想了几秒,神色认真:“银耳莲子羹?我帮你叫外卖。” “开什么玩笑……”边月扶额,忽然看见对面的便利店,“去买瓶椰子水吧,突然想喝了。” 喻枫把车钥匙交给泊车员,外面冷,他让边月先进去等,自己去买椰子水,边月说好。 虽然边月自己就是开酒吧的,实际上她不怎么喝酒,除了自己的酒吧外也很少到这些场合。推开门就是昏暗的长廊,随着她走过一路亮起幽蓝色的光,光带并没有让走廊量起来,反而让周遭的一切更显压抑。 嘈杂躁动的音乐声越来越大,还没走近就看见舞池里跟随节奏肆意舞动身体的男男女女。包房在二楼,喻枫先前就告诉她了房间号,但要上楼就要穿过前面的舞池,边月想了想,只站在边缘的地方等喻枫进来。 她无意引人注目,更多时候希望当一个透明人,过于优越的相貌的确给她带来了很多便利,但同时麻烦也不找自来。 人是视觉动物,大多数人对长的好看的人抱有天然的好感,自然的想与之亲近,可这种好感是极其脆弱的,经不起任何风吹草动,否则便是滚雪球般的恶意。 边月背靠着墙,把自己埋入阴影之中,低头看着手机,有路过服务员路过,低声询问她是否需要帮助,边月摇摇头,说自己在等人。 那服务员走后没多久,又一道陌生的声音在边月耳边响起:“你好——” 边月以为还是服务员,“我在等人”四个字就在嘴边,抬头看见的却不是服务员制服。 来人做休闲打扮,样貌清俊,年纪不大,边月猜他应该还是个大学生。 他抓了抓头发,露出有些难为情的表情,边月问他有什么事,他支支吾吾道:“那个……就是吧……我玩游戏输了……” 他往卡座指了指,“他们让我来问问你,愿不愿意加入我们……等朋友也没关系,都可以一起的。” 说完才偷偷瞟了边月一眼,见边月看向他,又立刻移开视线。 “不用了,谢谢。”边月很冷淡地说。 “就坐下喝一杯也行,”男生央求道,“姐姐求你帮帮我吧,我今晚已经喝了很多了。” 这时候倒是不害羞了,边月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们卡座在哪里?” 男生的眼睛略微放大,又往那边指了指:“在那儿!” 六七男的围着一个穿米色大衣的女生,桌上摆满一桌子的酒。 边月看过去的时候那女生刚喝完一杯,正起身想走,手腕被身边的男子抓住,不知道说了什么,那边爆发出小小的轰鸣,女生被扣在卡座上,又一杯酒递到她手中。 “弟弟,你年纪轻轻的,在酒吧约人怎么还用这么老的套路?” 男生愣了一下,似乎看出了她态度松动,也不装了,笑道:“老不老的,有用不就行了?走吗,姐姐?” 边月套出手机看了一眼,想着过会儿再给喻枫发条消息,才迈出步子,身后就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去哪儿啊?怎么不带上我?” 事出有因,但乍一听到这个声音边月还是心虚的不行,转身去看喻枫的动作颇有些僵硬。 调侃的语气,嘴角挂着着淡淡的笑,墨色的眸子里却一丝温度也没有,喻枫单手拿着两瓶椰子水,他才进来,周身还萦绕着夜晚的寒气。 夜店里暖气充足,男生虽脱了外套,却也不觉寒冷,此刻被喻枫盯着,莫名打了个冷颤。 “咳……这位……这位就是姐姐你等的人吗?”,他们专挑单身女孩儿下手,现在边月的伴儿来了,他只是出来玩的,不想惹祸上身,“啊,既然这样那就不打扰了,下次有机会再约。” 他家里有钱,父母也宠他,平日里花天酒地、纸醉金迷,却也还长了些脑子,仅一个照面就看出喻枫来历不凡,不说其他,就手腕的手表就不是普通富二代能带得起的,心中暗骂一声倒霉,当下就大旗退堂鼓,要走。 “别呀,带我们一块过去坐坐,感觉你们那边挺好玩的。” 没见过这种上赶着被邀请的,男生顿时起了一股不好的预感,正要拦住,边月已经勾起喻枫的手臂往卡座走了。 第79章 “啊?别……”男生愣了几秒,随后反应过来,快步追了上去。 一进门就看见边月要跟着一个陌生男人去喝酒,喻枫浑身的戾气都压抑不住,可边月非但不解释,还拉着他一块儿去,现在回过味儿来,知道有问题,但还是忍不住气。 边月的手偷偷下滑,去牵他的手,他故作不知把手移开,边月无奈扯了扯他的衣服,示意他看卡座。 那女生想来没进来多久就被那群男生骗过去了,连身上的大衣都还没来得及脱下。 她被拉着灌了一杯又一杯酒,脸上的表情不大好看,嘴上虽说着抗拒的话,但语气软绵绵的,没什么说服力。 “苏茉?” “你认识?”边月疑惑道。 “李知宴未婚妻”喻枫轻轻点头,“你在这儿等我一下。” 有喻枫过去,那就没有边月什么事了,那边烟雾缭绕,二手烟聚集,边月也懒得过去,索性站在原地。 横插进来个人要把好不容易骗来的小白花带走,那些人自然是不允的。 有人当即提着酒瓶站起来,大约是说了句威胁的话,店内太吵,灯光也不大充足,喻枫在她面前是受气包,初中中二时期也没少打架,边月担心出事,正打算过去看看情况就见喻枫带着苏茉过来了。 “这么简单就让你们走了?”边月有些疑惑地问。 “呵,一群饭桶,收拾他们需要费什么力气?” 他说的轻描淡写,表情也不胜在意,但边月就是觉得他跟开屏的孔雀似的,全身上下都写满了快夸我。 边月忍笑道:“真厉害!” 喻孔雀下巴微扬,正想说些什么,边月已经跃过他扶住脚步虚浮的苏茉,“怎么样?没事吧?” 苏茉轻轻摇了摇头,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的喻枫,垂眸道:“谢谢你们……” 喻枫面色一冷,视线从边月和苏茉交缠的手上移开,“来找李知宴?走吧。” 话音刚落,边月明显感觉紧贴着自己的身子僵硬了一下,边月低声问她怎么了,苏茉欲言又止,最终什么都没说,此时喻枫已经走出一段距离了,边月没有再追问,扶着她跟了上去。 眼看着就快走到包间了,苏茉轻轻扯了扯边月的袖子。 “怎么了?” “要不……要不我还是不进去了吧……”苏茉的声音很小,边月要十分凑近才能听见她在说什么,不知不觉就停下了脚步。 “为什么?” “……是我自己找来的,他们看见我可能会不开心,”她说话时一直低着头,仿佛在说什么需要感到愧疚的话,察觉到边月一直看着她,便抬起头笑了一下,“还是不要去扫他们的兴了。” “这有什么?”边月宽慰的揽住苏茉的肩,“你不是他们请的人,你是我请的人。” 苏茉愣住几秒,她因为喝了酒,脑子转的很慢,很久之后才缓慢道:“……真的可以吗?” 她眉眼间略有松动,边月揽住她的手微微用力,推着她往前走,还没推动,喻枫不悦地声音传来:“你抱她干什么?!” 怒气是冲边月来的,边月没什么反应,倒是苏茉抖了一下,然后反应超快的与边月拉开距离,“对……对不起!” 边月忽然被推开,人都蒙了,先看一眼如临大敌的苏茉,然后又好气又好笑地对喻枫道:“女孩儿的醋也吃,酸死你算了。” “没有,是你们走的太慢了。” 边月不理他,转而看向苏茉:“走吧。” 苏茉尴尬地笑了笑,“你们感情真好。” 语气中不自觉带了几分羡慕,边月没有接话,喻枫推开了包间的门—— “怎么才来啊?酒都喝了一轮了……” “罚酒罚酒!必须罚酒!” “今晚不喝吐别想走。” 劝酒的、抱怨的声音络绎不绝,然后喻枫走开,边月和苏茉露了出来—— 嘈杂的人语声几乎在四五个呼吸间消失,没有人跟唱的伴奏单调的流淌在包厢内。 不知过了多久,李知宴先笑着走上来对,“月姐你也来了,某人不厚道啊,都不提前告诉我们一声。” 说完立刻便有人附和道:“就是就是!早就听说你们又联系上了,喻枫死活不愿意让我们见你。” “这都多少年没见了,月姐还是一样漂亮!” “月姐这么多年都去哪里了?怎么也没个消息……” 方才进来好几个人斜靠在沙发上,现下略微坐正,脸上也看不出什么喝醉的痕迹。 边月扫视了一圈,没几个不认识的,边往里走边笑着应付了几句。 “姐来坐我旁边。” “滚吧,你一身酒气,别熏着月姐,”何川白了他一大眼,然后招呼边月过去,“姐你来我这里,他们又抽烟又喝酒,别和他们一起。” “你从小就跟跟屁虫一样跟着月姐,怎么这会儿子还这样?”何川动了动嘴想反驳,那人继续道,“少献殷勤,没见喻枫旁边空着吗?” 何川撇了撇嘴,可怜兮兮地看向边月。 他小时候是个小胖子,反应慢嘴也不机灵,没少被调侃欺负,某次实在看不过去,边月帮他出了次头,从此就多了个胖胖的小跟班。 边月对他招了招手,“过来坐。” 在何川喜笑颜开时,众人调侃的火力伴随着李知宴一声的质问再次转移。 第80章 “你怎么来了”同样一句话放边月身上是惊喜,放苏茉身上却是毫不掩饰的不满。 李知宴低头看着苏茉,眉头紧皱,眼神似冰锥一样狠狠扎在苏茉身上。 苏茉看也不敢看他,一张脸不知道是因为喝了酒还是别的什么缘故,红的能滴血,“我……我……” 边月原本都要坐下了,见状折返回去,“我叫她来的。” “订婚了都不告诉我,怎么?结婚不打算请我喝喜酒?” 第46章 “哪儿能啊,我就是不请我爸,也不能不请月姐你!” “月姐你可一定要来,我等着收你的红包呢。” 李知宴说了些混账话,三言两语化解了略有尴尬的气氛。 “日子定了吗?就想着结婚的事了。” “我就说这小子是装的吧?订婚的时候哭天撼地,现在我怎么感觉他想结婚想疯了!” 李知宴不再搭理苏茉,重新坐会自己的座位上,顺手揽过一旁女生,女生顺从的依偎在他怀里,“等着收你礼金,能不想疯吗?” “滚,你也忒不要脸了”,转而对苏茉道,“小嫂子这我都忍不了,你不制裁他?” “人小嫂子还在那里站着呢,你也太不把小嫂子放在眼里了。” “真不是人!小嫂子我帮你骂他……” 话里话外好像在向着苏茉,在帮她说话,却不能使人得到半点安慰,苏茉的表情越来越难看,嘴唇一丝血色也没有,眼睛红了一圈,强忍着不让泪水流出来。 也许自己真的不应该偷偷跟来…… 苏茉刚下班就接到了李知宴的电话,问她在哪儿,要接她去吃饭。 相比刚订婚那段时间,李知宴对她的态度已经缓和了很多,但主动要来接苏茉去吃饭还是第一次。 苏茉愣了愣,磕磕绊绊把地址说了,等了几秒,没听见李知宴的声音。 “是不是不太顺路?要去哪里吃饭?其实我打车过去挺方便的。” 紧握着手机的手不自觉用力,掌心濡湿,“地铁也行,公司楼下就是地铁站……” 苏茉还想再说,电话那头忽然传来低低的笑声,话筒津贴着耳廓,李知宴的声音不急不缓,带着浓浓的笑意:“苏茉,你怕什么?我又没说不来。” “我……”耳廓迅速燃起不寻常的温度,以燎原之势烧红半边脸颊。 “等着。” 去到了李知宴家才知道,这并非是李知宴专门带她去吃饭,今天是李知宴侄女的生日,李知宴他母亲特地吩咐儿子要把苏茉带回去。 只不过就算是这样的小型家庭聚餐李知宴也没陪苏茉吃到最后,中途他接了个电话,然后就说有事要出去,让苏茉好好玩别拘谨…… 李知宴接电话时苏茉就坐在他旁边,隐约听见个会所名,她也不懂她为什么要跟来,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站在会所门口了。 “这是你女朋友?那咱们这样不太好呀?”女人的身子紧紧贴着李知宴,说话时微微仰头,嘴唇几乎贴到李知宴下巴上。 “听他们乱说。”李知宴笑了笑,却并没有再解释他和苏茉的关系。 “谁乱说了?敢情我们上此参加的订婚宴是鬼的?” “他也知道自己是个混蛋,不敢说实话,你们就放过他吧。” “可怜我小嫂子……” 在场的人大多数只是嘴贱,未必有什么坏心思,为了当下一些无聊的取乐,无端用讨厌的话伤害了旁人,他们是不放在心上的。 若说再进一步的伤害,其实也没有了,因为这些快乐就像一阵风,吹乱你的发丝,模糊了你的视线,它又落到别人身上去了,没有人在乎当事人的感受,因为他们忙着找寻下一个取乐的对象。 苏茉仍站在距离大门两步的位置,双脚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她低着头,披散的头发自觉从耳侧垂下,脸颊有泪水流过的痕迹,头发丝黏在上面。 苏茉正要抬手,忽然感觉手腕被一直温暖的手攥住,随之而来的力道牵引着苏茉往里走。 “嘴上说的一个比一个好听,要为人家出头,你们倒是动啊?” “吶,那边那个谁,曹嘉树,李知宴不就坐你旁边吗?你倒是给他鼻子一拳。” 方才就他话最多,乍一被点名,如临大敌,脸上的错愕来不及收回去,就急忙 端起半瓶酒求饶:“我错了我错了月姐,我干了为小嫂子赔不是。” 这个称呼让苏茉觉得无比讽刺,吸了吸鼻子,嘴角的笑还没挤出来,边月就用力捏了捏她的掌心,让她别说话。 曹嘉树干的爽利,周围的人更兴奋了,吵着让他喝一瓶,半瓶没有诚意,刚才对苏茉的调侃尽数回报在他自己身上。 可他脸皮厚,这些小打小闹对他造成不了伤害,只略有些讨好的看着边月:“怎么样姐?满意吗?” 边月带着苏茉坐到沙发上,顺手递了张纸给她。 “我又什么好不满意的,你自己说的要为人家出头,这么多人,总不好说话不算话吧?” 曹嘉树哀嚎道:“姐你饶了我吧,姐你一个酒瓶子砸在他头上他都不敢吱声,我碰掉他一根头发就别想见明天的太阳了。” 他说的夸张,但也不是没有根据的瞎话,喻枫去哪儿都非要带边月一起去,大多时候边月不想去,喻枫就威逼利诱,边月又不亏,索性跟了去。 第81章 他们打球、打游戏或是干别的什么,边月就在旁边看书或者写作业,总归是互不打扰的。 忘了是哪一年,边月好好的在一边做自己的事,李知宴不知道抽什么疯,对她说了句令她不太舒服的话,边月安静了几秒,端起喻枫在路上特意买给她的栗子蛋糕“啪”的一下砸在李知宴脸上,满座哗然…… “我靠你不是吧?提这事干什么,都过去多久……”李知宴狠狠推了一下他。 “什么事?详细说说。” “……” 几个人很快又闹在一起,话题换了一轮又一路一轮。 原先的座位是边月坐在喻枫和何川中间,边月带了苏茉来,何川只能忍痛往旁边移了一个位置,何川小声地抱怨:“为什么不让喻枫动?” 边月安抚地看了他一眼,然后低声问苏茉:“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先走?” 苏茉对边月的靠近还心有余悸,抬眼看见喻枫在和别人说话,没空注意这边才放下心来,“可以吗?你们不是才来没多久吗?我没关系的。” “本来也没打算待多久,过会儿一起走吧。”边月又问她,“你和李知宴?” 苏茉顿了一下,很慢的看向李知宴,视线像冬末的雪,那一点微不足道的凉意还没使人察觉就化了。 “他不喜欢我。”他们之间也没什么惊心动魄、动人心弦的故事,区区五个字就足以形容他们的纠葛。 边月无意插手别人的感情生活,轻轻拍了拍她的背什么也没说。 又坐了一会儿,边月无聊地刷手机,喻枫忽然靠了过来。 她方才看的清楚,喻枫根本没喝多少酒,这会儿却像醉了一般,卸了全身的力气,整个都紧紧贴在边月上。 “走吗?”温热的气息伴随着淡淡的酒香打在边月耳垂上,边月往后缩了缩了,喻枫很快又靠了过去,边月笑道,“你怎么知道想走了?” “嗯,我知道,”他懒洋洋的靠着边月,有人看见了调侃几句,他又凑近边月几分,坦然地看着说话那人,好像在说我就不要脸了,你能拿我怎么办。 那人啐了一声,对边月道:“月姐,你再什么都依着他,他要上天了。” 边月笑而不语,等那人愤愤转身,喻枫嘴角溢出几丝慵懒的笑意,低声道:“他们好像从小就爱找你告状。” “还特别怕你。” 他好像很高兴,眉眼掩饰不住的满意,边月在心里叹了口气,手指轻点他的鼻尖,“笨蛋。” 边月大学学的是广告设计专业,还没毕业就成功拿到了国内一家一流广告公司的offer。 有一次因为部门业绩竞争,必须要拿下某家公司,但那家公司的对接人与竞争部门的负责人关系匪浅,边月在另找门路的时候发现那家公司的大boss是喻枫发小的父亲。 这次竞争关系到边月能不能升职加薪,对于边月来说,她对于这个行业没有多少情怀与热爱,当初选这个专业就是因为凡与传媒沾边的专业大学时期就能赚到不少钱,而她又需要钱。 但最后边月还是没有利用这层关系。 喻枫说他们都怕边月,他们哪里是怕边月,不过是因为喻枫才给了她足够多的尊重。 虽然经常在发小面前说讨厌边月,说边月烦,但几乎没有忤逆过边月,自个儿出去玩吃到好吃的、玩到好玩的第一反应也是给边月带回去,更别提凡有人靠近边月、想要和边月说话,先察觉到的必是喻枫不悦的眼神…… 正是因为足够的清醒,边月知道她在喻枫圈子里的一切特权都来源喻枫,所以从喻枫家离开之后,边月一次也没有用过这些所谓的人脉关系。 他们说要走,其他人象征想的阻拦了几句,多灌了喻枫两杯酒,喻枫牵着边月起身,然后苏茉也站了起来。 李知宴原先还在跟着起哄,见苏茉站起来,不由跟着一愣,眼底的情绪晦涩不明,低头抿了一口酒,苏茉就在此时望向他,心中连最后一点妄想也消失。 苏茉在联姻之前就听说过关于李知宴的很多传闻,但她始终觉得传言是夸大其词,并不十分相信,或许不是不相信,而是她始终抱有侥幸,妄想李知宴会为了她改变。 这实在是毫无根据的妄想,在订婚之前李知宴都不知道她是谁,又怎么可能在因为订婚本就厌恶她的前提下对她有好脸色呢? 苏茉自嘲的笑了笑,在一片喧闹中走出了包间。 第47章 苏茉下车前边月与她交换了电话,邀请她有空来店里坐坐,苏茉笑着点头,双方都知道是客套话。 总有人觉得内向、外表看起来软绵绵的人好拿捏,于是不在意他们的感受,不在乎他们的想法,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但其实这些表象并不代表什么,又不是在演电视剧,需要以淡妆浓妆彰显主人公心灵上的蜕变。 或许因为性格过于敏感,或许因为长相过于清纯,给人以软弱的形象,但这绝不代表某人就是软弱的人,起码边月觉得苏茉就不是。 在明知道对方对自己抱有天然恶意的情况下,依然主动出击,这不是软弱的人会做出的选择。 认清现实的苏茉不会再跟在李知宴身后,而她们俩目前的交情也不足以成为保持联系的朋友,所以边月觉得她和苏茉不会再见面了。 叹了口气,什么时候她也能这么果断…… 第82章 还没想出个所以然,边月手机突然响起。心中有强烈的预感,连看来电显示的欲望都没有。 或是阿远打电话来说店里事,又或许是哪个需要帮忙的朋友,但最大的可能,还是她父母。 无非是为什么还不回来?什么时候回来?和相亲对象联系了吗?你觉得对方怎么样?有发展的可能吗? 少时读《项脊轩志》为那句“儿寒乎?欲食乎?”酸了吧唧掉了几滴眼泪;会因为一句在网络上看见一句广为流传的话而反思自己,什么我们总是对陌生人太客气,对亲近的人脾气太差…… 现在却早没有了那样的心境,只觉得矛盾、割裂、痛苦。 她当然还是想念父母,旅程中一次又一次让喻枫早点回家其实诉说的都是自己的渴望,她没有办法让自己和父母都满意,没有办法疏解矛盾的心,所以一直选择逃避。 边月还是接起了电话。 那边只是传来很简单的问话,语气也正常,但边月一听见就条件反射的难受,心头莫名涌起一股火气。 好像父母的问候不是单纯的关心,而是想要借机窥探什么、控制什么。 “今天太晚了……也不回来了……”边月有气无力的说。 “昨天不是说今天回来吗?怎么……” 边月头疼地靠在车窗上,打断道:“哦,就是想在外面多玩两天,明天再说吧妈,我还有事。” 然后迅速挂了电话,扔开手机,看着窗外发呆。 过了许久,她转回头对喻枫笑了一下,“明天早上送我回家吧。” 任谁看了都是不想回家的样子,喻枫很难理解她的行为,紧紧握住她的手,皱眉道:“不想回就别回去。” 边月一怔,笑着反握住喻枫的手,还没说话,喻枫先用手堵住她的嘴,“你不要又说我任性、说我幼稚、说我没长大。” “我没……” 喻枫笃定道:“你虽然没说,但你的表情已经出卖了一切!” “……”边月无奈道,“行吧,你想说什么?” 喻枫捏了捏她的手,“我知道人一定有身不由己的情况,但现在又不是,你如果不想回家就不要回去,会有什么严重的后果吗?最坏的可能无非就是惹父母生气,可你真的不能承受这些怒气吗?” “你之前说人是脆弱的生物,可我觉得很多人并不脆弱,而是他们觉得自己脆弱。不管是我妈也好,还是你也好,为什么总喜欢把自己困在不舒服的环境里?放心好了,做出一些取悦自己的选择世界并不会毁灭。” “也不要一直想着别人会怎么样,你考虑自己就好了,难道别人不会为自己考虑吗?” “而且我不是和你说了吗?”喻枫情绪有些激动地抱怨道,“把你不想做的事、不想说的话全部推给我去做、去说,我永远愿意为你解决一切问题!” 边月被他一番慷慨激昂的发言震惊的说不出话,虽然经常安抚喻枫说没把他当小孩、当弟弟,事实上,边月就偏爱他性格里的任性、孩子气,可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被这些充满孩子气的话语一次又一次的温暖、治愈。 不管是小时候还是现在,也许并不是因为喻枫缠人才难以拒绝,而是因为趋光是本能,而她贪恋温暖。 “你就是没把我说的话当一回事儿!”喻枫生气地做出总结陈词,松开边月的手,恶狠狠地别过头。 一套连招下来,边月满腔难以言说的心绪被他弄得七零八落,那些名为感动、惊讶、解脱的情绪也被冲散了不少。 想笑又怕喻枫更生气,强忍着戳了戳他的手臂,喻枫不为所动,“我错了。” 不理。 “对不起。”边月又戳了戳。 还是不理。 “我从没觉得你幼稚、任性。” 当然是假话,他在边月心里永远是小孩儿,可谁说小孩儿不好?他任性、真诚、不会内耗,虽然偶尔会迷茫、会怀疑自己,但不会放弃希望,即使被半路抛弃,仍然会一个人走到终点。 世上有很多劝人孝顺,劝人奉献,劝人无私的道理,这些当然都是很好的质量,可不管是作为父母还是作为儿女,我们都只是人而已,偶尔违背这些美好的质量、偶尔自私、偶尔取悦自己无伤大雅。 所以呢,喻枫告诉边月,不要太苛责自己,允许自己有私心,允许自己有做不到的事,允许自己像小孩儿一样,能任性的、心无旁骛的获得自己想要的一切。 对于喻枫,边月的确想不到比小孩儿更准确更真诚的形容词了。 边月没有继续说话,眼看就要到家了,喻枫沉不住气,“才哄了三句话就没耐心了?” “你不仅没把我说的话放在心上,你还没把我放在心上!” 边月笑看着他,仍旧没说话。 前排的司机都快憋疯了,油门越踩越猛,就盼着赶紧把这俩祖宗送到家,好让他一个人放声大笑。 “现在连哄我都这么敷衍!”喻枫下车前抱怨了一句,连车门都没关就往前走。 边月对司机说了句幸苦了,提着包包下车,拐弯走进一楼大厅就看见喻枫站在电梯门口。 “电梯没到。”不是在故意等她。 边月按了下电梯按钮,门立刻打开,没等喻枫解释,就善解人意地说:“我知道是刚到的,走吧。” 第83章 “……” 电梯里,一人一个角落,站的仿佛素不相识,边月主动去牵他的手,喻枫的手顿了一下,似乎想甩开,但最后又只是任由边月牵着。 很快到达楼层,两人一起走了出去,边月领先喻枫半个身子,走了几步发现后面的人不动了。 喻枫并不看她,别别扭扭道:“你都不多哄我两句。” 略带撒娇的语气,边月心软的一塌糊涂,松开手,喻枫一愣,去抓,没抓到。 边月抱住他的腰,踮起脚尖轻轻吻在他的嘴唇上。 正要退开,腰间猛地一股力紧紧箍住她。微张的唇齿给了对方可乘之机,全身的血液灌冲颅顶,舌尖与舌尖抵死缠绵,灼热的气息借由口腔传遍全身。 声控灯早以熄灭,黑暗空旷的走廊流动着动情的喘息,难耐的吸气…… “还生气吗?” 边月紧紧贴在喻枫身上,脸颊还泛着潮红,一双眼睛因为情欲而涟漪漫漫,喻枫没忍住,又吻了她一下才小声道:“不够。” 气还没喘匀,边月低低地笑了出来。喻枫似是恼怒,掐了边月的腰一把,听见边月带着笑意的声音:“明天你替我回家,把我们……都告诉他们吧。” “不藏了?” 边月靠在他胸膛上,“亲都亲了,总得给你个名分。” 话音刚落,边月脚下一空,喻枫把她拦腰抱起,边往家走边兴奋地说:“那我们什么时候结婚?要赶紧定下来,后面还有好多是事情等着安排。” “度蜜月你想去欧洲吗?冰岛怎么样?瑞士也行……要不都去吧?” “度蜜月起码一个月,我爸又要陪我妈,明天让陈烨重新安排一下日程。” “……”边月无语地看着他,直到喻枫把她放在沙发上才试探着道,“你的思想……是不是太跳跃了?” 喻枫一拍脑袋:“诶,把订婚典礼忘了!” “……” 彻底没救了。 第48章 边月遇见难以解决的问题时惯用拖延的方法,虽然没什么用,但至少能获得短暂的喘息与快乐,所以边月乐此不疲的拖延。 可是最近,边月发现了比拖延更有效且快乐办法,就是把所有问题都推给别人去解决。 一身轻松,所以边月晚上睡得格外的香,早上迷迷糊糊被亲醒,看见穿着正装的喻枫,他说他先去公司一趟,中午回来陪边月吃饭,然后去她家。 边月含糊应了一声,立刻闭上眼睛,喻枫又亲了她一下。 听见离开的脚步声,关门的声音,边月再次放松的进入梦乡。 过了四五分钟,在床上翻滚两三次,脑子越来越清醒,没有事等着她去做,有大把的时间睡觉,反倒是睡不着了。 硬生生磨蹭到十点多,实在憋不住想上厕所,总算舍得离开松软的大床,梳洗完百无聊赖地巡视一遍所有空间,然后立刻抱着手机躺倒在沙发上。 边月点开了一部之前收藏了没看的喜剧,二倍速看了十多分钟,感觉嘴巴有些寂寞。 冰箱里倒是还有那天买的新鲜瓜果蔬菜,但边月懒得去处理,况且看喜剧吃这些东西有什么意思,看快乐的片子就应该吃快乐的食物。 点了暂停,一骨碌翻起来去找零食。她不知道喻枫放哪儿,总归不过是柜子里,角落里,床底下,边月相信只要她多找一会儿,就不愁……就不愁没事干了…… 所以喻枫到底把零食藏哪儿了?! 她甚至连书房都没放过,半点零食的踪迹都没发现。 再次瘫在沙发上,摸了摸肚子,想着反正又不饿,要不等喻枫回来吃饭再吃吧—— 完全忍不了。 若是没起这个念头还好,一旦起了念头,脑子里就只有吃了,其他东西再进不去半分。 她回房间找了件外套穿上,她要下楼去便利店里买零食。 也许是少年时对零食可望不可及,压抑了太多对零食的渴望,边月对吃零食有种莫名的执念。她经常购买大量的零食,然后在一个悠闲的午后借着一部电影或是电视剧把零食全部吃完。 在她的字典里,没有延迟享受四个字,就好像这次不吃完,下次就没机会了,即使吃到最后味同嚼蜡,即使胃胀的难受,她也要把所有的零食吃进肚子里。 是以她虽然经常买零食,但家里却从来不屯零食。 心满意足的提着一大包零食走出便利店,看见有两个人独在步行出入口,正往小区里张望,边月正想绕开他们,那俩人忽然回头—— “月月!” 边月愣在原地,刚才看见背影有些眼熟,但她怎么也想不到会在这里看见父母,所以并没有把那两个背影和父母联想起来。 “你们怎么会在这里?”她震惊地连称呼都忘了,质问脱口而出。 两口小跑到她身边,“你这孩子也真是的,好几天也不回一次家,都不知道我和你爸多担心你。” “那年我就说一毕业就赶紧回家找个工作,你看看,没人管着工作辞了开个酒吧也就算了,还整天夜不归宿,都不知道在鬼混什么!” 李问兰白了他一眼,边挽住边月的手臂边道,“孩子都大了,你别老说她。” 又看向边月,“不过你爸说的也有道理,那个酒吧不行就关了,正经去找个工作,你难道还能一辈子开酒吧不成?你一个姑娘家家的我们是真不放心。” 第84章 同样的话在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地点重新排列组合,不厌其烦地说。 明明已经多次讨论过这个问题,明明已经明确表示过就算酒吧倒闭她也不会重新去找工作,她的父母还是一有机会就要说一遍。 边月真的觉得和父母沟通是一件很困难的事,因为那根本算不上沟通,他们只是想让你按照他们的想法去生活,所以完全不在乎你说什么。 边月提线木偶般跟着李问兰走了两步,然后再次问出了刚才没有被回答的问题:“你们到底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害,多亏了你表弟,”李问兰边走边道,“你还记得你留在家里给我看电视那个平板吗?去年你表弟来家里,说你的账号还登录在上面,用那个账号就就可以找到你。” 李问兰说的很轻松,仿佛并不觉得这是什么需要隐瞒的事。 “本来我和你爸年初就想来找你了,结果那时候你出去玩了,自己开店就是这点好,时间自由……” 后来还说了什么,边月什么也听不清了,脑子嗡嗡的,眼前一片天旋地转,几乎使她站不住。 松开李问兰的手臂,扶着树干蹲下,胃里翻江倒海,一阵恶心。 扔在地上的大袋零食,泛红的眼睛,生理性溢出的泪水,不断发出干呕的声音……只要一想到自己一直在被窥探,心脏就像凭空生出数以万计的蚂蚁,难以抑制的恶心,难以控制的颤抖。 懊悔、烦躁、愤怒、歇斯底里……所有激烈的、炙热的情绪搅在一起,烧得她糊浑身都要爆炸。 “你怎么了?哪里难受?她爸!她爸!”李问兰边喊边靠近边月,手还没来得及碰到边月就被她猛地甩开。 “你!你!”边月歪歪扭扭地站起来,气地头脑发昏,一句话说不完整,“你们……” 边仲有也着急,但他更知道这是在大街上,边月得行为已经吸引了路人的注意,所以他先斥责道:“你疯了吗?你看看自己现在成什么样子?” 他是家庭里那种最传统的父亲,沉默寡言,不擅长与孩子相处,也不会好好与孩子说话,所以不管在什么情况下,一张口就是斥责与质问。 可边月已经没有多余的心思考虑这些了,她的理智接近疯狂,她难受,她歇斯底里,她想骂人、想砸东西、想大声的叫出来—— 最后她只是跪倒在地上,“你们能不能别管我……求你们了……” 边月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还是十一二岁的摸样,她有了自己的房间,她把门关上,一个人在房间里看小说,玩游戏,听音乐…… 下一秒门被敲响,外面的人问她一个人躲在房间里干什么,她说没干什么。 外面安静了一阵,边月正要放下心来,忽然听见门锁转动的声音,门没有打开,因为她反锁了门。 敲门声立刻变得激烈起来,仿佛要把门怕碎似地,他们叫边月开门,叫边月出去,边月捂住耳朵不为所动。 不知过了多久,敲门声与叫喊声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金属碰撞的声音,紧接着边月眼睁睁地看着她的门锁“嘭”的一声掉在地上,外面的人走了进来…… 醒来时窗外黑的可怕,枕头濡湿了一片,边月才动了动身子,一只温热的手立刻覆在她的额头上,边月一顿,听见喻枫的声音从身旁传来,“不烧了……” 她这才发现身边还躺着一个人。 “你……”边月的声音沙哑的可怕,嗓子火辣辣地疼。 喻枫打开床头灯,扶边月坐起来,一杯微凉的水递到边月唇边。她就着喻枫的手喝了小半杯,脑子也清醒了不少,“我爸妈他们呢?” 她只记得她后来昏过去,不知道喻枫是什么时候来的,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 “我让他们先回去了,”喻枫亲了亲她的额头,“放心,我什么都和他们说了,你什么都不用管。” 边月不说话,很轻的靠在喻枫怀里,喻枫好想知道她在想什么,摩梭着她的指尖,“你可以对他们生气,可以怨恨他们,这些都是理所应当的。” “是吗?”边月声音里浓浓的不确定。 喻枫叹了口气,小心翼翼地把边月往怀里揽了揽,“他们是很好父母,含辛茹苦把你养大,他们也是很糟糕的父母,控制欲过强,观念老旧,对女儿缺乏了解……” “你怨恨他们的同时感恩他们,想逃离他们又想念他们,这些想法虽然矛盾,但不意味着不可以同时存在。” “人本来就是复杂的。” “你如果一段时间内都不想见他们,那我们就不见他们,如果你改变注意了,想他们了,那我们就去见他们。” 边月很轻地笑了,“好像在说绕口令。” “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喻枫蹭了蹭她的鼻尖,“虽然已经说了很多遍了,但某人总是不把我说的话放在心上,我还是要再强调一遍,你在我这里想做什么、不想做什么都可以,我什么都愿意为你去做。” 边月鼻尖一酸,埋头进他怀里,喻枫轻掴着她的背,过了很久才听见怀里的人闷闷地说了句知道了,那我不想见他们,今天不想,明天也不想…… “嗯。” “后天也不想。” “好。” 之后又温存了半响,边月忽然打破沉默:“我有点饿了。” 第85章 算下来她一整天都没吃什么东西。 “我去帮你热饭。”喻枫几乎对她百依百顺,说着就松开她要起身,边月眨巴眨巴眼睛,“你先找点薯片出来让我垫垫肚子。” “……” 第49章 边月不知道那天喻枫和她父母说了什么,过了两天再接到母亲的电话,她说他们已经在回家的路上了。 “冰箱里给你准备了很多吃的,你回去记得吃,别放坏了,外卖吃零食能少吃就少吃,本来胃就不太好……我们……我们……你自己照顾好你自己,有空回家来……” 边月听着母亲在那边絮絮叨叨,好像除了“嗯”就不会说别的话了,其实也没别的话好说。 生长在很传统的家庭,所有的关心、爱意都隐藏在各种唠叨、斥责与沉默里,那些爱不爱啊、亲不亲是拿不上台面来讲的。 可是人与人的感知是有限的,有些东西说出来肉麻、矫情、难以分辨真假,可不说的话即使实际行动超过百分百,旁人也接收不到一半,更何况双方都还有很多互相难以理解、难以释怀的行为。 十一点多,卧室的采光很好,床几乎正对着半弧形的落地窗,一睁眼就是满目灿烂。 可这满目的灿烂似乎挽回不了边月持续走低的情绪,没有被爱意包围长大的人,似乎一旦察觉到被爱就会被无尽的愧疚所包围。 面对母亲的絮絮叨叨,她首先想到的不是响应,而是反思,反思自己那天是不是太过分了,反思自己是不是太叛逆了,反思自己是否太不孝顺…… 但这一次,边月没有放任自己在这种情绪中太久,她想到了喻枫,想到了自己。 “我会照顾好自己的,妈你们也注意身体,有空可以报报旅游团,多出去走走。” 并非要做到什么才值得被爱,生活又不是打游戏,只有完成了任务才能获得奖励。 即使什么也不做,即使什么都做错,也会一直有人爱她,她值得被爱,边月这么告诉自己。 她下了床,先看见了放在床头柜上的平板,屏幕被摔得细碎,外壳也即将脱落……平板也是那天喻枫拿回来的,边月那天想了又想,最后还是没忍住当着喻枫的面砸了它。 她仍然对父母的行为愤怒到无以复加,并且这种愤怒不管过了多久再想起来都是她心中的一根刺,但好在她并不需要强迫自己去拔除那根刺。 人有七情六欲,会因为的各种各样的事产生好的情绪、坏的情绪,产生坏的情绪并不是痛苦的肇因,强迫自己按照世俗的想法扭转情绪、或是压抑不好的情绪才是痛苦的原因。 边月把平板扔进垃圾筒,像卸下所有负担一样松了口气。 恰在此时,手机再次响了起来,快到吃午饭的时间了,不用猜都知道是谁。 “起床了?” “嗯,刚起来。”边月的声音里不自觉带了笑意。 “我今天中午不回来,给你点了餐,我刚接到门卫的电话,应该快到了。” 边月边回应着他,边走向玄关。 “多吃点饭,不要偷吃零食,晚上回来我要检查。” 边月笑着给送餐员开门,“那你检查吧,晚上我不在家。” 喻枫立刻道:“你干什么去?” “去店里一下,你还记得川子吗?他参加的选秀节目播出了,好像反响还不错,一定要在大家面前聚一聚。” 喻枫嗯了一声,然后电话那边传来别人的声音,好像在说开什么会,很快安静下来,喻枫的声音再次传来,“不要喝酒,晚上等我来接你。” 边月笑着应了,挂电话前忽然看见摆放在玄关处的相框,里面放着一张喻枫在非洲拍摄的照片,她心中一动,忽然叫了喻枫一声。 “怎么了?” “……”边月顿了几秒道,“没事,随便叫叫,去忙吧。” 喻枫又问了一遍,确定她是真的没事才挂了电话。 边月记得小时候上过一堂与未来相关的公开课,老师问她的梦想是什么,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边月支支吾吾答不出来,最后心一横说了个“好好学习”。 出乎意料的答案让老师震惊了几秒,然后颇为尴尬地告诉她这不是梦想,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在边月坐下后又补充了一句—— “你是一个没有梦想的人。” 真话伤人,时至今日边月想起这句话都觉得难堪。 她是没有梦想,所以无所谓长大之后做什么,那么喻枫呢?边月刚才想问他会不会后悔接手了公司没有当摄影师,后来没有问,因为她已然知道喻枫会说不后悔。 因为他是能自洽的人,会遗憾,不会伤春悲秋,会怀念,不会沉溺在“如果”二字的虚无中。 因为开酒吧的缘故,边月这些年帮助过很多怀抱着音乐梦想的独立音乐人。 他们大多数在挫折中回归现实,在平庸与失败中泯于众人。 很多人失魂落魄、籍籍无名,随着时间的流逝,在追梦的路上只有年龄增长,离梦想却越来越远。 边月几乎不求回报的帮助他们,并非出于好心,她只是喜欢观察这些追梦的人,也许是羡慕,也许是幸灾乐祸,她自己也分不清了。 虽然少,但也是有人能成功的。 边月想到这些的时候,川子正拿着手机炫耀着自己的微博粉丝。原先粉丝虽然也有五位数之多,但互动数不足零头,现下粉丝数番了好几番不说,每条微博下的点赞评论也多了许多。 第86章 有人故意逗他,说他现在不愧是签了公司的人,连微博都舍得买粉了。 川子啐了他一口,然后端着酒面向边月:“月姐我都听说了,不是因为你,就不会有今天的我。” 仰头把酒干了,继续道:“以后有用得到川子我的地方您尽管说!上刀山下火海我在所不辞。” “可以啊川子,现在是有身份的人,这小词整的,文绉绉的。” “别说这些虚的,给我月姐整辆大奔。” “滚,我自己都没大奔呢!”又对边月羞涩地笑了笑,从身后摸出来一个大牌的纸袋,“姐你先凑合用着,等我以后赚了大钱给你买更好的!” …… 他们年轻,能喝能熬,边月不和他们一样,时间差不多了就说要走,有人在外面等她,一群人不知道抽了什么风,硬说一定要送边月出门后才回来接着喝,边月苦笑不得,也不和一帮酒鬼见识,随他们去了。 他们在门口说了会儿有的没的,一张黑色宝马停在酒吧对面,边月看见喻枫从车上下来,赶紧回头对那些酒鬼道:“我走了,你们回去吧。” 然后快步走向喻枫。 “那谁啊?看着有点眼熟。” “月姐包养的那个小白脸吧,上次见过的。” “包养?”有人没有去十九湖,对上次见面的事一无所知。 “对啊,挺帅一小伙子。” 那人疑惑道:“那车是谁的?” “还能谁的?月姐的呗。” “月姐的?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月姐什么时候都能买得起两百多万的车了!” “啊?” …… 一上车喻枫就凑过来闻她,“喝酒了吗?” 边月说没有,喻枫不信,“那你要怎么……” 话还没说完喻枫便温在她的唇上,极尽缠绵的吻伴随着清冽的气息摄取了边月所有的关注。她条件反射的推拒了两下,带着试探意味的吻忽然变的剧烈。 强有力的手紧紧扣住边月的后脑,使她后退不得,继而又用不使边月疼痛的力道抓住她的头发,边月不得不微微仰头,像是在迎合喻枫一般…… 良久,喻枫终于放开她,亲昵地帮她拉起安全带,又意犹未尽地轻吻了她一下,指尖摩挲着她的唇,喉结滚动,哑声道:“的确没喝酒……” 待他退开后,边月头抵在窗户上,一边平复呼吸一边道:“下次想亲不用找借口。” 喻枫强调道:“我这是正经检查,你不要曲解我的意思。” “好,正经检查。”声音里带着浓浓的笑意,她惯常用这种语气和喻枫说话,好像喻枫要天上的月亮她也愿意帮他摘下来。 喻枫最受不了这种语气,不理她了,耳尖却在暗中悄悄发烫。 晚上车不多,十字路口格外空旷,等待红绿灯的时间似乎发也变得冗长。 喻枫指尖轻轻敲击着方向盘,眼看着红灯开始倒计时,才状似无意地说:“明天跟我回家吗?” “和你回家干什么呀?”边月打了个呵欠,懒洋洋地说。 喻枫恨的不行,这人明明什么都懂,却要反问他一句,“见家长!” “见家长做什么?” “你!”喻枫气急,边月没忍住笑出声,说起大道理来一套一套的,脸皮却是这样薄,一点不经逗,笑着说,“我又没说不去,你急什么?” “哼,”喻枫道,“就是走个流程,你不去也改变不了什么了!” 车刚好开进地下车库,边月笑盈盈地望着他,“嗯,你说的对。” “诶你这人……”边月眼睁睁地看着他的脸颊一点点变红,故作不知,“我这人怎么了?” 喻枫解开安全带,又凑过去帮边月解开,边月看准时机亲了他一口,喻枫愣在原地,连眼睛都忘了闭,眼看着边月眼中的笑意愈发浓烈,报复性地咬在她嘴唇上…… “果然是只大狗狗,急了还咬人。”边月又好气又好笑。 喻枫又在她嘴唇上舔了一下,然后退开重新系上安全带,“算了,今晚就去,我怕你明天反悔。” “哈?” “愣着干嘛?系安全带!” 众所周知,患有严重拖延症的人口头上的答应什么也不代表,谁知道他们明天会不会找新的借口拖延? 在边月的目瞪口呆中,喻枫已经帮她系好安全带,重新启动车子开出车库。 看着窗外不断后退的街景,边月无奈地笑了笑,严重拖延症患者遇见了行动力爆棚的人—— 好像……好像也不太坏…… 第50章 穷秋南去春北归(一) 订婚的时候火急火燎,生怕李知宴跑了,李知宴还反抗的那麽激烈,不愿意过早踏入婚姻的殿堂,现在发现即使订了婚也不一定马上就要结婚,他的反抗成了笑话。 距离婚期还有半年,李知宴的生活较之没订婚之前似乎没有任何变化,一样的去公司露个面,一样的提前下班,一样的花天酒地,一样的频繁换女朋友,只是最近,他老觉得缺了点什麽。 大家都忙,尤其是喻枫和楚屿山两个工作狂,好容易出来聚一聚,没说两句话,李知宴就唉声叹气。 “怎麽了?你新女友发现你肮脏的本质又弃你而去了?” 李知宴白了何川一眼,“少来,我都单身多久了。” 第87章 “那是你……出问题了?”塞了一把薯片在嘴里,“苍天有眼!” “你滚!吃你的薯片去!”李知宴狠狠推了何川一下,对另外两个看手机的人道:“喂,你俩!手机放下,出来玩就不要工作了。” 楚屿山回完最后一条消息,放下手机,“李少有什麽重要发言,请说。” “我最近干什麽都提不起劲儿,已经很久没出去玩了,你们都没发现吗?你们根本一点都不关心我。” “我们没闲到每天打电话问你的行踪。” 喻枫笑着附和:“要不李少让助理把你的日程一人给我们发一份,我们一定仔细研究。” “你们难道都不看我的朋友圈吗?” 楚屿山:“没时间。” 李知宴又看向喻枫,喻枫道:“朋友圈人太多。” “何川你总看了吧?” “你之前发的太频繁,内容又无聊,我早屏蔽你了。” “……” 李知宴捂住胸口,气的说不出话。 “行了,别演了,”喻枫回了条消息,准备起身,“我回去了,有人催了。” “谁还敢催你?”李知宴一把抢过他的手机。 显示的是与边月的聊天,喻枫先问人家在干嘛,边月说什麽也没干好无聊,喻枫立马说要回去了…… “你可真是……”李知宴把手机还给喻枫,一时半会儿想不到形容词,只能恨铁不成钢地说,“你可真不要脸!” “呵,我家里有人等,”喻枫不屑地看着他,“你就嫉妒去吧。” 四个人的聚会,有一个人要先走,其他三个人也意兴阑珊,没坐多久就散了。 早些年他们都以谁能先从家里搬出来,脱离家里的管教为荣,卯足了劲儿让父母给他们买房子或是出国。 订婚后李知宴就没怎麽回过父母家,因为一会去他妈必拉着他问和苏茉的进展,要不就催着他主动去约苏茉出来,李知宴烦不胜烦就不怎麽回去了,只待在自己的房子里。 现在不知怎麽,一想到要回那个空荡荡的房子李知宴就觉得浑身抗拒。 在车上打了几个电话,要麽就是在外地,要麽就是没空,总归就是都有自己的事在忙,好像全天下就只剩下他一个闲人。 他突然想到,自从那天会所见过之后,他名义上的未婚妻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在他的生活中了…… 虽然他们不常联系,但因为有那层关系,很多场合需要他们一起出席,除此之外,因为公司离得近,偶尔也会在附近的一些商圈遇见。 李知宴觉得很不对劲,但当他第二天打电话和何川说这件事的时候,何川却不以为然:“这不正和你意吗?反正你也不想结婚,名存实亡的婚姻对你来说挺合适的。” “但她之前都不这样,就是会所之后才……” “你那天那麽过分,人家还搭理你才是有病。” 李知宴不满道:“你到底是哪边的?” “我哪边也不站,你要真觉得心里过意不去,你就去道歉,别整天拿这些无聊的事来烦我。”说罢挂了电话。 李知宴看着被挂断的手机发呆,一个电话打了进来。 苏茉?看清来电显示的那一秒他虎躯一震,手指明明已经放在了接听图标上了,却是等了几秒才按下去。 清了清嗓,“有事吗?” “……明天是我妈妈的生日,你有空吗?” 李知宴还没说话,苏茉就接着道:“没空的话也没关系,我会和她……” “有空!”李知宴不容置喙的声音传来,苏茉愣了几秒才道:“……好的,那明天见,麻烦你了。” 李知宴纵横情场这麽多年,不是什麽都不知道的傻子,一个眼神,一个看似无意的举动,他就能把对方的心思摸了个七七八八。 同样的,在见到苏茉的第一面他就知道苏茉对他抱有怎麽样的心思,但那时他不以为然,甚至觉得讨厌。 时隔这麽多天,听到苏茉充满疏离的声音,他前所未有的心慌。 破天荒的,生日宴那天李知宴早早的去了苏茉的公司楼下接她。 苏茉事前和他说过不用来,又不顺路,他们只要在门口遇一下,一起进去就可以了,明明已经说好了,结果一下班就在楼下看见了他的车。 车厢内过分的安静,李知宴扯了扯领带,觉得有些闷,想说点什麽打破沉默,在脑海里搜刮了一圈,发现自己对苏茉的了解趋近于零,根本找不到话题。 苏茉好像看出了他的坐立难安,“不舒服吗?要不要喝点水?”往后座看了看,没有看见矿泉水。 李知宴说没事,车厢再一次陷入沉默。 好像有哪里变了,又具体说不出来是哪里。 宴会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没有穿正装的要求,就请了一些亲戚朋友、合作密切的商业夥伴。 李知宴认识的人多,男男女女,在哪里都能和人聊起来,心不在焉应付着。 正在说话的女生似乎对他有些别样的心思,说笑打闹都要往他这边靠,时不时来点不经意的身体接触。 李知宴不动声色的避开,视线在人群中穿梭,最后落在正在与人交谈的苏茉身上。 她不太爱与人说话,性格内向、敏感,被长辈拉着说话也一副难以招架的表情。 第88章 身份摆在那里,李知宴以前参加宴会也少不了被纠缠,每当这时候苏茉就会过来说有事把他叫走。 她顶着一张怯生生的脸,不知道是是因为紧张还是因为别人什麽,说话时脸颊通红,手紧紧攥着他的衣服,生怕他跑了似的,眼睛却是看也不敢看他。 总不好拒绝的,又是在公开场合,又是一副要哭的摸样……李知宴每次都顺从的跟着她走。 “不好意思,我离开一下。”李知宴打断正在说话的人,大跨步朝着苏茉那边走去。 “各位打扰一下,”李知宴横插进单方面的交谈中,伸手揽住苏茉,“我能把我未婚妻借走几分钟吗?” “哎哟,人家嫌我们占着他未婚妻太久,来要人了。” “去吧去吧,让人俩小年轻多聊聊,多培养培养感情。” 李知宴又与他们说笑了几句才牵着苏茉离开。 他们一路走到花园,迎面吹来的冷风驱散了几分酒意,聚会的喧嚣被甩在身后,路灯幽幽的亮着,树影绰约,苏茉松开了他的手。 “嗯……谢谢你帮我解围……” 苏茉不是第一次对他说谢谢,相反,苏茉经常把谢谢挂在嘴边,去接她要说谢谢,帮她开车门要说谢谢,顺手给她递了张纸要说谢谢…… 李知宴想说你除了谢谢就没什麽可以和我说的了吗,没说出口,毕竟以他们的关系,好像的确除了谢谢就没什麽可以说的了。 他心里不是滋味,也许是愧疚感在作祟,他想,那晚的确是太过分了,不管出于什麽原因,让一个女生当众下不来台,放哪里都是很没品的行为。 “对不起……”李知宴被何川挂了电话后想了又想,还是决定先道歉,“那晚上对不起。” 苏茉瞪大眼睛,似乎不敢相信她听到了什麽,毕竟她从未想到李知宴会道歉,李知宴又说了一遍,苏茉如梦初醒。 “啊……那晚上啊,没事的,是我先越界的,我才要跟你说对不起,不应该不打招呼就去找你你……” 李知宴乍一听见越界两个字心脏一紧,苏茉一连串的话说完,他的眉头就没松开过。 苏茉脸上时常有浅淡的笑意,那并不表明她现在很愉悦或是放松,那只是一种礼貌性的、不愿使人为难的笑。 李知宴以前觉得她是个假人,除了一些羞涩的表情外,好像不管对方说什麽她都是一副微笑的模样,简直叫人无趣。 “你觉得不解气的话,打我骂我或者你还想干什麽,都可以和我说。” “没有不解气,”苏茉的语气仍旧温和,“当时的确是有一点难过,但现在已经好了,你不用挂心。” 这似乎是她第一次正视李知宴,用她标志性的礼貌,标志性的微笑正视李知宴,告诉他没关系,她没有放在心上。 李知宴却没有被原谅的放松,像有一块大石头堵在胸口,不上不下,让他喘不过气。 “你……” “我们回去吧,”苏茉笑着打断他,“过会儿我妈该找我们了。” 第51章 穷秋南去春北归(二) 闺蜜听说那晚的事后,添油加醋把能找到的李知宴的风流史详尽罗列在苏茉面前。 苏茉安静地听完,抬手叫服务员上一杯凉水,闺蜜一饮而尽,擦着嘴问她以后想怎麽办。 “不怎麽办,就这样吧。”她搅着早以凉透的咖啡,铁勺碰到陶瓷的杯壁发出清脆的响声。 “就这?”闺蜜惊叫出声。 苏茉点点头,“嗯,就这样。” 看她气的想吐血,苏茉才放下勺子,笑着道:“我们是商业联姻。” 商业联姻,不具备感情基础,况且她们家的确受了对方家很大的恩惠,即使要把这场联姻叫停,也不能、不应该是她来出面。 言尽于此,闺蜜沉默了大半天,愤愤道:“……那也不能这麽轻易的原谅他呀。” 苏茉觉得好笑,“现在这个情况,我原不原谅他,对于他,或者对于我,又有什麽区别?” “而且,我不原谅他,又不能退婚,我还能做什麽呢?一个人离家出走,远走他乡?”说到这儿苏茉笑了一下,“我和他没有孩子,演不了带球跑的戏码。” 闺蜜被她说的哑口无言,小声抱怨:“……你今天好犀利。”一点都不可爱,一点也不像从前的苏茉。 苏茉愣了几秒,旋即抿了一口凉透的咖啡,笑了,她的确不如她表现出来那麽平静。 她在十八岁的暑假独自跑去了欧洲的一个小镇,在她乖乖女的生涯里,这算得上里程碑的大事。 她先是骗父母要和同学去法国,实际上到了巴黎之后就和同学分道扬镳,一个人买了一张通往不知名小镇的火车票。 也就是在那列火车上,苏茉邂逅了同样一个人出来的李知宴。在异国他乡遇见同胞足够令人惊喜,更何况他们的位置还紧挨着,就算苏茉不擅社交,激动的心情也令她健谈了不少。 和李知宴交谈是很简单的事,他风趣、幽默,似乎无论什麽方面都能说上一两句,见苏茉半天没有说话,又会不动声色的抛出一个苏茉感兴趣的话题,引她发言。 一上车二人就互相报了目的地,李知宴要去终点站,而苏茉在中途就要下车。 李知宴说他每年不知道去哪儿就会坐这趟列车,然后在终点站小住几天。 第89章 临下车之前,苏茉想问他如果不知道去哪儿,是否愿意和她一起在中途下车,但苏茉的性格不足以让她问出这个略显大胆与冒昧的问题。 她去的那个小镇不是什麽知名旅游小镇,唯一值得称道的大概就是有大片大片的麦田,除此之外与欧洲其他小镇并无不同。 小镇上的居民们并不擅长说英语,偶有几个会说的,口音还太重,听的苏茉一知半解。边月下飞机的时候当地时间已经接近下午三点,又折腾去坐了火车,现在已经快天黑了,苏茉还没有找到住的地方。 正当苏茉站在路边无助的翻看手机时,李知宴出现了。 “原来你在这儿。” 青山环绕之下,四处都是红顶白墙的独栋房子,夕阳的光晕笼罩着整个小镇,李知宴背着光一步一步朝她走来,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 听不懂话没哭,找不到民宿没哭,要露宿街头没哭,却在看见李知宴笑容的那一刻,所有委屈都涌了上来。 她揉了揉眼睛,声音黏黏糊糊,似乎带了哭腔:“你怎麽来了?” “我在想,让一个语言不通的美丽女孩儿独自在异国他乡度过三天,是不是太不近人情了?” “等车门要关了我才下定决心,只是等我下车,连你的影子都看不见了。” 他很轻松的带着苏茉找到一家民宿,就像苏茉梦想中的房子一样,有温室,有花园,有爬满红砖的藤曼,以及一只很亲人狗,一个慈祥的老妇人。 苏茉听不懂法语,更不懂李知宴的法语是否标准,她只觉得那拗口、陌生的语言从他嘴里说出来莫名的性感。 脸颊微红的移开视线,李知宴结束了与屋主的交谈,提起苏茉的行李箱:“走吧,先去放行李,帕蒂太太邀请我们一起吃晚餐。” 帕蒂太太虽能听懂一点英语,但也并不擅长,饭桌上简单用英语招呼过后,又切换成法语和李知宴聊了起来。 不知道说了什麽,两人忽然大笑,举杯,李知宴眼神示意苏茉,苏茉匆匆忙抬手,勉强完成碰杯。 脸颊又不自觉烧红,她无比懊悔,自己应该多学一门语言,这股懊悔一直持续到晚餐结束。 帕蒂夫人推荐他们可以沿着铁路去散散步,李知宴询问苏茉的意见,心不在焉的苏茉慌忙点点头。 这是一个极其静谧的小镇,路上几乎看不见人影,傍晚的天空从浓郁的橙过度到紫罗兰的紫,铁路两旁馨香阵阵,一些细小的、不知名的声音从麦田里、树林里传来。 苏茉习惯性走在偏后的位置,目光一点一点描摹李知宴的背影,微凉的晚风为她带来李知宴的味道。 她不太喜欢味道过浓的香水,尤其在男人身上,无端让人感觉脂粉气太重,李知宴的香水似乎就是她最讨厌的那种类型,味道浓烈,极具侵略感,一察觉它的存在就再也感受不到其他味道。 但苏茉却觉得并不讨厌,反而极力在风里搜索这种味道,她为她的双标脸红心跳,却不想,李知宴就在这时转过身—— 苏茉心脏骤停,脱口而出:“你你你……你叫什麽名字?” 说是慌不择言,其实已经在心里演绎了无数遍,他们已经认识了大半天,实但却连姓名都没有交换过。 李知宴探究的视线在苏茉身上流转,在苏茉以为他要发现什麽的时候,突然勾唇笑了。 “ellison。” 任谁听都是假的,苏茉怔了一怔,赌气似地说自己叫jasmine。 李知宴却并不在意这些,笑着伸出手:“jasmine你好,很高兴认识你。” 很普通一句话,由他说出来令人浮想联翩,“……你好。” 苏茉很小心地伸出手轻轻握了一下,要收回时却并没有成功,李知宴抓住她的手,慢慢靠近。 苏茉不知道他要干什麽,只觉得脑子一片空白,心脏提到嗓子眼,下一秒耳畔传来一声低笑,李知宴悠哉悠哉地说:“你还真是容易脸红啊……” 苏茉觉得世界爆炸也不过如此了…… 没有互道姓名,没有谈家庭,没有聊学业、事业,他们一起去了麦田,一起在夕阳下沿着铁路散步,一起参观了农民的庄园,一起去后山爬山,一起参观了画廊、陶瓷展…… 在这个小镇的最后一天,他们一起去了镇上的酒吧,这对于苏茉来说也是新奇体验。 满是白种人面孔的酒吧忽然出现两张亚洲面孔,更何况这两张脸不管用哪国的审美来说都算得上好看,所以他俩一进去就吸引了几乎所有人的注意。 苏茉不习惯被打量,那些目光不带任何恶意,却已经足够苏茉身体僵硬、不知所措。 李知宴忽然拦揽住她的肩,把她往怀里拉,苏茉没忍住小小地叫了一声,抬头去看李知宴,李知宴却像做了一件再平凡不过的事,揽着苏茉大方地与那些视线的主人打招呼。 他自然的表情、动作让苏茉觉得这其实是无比正常的举动,是她反应过度,只好红着脸低下头,任由李知宴带着她到吧台。 这几天点餐的事都全权交给李知宴,他头几次会征求苏茉的意见,但苏茉总是说什麽都可以,后来也就不问了。 两人的酒都端上来,苏茉尝了一口自己的,并无半点酒味,抬头看见李知宴一脸笑意的望着她,“明天要赶路。” 说话时的气息轻轻洒在苏茉脸上,她觉得二人离得太近,近到她喘不过气,匆匆放下杯子,扔下一句话,逃似地逃去了厕所。 第90章 洗了一把冷水脸,又拍了拍不争气的脸颊,苏茉看着镜子里春心萌动的自己,异常害羞,又平复了一下心情,深吸一口气走了出去。 酒吧里人并不多,苏茉一眼望见坐在吧台的李知宴,刚才他身边坐的是苏茉,现在则是一个金发碧眼的当地女孩。 苏茉脚步一顿,第一反应就是逃走,应付这种场面对于她来说比登天还难,逃走,假装什麽也没看见,明天自然的与李知宴告别…… 苏茉这麽想着,脚步却不自觉朝李知宴那边移动。还没走到跟前,李知宴就看见了她,并没有她想像中的尴尬,李知宴自然的与她打招呼,向女孩介绍她。 然后礼貌性的说了两句,李知宴又和那个女孩聊在一起,苏茉什麽也听不懂,偶尔点头笑笑,其他时候安静的像个透明人。 无聊、失落、尴尬、难堪,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愤怒……那饮料里大约是带一点酒精的,苏茉觉得自己现在很不正常,像喝上头了似的,控制不住自己情绪。 往常她是绝对不会选择先走的,她不喜欢尴尬,更不喜欢令别人尴尬。 她放下喝干净的杯子,打断二人笑声频频的交谈:“那个……我想起来我东西还没收,我先回去了吧……你们慢聊。” 已经很晚了,月亮不知道去了哪里,零零散散几颗星星可怜兮兮的挂在天上,昏黄的路灯下,苏茉一个人安静的走着。 她在第二天清晨离开,房东太太送了她一束带着露水的花,用带着浓重口音的英语告诉她,李知宴昨晚一整晚都没回来…… 这对于她来说是梦幻的三天,像电影《爱在黎明破晓前》一样,充满不可预知的浪漫气息,但对于李知宴来说,它连艳遇都算不上,不过是乏味生活间隙的一点调味剂。 这个道理其实早在酒吧里苏茉就应该明白,但她自欺欺人人,又或是始终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直到很多年后,又是酒精,又是同样的陌生女人,还有一个从来不记得她的人,苏茉才明白,重蹈覆辙有多麽的可笑。 第52章 穷秋南去春北归(三) 苏茉和李知宴如期结婚的第二年,圈子里盛传知名浪子为她收了心。 熟的、不熟的都来向她打听是怎麽做到的,李知宴的父母更是把她奉为座上宾,一口一个福星,逢年过节送她的礼物更是令人瞠目结舌。 苏茉和人说了不止上百次,自己什麽也没做,李知宴的改变和她也没有任何关系,可能是李知宴突然厌恶了以前的生活,但没有人相信她说的话,众人都觉得李知宴是为她才变成这样的。 但事实上,苏茉虽然和李知宴同住一个家,一年里见面的时间加起来还没有李知宴和他公司前台见的多。 她和李知宴名义上是夫妻,实际上与合租室友差不多。 鲜少有人知道内情,苏茉的闺蜜算一个,她从前两年哀婉苏茉年纪轻轻步入婚姻的坟墓,老公还是个空有外表知名渣男,到如今被催婚催的头昏脑胀,羡慕苏茉找了个给钱大方还不熟的老公,最重要的是长得不错,带出去倍有面子。 苏茉笑着敲了她的脑门一下,“尽说胡话,结婚当然是要和喜欢的人结,不然不如不结。” “这话你和我爸妈说去,别和我说!”闺蜜悲愤的把酒杯里的酒一饮而尽。 后来又陪着她说了些有的没的,回去的时候已经十二点多了。 到家一开门发现客厅的灯大开着,李知宴坐在沙发上,连衣服都没换。 他们俩很少在这个时间点见面,多在早上和下午。最近年关将至,李知宴应酬多,三天两头出差,算下来两人应该一个多月没见过了。 苏茉乍一看见他愣了几秒,然后边换鞋边和他打招呼。 本来想径直回房间,路过沙发的时候李知宴忽然道:“你喝酒了?” “嗯,”苏茉点点头,想到他刚出差回来,礼貌性地问了一句,“你吃饭了吗?” 苏茉以为他肯定会说吃了,就算真没有应酬,或是来不及吃,那至少还有飞机餐,结果李知宴说没有。 已经迈出去的脚收回来,转头看着他,“冰箱里有妈昨天送来的饺子。” 李知宴已经站了起来,“你吃吗?” 苏茉一下班就被闺蜜约到了酒吧,她偏爱家常菜,或是一些未经加工过的绿色食品,对酒吧里的小食并不感兴趣,所以没有吃多少东西。 先前还不觉得,李知宴一问,倒也有些饿了,她犹豫到底要不要吃,李知宴已经帮她做出了决定。 “我多煮两个,你先去换衣服。” 他们常在一起吃饭,尤其是早餐,凡有李知宴在的地方,就没有冷场一说,所以就算二人几乎没有共同话题,饭桌上也会说笑两句,今天却异常的沉默。 苏茉的性格相较前两年没什麽变化,和李知宴朝夕相处了不少时日,没那麽容易害羞或是不自在,但依旧没到能让她主动找话题的程度。 所以一旦李知宴不说话,饭桌就安静下来。 他似乎不太开心,苏茉猜想可能是工作上的事,没有多问。 她只吃了三个饺子,吃完后也不走,安静地坐在对面等李知宴吃完,然后主动要求洗碗,让李知宴先去休息。 “放洗碗机里。” 苏茉把空碗垒了起来,摇摇头:“这麽几个碗手洗更方便。” 第91章 她在洗碗,李知宴没事可干却也不走,抱着手靠在墙上看她,苏茉不明所以,问他怎麽了,他也不说话,等苏茉洗完碗才离开,好像真的什麽事也没有,就为了陪她洗个碗。 其实自从会所那次之后,苏茉就察觉到李知宴对她的态度变得有些奇怪,似乎是愧疚感作祟,李知宴对她变得过于关心,过于小心翼翼。 苏茉无数次旁敲侧击告诉他,那件事早过去了,她不会去告状,也不会做出什麽惊天地泣鬼神的报复,但李知宴就像完全没接收到她的暗示一样,一如既往。 她起先觉得这种愧疚不会持续太久,随他去了,没想到过了两年多,她已经习惯了这种相处模式,要不是今天他实在反常,苏茉都想不起来还有这档子事。 没有太放在心上,苏茉照常吃饭睡觉上班,偶尔在家里遇上李知宴,就和他打声招呼,聊上几句。 李知宴出差回来朝九晚五规律了几天,又有新一轮应酬迎来,淩晨才回家已是常态。 苏茉躺在床上看小说,往常她应该在一个小时前进入梦乡,但因为太想知道结局,决定看完这本书再睡。 打了个哈欠,正想拿手机看看时间,李知宴的电话打了进来。 她虽然疑惑李知宴为什麽会在这个时间打给她,却还是没有犹豫的接起电话。 “喂,是嫂子吗?” 电话那头传来陌生的声音,苏茉愣了一下,合起小说,坐直身体,“是我,怎麽了吗?” “那个……李哥他喝醉了,助理和司机的电话都打不通,嫂子你能来接他一下吗?” “打不通?”苏茉觉得匪夷所思,“怎麽会呢,我……” 话还没说完,对面就急匆匆的报了一串地址,像是怕苏茉拒绝一般,飞快挂断了电话。 苏茉看着被挂断的手机发了会儿呆,起身换衣服。 她按着地址找到了包间,深吸一口气推门进去,没有想像中十几个人在一起唱歌喝酒的场景,零星三四个人。 李知宴仰头靠坐在沙发上,看不出来是醒着还是睡了,旁边半跪着一个漂亮女生,举着半杯水正要往李知宴嘴边递。 坐在大门附近玩手机的男生先看见了苏茉,条件反射性地回头看看李知宴,尴尬地说:“嫂子你来了……” 李知宴乍一听见苏茉来了,立刻从沙发上坐起来,女生一时不查,水洒了她一身,李知宴皱着眉问她:“你想干什麽?” 一腔心意不仅没送去,还泼了自己一身,女孩也有点发懵,面对李知宴的质问磕磕绊绊,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李知宴冷漠地站起来,与女孩拉开距离,正想解释两句,却见苏茉含笑望着他,“走吧,回家吧。” 她拿不准李知宴到底醉没醉,以她这几年的经验来说,李知宴喝醉后一般不会有太大的反应,反而话还会比平时少一些,只在不经意间说出两句莫名其妙、驴唇不对马嘴的话,旁人才会知道,这人是喝醉了。 但都让人给她打电话来接了,应该是喝了不少,所以苏茉还是走过去扶住了他。 苏茉问他有没有哪里难受,他沉默地看着苏茉,似乎想在苏茉脸上看出点什麽,过了半响移开视线,摇了摇头。 苏茉对给他打电话的男生道了谢,扶着李知宴走出包间。 大半个身子紧紧贴着苏茉,看着好像全身的重量都压在苏茉上,可苏茉并没有感到走的很艰难。 把他扶上副驾驶,系好安全带。深更半夜街道上没有什麽车,苏茉还是开的很慢。 李知宴坐的不舒服,调整了一下坐姿,苏茉立马看过去,问要不要停下去便利店给他买杯水…… 李知宴面色不愉地摇摇头,苏茉就没有再问。 一路沉默地回到家,出门前煮好的醒酒汤,现在还温着,给李知宴盛了一碗放在茶几上。 “晚安。” 平心而论,他们是那种很标准的模范夫妻,结婚两年,没有吵过一次架,甚至连意见不合的情况都很少有发生,李知宴几乎同意苏茉所有的决定,苏茉也从不会让李知宴为难。 李知宴结婚前的恐怖设想都没有发生,而且还比他想象中的要好了无数倍。 就比如刚才那碗醒酒汤,苏茉做的永远比他想像的更多,只是这些东西却并不能让李知宴有多开心。 喻枫和边月在一起那麽久,人人都知道他们感情好,但李知宴这种最亲近的朋友却知道,他们吵架的频率并不低。 也会因为冷战半夜拉着他们喝酒,好容易喝醉了,总算可以散了,死活不走,非要让边月来接。 更严重的时候,边月直接一个人跑到国外旅游去了,喻枫嘴上说着这一次绝对不会先低头,下一秒一刷手机,看见边月和金发碧眼的帅哥的合照,话还没说完就已经打开了订票界面…… 他们像所有普通情侣一样,会因为各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吵架、冷战、吃醋、和好……这些稀疏平常的东西令李知宴无比羡慕。 更何况这些东西,是他原本可以拥有的。 “苏茉。”在她即将走进卧室的前一秒,李知宴叫住了她。 “怎麽了?” “刚才在包厢,我和那个女孩就只说了你听见的那一句话,”李知宴还是想试试,“我和她什麽也没有。” 苏茉的目光沉静如水,很快,嘴角扬起一个浅淡的笑,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好,知道了。” 第92章 李知宴垂下眼眸,自嘲的笑了笑,她根本不在乎,她什麽也不在乎。 如果今天李知宴和她说的不是这件事,而是和她提离婚,她听了之后也会立刻笑着说好。 李知宴讨厌她的笑,讨厌她的礼貌,讨厌她说好,最讨厌她做着一切关心他的事却一点都不在乎他…… 他实在想问她,到底是怎麽想的?还会喜欢他吗? 可他又有什麽立场去问呢?今天的一切,不都他结婚以前最渴望的吗? 客厅只开了一盏很暗的灯,巨大的阴影像带了无形的力量一般压在李知宴身上,他低着的头,无力的靠坐在沙发上。 半响,苏茉听见他低沉沙哑的声音:“晚安。” 苏茉移开视线,漆黑的眸子里看不出任何情绪,嘴角的笑意不知在什麽时候消失。 她走进房间,李知宴听见“啪嗒”的一声,苏茉关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