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你,朕只剩天下江山了》 第1章 [穿越重生] 《失去你,朕只剩天下江山了》作者:映在月光里【完结】 文案: 虞昉穿成了大楚赫赫有名的女将军。 原身世代武将,为大楚守卫边疆,死伤无数人丁凋零。 虞氏就剩下了她一根独苗,终是一身旧疾,劳累而亡。 虞昉:好啊好啊!女将军比起皇后公主,手握实权,自在,我喜欢! 京城连下十二道诏书,伴随着聘礼,婚书,一起送往了边关。 景元帝愿以江山为聘,立虞昉为后。 虞昉:好啊好啊! 最后领着大军进了京城,拿回她的江山聘礼。 景元帝伤心欲绝:阿昉,你我自小相知相识,我后位虚悬,一直等着你,为何你要这般待我? 虞昉:说好以江山为聘,当然要给江山啊,少一里地都不行。玩不起,就别玩! * 看在废帝生得俊美绝伦的份上,虞昉给了他一个皇妃的名份。 在虞昉立皇夫这天,废帝登上了城楼,伤心欲绝跳了楼,留下了一道白衣飘袂的身影。 虞昉得知后,沉默许久,伤心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以后只剩下江山社稷,无上权势,后宫三千。 朕的余生,该如何是好啊! 阅读指南: 架空,请勿考据。 轻松偏沙雕。 非十全十美人设,女主只爱江山天下,无上权势。 内容标签: 穿越时空 基建 轻松 沙雕 反套路 腹黑 搜索关键词:主角:虞昉,一众将领 ┃ 配角: ┃ 其它:开国女帝 一句话简介:谁能体会朕的心情哈哈哈哈哈哈 立意:爱自己,爱苍生众人 第1章 大楚景元五年,秋。 将将八月初,位于西梁与大楚边关的雍州府,草木业已枯黄。 寒风凛冽,翻卷起枯叶风沙,白昼暗如黄昏。 大将军府。 屋外脚步声起,守卫上前,低声交谈之后,门帘撩开。 寒风趁机卷入,吹得铜枝灯台上的烛火晃动摇曳,浓烈的药味直扑面门。 将军府长史虞冯坐在椅子上,亲卫虞邵南、工匠老钱随意瘫坐在炕前脚踏边,侍女铃兰趴在塌前,大夫桃娘子背靠着炕脚。 几人对来人毫无反应,形容麻木。 身形高壮如铁塔的男子立在门口,眼睛直直盯着炕。半旧的床帏,挡住了炕上躺着人的脸,只能看到被褥下的消瘦人形。 靠近门边的将军府长史虞冯动了下,抬眼看去,见是副将黑塔,眼里渐渐聚集起怒火:“天冷,将军受不得寒,你杵在那里作甚!” “将军可有好转?” 片刻后,似乎鼓起了全部的勇气,黑塔终于开口询问。 短短几个字,黑塔说得无比费力,筋骨分明的双拳紧握,又松开,喉咙发紧,声音不自觉带着几分颤意。 虞冯一言不发,缓缓闭上了眼,满身的悲戚。其余几人,从头到尾一动未动。 黑塔抬手抹了把脸,虽明知结果,巨大的失望还是将他快要淹没。 这段时日劳心劳力,黑塔如铁打般的身躯,都快承受不住。 一股莫名的怒火涌上头,黑塔冲着低垂头,手上无意识捻着银针的桃娘子吼道:“已两月有余,将军的身子状况半点不见好转,反而每况愈下。果真是江湖术士,欺世盗名的庸医!” 大楚景元四年春,西梁纠集乌孙部落纠集十余万兵丁大肆来犯,驻守雍州的大将军虞昉率兵迎战,经过一年的大战,西梁并乌孙大败。 雍州乃是军州,亦是大楚唯一的军州,军政合一。雍州军的将军,同时亦称知军或知州。 朝廷只给雍州军拨付刀箭弩机,雍州军的粮草军饷马匹等须得自筹。雍州军称十万大军,因穷困粮草不足,实则只有不到三万的兵丁驻守哨所卫岗,其余人则要留乡耕种,在打仗时才召集上战场。 乌孙人骁勇善战,马匹高大。西梁更是来势汹汹,势在必得。 双方兵力悬殊太大,虞昉写了急信请求朝廷支援,最后并未等到援军。 这一仗,雍州兵将损伤大半,雍州城哀鸿遍野。 虞昉殚精竭虑,终是操劳过度病倒在床。桃娘子寸步不离守在她身边,费劲心血救治,仍不见半点好转。 桃娘子是大夫,喜钻研各种有毒之药,生得娇娇怯怯,下手却绝不手软。除虞昉之外,兵营里的兵油子都对她毕恭毕敬,无人敢惹。 换作平时,桃娘子手上的银针早已将黑塔扎成了刺猬。如今她连眼皮都未抬,干涩的眼眶逐渐泛红,泪渐渐滑下疲惫的脸庞。 黑塔听到自己的喉咙咕噜了下,发出急促的悲鸣。他放下门帘,仓惶转身大步离去。 不知过了多久,虞冯站起身,随着走动,他左手半旧的葛麻衣袖晃动了下。 衣袖里空荡荡,整只左手腕不见,露出狰狞疤痕。 到了炕边,虞冯停下脚步,望着躺在被褥里,瘦得几近脱形,脸色惨白中透着清灰的虞昉。 虞冯眼神惨痛,不敢再看,低头恭敬地道:“将军,属下先去兵营巡视,朝廷那边应当有旨意下来了,免得雍州这边懈怠,让西梁乌孙再逃脱了去。” 乌孙部落不足为惧,西梁举全国之兵力来犯,兵败之后已经是强弩之末。 <a href="腹黑文 第2章 虞昉写了奏折上朝廷,请求朝廷出兵,乘胜追击西梁,以绝后患。 一直未曾动作的老钱坐不住了,他一下跳了起来,愤怒嘲讽怒骂。 “虞老抠,都这个时候了,你还白日做大梦,指望着朝廷,呵呵,朝廷!” 老钱瘦得跟棍子般,身上洗得泛白的布袍,像是挂在晾衣绳上般晃荡。他看不出年岁,坚称自己刚过弱冠之年。只那张脸实在不像,跟雍州城的老农一样,风霜皱纹满面,左边眉骨到鬓角一条明显的疤痕,给他添了几分威胁的狠劲。 “朝廷那□□佞小人,贪生怕死,在建安城膏肓之地歌舞升平,他们只晓得风月享乐,武将粗鲁,他们向来看不起。且不提出兵追击,起初压着雍州的请求,按兵不发,明摆着要让雍州兵与西梁乌孙同归于尽!朝廷早就看不惯雍州了,雍州军被民间百姓称作虞家军,龙椅上的那位忌惮,巴不得除之而后快!我早就劝将军,何须拼了命死守,随便放开道口子,让西梁乌孙人打过去,把建安城打得稀烂,让那群膏肓之地享乐的皇孙贵族,也尝尝家破人亡,绝子绝孙的滋味!” 虞冯神情惨淡,呵呵一笑,声音似老鸹般刺耳:“老钱,这番话,你可敢到大元帅牌位前去说?” 虞氏自大楚开国时便世代镇守雍州,兵马大元帅乃是虞昉的父亲虞怀昭,死后追封兵马大元帅,碧血丹心,忠肝义胆,天下英豪百姓皆敬仰。 虞氏祖训:虞氏人在,绝不让敌兵过雍州! 虞氏儿女皆葬身雍州,虞怀昭当年与西梁的一战,比起这一次有过之而无不及。 虞冯与老钱都是在那次受了伤,虞怀昭也是在那次大战被掏空了身子,没两年就去世了。 打仗容易,战后治理困难。雍州城百姓与雍州军都元气大伤,虞怀昭为了百姓将士披心沥血,让雍州城逐渐恢复了生机。 “你!”老钱睁大双眼瞪着虞冯,一甩衣袖,蹲坐在地上,竟捂住脸呜呜哭了起来。 “他们就是欺负人!明知虞氏忠诚,他们就是欺负虞氏忠诚!虞氏就剩下将军这根独苗了,他们还不肯放过。” 虞冯本是虞怀昭的亲卫,与老钱桃娘子他们同为旧部,虞邵南则是虞昉的亲卫,侍女铃兰是虞氏的家仆,父母已亡,两个哥哥死在了战场上。 虞怀昭壮年伤病去世,留下他们继续辅佐独女虞昉。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老钱沙哑着嗓子,捶地大哭。 虞冯听得难受,转身大步离去。老钱哭得眼睛都睁不开了,擤了下鼻涕,朝炕上看了眼,见仍无动静,不禁又悲从中来,垮下脸又要哭。 “闭嘴!”桃娘子终于听得不耐烦,冷冷训斥了声。 老钱偷瞄了眼桃娘子,生怕她惹怒了她,急促哽咽了下,将哭声收了回去。 这时,门帘掀开了,虞冯并黑塔一并走了进来。 老钱从肿胀的眼缝中打量着两人,嘲讽渐渐爬上了脸,道:“朝廷来消息,死心了?” 事关朝廷消息,虞冯不能隐瞒,瘫坐在椅子里,难过地道:“建安城传了消息来,西梁上誓表言愿藏盟府,朝廷与西梁签了和议。朝廷每年赐西梁金银,绢,茶等,折合总计二十五万贯钱,在雍州与西梁边关甘州城重开榷场,两国互通友好。” “二十五万钱!”老钱眼珠突出,声音都撕裂了。 “二十五万钱!二十五万钱!二十五万钱!”老钱接连喊,一声比一声凄厉。 雍州军弹尽粮绝,兵将都饿着肚皮上战场,能入口的草都扒光煮着吃了。若是朝廷肯支援粮草,雍州军岂会死伤如此惨烈。 桃娘子冷声道:“又不是第一次,你哭天抢地作甚!上次大元帅打赢了西梁,朝廷那群没卵子的照样与西梁议和,每年给岁赐二十万贯钱。大元帅被骂穷兵赎武,虞氏一直被猜忌。朝廷就盯着雍州,军州,只怕要变一变了。” “兴许很快便要变了。”虞冯佩服桃娘子聪慧,低沉地道:“朝堂在议派知府前往雍州,说是与其他州府一样,军政分开管辖......” “将军,将军!” 虞冯的话被铃兰哭声打断,他们悚然一惊,急急奔到了炕前。 虞昉躺在那里,已然没了呼吸,身躯渐渐变得冰凉。 铃兰凄切的哭声回荡在空旷的屋子,寒风呜咽,卷着窗纸哗啦,哀伤满屋。 黑塔似乎承受不住,踉跄转身奔了出去。过了片刻,他又跑了回来,穿着一身折痕明显的新衫,头上带着顶崭新的幞头,脸也抹过,鬓角尤带着湿意。 “让开。”黑塔走到炕前,挤开了铃兰,半跪在脚踏上,深情无比地捧起了虞昉的手。 “你作甚?”虞邵南阴沉着眼,咬牙问道。 “我说过,不会让将军孤零零一人。我愿意与将军冥婚。”黑塔亲了亲虞昉的手,低喃道。 “滚你娘的蛋!”虞邵南不客气一拳挥了过去,黑塔肩膀一偏,拳头擦着面颊而过,他仍紧紧握着虞昉的手。 “瞧你那德性,真真痴心妄想。生得跟炸开的狗屎般,也不怕脏了将军往生的路!” 向来寡言少语的虞邵南破口大骂,见黑塔尤不放手,愤而扑上前,揪住他的衣襟就打。 黑塔怕拉扯到虞昉,只能松开手,抬手还击,两人转瞬间就打在了一起。 <a href="腹黑文 第3章 虞冯想劝,两人已经忘了拳脚功夫,如愤怒的猛兽撕扯在一起,他实在太难受,便由着了他们去。 “冥婚,你有本事,不若干脆给将军活殉,我杀了你,送你一程!”虞邵南怒骂。 黑塔怔住,虞邵南的拳头结结实实砸在他的脸上,血从鼻孔中呛流而下。 “活殉,活殉,将军已不在世,我也不想活了。” 黑塔平静下来,凝望着虞昉,坚定地道:“虞哑巴,你说得对,我愿意陪着阿昉去死,给她活殉!” 虞昉茫然睁开眼,正对着他痴痴的目光。 黑塔彻底呆住,鼻血啪嗒掉在炕沿,溅到虞昉的脸上,她下意识侧头躲避。 “将将......军!”黑塔结结巴巴喊,惊喜太过,牙齿都咯咯颤抖。 铃兰也看到虞昉的动作,她大叫起来:“将军没死,将军还活着!” 虞冯等人急扑上前,将灯光牢牢挡住,虞昉眼前一片昏暗,脑子也有点乱。 她重病已久,肯定自己死了,但她又活了过来。 不但成了将军,还有坨黑炭痴情到愿意给她活殉? 第2章 两天后,虞昉大致摸清了她如今的身份与处境。 她成了驻守边关的将军,黑炭以及冲着她欣喜若狂的一群人,都是她的部下。 能重活成为将军,虞昉对此很高兴。在古代能做将军,远比深宫后宅的皇后公主要恣意自在。 然而,喜同样伴随着忧。 首先,她不会打仗,也不会练兵。 一将无能累死千军,她这个将军做得不那么踏实。 其次,将军府寒酸得令人心酸。 放眼望去,收拾得一尘不染的屋中,只摆着旧案几椅子,遍寻不着一件值钱的摆设。 虞冯等得力部下,除去粗粝沧桑的面容,新旧交替的伤痕,穿得也破旧。若不清楚底细的人,会以为他们是苦力穷人。 最后,虞冯等人效忠的是以前的虞昉,并非她。 失而复得,他们视她为奇珍。这两日她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跟废人一样躺着继续修养。 白日,虞邵南同老钱交替蹲守在门边,如门神一样,不错眼盯着她。 夜里,铃兰歇在脚踏上,桃娘子则歇在外间的塌几上,寸步不离守着,生怕她再有丁点的闪失。 虞冯白日会来探望几次,黑塔只在门外张望徘徊,未再进屋过。 若是他们发现她并非以前的虞昉,可会将她当做怪物烧死? 天色一点点暗下来,背靠门坐着的虞邵南,在暗处的双眸格外幽深闪亮,一瞬不瞬望着掀开被褥准备下炕的虞昉。 虞昉抬眼看去,眼神在他身上略作停顿,迟疑地道:“厨房可有肉?” 虞邵南愣住,很快便道:“桃娘子说将军身子还需养着,不宜食油腻荤腥的食物。” “那就是有肉了。”虞昉点点头,径直道:“晚饭我要吃肉。” 这两日除了吃面糊糊,粥,便是服大碗的苦药。 想起药,虞昉眉头紧皱,不理会虞邵南的怔忪,道:“药别熬了,我身子已经大好了。” 躺久了,虞昉浑身发酸发软,她汲拉上鞋子,随意转动手臂,活动着身子。 衣袖滑落到腕骨,露出消瘦胳膊上浅淡的伤痕。十指纤长,手掌上布满薄茧。 虞昉照过铜镜,虽说脸颊凹陷,病容明显,还是看得出原本的五官。 如今的虞昉,与前世的她名字一样,身高相近,长相也肖似。 高瘦,修眉入鬓,丹凤眼,英气。 虞邵南望着虞昉乱七八糟的动作,目露惊讶,刚想说什么,铃兰提着食盒从门外走了进来。 虞昉看到铃兰手上熟悉的食盒,一转身去了净房。 铃兰见虞昉头也不回快步离去,纳闷地看向虞邵南,问道:“将军怎地了?” 虞邵南沉默了下,将虞昉的吩咐转达了,指着食盒道:“药拿回去......你去请桃娘子来。” 铃兰哦了声,提着食盒里的药便出去了。虞昉从净房出来时,除了桃娘子,虞冯老钱,这两日不露面的黑塔都来了。 众人一起见礼,虞昉眨了下眼,心道都来了,也好。 “这里太挤,出去说话。”虞昉率先朝外走去,铃兰疾步上前,搀扶住了她的胳膊。 “不用了,我走得很稳当。”虞昉轻轻将铃兰推到前面,由着她带路。 桃娘子紧跟着上前,仔细打量着虞昉,见她脸色虽苍白,精神倒好,便殷殷叮嘱道:“将军不可硬撑,要是身子有不适之处,定要告诉我一声。” “好。”虞昉干脆利落回答,习惯地道:“多谢。” 桃娘子脚步微顿,虞冯神色也若有所思起来。几人跟在虞昉身后,互相张望对视,不动声色跟在虞昉身后走出暖阁,来到了正屋。 正屋里摆放着一张坐榻,矮案,几张圈椅案几,宽敞的屋子,空空荡荡,到处都透着穷。 虞昉并不意外,略微沉思,在塌上坐下:“都坐吧。” 大家依次落座,虞昉目光缓缓扫过众人,斟酌地道:“我死了,又没死......” 虽说已经有了考量,话到这里,虞昉还是变得迟疑,思索着如何开口,能让他们接受。 他们在她醒来时,那股浓烈的悲怆与喜悦,冲得她鼻子都发酸。 <a href="腹黑文 第4章 他们的忠心,毋庸置疑。 虞昉为难地望向天,大家一并随着她看去,老钱目光炯炯,道:“将军可是去天上走了一遭,又回来了?” “是。”虞昉顺着老钱的话,面不改色应了。 “将军岂不是变成了神仙?”老钱双手撑住椅子扶手,探身出来,兴致勃勃追问。 其余人也一起看向虞昉,神色各异。 虞昉面色沉静,道:“也可以这般认为。” 老钱张大了嘴,其余人的表情,皆复杂得很。 虞昉看在眼里,道:“不过,神仙下凡尘,我就与你们一样,变成了凡夫俗子。世间的事,我也忘却了不少。” 老钱明显失望,虞冯警告地看了他一眼,谨慎地道:“将军还记得多少?” 虞昉看着呆呆的黑塔,道:“还记得他要给我活殉。不过,多谢,你无需这般。” 黑塔的脸黑黢黢,五官长得跟刀一般锋利,身形太壮,足可以当做门神镇宅。 虞昉认为,他给她做护卫很是不错,至于活殉或者其他,太过浪费人才。 “将军不必理会他发癫。”虞邵南迅速道。 黑塔肌肤太黑,看不出可有变脸,只听到他的呼吸粗了几分,恨恨地剜了虞邵南好几眼,手指节捏得咯咯响。 若非是在虞昉面前,他定将虞邵南那张小白脸揍成狗头!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将军不好当,她尽可能不管事,免得出错。 虞昉有些惆怅,对虞冯道:“如今的情形,劳烦你再仔细说一遍。” 虞冯一时很是纠结,虞昉的身子都冰凉了,再睁眼活了过来。他们起初是大喜,等到冷静下来,都察觉到了不对劲。 他们并肩作战,朝夕相处,彼此再也熟悉不过。 这两日下来,他们都心生疑窦,虞昉再也不是以前的虞昉。 虞冯打仗多年,从死人堆中爬了出来,只相信拳头刀箭,并不信菩萨鬼神。 虞昉称在天上走一遭,忘却尘世之事,虞冯当然不信。 只是,望着眼前肖似虞怀昭的眉眼,虞冯心里难过至极,纠结了下,将雍州府,朝廷的情形,细细说了。 “将军打算如何应对?”末了,虞冯紧盯着虞昉,小心翼翼问。 虞昉总结了下,雍州府以及雍州兵将,如今只能用两个字来形容。 惨,穷。 虞冯说到朝廷与西梁乌孙议和,赐给岁币时,虞昉明显感觉到,屋子里瞬间怨气冲天。 虞昉道:“雍州府不为朝廷缴纳赋税,军政自主,朝廷还要支出刀箭兵器。对朝廷来说,雍州军不但是隐患威胁,只出不进,实在不划算。” 众人脸色一下变得难看起来,虞冯眼里失望闪过,心沉了下去。 虞昉道:“建安城离雍州三千里,京城繁华富裕,有几人曾到过边关,体会过兵将之苦。且江山国土,当寸步不让,如何能以钱财来衡量!” 黑塔激动起来,振臂高呼:“江山国土,寸步不让!” 虞邵南被他喊得耳朵都震了下,不悦瞥了他一眼,脸上难得露出了笑意。 虞冯双眼止不住发热,长长舒了口气。 她终还是虞氏人,虽忘记了许多事,却记得虞氏的祖训。 虞昉道:“朝廷与西梁和议已定,你我都无法改变,生气亦无用。至于要将雍州府军政分开,此事还未定下来,无需过早忧虑,先顾好眼前的事情。” 老钱忙问:“将军是指何事?” 虞昉抬手抚上肚子,道:“吃饭的事,我饿了。” 虞冯脸抽搐了下,忙让铃兰出去备饭,起身见礼告退:“将军身子还弱,先好生歇息,外面的事,属下且去操持,将军放心。” 虞昉颔首,今日算是与他们初次相聚,她很有仪式感道:“留下来一起用饭吧。” 虞冯讪笑着推辞,“再过几日便是中秋,待那时将军的身子也好了些,我们待中秋再聚。” 老钱怪叫起来,讥讽地道:“将军,虞老抠舍不得,他天天盯着账本,厨房的肉丁,切得比鼻屎还小,他还要亲自数一遍,每人不得超过十粒!” 桃娘子附和着道:“只将军的饭菜,虞老抠才不会抠!” 兴许虞冯被骂多了,他神色倒淡定,袖着手不做声。 虞昉道:“大家都辛苦,吃食上不能省。一起用吧,我吃什么,你们也吃什么。” 虞冯便抬手道谢,重新坐了回去。老钱也不再吱声了,喜滋滋等着铃兰拿饭菜来。 没一会,铃兰双手各自提着一个大食盒进屋,面部红气不喘,稳稳放在了案几上。 虞昉目光从铃兰身上扫过,很是佩服她的力气,心道真是捡到了宝。 待看到铃兰端出来的饭食,虞昉就没那么开心了。 虞昉面前的案桌上,摆着一罐子粥,里面加了肉沫,熬得绸了些。 其他人则是馒头,几碟酱菜小菜,飘着油腥的面片汤。 虞昉吃了一碗如老钱所言那般,与鼻屎一样大的肉沫粥,将罐子里剩下的粥推了出去,让大家都尝尝。 众人要推辞,虞昉端起清水漱了口,道:“你们吃。”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虞冯不会克扣她的吃食,也要灶房拿得出来才行。 她的饭菜都如此,可想而知军营兵丁的饭食。 <a href="腹黑文 第5章 饿着肚子连刀箭都举不起,还打什么仗! 真是穷得令人生气! 虞昉放下茶盏,道:“你们吃完之后,我们来找钱,找粮!” 第3章 躺久了,饭毕虞昉打算出屋散步,顺道看看她的将军府。 “我们出去走走,边走大家边动脑子。”虞昉道。 桃娘子神色犹疑了下,见虞昉已经率先走出了门,便将话咽了回去。 黑塔仗着腿长手长,跨步上前撩起了门帘。虞邵南错牙盯着他的背影,手摸到了刀柄上,恨不得一刀将他劈开。 月色昏昏,洒在地面上,清冷幽静。 寒风卷起落叶,扑到脸上像是在被扇巴掌。 虞昉闭上眼,毫不犹豫转身回屋,面不改色道:“就在屋里坐一会吧。” 跟在她身后的众人:“......” 虞昉眉头微蹙,添了一重忧虑。 中秋节都不到,雍州的天气竟已寒冷至此。饥寒交加,百姓的日子更难过了。 众人落座,虞昉道:“我无需多问,雍州府定缺衣少食。如今首要之处,在找到钱粮。” 老钱眼睛一亮,艳羡地道:“明州府广陵府富裕得很,有钱有粮!” 虞冯气道:“将军别听他胡说八道,明州府广陵府离雍州上千里,白给雍州府钱粮,运到雍州府也要明年了。” 老钱嘴角下拉,双臂抱在胸前,不服气往椅背一靠,等着虞冯的好主意。 虞冯脸比黄连都苦,虞昉见他愁眉不展,估计他早就绞尽脑汁踅摸过,能寻到粮食之处。 虞昉道:“先说有多余的钱粮,方便取,以及容易取之处。” 老钱顿时又来了精神,抢着道:“雍州府与陕州甘州相邻,陕州府比甘州府富裕,路也平坦,从雍州城前往陕州府的府城,急行军只要三日。” 桃娘子听不下去了,杏眼一瞪,骂道:“你长着嘴皮子,尽用来说废话!陕州府凭什么给雍州府钱粮?雍州这边打西梁乌孙,将军亲自给陕州驻军张达善写了密信求援,他硬是一兵不出!甘州同样也不是东西,甘州知府赵秉持隔岸观火,将军一颗粮食都没能借来!” 老钱被骂,对着桃娘子笑得一脸灿烂,缩起脖子闭上了嘴。 陕州甘州得了朝廷指令,不动如山再正常不过。如今雍州府还是军州,朝廷未曾下达旨意赈济雍州,陕州甘州肯定不会拿出钱粮给雍州府。 真是愁人。 虞昉双腿伸直搭在案几上,手撑着头惆怅不已。 “西梁与乌孙呢?”虞昉问。 虞冯诧异不已,赶忙道:“将军,如今朝廷虽与西梁议和,武将与外夷来往,仍然是大忌。若被朝廷得知,虞氏少不了一个通敌的大罪!” 虞昉只问道:“西梁乌孙可有钱粮,离得远近,可方便取回?” 黑塔这时瓮声瓮气开了口,道:“西梁的夏州离雍州最近,不过也有五百多里,夏州如今由西梁五皇子梁恂亲自督军,梁恂狡猾难缠,将军要想与他打交道,只怕要小心。乌孙穷得很,全部家当都在马背上,他们只怕还在到处找吃食。” 问西梁乌孙的粮食,虞昉当然是抢,压根不考虑与梁恂打交道。 梁恂身为皇子,夏州定当兵强马壮。既然抢麻烦,且不一定能抢到,虞昉便打消了念头。 虞昉哦了声,双腿变换了个姿势,换成左腿压在右腿上,坐得舒舒服服了,方问道:“雍州城谁家最富有?” “使不得使不得!” 虞冯骇然,挥舞着右手,急道:“将军,虞氏规矩,不得拿百姓的钱财,与民争利。” “不拿,是借。”虞昉道。 “借......”虞冯语滞了下,叹道:“借了也还不起啊!” 虞昉是真借,她不做杀鸡取卵的事,先渡过眼前的难关,以后再慢慢还,干脆地道:“你就只告诉我,雍州城的富绅,究竟有无多余的钱粮吧。” 老钱探出头,道:“有!雍州城的余家,方家都有钱得很,府中下人都有肉吃!” “那也是打仗之前!”虞冯懊恼地瞪了眼老钱,向虞昉解释道:“余家方家在打仗时,没少捐钱捐粮,若将军再强行要向他们征讨,只怕会惹来他们的不悦。何况余氏方氏并非白丁,子孙也有做官之人,要是他们向朝廷参奏一本,雍州的处境将会愈发艰难了。” 虞冯忠厚,只未免迂腐了些。且他们几人,对她还不算完全信任。 虞昉未再多言,收起双腿,道:“我知道了,你们先回去吧。衙门的事情还是劳烦冯叔,明早老钱陪我出去城里逛逛。” 虞冯忧心忡忡,望着虞昉欲言又止。不过他到底咽了回去,抬手见礼告退。 走出门,虞冯回头看去,见东屋窗棂亮起灯火,心想虞昉应当去洗漱歇息了,赶紧上前几步,揪住老钱的手臂。 虞冯就是少了一只手,老钱也不是他的对手,挣扎了下没能挣脱开,翻着白眼骂:“虞老抠你快放手,武夫欺负工匠,算什么英雄好汉!” 虞冯也不答话,手上用力,老钱痛得嘴都歪了,被拖出院门方被放开。 桃娘子他们只当无事发生,施施然跟在了身后。 虞冯右手撑在院墙上,老钱被他圈在身前无处可逃,他低垂着眼,沉声道:“平时你不讲规矩,放浪习惯了,我都不与你计较。若你明朝敢在旁怂恿将军,让虞氏蒙羞____” <a href="腹黑文 第6章 他抬起右手,一拳打在老钱的头顶,震得老钱耳朵都嗡嗡响。 “我定会让你亲自体会一二,按照军规处置,究竟是何种滋味!”虞冯声音冰冷道。 老钱气得嘴都歪了,跳脚要骂。虞冯伸手按在他的头顶,他顿时双腿发软,一屁股跌坐在地。 黑塔他们走出院子,站在一旁袖手看热闹。 老钱颜面尽失,气得七窍生烟,借着月色偷瞄着桃娘子,骂道:“虞老抠,你少管我,是将军亲点了我去!有本事,让将军点你随行!” 虞冯冷哼了声,道:“将军是看你沉不住气,没出息,才点了你前去......” 说到这里,虞冯神色微凛,他看向桃娘子他们,一时也分辨不出什么滋味,道:“将军的聪慧,识人看人的眼光,只怕远在你我估计之上。” 桃娘子打量着老钱,颔首道:“聪慧且不提,只沉稳,不动如山这一块,都比你我强。” 老钱还仰着脖子等着虞冯接下来的话,见他抛下自己,莫名其妙说了一句,下意识道:“虞老抠,你什么意思,将军点我,难道是看我傻?” 虞冯深深皱眉,道:“大元帅说过,聪明之人,能做大事,也能做坏事。聪慧必须心正,否则,便会造成大难。” 桃娘子沉默不语,老钱撑着墙站起了身,虞冯看着他摇头叹息,负手离开。 老钱一脸茫然,嘀咕骂着虞冯回去了。 翌日早起洗漱用过饭,铃兰捧来了虞昉的公服。因着不打仗,虞昉平时着文服。 铃兰手巧,将虞昉的头发挽起,戴上黑色皂纱巾帻,紫红盘领窄袖袍,腰系革带,乌皮靴。 “将军瘦了好些,衣袍都太大了。”铃兰理着虞昉的袍脚,很是心疼。 虞昉静静立在脸盆大小的铜镜前,久久没动。 铃兰站起身,看到虞昉的动作,便在一旁等着。过了一阵,见虞昉没动,她有些慌了,小心翼翼问道:“将军怎地了?” 虞昉道:“真帅气啊!” 清瘦且略微苍白的脸,在紫红的公服衬托下,便不那么明显了。头发全部笼罩在皂纱里,显得她的双眸格外沉静,窄袖利落,加上腰间的革带,整个人看上去英姿勃发。 虞昉稍许调整了下表情,让自己看上去更威风了。 铃兰咧开嘴,噗呲笑了起来,忍不住一同望向镜子里的人。 眉眼没变,却又完全不同了。 以前的虞昉是端方深沉,如今的虞昉...... 铃兰眼前浮现起昨夜虞昉见外面天气不好,想都不想回屋的动作,她不拘小节的坐姿,绞尽脑汁苦思,也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形容。 说狡黠,铃兰觉着不敬。说灵动,偏生虞昉一举一动,都坦然自在得很,让人觉着如她那般,是寻常不过之事。 虞昉看到纠结的铃兰,并未解释,转身朝外走去。 守在门外的虞邵南如影子般跟了上前,虞昉停下脚步,道:“你在前面带路。” 虞邵南怔了下,忙低头应是,大步走在了前面。 虞昉只随意瞄了眼急匆匆的虞邵南,便淡然收回了视线。 他与黑塔两人私底下互相别苗头,虞昉都看在眼里,对此并不放在心上,边走边打量。 白日微风轻拂,太阳逐渐升起,天气比昨夜暖和了些,天空澄蓝如镜。 宽敞的庭院空荡荡,银杏树上稀稀落落挂着几片金黄的树叶,惟有松柏还苍翠,给灰扑扑的院落带来了几分颜色。 老钱已经等在了门口,上前抬手施礼,虞昉颔首回礼,见虞邵南牵着匹纯黑色骏马过来,她自忖马术还不够好,道:“换车吧,就在城里随意行驶走动。” 虞邵南赶紧去套车,亲自做车夫,老钱坐在他的身边,身后跟着一群护卫,浩浩荡荡出了将军府。 虞昉卷起了车帘,从车窗朝外看去。将军府坐落在雍州府的中轴线上,马车经过笔直宽敞的大街,行驶约莫一里之处就到了正城门。 城墙毁损,垮塌,城门破了洞,打仗的痕迹无处不在。 街头人烟稀少,铺子半开着门,有些伙计无精打采守在门口,偶尔有几个客人,在门口犹豫张望,捏着空瘪的钱袋,琢磨着可要进去。 街头的转角处,衣衫褴褛的乞儿卷缩在那里,也不知死活。 驶出热闹的大街,到了穷人住的街巷,到处破败不堪,死气沉沉。 满目疮痍。 不过,一路行过去,遇到马车的男女老少,都立刻避开,立在一旁恭敬见礼。 这份敬仰,太沉重了。 虞昉心情不大好,吩咐虞邵南:“去余家。” 虞邵南握着缰绳的手一僵,老钱抬起手肘撞过去,提醒道:“你停着作甚,军令如山!” 虞邵南一眼斜了过去,依言调转马头,朝余家方向驶去。 虞昉正了正皂纱帽,这也是乌纱帽,自带威严。 余氏宅邸离将军府只隔着两条街,马车行驶到将军府附近,护卫急匆匆上前回禀了句,虞邵南停下马车,跳下车辕来到了车门边。 虞昉抬眼看去,见虞邵南神色沉沉,眉头微蹙,问道:“出什么事了?” 虞邵南低声道:“将军,建安城来了天使传旨,说是已经到了城门外,虞长史派人来寻将军赶紧回去,迎接天使接旨。” <a href="腹黑文 第7章 第4章 日头已快升到头顶,虞昉经过车窗,仰起头张望了片刻。 建安城来的天使,可能解决现在雍州城的穷困? 恐怕不能。 “该用午饭了。”虞昉说了句。 虞邵南如今完全摸不清“神仙”将军的想法,呆怔在那里。 “去余家。”虞昉吩咐。 见虞邵南一头雾水站着,虞昉耐心补充了句,“让虞长史去迎接,天使至建安城远道而来,无论好坏,总要招呼他们用饭。另,以后我说什么就是什么,你无需多想。” 虞邵南忙垂首应是,与护卫交待了几句,跳上车辕拉动缰绳,朝余家驶去。 老钱眨巴着眼睛,回首看了眼,压低声音问道:“天使来了,将军不回去接旨?” “将军说什么就是什么,你我无需多想。”虞邵南用虞昉之言回答了老钱。 老钱眼睛再眨,嘴角缓缓裂开笑,吸了吸鼻子,笑嘻嘻道:“将军真是,哎哟,太硬气了。” 虞邵南面无表情,笑意却从眼角溅开。 建安城在与西梁和议之后,天使亲自来传旨,肯定不安好心。 虞氏宁愿战死疆场,断然不肯看他们的脸色,任由他们宰割! 小半柱香功夫后,车行驶到余家的大门前,闻讯赶来的余老太爷恭候在了门口。 “虞将军,真是稀客,难得,难得!”余老太爷扶着车门,心里七上八下,话语已有些凌乱。 虞昉与虞怀昭一样,关心百姓,清明廉洁,待他们客气归客气,却从不与他们来往。 虞昉突然来访,余老太爷既高兴,又忐忑不安。 “这个时辰前来,不知可有打扰余老太爷用饭?”虞昉下车,对余老太爷颔首还礼,率先朝门内走去。 余老太爷愣住,忙道:“老朽还未曾用饭,将军既然大驾光临,不若一道用个便饭如何?” “好。”虞昉干脆利落应了。 余老太爷再怔了怔,忙拉着身边的管家吩咐了下去,走在前面迎着虞昉到了正厅。 轩敞的三开间屋子,家什皆为花梨木,塌几后立着巧夺天工的山水双面绣锦屏,熏香从仙鹤青铜香炉的鹤嘴中徐徐吐出,满屋馨香。 有钱! 虞昉目露满意,余老太爷恭请她坐上首,正要招呼虞邵南同老钱,虞邵南一言不发走到虞昉身后站定,老钱迟疑了下,跟着立在了一边。 两人似左右护法,立在虞昉身后。余老太爷不敢多言,接过仆从捧来的茶水,亲自奉了上前。 “余老太爷请坐。”虞昉端起茶盏,茶水清香扑鼻,她不紧不慢吃了半盏下肚,捻起栗子糕吃了起来。 “你们也坐吧。”虞昉转头对虞邵南老钱道。 茶水点心都上佳,让他们也打打牙祭。 虞邵南老钱马上领命坐在了下首,余老太爷揣着满肚皮的疑惑,赶忙吩咐仆从再上茶水点心。 再吃了盏茶,虞昉终于放下了杯盏,余老太爷见状欲将开口,只听到虞昉道:“不知午饭可有备好,我们且边吃边谈。” 余老太爷已经毫无头绪,依言前去传了饭。 仆从提着食盒陆续摆上案桌,红焖羊肉香喷喷,菌菇鸡汤鲜美可口,清蒸鱼上缀着洗白葱丝,再加上时令的莲藕等鲜美小菜,一筐热气腾腾的鲜肉包子,摆了满满当当一大案桌。 羊肉与鸡汤,鲜肉包子应当早就备好,乃是余老太爷的午饭,鲜鱼与其他小菜应当是厨房另外赶着做了出来。 余老太爷还要传酒,虞昉拦住了,道:“留着吧,待我身子好些时候再喝。” 余老太爷呆了呆,忙道:“是是是,老朽糊涂了,将军的身子,如今是不宜吃酒。” 他脑子一转,试探道:“老朽这里还有几坛老酒,滋味还算不错。恰中秋快到了,老朽装起来,将军等下带回府庆贺中秋吃。” “多谢。”虞昉毫不客气接受了。 余老太爷微松了口气,旋即又意外至极。 虞氏从不接受任何的礼,无论轻重。这是雍州城人人皆知的规矩,虞昉居然开始破了例! 不过,收礼是好事,余老太爷轻松了许多,恭请虞昉落座,同时对虞邵南老钱热情地道:“你们也坐,粗茶淡饭,不成敬意。” 虞昉吃得很是满意,余家果真是家底丰厚。 吃到七八成包,虞昉见余老太爷始终心事重重,她放下筷子,道:“余老太爷,我来是向你借钱,借粮。还有请余老太爷指点一二,还有哪些人家可以借到钱粮。” 余老太爷愣住,心道原来是为了钱粮,打着太极道:“唉,余家说起来是家大业大,可经过了那么一场大战,如今城里的铺子几乎没客人,买卖难做,铺子都快关门了。地里收成只那点粮食,打仗的时候,余家将仓库用扫帚扫过,将所有粮食捐给了雍州军,如今也实在是没余粮余钱啊!至于别家,老朽估计也与余家差不多情形。” 老钱面前的羊肉早就吃得一干二净,正在细品羊肉的香,闻言嘴角一撇。 余家要是没钱粮,将军府就该是乞丐窝了! 虞邵南神色若有所思盯着案桌上的饭菜,拿勺舀起了鸡汤。勺子碰到瓦罐,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声音虽低,余老太爷还是不由自主看了过去。到底是掌家多年,余老太爷望着满座的饭菜,暗自懊恼不已。 <a href="腹黑文 第8章 这些饭菜对他来说不算丰盛,但对于普通寻常百姓来说,一年到头都吃不起,何况是战后的雍州城。 他的推诿之词,明显太过虚假! 虞昉面色不变,道:“真是借,会还。雍州城的情形,余老太爷比我清楚,我就不多解释。兵丁百姓真饿狠了,余家也难以独善其身。” 余老太爷脸色变了,虞昉并无虚言,这些年余家能积攒下来家产,得靠虞氏的开明清廉。 虞氏镇守着雍州城,百姓能得以太平,虽经受了战乱,到底城池仍在。 若是兵丁与百姓乱起来,虞昉撒手不管,余家会首当其冲被哄抢。 虞昉道:“我说还就还,余老太爷有什么想法,尽可能提出来。我若能做到,绝不推脱。” 余老太爷思量再三,虞昉既然都已经亲自来了,他就当做送中秋节礼,便斟酌着道:“将军一心为了雍州城,我身为雍州的子民,也责无旁贷。不过将军要见谅,我能拿出来的粮食钱财,的确有数,将军莫要嫌弃。” 虞昉道:“不嫌弃,借得太多,我还担心以后还不起。” 余老太爷听得好受了些,道:“将军爽快!老朽佩服不已。老朽经常教训家中不成器的子孙,要向将军多学,将军身为女流,年纪轻轻,已经能护着一方百姓的安危。可惜他们愚钝,迄今没个出息。不知将军可能将他们带在身边,帮着教导几日?” 虞昉一如既往地干脆利落:“可。” 余老太爷激动起来,雍州城都想攀附虞氏,可惜虞氏如铁筒一样,他们无从靠近。 虞昉肯开口接纳他们,还让他余家赶了第一,这可是用钱粮都求不来的好事! 余老太爷隐隐激动道:“将军放心,他们断不敢耽误将军的正事,只让他们在一旁看着,学到一二,就足以终生致用了。” 虞昉道可,“我先回去了,多谢你的饭菜。等下我会让人来与你联系。其余的人家,就有劳你与他们说一声。你若是有空,多来将军府走动.....快过中秋了,到时候你们来过节。” 余老太爷面庞都高兴得发红,虞昉将找钱粮的事情交给了他,由着他传话,他无形成了雍州乡绅之首! 虞昉起身离开,余老太爷扎着手,赶紧让管家取来酒,还有几大包名贵的药材,一并塞到了马车里。 “客气客气。”虞昉摆着手,朝余老太爷致意道谢,马车驶到了转交,余老太爷方负着手,得意地回屋。 老钱轻轻捅了捅虞邵南,打了个饱嗝,小声道:“我吃得太饱了,你呢?” 虞邵南木着脸不答,其实他也有些撑,他亦许久未曾吃过这般丰盛的饭食。 “还是将军厉害!”老钱举起拇指赞叹,嘀咕道:“虞老抠就是太死板,你看,钱粮这就来了。” 虞邵南这才想起天使,道:“不知虞长史那边如何了。” 这是打仗以来,老钱吃得最好,最满足的一次饭,他哪有心思去管劳什子天使,咂摸着肉的滋味,连牙缝里的都舍不得吐掉,抿着吞了下去。 “理他个逑!”老钱骂天使。 将军府中,虞冯陪着礼部来宣旨的天使,郎中黄宗尚用完饭,坐着吃茶等着虞昉归来。 黄宗尚脸色不大好,午饭几乎没碰,茶水奉上,他干脆连瞧都不瞧。 虞冯心知黄宗尚嫌弃饭食粗糙,不过雍州穷,虞冯打肿脸也充不了胖子。 本想让灶房给黄宗尚做肉包子,虞冯想到肉包子也入不了京城官员的眼,便干脆随着他一道吃了。 虞冯再次解释道:“将军不知天使会来,雍州城经受大战,到处还乱着。将军去忙着安抚,给将士百姓筹措粮食,还得劳烦天使多等一阵。” 黄宗尚年近四十,白面微胖,一看就养尊处优。他唔了声,靠在椅子里,袖着手干脆闭目养神。 虞冯也没再说话,觑着黄宗尚的细皮嫩肉,心道饿上十日估计都不会死。 黄宗尚既然不见虞昉不宣旨,虞冯便干坐陪着等。 所幸等了不到半柱香功夫,虞昉回来了。 虞冯长舒了口气,赶紧大步迎出门,黄宗尚也睁开了眼。 “将军可回来了,是礼部来的郎中黄宗尚宣旨。”虞冯低声介绍道。 虞昉点头示意知道了,她进了屋,黄宗尚起身见礼,“终于等到了将军。” 虞昉品级高,颔首示意道:“黄郎中久等了,旨意在先,宣了我们在好生说话。” 黄宗尚是文官,向来嫌弃武将粗鲁,见虞昉面带病容,举止跟男人一样,不免腹诽鄙夷了一通。 果真是武人,女郎也如男子一样,斯文扫地,亏得虞氏还是百年世家! 黄宗尚片刻不耐烦留在雍州府,只想赶紧办完差事,好些回到京城去。他也不管虞昉的礼数,当即取出圣旨宣了。 一堆溢美之词中,虞昉听明白了旨意。 景元帝愿以江山为聘,立虞昉为后。 虞冯脸色青白,浑身如坠入冰窟般冰冷,牙关紧咬,浑身都咯咯发抖。 虞昉单膝跪地,双手朝上,接过黄宗尚递来的圣旨,顺势起身,笑盈盈道:“好啊好啊,谢主隆恩!” 第5章 虞昉客气送黄宗尚出门:“黄郎中一路奔波辛苦了,先去驿站歇一阵,晚上的时候再请到将军府用饭,给你接风洗尘。” <a href="腹黑文 第9章 护卫陪同黄宗尚离开,虞冯阴沉着脸,道:“请他吃狗屎!杀了他,朝廷的走狗,鹰犬,杂碎!” “两兵交战不斩来使。”虞昉转身回屋,道。 虞冯愤怒到几乎难以呼吸,理智尽失,盯着虞昉的背影,午间的太阳明亮,他却感到眼前一片黑暗。 太欺负人,太欺负人了! “将军,请随属下来。”虞冯道。 虞昉转身,好奇跟着虞冯朝西北方向走去。穿过甬道,从护卫把守的垂花门进去,便是高大苍翠的松柏林。 松柏林之后,是一座五开间的祠堂,巍峨肃穆矗立在那里,松涛阵阵,却又尤其安宁静谧。 祠堂出来一个瘸腿苍老老翁,虞冯朝他见礼,对虞昉低声道:“这是虞老鹫,将军祖父,骠骑大将军的亲信。” 虞老鹫双眼昏花,定睛看清楚来人,手上的竹杖一扔,跪下匍匐在地,砰砰砰朝着天边连续磕了几个头。 他的动作太快,虞昉眼前一花,她还在台阶下,压根来不及劝阻。 “虞老鹫以为将军不行了,亲眼看到将军还活着,他在给老天,虞氏祖宗磕头谢恩。”虞冯低沉道。 “你起来。”虞冯赶在虞昉前面,快步走上台阶,搀扶起了虞老鹫。 虞老鹫哎哎几声,抬袖胡乱抹去脸上的泪,拄着竹杖转身前去开了门。 门内,入目之处乃是密密麻麻,数不清的牌位。 祠堂宽敞高大,日光从屋顶明瓦透进来,屋内还是莫名昏暗。 虞昉立在门口,双腿沉重,呼吸一窒,牌位的字在跳动恍惚,她什么都看不清楚。 “这是虞氏第一任驻守雍州的开国候。”虞冯在最正中的牌位前,长揖下去。 虞昉定了定神,抬腿进屋,在牌位中缓缓走动。 开国候当年与大楚太祖一起打天下,他共有三子,两子在打天下时身亡,只剩下小儿子一人,自开国候之后继续镇守雍州。 牌位按照辈分摆放,虞昉一个个数过去,祠堂里共摆放着一百七十八个牌位。到虞怀昭的同辈,牌位只剩下他一人。 虞昉跪下叩首,虞冯静静陪同,心像是泡在苦水中般难受。 “将军若是做了皇后,虞氏的根,就彻底断了。” 虞昉一丝不苟拜祭完,转身走了出去。虞冯见她不做声,愈发急了,顾不得规矩,伸手扯住了她的衣袖。 “放手!”黑塔如一阵急旋风卷来,怒吼道。 在黑塔的身后,老钱虞邵南桃娘子几人都来了。虞冯看到他们,松开了手。 在祠堂前,黑塔到底顾忌,不敢动拳脚,剜了虞冯几眼以示警告。 虞昉看着他们,颔首道:“既然都来了,好,都坐吧。” 大家都不拘小节,靠着墙栏杆随意坐了。虞昉也靠在廊柱坐下,道:“京城来人传旨,你们可都知道了?” 虞邵南道:“属下已经告诉了他们。” 黑塔一跃而起,黑脸因为激动,黑红交加,愤怒地道:“属下前去将那劳什子狗屎砍了!” 虞邵南难得没鄙夷他,垂着头难过不已,拽着不离身的佩刀,手指关节都泛起了青白。 桃娘子呵呵冷笑,“皇后,说得好听!将军要是进了宫,就跟那砧板上褪了毛的鸡,任人宰割!” “将军,桃娘子说得是,朝廷此举居心不良。将军被封为皇后,听上去尊贵,实则为了解除将军的兵权。虞氏以及将军在雍州府劳苦功高,虞氏一族为了大楚肝脑涂地,朝廷要卸磨杀驴,还要做得冠冕堂皇,便想到让将军做皇后,好堵了悠悠众口。” 虞冯声音哽咽,喉咙被堵住,几乎泣不成声:“将军进了宫,虞氏血脉就彻底断了!” 老钱最喜欢哭,他眼泪先流了出来,呜呜道:“将军,你不要进宫啊,你进了深宫,就真真死定了啊,那宫里吃人,将军是神仙也算不过他们啊!” 虞昉面色不变,只问道:“陛下多大年纪了,长得可好看?” 众人愣住,老钱不解道:“长得好看将军就同意了?” 虞昉道:“美貌难得,做年轻长得好看帝王的皇后,总比做七老八十丑皇帝的皇后强。” 黑塔飞快地道:“陛下丑得跟臭狗屎一样,比起属下差了十万八千里!” “那真是太丑,惨绝人寰啊!”虞昉遗憾地道。 黑塔靠在墙壁上,呆了呆,反应过来虞昉是在说他丑,难受地将头埋在了膝盖里,肩膀塌下去,像是一只可怜兮兮被摧残过的大狼狗。 “陛下弱冠之年,听说生得比京城玉华楼的行首还要美貌,任男儿女郎,被他看上一眼,皆茶不思饭不想,连魂都得丢了。” 老钱说得唾沫横飞,信誓旦旦道:“毕竟是天子,官府衙门严禁非议陛下的相貌。只他生得太好,美藏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 “滚你娘的!”黑塔气得骂他,“瞧你不学无术,大放厥词,将他吹得天花乱坠。要真有那般好看,不如把他弄到边关来,将西梁乌孙的敌军看死!” 老钱不服输要骂回去,虞昉抬手示意他们别吵,道:“冷静冷静,你们都放轻松些。” “轻松,将军,我们真的无法轻松。” 虞冯失魂落魄,朝祠堂内看去,眼睛又开始濡湿。 “夫人是老夫人的侍女,与大元帅一起长大。后来嫁给大元帅,在生下将军半年后就去世了,大元帅思念夫人,未曾再娶。将军两岁那年,当年的姚皇后,说是体恤虞氏人丁单薄,将军母亲早亡,跟着大元帅在边关吃苦,实在是心疼。姚皇后怂恿先帝下圣旨,她更是亲自将身边的嬷嬷派来,把将军接到了宫里养着。世人都称赞姚皇后心慈,体恤将士。姚皇后就是只豹猫,她心慈个屁!她是拿将军来威胁牵制大元帅。直到将军长到八岁那年,边关局势不稳。大元帅趁机上旨,称思念将军,要把将军接到身边。姚皇后无奈之下,才把将军送回雍州,安抚大元帅的心,好让大元帅能为大楚卖命,迎战西梁。” <a href="腹黑文 第10章 虞冯声音凄厉起来,“如今她又来了!又来了!她又要装模作样,要将军的命!” “她?”虞昉沉吟了下,问道:“你是指姚皇后?” 虞冯道是,“如今是圣母太后姚太后了。先帝去世时,陛下尚年幼,姚太后摄政。陛下刚亲政两年,说是亲政,姚太后仍活着,都称太子太傅,宰相严宗乃是奸臣,把持朝政,他顶多与姚太后能打个平手,朝政大事姚太后能做一半的主,后宫陛下的亲事,严宗就插不上手了。陛下弱冠之年尚未立后,定是姚太后早就做好了打算安排,将主意打到了将军头上,拿后位来换雍州兵权。” 虞昉道:“嗯,姚太后会做买卖,后位换兵权,她赚到了。” 不过,虞昉沉吟了下,道:“姚太后既然摄政多年,她肯定是聪明人,倒也没必要拿后位换兵权。将我调到兵部,给个品级高,无实权的差使,晾着就成了。” “虞氏只要有血脉在,便能指挥雍州军,雍州这片土地的百姓,便能认其为主。” 虞冯泪流下来,大哭道:“虞氏族人的血,早已浸入了雍州的每寸土地,雍州世世代代的百姓,谁能忘,谁能忘!” 老钱陪着痛哭,桃娘子铃兰都眼泪汪汪,黑塔捧着心哀伤欲绝,虞邵南将头转过去,不让虞昉看到他的难过。 虞老鹫听到他们哭,拄着竹杖走进祠堂,在长明灯里添加灯油,在骠骑大将军的牌位前长跪不起。 太阳西斜,风越来越大,松涛声仿若悲鸣。 石头廊柱冰冷,虞昉头抵在上面,冰凉缓解了些许的头疼。 待他们哭过一阵,虞昉静静开了口:“大家先冷静一下,我们来具体商议。比如我进宫也不一定会死,毕竟我是神仙。” 虞冯眼皮红肿,瞠目结舌看着虞昉,沙哑着嗓子道:“将军真是神仙?” “不是。”虞昉断然道。 虞昉道:“只我进宫也不一定会死。我可以与姚太后斗,毕竟我小时候在宫里生活过几年,与陛下算是青梅竹马。待陛下非我不可,我成了独宠皇后,生下孩子姓虞,虞氏就传承下去了。” 虞冯嘴角不受控制抽搐了几下,说不出什么心情道:“将军真是......将军,姚太后以前只是先帝身边的大宫女,侍寝之后从低品级的才人,一路做到皇后,摄政太后,在后宫前朝浸淫多年,将军以为能是姚太后的对手?” 强龙斗不过地头蛇,何况姚太后是地头龙,虞昉立刻认输:“不能。” 虞冯还盼着虞昉能有妙计,谁知她一口否认了,让他刚活过来的心,瞬间又变成死寂。 虞昉轻声道:“你们且看,如今立后的旨意已经下来,要么抗旨不尊,要不就遵照旨意进宫。遵照旨意进宫,你们都认为是死路一条。” 她没再说下去,起身走进祠堂,在开国候的牌位前跪下。 虞冯等人跟着走进来,跪在了她的身后。 虞昉双手伏地,恭敬叩首,朗声道:“如今,我要做一个违背祖宗的决定,你们敢不敢跟从?” 第6章 “虞氏祖训的根本,在于对百姓的守护,疆土的守护。” “那么,我们怎能拘泥于一州一府!” “你们追随虞氏的根本,亦在守护。” “你们又岂能拘泥于一州一府!” “虞氏要守护天下百姓,守护天下疆土!” 虞昉问:“你们敢不敢?” 虞氏守护天下啊! 虞冯眼眶再次泛红,这次是激动的泪。 “属下敢!” “属下敢!” 从老钱到虞老鹫,一声接一声,坚定有力。 激昂的声音回荡在牌位间,诡异又热血。 他们都不惧死,只是要死得其所! “属下腿瘸了,但属下还有眼,还有双手!属下的竹杖也能打,牙齿还能撕咬。属下当年在战场上,就是靠着这口牙与西梁狗拼,拼着活了一条命下来!” 虞老鹫脸上的皱纹如花盛开,咧嘴笑着露出一口缺了的牙,双手撑在地上,朝着牌位磕了几个头。 “将军,你当年就忧心,虞氏的儿郎们再好,也难以为继,守不住边关。如今,我们不只守边关了,要守护全天下!” 虞昉道:“能活着,当然要好好活,我们都不要轻易言死。死得再悲壮,也没甚用,不过成了闲人口中的谈资,敌人的助兴。” “最好他们死。”虞昉微笑着补充了句。 “当然是他们死!”老钱兴奋得眉飞色舞,本想手舞足蹈一下,见是祠堂,装模作样庄重了下。 “我可以给他们哭坟。我擅长哭,哭坟天下无双!”老钱认真又得意。 “徐黑塔,你若有异心,我可以给你哭坟。”老钱再看向黑塔,无比真诚。 黑塔本名徐莲安,出身名门徐氏,自幼不喜读书,爱好拳脚功夫。偷偷从家中跑出来从了军,徐氏气得扬言要将他逐出族。 以前黑塔仰慕虞怀昭,后来仰慕虞昉,打过入赘,面首,娶她为妻,冥婚,活殉等主意。 “滚。”黑塔言简意赅骂。 “将军。”黑塔凝望着虞昉,准备说些什么。 待虞昉看来,他马上变得紧张,羞赧垂下头,只感到心砰砰跳,忙抬手捂住胸口,话说不出口,又不敢说。 虞昉死而复生,黑塔犹疑纠结甚至痛苦过。只长久以来的习惯,他还是不敢直视虞昉。 <a href="腹黑文 第11章 虞邵南默默放下了放在刀柄上的手,黑塔若敢说胡话,他会立即翻脸。 他是虞昉的亲卫,在虞怀昭面前起过誓,定将誓死守护她,任何人都别想打她的主意。 哪怕是景元帝也不行,虞邵南起初难受,愤怒,后来就释怀了。 他会跟着虞昉左右,她若心甘情愿进宫,他便自宫成为阉人守护她左右。 若她不愿意,他便会不顾一切,杀了景元帝。 虞昉习惯了他们互骂吵闹,没有他们,她只能老实听召。 立后的旨意,有好有坏。 逼人太过,不行啊,尤其是对有声望,有兵的将军。 不过,仅仅有热血还不够。雍州府的兵马粮草都不足,得从长计议。 虞昉安排了下去:“老钱,你先去余家拿银子,顺道借些吃食酒水。记得了,立好借据。” 老钱响亮地应了,虞冯这时回归了冷静,迟疑着道:“将军可是从余家借了钱粮?属下恐一时还不起。” “等还得起的时候再还。”虞昉道。 虞冯将何时还得起收了回去,总有还得起的那天,还不起,他们都死了,余家得以虞氏庇佑这么多年,这些就当做是他们的供奉香火。 虞昉安排了几句,“天色不早,快去吧。” 大家起身离开祠堂,各自前去忙碌。 黄宗尚在驿馆里歇了一阵,心中怨气更大了。 驿馆破破烂烂,被褥硬邦邦,茶汤浑浊,真是让人坐立难安。 虞冯亲自上门来请,黄宗尚黑着脸,抱怨道:“虞长史,驿馆乃是一州一府的脸面,雍州府的驿馆破败至此,为何不修缮?” 老钱从余家拿来了酒菜,虞冯去灶房看过,想到那些能供他们吃上一两月的酒肉,今晚要拿来招待黄宗尚,就疼得心抽抽。 虞冯有个秘密,大家皆知晓他是虞怀昭的副将,却不知他真正的来历底细。 他本在山贼窝里长大,被虞怀昭擒住,后来追随其左右,主动提出改姓虞。 望着细皮嫩肉的黄宗尚,虞冯心底翻滚着久违的感觉。 真是好大一头肥羊,烤起来会滋滋冒油,鲜嫩无比! 虞冯很是惆怅,他如今穿着公服,束手束脚啊! 黄宗尚见虞冯一言不发,发散了抱怨也就及时住了嘴。 毕竟是粗鲁的武将,在别人的地盘上,挨揍就颜面尽失了。 到了将军府,酒菜已经摆好,黄宗尚扫了一眼,那股怨气散了七七八八。 比起中午的饭食,这顿接风宴堪称珍馐美馔。 大家落座,虞昉道:“我身子不大好,虞长史你们多陪黄郎中多吃几杯。” 到底是未来的皇后,黄宗尚客气地道:“将军保重身子要紧。” 虞昉举起茶水代酒,道:“黄郎中远道而来,一路着实辛苦。请。” 黄宗尚饮了杯中酒,酒水滋味很是不错,羊肉向来贵,雍州府的羊肉比京城,不腥不膻,他吃得很是满足。 老钱他们不断敬酒,黄宗尚不知不觉就多吃了几杯,白脸上浮起了红晕。 “黄郎中文采飞扬,聪明能干,乃是治世之人才,可惜被那些庸碌之才占了位置,可惜呐!”虞昉道。 黄宗尚心里高兴,脑子却存着几分清明,谦虚道:“不敢不敢,将军谬赞了。” 再几杯酒下去,虞昉道:“京官难做,京城到处都是权贵,黄郎中不屑与污浊为伍,铮铮铁骨两袖清风。可惜了,大楚就缺黄郎中这般的官员啊!” 来雍州府宣旨,听起来是肥差,雍州府是什么地方,刚经历过战乱,又是穷乡僻壤,谁都不肯来。 上峰就是欺负他无背景,欺负他能干老实! 黄宗尚打了个酒嗝,想着苦读的辛苦,考中进士后蹉跎多年,却壮志难酬,愤愤道:“我等清流,如何能与那些溜须拍马之辈争,世风日下,世风日下啊!” 虞昉虽是武将,女流之辈,倒也有些见识,黄宗尚对自己的怀才不遇,顿时遇到了知音,滔滔不绝倒了出来。 “当年读书时,先生无不夸赞。十里八乡,谁见到我不恭敬羡慕!我二十岁中举,三十不到考中二甲。偏生升迁,被朝中的蠢货占了去!” 虞昉看向虞冯,他嘴角抽搐着,十分心疼提壶替黄宗尚的酒盏斟满。 黄宗尚生气地端起杯,仰头将酒吃了,酒从杯中洒出来,再从他嘴角溢出。 虞冯心犹如被扎了几刀,同时又起了将他活剐的念头。 将军真是,她都不知道黄宗尚履历,张嘴就来。如他这般的庸才,哪是揣着才,不过揣了满肚子的油与大粪! 黄宗尚语气愤怒鄙夷,艳羡却掩饰不住:“他们都去巴结严相,送礼的马车,将严相府前的巷子堵得水泄不通,读书人的脸面,被他们丢得一干二净!这次陛下选后,顺道充实了后宫,严相的孙女也被选做了妃。这下更了不得,恨不得严相入了厕,他们亲自舔舐干净!” 虞冯顿时怔楞了下,不由得看向虞昉。 虞昉面色不变,淡淡看了他一眼。 严相权倾朝野,姚太后得卖他个面子,选了他孙女为妃。 虞氏的名声在,既是皇后,又是武将,同严相孙女斗,鹿死谁手还难说。 无论虞昉输赢,对姚太后来说都是赢面。赢了,严相被打压。输了,解除了她的兵权,虞氏威胁不再。 <a href="腹黑文 第12章 姚太后真是工于心计,待雍州军与西梁大战之后,才下立后的诏书。 两边都损伤巨大,西梁至少十年起不了兵,雍州军也不敢在这时造反,还顺手遏制权臣严相。 可惜,姚太后算不到虞昉换了芯子,她胆大包天,无所顾忌。 虞昉附和着黄宗尚,很是替他不平了好一会。 “黄郎中,看你也是性情中人,值得深交。我有些事,就不好藏着掖着,不然黄郎中这趟差使就办砸了,得寒了黄郎中的心。” 黄郎中脑中还有一丝清明,大着舌头道:“不知将军所指是何事?” 虞昉道:“唉,先前陕州将军张达善说要与我联姻,我回绝了。陕州与雍州两地的兵马加起来,那绝对是势不可挡,我不敢猜测张将军的心思,只虞氏百年忠臣的名声,绝不能沾上任何的脏东西。惹得他恼羞成怒,雍州军苦战西梁,我写信求援,他硬是一兵不发。” 黄宗尚听得酒醒了大半,瞠目结舌盯着虞昉,心里八卦之火熊熊燃烧。 虞冯他们都听得呆住了,一瞬不瞬望着虞昉。 她真是能信口胡来,难道天上的神仙都如她这般吗? 虞昉面不改色,继续道:“还有甘州知府赵秉持,唉,我说起来都不好意思,他称爱慕我,想要与我双宿双飞。唉,我本不想提,只是这些事,我不能瞒着,要是被陛下知晓,就是欺君之罪啊!” 黄宗尚眼珠都快瞪出了眼眶,心道这真是天大的事! 官员竟然与天子争妻! 第7章 送走半醉非醉的黄宗尚,老钱见虞冯一脸心疼,咂摸着酒肉的香气,嘲讽道:“虞老抠,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将军这般做,定有将军的道理。” 虞冯已经许久没有吃过酒,他觉着自己醉了,头有些晕,身子飘飘然,难得搭理了老钱。 “我知道将军有自己的道理。不过,拿孩子去套狼,不是歹毒就是大蠢货。老钱你是哪一种?” 老钱难得噎了一下,好奇地打量虞冯。为了省灯烛,在有月亮的夜晚廊檐下都不点灯,虞冯的脸色在月光下有些苍白,看不出所以然。 “那你觉着将军不该请黄宗尚吃酒?”老钱耍赖,要明晃晃陷害虞冯。 虞冯呵呵,同老钱那般咂摸了下嘴,兴奋地道:“黄宗尚就很好吃。” 夜里冷,但老钱早已习惯,这时却感到浑身一激灵,冷飕飕的风往四肢百骸钻。 虞冯已经跟着虞昉进了屋,老钱拢了拢衣襟,含糊嘀咕了句,赶紧跟在身后走了进去。 虞昉进了书房,她第一次到这里来,书房里三面书架,上满摆满了书与卷轴文书,宽案上堆着公文,笔墨纸砚。 走到架子前,虞昉随便抽出一本,见是《春秋》,书是手抄本,空白处工整写着注释。 虞昉随意翻了翻,《春秋》对她来说太晦涩,很快便放了回去。 她还是喜欢《孙子兵法》,后世人有总结释义,很适合她读。 大家分别落座,虞昉在摆弄笔墨,铃兰见状忙上前:“将军可是要磨墨?” 虞昉说是,将墨锭交给了铃兰,看着他们道:“你们在正好,桃娘子,明天我要生病了。” 桃娘子怔了下,很快反应过来,道:“将军可是要装病?” 虞昉道:“是,看上去形容憔悴即可。生病不宜上路奔波,我要尽力拖延,黄宗尚回京有个交代。” 桃娘子笑起来,道:“这个简单,包在我身上,明朝我拿来给将军,用黄栀子水,涂抹到脸上即可。将军放心,不会伤到肌肤,只过上几日方能洗净。” “无妨,无损我的美貌。”虞昉一本正经道。 大家想笑又不敢,憋得很是辛苦。老钱忍不住,抚掌笑道:“将军真是神仙,如黄宗尚这等低品级的官员,也能料事如神,知晓他心底深处的不满。哄得他快把将军当做知己,什么话都交代了。” “来雍州府传旨,这种苦差事落到他头上,明摆着在礼部不受重用了。” 桃娘子撇嘴,斜乜着老钱虞冯他们几人:“黄宗尚考中进士十几年,尚且只是个礼部小郎中。以为自己怀才不遇,苦闷,憋屈,男人大抵如此,绝不承认自己没出息,只会怨天怨地,有何值得惊讶之处?” 老钱臊眉耷眼不敢吱声,虞冯神色讪讪,黑塔没反应过来,虞邵南无动于衷。 虞冯咳了咳,偷瞄到虞昉神色寻常,道:“将军先前称赵秉持张达善曾求过亲,属下以为将军是要报他们见死不救之仇。只暗中一查便能得知将军是在说谎污蔑。若建安城察觉到将军的异心,此事就麻烦了,雍州府尚未恢复,打不起仗啊!” “孙子兵法云,诳也,非诳也,无中生有。” 虞昉神色沉静,道:“建安城信不信无所谓,反正随口说几句闲话而已。他们疑心重,就让他们去折腾,琢磨。事关江山社稷,为了稳妥起见,将他们调走,目的就达成了。” “朝廷调走他们,再派心腹前来,那岂不是更麻烦?”虞冯还是有些担忧,问道。 虞昉道:“赵秉持与张达善对雍州府见死不救,已是板上钉钉之事,他们必须解决掉。换将换知府,严相要是借机安插自己的人,那就最好不过了。” “也是,能巴结严相,就能巴结其他人,贪官昏官比起良臣忠臣要好解决多了。” <a href="腹黑文 第13章 想到虞怀昭的皎洁如日月之心,却被猜忌,提防,虞冯语气变得晦涩,长长叹了口气。 天高皇帝远,封建朝廷对地方的掌控向来弱。碍于交通等缘由,建安城要想对雍州府用兵,一来一回也得近一年半载。 在这段时日内,虞昉可以做很多准备。她打算将陕州甘州为自己所用,用不上就搅得天翻地覆! 虞昉抬眼看了虞冯一眼,估计他又想到了虞氏,只道:“姚太后也是用了缓和的手段,不敢逼雍州府太过。朝廷迫不得已要对雍州用兵,西梁三皇子梁恂屯兵夏州,建安城也要掂量掂量,西梁可会趁机反扑。” “谅他们也不敢!”老钱笃定地道。 黑塔道:“陕州兵都是一群孬蛋,这么多年来,他们从未真正上过战场,刀箭估计都生锈了。成日只听到他们剿匪,凶神恶煞催缴赋税,若躲着不交赋税的百姓,他们就动刀箭,比打敌人凶狠百倍。哪来那般多的匪,他们丧心病狂拿百姓冒充罢了。” 老钱抚掌,哈哈笑道:“比起雍州府,朝廷反而会更加谨慎,忌惮将军翻脸,边关乱起来。” 虞冯脸沉了下去,道:“边关绝不能乱,虞氏守在雍州府的一天,就不能让西梁乌孙踏进来!” “行行行,你厉害!”老钱朝天翻着白眼,心虚地回道。 哪有真正料事如神,能算到一半就已了不起。反正姚太后与严相别苗头,比起虞昉能独断,朝廷的反应比不过雍州府,雍州府就多了一分胜算。 铃兰磨好了墨,裁减好纸铺在虞昉面前,她拿起笔蘸足墨开始写字。 老钱伸出头,一幅探究的眼神,问道:“将军可是要写公函,让黄宗尚带回京城?” “是情信。”虞昉头也不抬道。 书房瞬间安静下来,黑塔几乎快哭了,虞邵南垂下了头,老钱则满脸兴奋,嘿嘿直乐。 桃娘子朝他翻了个白眼,老钱忙努力绷住,原本就瘦的脸,看上去十足像是只蚂蚱。 虞冯则是惊讶莫名,他以为虞昉要给张达善赵秉持写信,坐实虞昉所言求亲之事,便道:“将军可是要给陕州甘州去信,这个时候再写信过去,可会迟了些?” “写给景元帝。”虞昉回了句,片刻后补充道:“疑中之疑,比之向内,不自失也。” 虞冯怔住,虞昉已经对找秉持他们使用“无中生有”,如今又多了道兵法中的计谋。 景元帝若有所松动,姚太后与他意见不合,母子起了嫌隙,对雍州府又是一道生机。 虞昉没再说话,低头认真写字。她的毛笔字写得很是一般,只能称认得出来,她写得简单,很快便写完了。 “你看看。”虞昉指着写好的信,对铃兰道。 铃兰忙拿起纸吹了吹,低头看了下去,待看到虞昉的字,先是抿嘴憋笑,很快双眼亮闪闪,脸上浮起阵阵红晕。 “别管字,你可会心动?”虞昉问道。 铃兰将纸捧在心前,重重点头嗯了声,“心很乱,噗通跳很快。” 虞昉再看向一脸好奇的桃娘子:“你也看看。” 桃娘子迫不及待上前,接过铃兰手上的信看了下去。她比铃兰好些,不过脸上绽开的笑,恍若春花盛放。 信纸干了,桃娘子双手捧着在胸口压了压,笑嘻嘻道:“若有人给我写这样的信,我就是不答应,心也会像是铃兰那样乱一乱,会不时去回想。” 老钱扎着手,悄然上前探出脑袋去偷看信。桃娘子察觉到了,柳眉一竖骂道:“滚!你敢写来脏了老娘的眼,老娘废掉你双手!” 老钱可怜兮兮退了一步,桃娘子拿眼角看着他,将信递过去:“你也瞧瞧,都是男人,无论贵贱都一个德性。” 虞昉淡笑不语,老钱想争辩,嘴张了张,还是闭上接过了信。 老钱看完,满脸都是春意盎然的笑:“好直接,好热烈的爱意!哎哟,缠绵得来!能收到这般的信,进了棺椁都会记得,在黄泉路上与孟婆求情,少喝几口汤,莫要忘了这些。” “贱骨头!”桃娘子拿回信交给虞昉,毫不留情骂了句。 老钱一如既往不敢顶嘴,赔笑推到了一旁:“是是是,你教训得是。”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虞昉自不去管,既然他们都喜欢,景元帝就算不喜,也不会动怒。她对虞冯道:“你帮我抄一份,让黄宗尚带回京城转交。” 以前的奏折公文都是由虞冯执笔,恐字迹一样,便让桃娘子抄写了。 虞昉再道:“准备个匣子,去外面拔一把草,挑几根用红绳捆好放进去,这是我的礼。” “抛砖引玉。”虞昉对不解的几人,解释了句。 虞冯不由自主附和道:“类之诱之,击蒙也。” 虞昉:“聘礼江山且放一旁,能引些金银珠宝赏赐来,能拿去换粮食刀箭了。” 听到金银珠宝,虞冯情不自禁高兴起来,道:“属下去准备草与匣子。” 时辰不早,大家说了几句话,便各自下去歇息。 翌日半晌午,黄宗尚来到了将军府辞行,顺道提醒虞昉进京的事宜。 桃娘子给虞昉脸上涂了黄栀子水,她脸色蜡黄,病恹恹靠在那里,道:“我的身子尚未痊愈,还请黄郎中回京时转告一声,待我身子好些,便收拾进京。” 黄宗尚满肚皮都是虞昉所言的两门亲事,觑着她瘦骨伶仃,有气无力的模样,忙道:“将军的身子要紧,要多保重啊!” <a href="腹黑文 第14章 毕竟有昨夜的酒席,难得有如虞昉这般的知己,看到他的绝世才情,还替他鸣不平,黄宗尚很是好说话。 虞昉欠身道谢:“我有一封信,一个匣子,有劳黄郎中一并转交给陛下。” 黄宗尚迟疑了下,想到不过举手之劳,一口应了。 虞昉看向虞冯,他跟剜自己的心一般,取了装着五两金的荷包,塞给黄宗尚:“黄郎中辛苦,招待不周,拿去吃几杯薄酒,给黄郎中赔罪了。” 黄宗尚捏着鼓囊囊的荷包,心下对虞昉更加满意,用过午饭后,便启程回京。 将黄宗尚送出城,虞冯回到书房,虞昉正在看大楚舆图,他回了差,后知后觉道:“匣子中放一束草,将军可有深意?” 虞昉淡笑不语,道:“你猜?” 第8章 “她.....病得可厉害?”景元帝把玩着用红丝绳系着的草,眉头微蹙。 “回陛下,虞将军形销骨立,面容憔悴,身子着实欠佳。”黄宗尚克制住内心的激动,答道。 以他的品级,只在琼林宴时能远远见到皇帝一眼。因着他给虞昉送信,被景元帝亲自召到了御书房。 人人嫌弃的苦差,却被他办得漂漂亮亮,说不定还能得到陛下赏识,一飞冲天。 “怎地就这般了?”景元帝轻叹了声,声音幽幽,似乎琴筝的余韵绕梁。 黄宗尚听说过景元帝的俊美,可惜他以前未能窥见过天颜。待靠近了,黄宗尚蓦地觉着自己才疏学浅,世间的所有词语,皆难以形容出他的仙人之姿。 御书房暖香宜人,瓷白净瓶中斜插着寒梅,景元帝身着红狐领宽袍,露出一段雪白中衣,与寒梅一样雅致。 此刻他蹙眉,黄宗尚心都跟着揪了下,忙道:“回陛下,虞将军操劳过度,雍州府战后贫穷,须得虞将军操心之事太多,难以好生修养,方身子不适。如今大楚与西梁已和议,虞将军歇上一段时日也就恢复了,陛下莫要担忧。” 景元帝眼帘低垂,沉默着未曾做声。修长的手指,一下下抚摸过干枯的草。手微顿,情不自禁再拿起信来看。 “此刻正值雍州府深夜,窗外有风,与京城不同之处,方八月,风已寒凉,我便总思及京城,思及陛下,风亦变得温柔。” “幼时在京城与陛下共度的日子,在雍州常入梦,醒来时惆怅涕泪。” “思念如蜜糖,甜得哀伤。” 黄宗尚深埋着头,双脚不由自主上前,悄然道:“陛下,虞将军还有件事托臣亲口转达。” 景元帝眼神微荡,期待地道:“你且道来。” 黄宗尚将虞昉所言赵秉持张善达求娶之事,一字不漏回禀了,头埋得更低,下意识不敢去看景元帝的反应。 轰地一声,怒火从景元帝心底升腾,怒道:“找死!朕诛杀他九族!” 黄宗尚吓得后背发寒,紧闭着嘴一言不发,生怕被景元帝迁怒。 半晌后,景元帝总算平缓了心绪,仔细收好信,道:“你再去雍州走一遭。” 黄宗尚吃了一惊,暗自叫苦不迭。 京城雍州来回奔波,小半年就过去了。如今京城已在张罗过冬至。再去雍州府办差,他得在人生地不熟的路途中过冬至,过新年! 景元帝未听到黄宗尚应诺,嫌弃眼皮瞧去,眼里闪过厌恶。 黄宗尚察觉到景元帝的不喜,赶紧应道:“臣遵旨。” 景元帝随意挥了下手,黄宗尚赶紧施礼告退。景元帝交待了内侍史谅几句,“且去准备些赏赐。” 史谅应声退下,景元帝又忍不住拿起了那束草仔细翻看。渐渐,他双眼一亮,笑意渐渐聚集。 “一草一木,皆为思念。”景元帝轻喃。 他是姚太后唯一的骨肉,幼时一起的玩伴只余虞昉。那时她不过稚童,孤身来到宫中,看似懂事乖巧,却被他碰到过她偷偷在角落抹泪。 她惊慌失措望来,那双泪蒙蒙的双眸,景元帝迄今不能忘。 她回到雍州府时,景元帝也难过得大哭了一场,前去恳求姚太后留下她。 谁曾想,向来疼爱他的姚太后盛怒,不仅没答应,还责罚他抄写整一册《春秋》。 所幸他立她为后,能与其再续前缘。 那两个不知死活的东西,岂能不知晓虞昉曾在宫中,与他青梅竹马,竟敢对她心生不该有的心思。 天子也不能轻易杀官,留着他们一条命,随便找个借口贬谪,罢官便是了。 景元帝忍不住再次取信展读,内侍悄然上前,低声回禀道:“陛下,淑妃娘娘差怜儿前来称,淑妃娘娘得了一幅钱大家的书画,请陛下前去一道欣赏。” 景元帝甚好钱大家的字画,闻言唔了声,道:“朕晚间便去。” 内侍退下前去传话了,守在门外的怜儿听罢,再塞了个荷包给他,笑盈盈道谢回去了。 荷包鼓鼓,内侍一捏便知里面装着银锞子。严淑妃大方,每次打赏至少都是二两银起,内侍宫女都喜欢接到她宫中的差使。 晚间前去,便是要留宿。怜儿喜主子之喜,连着塞了两个荷包给他,内侍眉开眼笑,若严淑妃有身孕,只怕在御前当差的内侍宫女都得发一笔不小的财。 怜儿回到延福宫,严淑妃严琼儿正斜倚在软塌上,百无聊赖打着哈欠。 “娘娘。”怜儿见完礼,忙上前蹲下,将严琼儿身上滑落的锦被拉到腰间,顺道回道:“陛下晚间来与娘娘赏字画。奴婢等下先去备好吃食酒水,娘娘,天气冷,吃香雪海可好?” <a href="腹黑文 第15章 “香雪海甜滋滋,跟蜜水一般,有甚好吃!” 严琼儿生得娇俏可人,柳眉一扬,显出几分飞扬不屑:“准备玉梨春!” 香雪海在冬日时吃最好不过,加一撮细碎姜丝,蜜饯或饴糖,用银壶煮得微滚,吃上一盏,周身上下都暖和起来。 玉梨春乃是烈酒,景元帝酒量寻常,估计吃上两盏便会上头。 怜儿犹豫了下,正想劝,严琼儿已经看了过来,脸上带着笑,眼神却冷如寒冰:“怎地,祖父将你派到我身边伺候,你就能做我的主了?” “奴婢不敢。” 怜儿忙跪下来赔罪,硬着头皮道:“相爷吩咐过奴婢,要伺候好主子,奴婢万万不敢不从。” 怜儿是家生子,父母兄妹都在相府当差,严琼儿进宫时,严相选中她随侍。 这份差使看似富贵,属实不好当。严琼儿娇纵,主意大,想着父母兄妹,她却不能不劝。 “陛下吃醉酒,便歇着了。”怜儿道。 事关同房,怜儿到底未曾成亲,语滞起来,含糊道:“辛昭仪肚皮已经显怀,娘娘当放在心上才是。” 严琼儿抠着指尖上的蔻丹,讥讽地道:“哎呀,真是对不住祖父,让辛昭仪生在了前头。只可惜,她再生,也生不出皇长子,也生不出嫡子。” 景元帝虽未立后,后宫却不缺嫔妃,膝下已有两儿三女。 严琼儿笑起来,道:“你去跟祖父说,居长居嫡,至少得占一样。他若无能为力,便别再管束着我!” 怜儿只感到苦不堪言,后悔不迭多嘴。 严琼儿心气高,身为严相的孙女,早就打着做皇后的心思,谁曾想到只是封了淑妃。 如景元帝般顶顶尊贵风流,严琼儿当然见之欢喜。只她不但想得他的人,他的心,还要得他的权势尊荣! * 雍州府下了好几场雪,太阳照得人睁不开双眼,风一起,冷得脸皮都被刮走一层。 “嘘,羊来了。”有人打了个手势,指着西北方向,兴奋得直搓手,低声对同伴道:“嘿嘿,一大群。果真,榷场废弃没了人,杂草丛生,肯定有野羊来吃草!” 枯草在积雪中露出一截,一群野羊逐草而来,头羊警惕地四望,飞快将草卷进了嘴里。 弓箭悄然搭在弦上,凄厉呼啸而去,羊群先是一惊,很快便四散逃窜,数只中箭倒地。 老钱迫不及待冲了出去,连滚带爬扑向了野羊,几个汉子紧随其后,将羊身上的箭拔出来,擦拭干净放回箭囊中,将野羊拖到了背风扎营之处。 “将军,我的手艺好得很,嘿嘿,烤羊肉天下无双!” 老钱一手的血,也不怕冷,撸起衣袖准备大展拳脚,“将军,黄羊呐!是黄羊!” 黄羊比其他羊要贵,老钱将其吹上了天,听他一路念叨,仿佛只要吃上一口,便能升仙。 虞昉道:“收拾麻烦,烤熟要许久,切小些再烤。只烤两只,其他的留着。记得了,不要用上战场杀过敌的刀。” 老钱忙道:“将军喜洁,陈铁掌带着干净的刀呢,将军放心。” 虞昉颔首,将皮帽裹紧,蹲在火堆边烤着火,朝山坡下看去。 四野荒凉,周围人烟罕至,因着地形天气复杂,周围人烟罕至,曾是大楚与西梁边关的四不管之地,榷场开了之后方热闹了几分。 几间低矮破旧的屋子,孤零零立在一处宽敞的空地处,土院墙早已坍塌了大半。 打仗之前几个月,双方局势紧张,榷场便已搁置,到如今空了差不多两年。 和议之后,榷场会再开,岁赐也会在此交割。西梁与虞昉一样,兴许是穷疯了,第一笔岁赐,连着年节的赏赐,要求大楚在年前支付。 虞昉领着经验丰富的斥候,在周围走了几天,将地形道路探了个大半。 火堆哔啵燃烧,铃兰不时往里面添捡来的干柴,老钱拿着几大串羊肉过来,美滋滋道:“将军,很快就烤熟了。” 虞昉见老钱恨不得生啃了羊肉的谗样,道:“熟了再吃,别惦记着其他几只,拿回去卖掉。等我们发了大财,我允你吃半只羊!” 老钱道放心,“更穷的日子都过过,现今不算穷,属下能管住自己的嘴。嘿嘿,马上要发财了!” 铃兰咬着干草,双眼紧盯着羊肉,一脸向往。 老钱瞥到她,突然想起了什么,迟疑着问道:“将军,你送的那几根草,究竟有何深意?” 虞昉回答就是草,也不管他们能否理解,加重语气一本正经道:“我草!” 第9章 乔装打扮的虞昉一行回雍州,路上从荒无人烟,逐渐到热闹。 有消息灵通的商人赶往榷场,争取在榷场开时大赚一笔。路上打尖地方少,天气冷,偶有附近村子的百姓在路边搭上简易草庐,卖些热水粗粮。 寒意凛冽,路尽头出现了一队商队,草庐的摊主夫妻张大郎忙对妻子洪氏道:“又来客人了,你快出去瞧瞧。” 洪氏瘦弱的脸上露出笑,赶紧用布巾抹了下手,急匆匆从土灶后走到门边,撩起打着补丁的粗布帘,看到外面的商队,一下睁大眼,回头兴奋地道:“他爹,好些人,估计得有上百!” 张大郎跟着笑,笑完又泛起了愁,望着草庐中坐得满满当当的客人了:“咱们这地,哪容得下。容得下,也没拿得出手的吃食茶水。” <a href="腹黑文 第16章 虞昉端着破口的粗陶碗,不紧不慢就浑浊茶汤吃着杂面馒头,闻言放下碗,道:“我们用完了,将地让给他们。” “客人你们坐,你们坐。”张大郎赶紧道。 走商路的客人手上有钱,出手也大方,茶沫子煮的浑浊茶汤,黑乎乎的杂面馒头,他们也不嫌弃。 张大郎老实本分,外面天气冷,草庐中的炉子烧起来,方才有些热意,话里话外赶客,他很是过意不去。 铃兰已经摸出钱袋,数好了茶汤馒头钱放下。虞昉道:“我们得趁着天亮时赶路,掌柜的你忙,难得有人来,你们好赚些嚼用过个好年。” 张大郎哎哎几声,又是点头又是鞠躬,仔细收起了大钱。洪氏忙帮着收拾,铃兰提起旧布包袱皮,轻松搭在了肩上,虞昉低下头,率先走出草庐。 在草庐外刷骡子的几人,忙着去套车,老钱袖着手,吸了下鼻子,望着逐渐走近的商队,咂舌道:“乖乖,竟然是骆驼商队!” 虞昉跟着数了下,差不多有近二十头骆驼,骆驼驮着箱笼行囊,精壮的汉子前后护卫着缓缓走了过来。 草庐是坐不下,瞧着他们的阵仗,也瞧不上张大郎的茶汤杂粮,草庐顶多帮着煮碗热汤。 “你去,将黄羊卖给他们。”虞昉对老钱说道。 他们还剩下七八只黄羊,收拾后装好了准备带回雍州府。天气冷,冻得硬邦邦,老钱这两天都对着冻羊流口水。 老钱眼珠一转,立刻心领神会,虞昉是让他去借机打探。 这次出来,虞邵南都被虞昉留下了,只带上了他与铃兰,其他人都是从军中挑来的好手。 他们两人脸生,其他人跟着,都知道是虞昉出行了。毕竟她现在还病着,不宜声张,虞冯他们几人再不放心,想着毕竟在雍州府的范围内,只能作罢。 老钱上前,离得尚有近半里远,就被人赶上前拦住了。 “我们也是买卖人,准备进京去。”老钱脸上堆满了笑,连连抬手见礼。 拦着他的汉子警惕看来,见他一脸的笑,其余人在套车准备离开,随口问道:“你有何事?” 老钱道:“我们带了些黄羊准备进京,恐路上坏掉,自己也舍不得吃完,你们可需要?便宜得很,黄羊难得啊!” 汉子立刻摆手,道:“不要不要,你快些让开!” 老钱面露失望,塌肩缩脖,垫着脚尖往后张望。 汉子脸色一沉,道:“你看甚,走开走开!” “这条道人人可走。”老钱嘀咕了句,见汉子要翻脸,忙讪讪让开了。 后面的商队走了上来,一个裹着皮裘,管事模样的中年汉子过来,拿眼角斜了老钱一眼,问道:“何事?” 汉子忙恭敬答道:“他自称是去京城做买卖的商人,要卖黄羊给我们。” 中年管事咦了声,“黄羊?”他朝后看了看,马上奔回去,追着行进的马车说了几句。 很快,他撒着脚丫子朝前跑来,指着老钱道:“你们的黄羊在何处,且拿来我瞧瞧。” 老钱马上换上笑脸,“还是这位爷有眼光,这位爷等着,我这就去!” 中年管事摆着架子,跟着老钱身后来到骡车边,看着他指挥人从骡车上掀开放着黄羊的箩筐。 “都收拾好了,爷你看上去贵不可言,定当吃过不少黄羊肉,放心,假不了。”老钱赔笑恭维,提了一只黄羊腿在他面前晃。 中年管事嫌弃退后两步,矜持地看了几眼,道:“黄羊倒是黄羊,就是不够新鲜。” “这位贵爷,我们要进京城去,路途遥远,这羊跟着到京城,都成一堆骨头了,哪敢拿出手。” 老钱拖着羊腿,毫不掩饰自己的谗样,不舍的眼神在羊腿上流连,“唉,活不下去,只能去京城找找门路。” 中年管事眼神微闪,似乎漫不经心道:“你们做何买卖?在雍州做不下去,在京城就能做下去了?” “我们贩卖皮子,京城的贵人才穿得起好皮。” 老钱狡黠一笑,道:“猫有猫道,鼠有鼠路,京城贵人的门槛再高,咱们也有些门道。” 中年管事瞥了两眼老钱,见后面的驼队已经到了草庐边,道:“行行行,咱不跟你废话,你有多少黄羊,咱都要了。你开个价。” 老钱伸出双手,在中年管事面前晃了晃。 中年管事眨了下眼,道:“一两银子,可。” “爷说笑了,十两一只。”老钱笑道,将黄羊腿放回了筐子里,“一两银子,咱自己也吃得起。” 中年管事脸黑了黑,暗自骂了句老钱,瞧他丑归丑,到底不蠢。 黄羊在市面上,差不多也要卖近十五两一只,卖给他们十两一只,也不算太贵。 中年管事见老钱懂行,反而放心了些,不耐烦道:“都留下吧。” 老钱立刻让人将框子搬下来,道:“还是爷有银子,这么多骆驼,一看就是有钱的人!” 中年管事不接话,亲自去翻框子点数,老钱袖手跟在身后,不停地说个不停。 “不知爷你们是做何买卖,可是去榷场?榷场那边要开了,只可惜咱们东家打定了主意,边关不稳,不想再留下。” 中年管事本不答话,这时抬头朝立在骡车边的虞昉望去,努了努嘴道:“那是你们的东家娘子?” <a href="腹黑文 第17章 老钱顺眼看去,道:“是,咱们东家在京城,写信来让东家娘子跟着去。” 中年管事紧盯了虞昉几眼,见她裹着皮袄,瘦削,不施脂粉,跟走南闯北的商人一般,很快便兴趣缺缺收回了视线。点好了黄羊,吩咐跟来的随从去取了银子,数了银锭交给老钱。 十两一只的银锭,老钱每只银锭都咬了一口。中年管事看不下去,鄙夷地道:“雪花银锭岂会有假!” “是是是,是我没见过世面。”老钱收起银子,脸上笑开了花。 驼队已经停下来,中年管事没再理会老钱,吩咐人将黄羊抬走,留下一只抬进草庐。 张大郎洪氏很快被赶了出来,一群护卫拥簇穿着缂丝大氅的男子进了草庐。老钱在旁边上蹿下跳看热闹,护卫横刀在身前,冷脸厉喝:“看甚看,滚!” 老钱瞧着护卫手上的刀,捂着钱袋往后退。虞昉他们也被驱赶,护卫冷着脸喊道:“赶紧走,别在这里碍事!” 虞昉拉着铃兰忙上了骡车,老钱见状也爬上了车辕,一行人很快驶离。直到看不到草庐,老钱跳下车辕,爬进了车厢。 “问出什么了?”虞昉问道。 老钱掏出钱袋交给铃兰,神色难得凝重了几分,道:“他们警惕得很,几乎不接我的话。哪怕我主动透露口风,称将军是去京城的东家娘子,那人也不肯透露半点口风。” 虞昉唔了声,道:“你且仔细说来。” 老钱将他与中年管事的对话,认真回忆着说了:“属下瞧着他们,应当不是商人。从护卫手上的刀柄来看,属下能断定,里面装着陌刀。” 虞昉沉吟着,从铃兰手上接过雪花银端详着,道:“一行人进退有度,且纪律严明。骆驼卧下之后,驼背上的行囊未曾解下,如此看来,里面应当未曾装着重物,无需让骆驼歇息。另外,你说去京城做皮子生意,有自己的门道,那人也没问,他对京城建安城应当不甚了解,不敢多说,怕说多露出马脚。黄羊十两银子一只,他眼都不眨买了,给的是崭新银锭。这是不曾标记的官银。” 老钱道:“是,先前我借着查看真假,每只都咬了一口,银子是真,却未看到有任何的标记。” 除非是绞开的碎银,无论官私,银锭上都有记号。银锭上有雪花,表明银锭刚铸好,不曾使用转手过。避开刻上标记,乃是不透露来历。 虞昉将银锭交给铃兰,道:“能铸银子,还能不刻字,身份非同一般。护卫虽霸道,到底未真正动手。给了你银子,就是不欲节外生枝。” 她将车窗拉开一条缝,探头出去张望,眼前是绵延荒芜的山,山不算太高,山上积着雪。翻过山,便是西梁的地界。 “你让斥候沿山去打探,要小心,我们人少,要快些离开。”虞昉道。 老钱应是,他对周围的地形熟悉,神色微变,压低声音道:“将军可是怀疑,他们不是商队,而是西梁人?” 虞昉道:“是,他们绝不是商队,是五皇子梁恂亲自来了!” 老钱脸色大变,失声道:“梁恂肯定带着精兵,那咱们还如何发财?” 第10章 斥候在差不多五里之外的一处山脚处,发现了骆驼行走的痕迹。 虞昉与老钱亲自前去看过,附近土地贫瘠,多山石灌木,不适宜耕种庄稼。偶尔能见到几户低矮的土屋,估计是躲避战乱的百姓,走投无路方逃到此地。 风格外大,在山谷间呜呜回荡。山势险要狭窄,骡车等难以通行。在灌木丛掩饰下,骆驼最合适不过,能驼重物走山道,还不会引起注目。 老钱蹲在一堆粪便前,仔细凝视,道:“这条道应当许久了,以前西梁大楚的商人偷偷做买卖,估计都是从这里来回。我不大清楚,回去问虞老抠,他可能知晓一二。” 鸟不拉屎之地,西梁兵费尽心思进来也无用,除过不了重兵镇守的牛山凹关口,若遇到伏击,进退两难,只能全军覆没。 “梁恂他竟然敢来!”老钱想到发财梦,顿时拧着牙关道:“将军,不若杀了他!” 西梁皇帝不止梁恂一个儿子,杀了梁恂还有其他人。朝廷与西梁议和,雍州敢明目张胆杀对方的皇子,那就是撕毁和议。西梁不一定敢打,但他们会趁机索要更多的赔偿,朝廷收拾不了西梁,但能收拾雍州军。 老钱也只是气头上说说,捡了根树枝,恨恨戳着骆驼粪泄愤:“狗贼,都是一群狗贼!骂他们是狗屎乃是抬举,狗粪能肥地,他们连狗粪都不如。” 骂了几句,老钱朝与他差不多黑黢黢的汉子喊:“羊屎蛋,你且拿筐子来,将骆驼粪拾走,这可是种庄稼的好东西。” 虞昉抬手,提着筐子,正要上前的羊屎蛋立刻退了下去。 穷归穷,不到处捡屎是虞昉的底线。 山上风大,灌木丛上覆盖着白雪,浓厚的云似乎就在眼前飘,冻得人仿佛一层层被刮开般难受。 虞昉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立在山石上远眺,很快便下定了决心。 “别声张,这条道要留着。将我们的痕迹都掩盖一下,走,尽快赶回城。” 老钱遗憾地留下了骆驼粪,大家将脚印等掩盖了一下,很快离开回到雍州城。 虞冯得知他们平安归来,提着的心终于放下了,放下手上的差使,叫上桃娘子赶到书房来见虞昉。 <a href="腹黑文 第18章 桃娘子上前,仔细查看虞昉的脸色,虞昉大大方方任由她打量,边脱着厚皮袄,边问道:“朝廷那边可有消息?” “将军又瘦了。”虞冯打量着虞昉,顾不上什么朝廷西梁,很是关心地道。 “我没事。这条道辛苦,谁走都会瘦。何况,我这副模样见朝廷官员,更有说服力,毕竟我尚在生病中。”虞昉道。 她顶着景元帝未婚皇后的名号,无论哪个官员前来,依照规矩都得来拜见她。 桃娘子不放心叮嘱道:“将军虽说精神尚好,只太瘦了,还是要注意些。” 虞昉颔首以示知道,“你先去忙吧,不用管我。” 桃娘子收拾好药箱出去了,虞冯脸色很是难看,沉声道:“朝廷来了旨意,户部左侍郎陈驽与礼部右侍郎高樟一起来了,听说西梁宰相李悯良也会来。朝廷让将军派兵保护他们的安危,不得出差错。” 朝廷不让雍州府插手榷场,另派了官员前来,明摆着要削弱雍州府的权力。 但无论谁来,都要经过雍州府,亦离不开雍州府的协助。 老钱怪叫连连,讥讽大骂:“呵呵,恨不得马上夺走将军的兵权,却又来要求雍州兵庇护!他们有本事,让陕州张达善护送护卫!亏我自诩不要脸天下第一,与建安城那群人比,还是差之远矣!不如让桃娘子给他们下毒,毒死他们算了!” “老钱你放屁,他们死在雍州,麻烦的是将军。” 虞冯先否认了老钱的馊主意,再痛骂了几句朝廷,问道:“老钱,这一趟走得如何?” 老钱忙将这次前去之事,一一道来,“将军猜测,骆驼商队是伪装,是梁恂亲自来了。” 虞冯听到梁恂到来,既惊诧又愤怒:“他竟敢来!虞氏在雍州这些年,梁氏从无人敢踏足大楚。定是西梁得知朝廷立后的旨意,看出建安城想解除将军的兵权,给西梁人壮了胆。朝廷那群蠹虫,尽做出亲者恨,仇者快之事,真是万死难辞其咎!” 骂朝廷是其次,老钱最在意的还是发财,道:“将军仍在,梁恂肯定不敢独自来,必定还有精兵随后。我们要动手,只怕是难呐!” 虞冯也想到了这点,犹疑地看向捧着热茶暖手,一直未曾做声的虞昉:“将军,若真是如此,我以为不得轻举妄动。若失手的话,不但折兵损将,朝廷便有直接的借口处罚将军了。” 虞昉道:“我们首先应该考虑的是,我们如今的处境。” 从余家方家借来的钱粮,一部分用于兵营,一部分用于赈济实在揭不开锅的百姓,让他们能勉强度日,先熬过寒冬。 钱粮所剩无几,过了冬天,他们还得要活下去,春耕的种子都成问题。 雍州的富绅已经被借了个遍,再借,他们真拿不出来。 虞冯神色暗淡,道:“将军说得是,是属下思虑过多,瞻前顾后了。” 虞昉道:“权贵大抵皆如此,西梁不比建安城清明。何况,西梁比大楚穷,梁恂亲自前来,大致是为了岁赐。要保证岁赐万无一失。乌孙与西梁联手,乌孙出了力,岁赐给了西梁,乌孙部落还未曾死绝,西梁得防着。” “将军的意思是,要与乌孙联手?”虞冯试探着问道。 “照原定计划进行,增派好手,兵分两路。一路拖住梁恂死打,一路死咬岁赐。” 虞昉放下捧着的茶盏,缓缓坐直了,神色陡然一沉。 歪歪倒倒坐着的老钱,蹭地一下弹坐起身,绷直了背正襟危坐。 虞冯也下意识坐得笔挺,肃然望着虞昉,一幅认真聆听的姿态。 虞昉是真生气了,她都穷得舍不得吃黄羊,属下连一坨粪便都当做宝贝。 建安城想要歌舞升平,玩弄权术心机,真是看不起她。 老钱还估计错了一件事。 要比不要脸,她称第二,建安城绝不敢称第一。 虞昉声音冷厉,道:“不计代价,誓要取得岁赐!这是接下来计划的关键,是你我,雍州军继续存活下去的本钱!你们憎恨西梁的狼子野心,憎恨建安城的蠹虫,仅仅嘴上骂几句有何用?不仅要骂,诅咒,还要狠狠鞭打,打不听话,就全杀了,沤粪肥地!” 第11章 两日后,户部左侍郎陈驽并礼部右侍郎高樟一行官员,浩浩荡荡来到雍州府。破败的驿馆住不下,只能去寻客栈住。 战后客栈买卖冷清,有些消息灵通的商户远道而来,稍微像样的客栈都住满了,只余下一些天价的客房还空着。 陈弩高樟自是看不上驿馆,借口要住进客栈。谁曾想,客栈的东家掌柜坚决不挂账,须得见到现银方允许他们入住。 驿馆乃是供给朝廷官员,使节等入住的地方,属于兵部管辖,开始都由朝廷支出。 雍州府属于军州,一应开支由雍州府自行承担。驿馆破败,按说陈高两人都可以参奏一本。 不过两人尚未被雍州府的寒风吹晕头,一路行来,已见识过雍州府战后的凄惨穷困。到底在别人的地盘上,忍气吞声交了银子,先住进了客房歇息,差人去将军府递帖子拜见虞昉。 虞昉很快便请他们到了将军府,她裹着厚厚的半旧衣袍,如传言那般消瘦,黄橙橙的脸色,一看就病弱不堪。 寒暄见礼之后,陈弩客气地道:“此行前来雍州府,朝廷重开榷场,有劳虞将军多费心了。” <a href="腹黑文 第19章 虞昉温和地道:“我已经将此事交给了虞长史,别的不敢吹嘘,虞氏守着雍州府近百年,尚未出过差错。” 陈驽抬手道谢:“此事朝廷甚是重视,万万出不得差错。得虞将军护卫,我等也就放心了。” 两人客套着,高樟陪坐旁边一言不发。虞昉借口身子不好,说了几句话便离开,留下虞冯招待他们用晚饭。 饭食同虞冯他们平时所吃一样,高樟看着面前的馒头汤饼,冷着脸碰都未碰。倒是陈驽勉强吃了一只馒头。 走出将军府回到客栈,高樟裹紧了皮裘大氅,跟着陈驽进了客房,黑着脸恼怒地道:“雍州府完全不将你我看在眼里,那等粗糙的饭食,就是下人都不会多看,他们竟敢呈上来招待你我!” 两人曾是同年,颇有几分交情。陈驽为人稳重,闻言皱眉提醒道:“高侍郎慎言,此地乃是雍州府,仔细隔墙有耳。” 高樟顿时不服气了,昂着脖子道:“你我是朝廷命官,是京城从三品侍郎!且不提武将,雍州乃下州,知军知州不过是从五品官。除非雍州府欲造反,他们敢拿你我何?” “那可是大楚的皇后。”陈驽好脾气提醒他,顿了下,又多加了句:“虞冯他们吃得很香,看来,就这些粗糙饭食,平时他们还吃不上呢。且雍州府的情形如何,你我都清楚,穷成这般,他们哪有甚好东西拿得出手,也没造反的本事。” 在皇后面前,他的从三品的确拿不出手,高樟一时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不过,再穷之地,也穷不了官员,何况这个皇后...... 高樟心头犹然不舒服,眼珠一转,压低声音道:“这皇后,呵呵。陛下那等的仙人之姿,实在是可惜了,可惜喽!” 陈弩看了一眼高樟,委婉道:“娶妻娶贤,皇后乃是姚太后替陛下精挑细选,又是陛下的青梅竹马,你我还是少提为妙。” 高樟嫌弃陈驽没趣,道:“我还饿着,去让客栈煮些吃食来。你可要与我一道同用?” 陈驽摇头,道:“岁赐在你我之手,我总觉着不安。你我赶紧前往榷场,完成差使好回京交差。” 高樟倒不担心岁赐,谁敢动一个大钱,就是要造反了。他只恨不得马上回到京城,要了碗羊肉汤喝下肚便歇下了。 那边,虞冯送走两人,揣着一肚皮的火前去见虞昉,恰好老钱从外面回来,两人结伴进了书房。 虞昉正在看舆图,见他们一人黑着脸,一人喜笑颜开,她喜欢先喜后忧,便点了老钱先说。 “将军,肥羊,肥美的黄羊!”老钱笑嘻嘻,挤眉弄眼道. “岁赐在驿馆,箱笼上有官府的封印。张黒柱说,按照箱笼数目,车辙的深浅,箱笼中应当是金锭。” 金锭值钱,比银锭方便携带,的确值得庆贺。 老钱搓着手,脸笑成了一朵花:“他们前去福来客栈,带着的随身箱笼行囊,哎哟,就那箱子,就值好些钱。师爷穿锦缎,随从都穿绸衫,会账的钱袋掏出来___” 他双手托着比划:“这般沉,里面都装满了金银角子。跟他们的长相一样,肥得那油啊,滋滋滋乱溅!” 虞昉哦了声,看向虞冯道:“你这里有何事?” 虞冯生气地骂道:“那般好的吃食,他们竟然看不上。尤其是高樟那混账东西,碰都未碰!朝廷真是一群混账,我瞧着他们的德性,就愈发生气,替虞氏,替雍州府,替将军不值!” “他们一路从建安城来到雍州府,各州府的官员乡绅还不赶紧巴结。他们走这一趟,才是在发大财!” 虞昉再看向老钱,他心领神会,眨着眼睛靠近虞冯:“虞老抠,我们的目标是?” “少故弄玄虚,你别靠近,我怕丑。”虞冯嫌弃推开老钱的头,心头一动。 老钱跳脚骂了句,立刻挺了挺胸脯,气势昂扬道:“我们现在的目标是,低调,不计手段积累钱粮!既然有人送了钱粮来。都是我们的友人,要客气招待,客气送上路。” 虞冯眼里精光闪烁,隐隐的匪气浮上来,他见虞昉看过来,赶忙克制了下,道:“将军,人手都安排好了。将军放心,都是自己人。” 虞昉微微笑起来,道:“好。” 翌日早上,陈弩高樟一行,在黑塔领着的雍州兵护卫下,赶往了榷场。 西梁宰相李悯良果真也到来了,西梁大楚的商人赶到了榷场,荒芜的地方一下变得热闹非凡。 西梁也来了好些兵护卫,不过雍州兵都老老实实,只管着护卫之责,西梁兵难得也没挑事,双方很快交割完毕。 李悯良很快带着岁赐离开,雍州兵完成了岁赐的护卫,连夜启程回营。陈弩与高樟多留了一日,将榷场赋税事宜等交待了留下来的官员,启程回雍州。 在离牛山凹关口约莫一里处,两人的队伍正准备进关,黑压压的西梁兵,气势汹汹追了上来。 第12章 两人同坐一架马车说话,见西梁兵明显来者不善,一时都有些摸不清头脑。 陈弩刚想询问,高樟已经抬腿踢车壁,尖着嗓子喊道:“快,快逃!” 车夫死命抽打马,马车猛然往前冲,两人不受控制往前扑去,撞在车壁上滚做一堆。 陈弩被撞得眼冒金星,头晕目眩间,倒撞出了一分急智,双手死命拍打车厢:“去报信!去找雍州兵报信!” <a href="腹黑文 第20章 这边,有随从打马奔往牛山凹关口去报信,那边,西梁兵打马已经追到了队伍后。 地动山摇的马蹄声透过车厢,直像踩踏在两人的胸口。思及此地是边关,大楚刚与西梁打完仗。谈好和议。只是以前也给过西梁岁赐,他们照侵犯不误,不止一次出尔反尔。 这时稳重些的陈弩也没了主意,两人只在书本上见过打仗,吓得魂不守舍,哆嗦着连话都说不出来。 “咚咚!”一声巨响,车厢震动,方才手忙脚乱爬起来的两人被震得周身发麻。 “出来,都给老子出来!”有人在车外大声骂。 陈弩与高樟两人如惊弓之鸟,禁不住抱着头瑟瑟发抖,一动不敢动。 忽地,尖锐的箭矢呼啸声,破空而来。 浑厚的喊声响彻云霄,战鼓雷动。 “西梁狗贼,胆敢犯我大楚,杀啊!” “大楚畜生出尔反尔,还敢放箭!” 西梁兵破口大骂,倒没再管他们的马车,马蹄声渐渐远离,似乎在排兵布阵。 陈弩呆怔了下,赶紧推旁边的高樟:“雍州兵来了,是雍州兵来救我们了!” 高樟回过神,啪啪大力拍车壁,用尽力气喊道:“我乃礼部侍郎,我在这里!” 车外无人回应,箭矢声,马蹄声不断。 陈弩呆呆坐在那里,片刻后,他猛地起身扑到车厢边,颤抖着将车窗打开一条缝。寒风扑在脸上,他跟坠入冰窟般,牙齿都咯咯发颤。 “怎地了?”高樟见陈弩趴在车窗边发抖,提心吊胆问了句。 “我们,我们.....”陈弩话在舌尖上打转,一时说不利索,如哑巴般指了指他们,又指了指车厢外。 高樟心提到嗓子眼,壮着胆子来到车厢边往外瞧去,霎时眼睛一翻白,也差点晕死过去。 后面是西梁兵,前面是雍州兵,他们被夹在中间。 双方剑拔弩张,眼见大战一触即发,倒霉的他们定会被箭射成肉酱。 西梁兵喊道:“你们既然敢撕毁和议,姓陈姓高的狗官,都给老子滚下来!” 陈弩被骂,断不敢还嘴,这时他听出了一些门道,极力稳住神,问道:“究竟发生了何事?” “你们大楚表面一套,背后一套,两面三刀背信弃义!” “假惺惺给岁币,转头就下黑手来抢走。既然大楚敢言而无信,我西梁又岂会怕你们!” 高樟也听明白了,震惊不已望着陈弩:“什么,岁赐丢失了?” 西梁兵骂:“狗官少装蒜,你们自己人干的那些勾当,莫非你不清楚!” 陈弩与高樟的确不清楚,彼此面面相觑,都莫名其妙。 外面西梁兵与雍州兵在来回对骂,陈弩一咬牙,低声对高樟道:“你我且下去,究竟发生了何事,总要弄个明白。” 高樟害怕至极,只迎着双方的刀箭也不安全,战战兢兢跟在陈弩身后下了马车。 陈弩先看看向西梁兵,骑着枣红骏马,首领模样的男子约莫二十岁左右,牵着缰绳的手背上划了好几道口子,身上披着的缂丝大氅脏污不堪,布满了褐色的痕迹,看上去像是血迹。 男子生得倒剑眉星目,只阴沉着脸,看上去杀意凛然,厉声对陈弩道:“你看甚,我可不像你们大楚,还能冤枉你们不成!” 陈弩赶紧抬手道:“不敢不敢,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男子神色冰冷,重重哼了声,转开头一脸不屑。 陈弩也不多问,着急解释道:“劫岁赐一事肯定有误会,我等与李相交接清楚,李相先行离去,我等在榷场多耽搁了一日,在路上行走两日,方才行进到此处。前两日我们离开时,榷场有西梁的商人看见,他们都可以作证。不知岁赐如何被劫走,李相在何处?还是请李相前来,讲清楚来龙去脉,免得伤了和气。” 男子傲慢地道:“无需找李相,我乃西梁的五皇子,所言一切为真!” 牛凹关口的领兵韩大虎立刻大声道:“梁恂敢不打招呼领兵前来,这是要犯我大楚了!” 随着他的话音一落,弓弦怒张。梁恂神色一变,手一挥,西梁兵也重新搭箭上弦,抽出了刀。 陈弩与高樟吓得没了人形,高樟扎着手转圈,朝韩大虎怒斥道:“你闭嘴!” 吼完,高樟再转身对梁恂解释道:“五皇子,误会,都是误会。大楚西梁刚签订和议,我与高侍郎从京城押送岁赐而来,岂会再动手抢走。” 梁恂在马上,居高临下瞥了他一眼,道:“你们还没那个本事,是他们,是雍州兵动的手!” 韩大虎立刻大叫:“你少冤枉人,雍州兵奉公守法,做事光明磊落,岂是尔等能污蔑!梁恂小儿,你借口挑事,欲将再来犯我大楚,雍州军怕你,哈哈哈哈,西梁孬种,你们尽管来,看我雍州兵将你们全部杀光殆尽!” 陈弩高樟头大如斗,见韩大虎长得凶神恶煞,孔武有力,不敢骂得太过,只能委婉相劝。 “将军身子不好,你不要给她惹一身麻烦。” “大楚西梁签订了和议,你在这里闹,难道是对朝廷不满?” 转过头来,陈弩对梁恂连连抬手见礼:“五皇子,误会,都是误会。不若先收兵,寻个清净地方坐下来细谈可好?” 梁恂连正眼都不瞧陈弩,心里却转过了无数念头。 <a href="腹黑文 第21章 他在暗,李悯在明,兵分两路到榷场,一是为了提防乌孙,二是为了提防大楚,好顺当运回五万贯钱。 谁知驼队刚到半山腰,便遭到伏击。巨石从山上接连不断滚下来,驼队瞬间被冲散。 劫匪装扮成乌孙人的模样,口中也含糊喊着乌孙话,一半人不要命冲着他而来,一半人直冲着五万贯钱而去。 埋伏在山另一边的精兵来不及召来,亲兵护卫拼死护他往西梁方向撤退。一行人好不容易甩脱劫匪,狼狈退回西梁境内,待召来精兵折回,价值五万贯钱的金锭早已消失无踪。 梁恂几乎能断定,这群劫匪是雍州兵。他们多次交锋,西梁兵面对雍州兵的畏惧,仿佛刻在了骨子里。 乌孙人没这般大的本事,他们也没这么聪明。 梁恂唯一不确定的便是,以虞昉的磊落,她只会在战场上拼杀,从不会做鸡鸣狗盗之事。 虽说双方打了多年,他却不得不承认,虞氏是难得的端方君子 包括他阿爹,最敬佩的人一直是虞怀昭,经常遗憾西梁没能得他那般的忠臣。 西梁与雍州兵打了这些年,从未占据过上风。虞昉镇守在雍州,虞氏魂在,西梁便没胜算的可能。上次一战,西梁损失惨重,他们现在也打不起。 他陈兵在此,不过是威胁震慑。 寒风凛冽,天空乌云盘旋,雪子又随着风纷纷扬扬。 梁恂脸色天气还要阴沉,丢失五万贯钱他难以交差,几个如狼似虎的兄弟还不得趁机在御前进谗言。 不过,梁恂打量着陈弩高樟,对两人鄙夷不已。 虞家军难缠,大楚朝廷却是一群软蛋。大楚已经下了旨意立虞昉为后,待她嫁人之后,雍州军失去主心骨,顷刻就散了。 虞氏梁氏打了几十年,西梁在虞氏手上吃足了苦头,死伤无数。积累了几十年的血海深仇,最终,还得靠大楚朝廷给他们报了仇。 梁恂心头滋味很是复杂,见韩大虎歪着脖子,一边朝他们骂骂咧咧,一边鸣笛收兵,他打定主意,也下令收兵,就地扎营。 陈弩忙对梁恂道:“五皇子,还请.....” 梁恂一点都给他留颜面,径直打断他强硬地道:“你休得与我说,此事只有一个解决办法,要不你们将劫匪雍州兵与五万贯钱交出来,要不再赔十万贯钱!” 陈弩神色一变,见梁恂已经转身离开,他亦恼怒不已,生气地与高樟前往牛凹关。 上了马车,高樟头疼不已,焦躁地道:“真是倒了大霉,早知如此,你我就不该来走这一趟。” “如今说这些有何用!”陈弩没了与高樟闲聊的心情,脸色难看不已,不耐烦道:“梁恂不肯善罢甘休,他的条件你都听到了。五万贯钱可是先从诸库务支取了出来,从诸库务伸手拿,就是动了大楚的棺材本!梁恂开口索要十万贯钱,你我如何能向朝廷回话。还想着走这一趟,能得些功劳,却不曾向掉进了污泥中,脱不了身。” “还有一条,交出雍州兵,只要五万贯钱。”高樟眼里阴狠闪烁,压低声音道。 陈弩猛然看向高樟,只听他阴恻恻道:“既然梁恂咬定是雍州兵,又在雍州府的地盘上出了差错,无论可是雍州兵,都必须是雍州兵。这五万贯钱,当由雍州府负责。” 比起他们进京无法交差,高樟的办法无疑最好不过。想到雍州兵先前的架势,陈弩又发憷了,迟疑道:“雍州兵可不好惹,他们肯就范?” 高樟冷哼一声,道:“虞氏只剩下病殃殃的女流之辈,能活多久还难说。且已经被立为皇后,总得顾全大局,为皇家分忧解难。对比起一穷二白的雍州,能进京享受荣华富贵,此乃她虞氏祖上积下来的德,她只要稍微长些脑子,就知道该如何做。” 陈弩回忆起见到虞昉的情形,她看上去孱弱不堪,几乎没说什么话,一应的事情,都交给断了一只手掌的长史虞冯在办。 “此事我估摸着还是虞冯拿主意,你我先找虞冯,将好歹都说清楚,且探探他的反应。” 高樟同意了,两人凑头商议着,到了牛山凹关。 金锭子黄橙橙,堆叠在面前,散发出迷人的光芒,围在木箱前的老钱黑塔虞冯,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老钱嘿嘿嘿,“好多金子啊,真是好看啊!不行不行,我眼睛生病了,竟然会觉着这金子,比桃娘子还要美貌!” 黑塔简明扼要道:“金子好看,桃娘子丑。” 老钱马上翻脸骂:“你才丑!瞧你生得跟锅底般的丑样!” 虞冯屏住呼吸,双眼紧盯着金锭,充耳不闻,盘算着这金锭要如何花销,粮食几何,兵器几何,良驹几何..... 黑塔想要打老钱,见虞昉蹲在他们对面,抬手轻抚金锭,他马上不做声了,将目光移到了她的手上。 新伤叠旧痕,真是令人心疼啊! 守在门外的虞邵南轻轻推开条门缝,道:“大虎回来了。” 虞昉示意领他进来,虞冯赶紧合上了箱笼盖,金光退去,低矮的营地值房立刻变得暗淡无光。 韩大虎大步流星进屋,彼此见礼打招呼,虞昉招呼他坐,道:“情形如何了?” “梁恂气得七窍生烟,那两个软蛋在点头哈腰。” 韩大虎很是不屑,淬了口,叉腰骂了几句,将发生之事大致道来,“那两个软蛋,带了好多箱笼行囊,他祖宗,比十里红妆还要多!” <a href="腹黑文 第22章 虞昉看向虞冯,道:“还有一笔财,按照我们的计划行事,就交给你了。” 虞冯应下,叫上韩大虎,与他一路嘀咕着走了出屋。 第13章 营地寒酸破烂,烧炕之后屋中倒暖和,只透着一股陈年、敦厚、很是复杂难辨的气味。一进屋,高樟抬手捂脸,陈弩也赶忙闭上了呼吸。 兴许对武将向来轻视习惯了,先前又受了一肚皮气,两人谁都没好脸色。 高樟手在面前挥舞几下,毫不掩饰他的鄙夷,先给韩大虎来了个下马威:“西梁五皇子亲自领兵前来讨要说法,无论以前雍州兵与西梁打得你死我活,如今两国重新交好,雍州军若是违抗朝廷旨意,就是引起边关混乱,两国交战的罪人!” 韩大虎睁着牛大般的眼,愣在那里。陈弩极会察言观色,见他似乎要变脸,高樟唱红脸,他便唱白脸。 “韩将军,韩将军,高侍郎......”陈弩脸上带笑,刚说了几句,就被韩大虎打断了。 “本将只是归德郎将,称不上将军。雍州军从不图虚名,忠贞不二视死如归,拿血肉守护边关,比天上的明月都要皎洁!” 韩大虎左手叉腰,右脚随着往后一步,右手朝天指,如桶一样粗的腰肢不可思议地灵活扭动。 “叫本将韩郎将,莫要胡乱称呼!” 韩大虎一脸正色,陈弩高樟两人愣了下,对视一眼交换了个眼神,陈弩刚想说话,又被韩大虎抢先了。 “高侍郎,我这个人是粗人,笨得很。我们当兵的在战场时,只听军令,看军旗,听战鼓,各种命令直勾勾,从不拐弯抹角。敢问高侍郎,朝廷的旨意在何处?” 高樟沉下脸,道:“朝廷与西梁议和,雍州军与西梁交恶,此乃违抗朝廷旨意!” 韩大虎眨着眼睛满脸不解,道:“我这个人笨得很,高侍郎请说得清楚明白些,雍州军如何与西梁交恶了?” 高樟不耐烦了,干脆道:“雍州军劫走岁赐,还对西梁五皇子放箭,此举不仅是交恶,还是抗旨不遵,要造反了!” 陈弩脸色大变,后悔不迭,直恨不得将高樟的嘴撕烂。他反应极快,脸上堆满笑转向韩大虎,只已经来不及了。 韩大虎一个箭步上前,手臂伸向高樟的衣襟,拖着他往外走。 高樟只感到眼前一花,尚未反应过来,已经扑腾着被拖到了屋外。 “你要作甚,大胆,放开本官,放开!”高樟双手乱抓,惨白着脸尖叫。 “含血喷人,本将看你是吃多了狗粪,忘记洗漱你这逼嘴,胆敢污蔑雍州军!” 韩大虎破口大骂,手如铁钳禁锢住高樟的衣襟。高樟乱抓,抓到他的披甲上,手指甲都差点翻过来,痛得他眼泪呛流。 “韩郎将,韩郎将快放手!”陈弩提着衣袍下摆追在后面,大寒冷的天,急得汗都出来了。 在雍州军的地盘上,竟敢直接给雍州军定罪,还是造反诛九族的滔天大罪! 这哪是威胁,这是当面要雍州军死! 读书人向来斯文,顶多嘴上打机锋你来我往。武将果真粗鲁不堪,一言不合径直就拳脚相向了。 陈弩头晕脑胀,胸口堵着,脑中也乱糟糟。一时也乱了阵脚,只知道跟在身后干巴巴劝说。 韩大虎嘴里乱骂,间隙还回应陈弩一句:“陈侍郎,这王八蛋给雍州军泼脏水,让青天大老爷来惩治他!” 青天大老爷? 陈弩不懂苦寒边塞哪来的青天大老爷。他下意识抬头望天,天上飘着碎雪花,灰蒙蒙。 何处有青天? “陈侍郎,必须还雍州军一个清白!谁是劫匪?要查个清楚!” 陈弩听得晕乎乎,高樟不顾斯文大骂,伴着毫无用处的威胁,被拖到了关口通行处。 牛凹关本来冷清荒凉,因着榷场重开,逐渐变得热闹。破旧的客栈,草帘子毡帐挤满了避寒的人。 值房离得近,他们吵嚷着从大门出来,闲着等候的人便出来瞧究竟。 陈弩高樟带着的行囊多,此刻都还在门外乱糟糟堆着,管事来回走动,指挥仆从看守,生怕丢失了。 “都查,都查!”韩大虎大喊着,松开高樟,将他推搡到了马车边。 兵丁涌上前,几下就将管事仆从推开,车里大大小小的箱笼,被悉数打开,翻动。 “雍州军镇守雍州府上百年,忠心耿耿,雍州军被污蔑是劫匪,都查,必须都查,自证清白!” 箱笼中的绫罗绸缎锦衣华服,罗袜,幞头,鹿皮靴子,丝履室内便鞋。暖釜,香料香囊香球,脂膏,澡豆等等,应有尽有。 仅这些不足为奇,精美匣子中,装着的金银珠宝,玉佩,字画,古书等,看得人目眩神迷。 “咦!”韩大虎惊呼了声。 高樟还在晕着,陈弩回过些神,脸上的血色渐渐退却,猛地看向了韩大虎。 “这是西梁人给的?”韩大虎大声嚷了出来。 “谁出门会带这般多的宝贝,肯定是西梁人的贿赂。” “嘘,你小声些,瞧他们身上穿着绯色朝服,那可是京城来的大官!” “不贿赂大官,难道贿赂你我这等升斗小民?西梁人图的是大事。” 高樟脸色惨白,青筋直冒骂道:“胡说八道,血口喷人!” 李悯的确送过他们字画,他们也回了差不多的礼。 <a href="腹黑文 第23章 双方交好,都是客气礼尚往来而已,绝无其他见不得光的交易。 衣帽鞋履皆为他们的随身之物,其他的宝贝,皆是沿路官员的孝敬。 官场人情往来,大家都心知肚明,摆在明面摊开在众人面前,却不适宜了,尤其是在如今的节骨眼上。 陈弩如坠冰窟,眼前阵阵发黑,强撑着上前,哑声对韩大虎道:“韩郎将,都是误会,我们进去说。” 韩大虎道:“误会?陈侍郎,你又没说雍州军是劫匪,要造反。我韩大虎笨归笨,但恩怨分明,这些与你无关。” “韩郎将,如有得罪之处,在下给你赔不是了,还请见谅。”陈弩面如死灰,抬手长揖下去。 韩大虎赶紧避开,一边还礼,一边抱怨:“陈侍郎真是,你是大官,我哪受得起。好吧好吧,你是好人,看在你的面子上,先进去说。” “走开走开,别看了。” 兵丁得了韩大虎的命令,斥退围上前的人群。管事仆从连忙上去收拾,合上箱笼匣子,搬上马车,挡住了众人窥探觊觎的视线。 几人重新进屋,陈弩生怕高樟再乱说话,先挡在了他面前。 “韩郎将,先前的事情是误会。西梁五皇子称丢失了岁赐,乃是雍州军所为,陈兵在此要求赔偿,无论如何,我们总得给他们一个交代,回应。不然,他们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双方又得交战。” 陈弩叹了口气,一脸的忧国忧民:“打起仗来,你们冲锋陷阵,苦的是你们,受伤流血牺牲,亦是你们啊!” 韩大虎唬着脸,肃然道:“虞氏领着雍州军镇守边关,吃苦受伤流血牺牲都近百年了,守将如此,我们身为下属,又有何怨言?我们不怕流血,不怕死,就怕被污蔑,死后还被泼脏水,成了劫匪,叛贼!” 说完,他斜眼看着高樟,意有所指。 陈弩头钻心地疼,韩大虎不好对付,且他做不了主,必须得找虞冯。 “韩郎将,此事重大,还是得回禀虞将军。虞将军身子不好,请虞长史无论如何,尽快走一遭,前来商议解决。” 韩大虎也干脆,道:“西梁兵一来,我就已经让人回了将军。这是紧要军情,不得耽搁,虞长史应当很快来了,你们先等一等吧。” 陈弩心头微松,韩大虎出去了,留下他们在值房等着。 高樟这时清醒不少,垂头丧气坐在那里,看向陈弩欲言又止。 陈弩根本不想搭理他,坐在炕头,闭上眼睛养神。 虞冯来得很快,在午后不久便赶到了。他一身寒意进屋,望眼欲穿的陈弩见到他,立刻大步上前,腿一软,喜极而泣道:“虞长史!” “陈侍郎,万万使不得。”虞冯伸出右手搀扶住他,看向跟着站起身的高樟:“快请坐,请坐。” 两人哪坐得住,急着要说话,虞冯道:“先前韩郎将已经将事情大致告诉了我,你们且别急。” 陈弩忧心忡忡道:“西梁五皇子还在等着我们回应,他一口咬定是雍州军劫走岁赐,这件事该如何是好啊!” 虞冯神色淡定,道:“西梁人向来不要脸,他们说什么,且当他们放屁就是。西梁人是穷疯了,见大楚一下就拿出五万贯钱,他们便起了歹心,欲将讹诈而已。姑且以为梁恂所言为真,这也是他们活该。西梁与乌孙勾结来侵犯大周,乌孙损伤惨重,好处却被西梁全得了,乌孙如何能甘心。他们不去找乌孙,因着荒漠茫茫,乌孙人一躲,他们难以找到,找到钱财也不定能拿回来。大楚却不同,大楚富裕,五十万贯也给得起。” 陈弩怔住,心道也是,说不定是西梁讹诈呢? 虞冯道:“陈侍郎高侍郎将岁赐亲手交给了他们,他们丢失,岂能怪到两位头上。梁恂称是雍州军所为,他有本事就来找雍州军,两位是京城来办差的文官,差使已办完回京,更与此事毫无关系。” 陈弩眼前一亮,暗中自责不已,他是被西梁兵与雍州兵对峙吓晕了头,竟然没想到这一点。 他们办完了差,只管回京交差便是,雍州军与梁恂如何打,与他有何关系? 高樟也后悔不已,早知如此,他们进关之后就该离开,与那粗鄙韩大虎一通胡搅蛮缠,让他们的行囊展露于人前,颜面尽失! 虽说时辰已晚,两人片刻都不想多呆,与虞冯敷衍了几句,上了马车飞快离去。 虞冯与韩大虎来到虞昉的值房,道:“将军,属下把他们打发走了。” 老钱笑嘻嘻朝韩大虎竖起大拇指,赞道:大虎厉害,一段时日不见,本事见长了啊!” 韩大虎面上得意,嘴里却谦虚道:“不敢不敢,只比那两个贪官的白脸红脸唱得强一些。” 虞昉朝他颔首,道:“你很厉害。这次有功,虞长史会记好,按功行赏。梁恂还在等着,你与黑塔一起去守着,看他们能坚持到几时。” 韩大虎得了夸赞奖赏,喜滋滋与黑塔出去了。老钱迫不及待道:“将军,我等下就启程。钱财露了面,肥羊别被人惦记,事先下手抢了去。” 虞昉道:“去吧,小心些。” 老钱一下跳起来,拍着胸脯保证,没入了夜色中。 陈弩高樟一路疾奔,快到陕州地界方慢了下来。两人刚彻底松了口气,便被一群衣衫褴褛的流民围住了。 <a href="腹黑文 第24章 第14章 “好有钱的官老爷啊!” “官老爷行行好,赏我们一口吃食呗,我们天天吃土,饿得受不住了啊!” 衣衫褴褛,浑身脏兮兮看不出年岁,男女的流民围上前,将队伍前后都堵住了。有人挤到了马车边,不断拍打着车壁。 “滚开,快滚!” 仆从大声呵斥,车夫扬起马鞭驱赶。鞭子抽打在破衣衫上,有人大叫起来:“杀人啦,官老爷杀人啦!” “贪官狗官,不顾我们这些穷人的死活,跟他们拼了!” 几人爬上车辕,车夫被掀下地,还没爬起来,就被随后涌上来的人踩得嗷嗷叫。 陈弩高樟连日奔波,一路紧绷着,好不容易平缓了下,都在马车里睡着了,被外面的吵嚷声惊醒,心瞬间又提到了嗓子眼。 如今他们正行驶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河滩边,东边是山,西边是河,细雪纷飞,天色快近黄昏, 在来榷场的路上,陈弩他们也曾遇到过流民。战乱,饥荒,灾害,流民并不鲜见。 以前是携家带口的三五人,顶多十余人。他们一行皆有官差沿途护卫,流民早早就被驱逐了。 现今他们几乎是狼狈逃离雍州府,刚到陕州地界,离最近的驿馆约莫有三四十里的路程,官差远水救不了近火。 听到外面流民乞讨吃食,陈弩只求赶紧平安回京,立刻大声吩咐:“给他们吃食,车里的都给他们!” 高樟也跟着喊,“都给他们,让他们赶紧滚开,别耽误了赶路。” 两人都不敢开门,外面风雪声,吵嚷声,将他们的声音瞬间淹没。 马车门一下被拉开,寒风灌入,两人还没回过神,被拖下车摔倒在地。 “哎哟!”两人细皮嫩肉,被摔得大声惨叫。 陈弩惊恐万分,甫挣扎着起身,眼前瞬间一黑,被破麻袋都头罩住。 高樟与他一样,被按在地上,头上套着破布袋。 “好暖和的衣衫!狗官穿金戴银,我们冻死饿死,跟他们拼了啊!” 身上的织锦缎衣衫被拔掉,发髻上的玉冠被扯走,连脚上的软靴都没放过,周身只余下一件官袍,脚上脏污的罗袜。 一声呼啸,马蹄阵阵,带起一阵寒风,疾驰而去。 “侍郎,侍郎醒醒啊!” 管事哭喊摇晃,陈弩牙齿咯咯打着颤,勉强睁开了眼。 眼前的管事也只穿了件中衣,与他一样被冷得半死不活,脸与嘴唇都青紫。 管事簌簌发抖着哭:“侍郎没事就好......他们,这群歹人,将我们的衣衫行囊,全部抢走了啊!” 那边高樟的随从也在害怕哭喊,陈弩听到他的呻吟,眼前阵阵眩晕,努力撑着道:“走,赶紧找人。” 雪还在下,天已经擦黑,他们一行人都衣不蔽体。四周乱糟糟,只剩下几张小杌子,文书官印随意扔在那里。 若寻不赶紧寻到避寒取暖之地,他们都会被冻死。 陈弩借着管事的手起身,高樟也站了起来,罩住他的破布巾竟然舍不得丢,像是宝贝般裹在身上避寒,他嘴唇发紫,抖抖索索着,一句话都骂不出来了。 一行人互相搀扶倚靠着,拖着沉重的步伐沿着官道朝驿馆走去。深一脚浅一脚,幸好走了约莫三里路,在官道旁出现了个小村子。他们前去找了户人家烤火避寒,借村民的旧衫穿了,管事带着官印,请村中的汉子带着前去驿馆报信。 驿馆的驿卒看到官印,连夜赶来,将他们接到了驿馆。 此时陈弩高樟连惊带吓,又被冻着了,连报官都顾不上,病倒在了驿馆。 县里的李县令接到消息,连忙上报了府衙,赶到驿馆伺疾。 李县令从管事处问到了些事情经过,顿时大骇,头皮直发麻。 京城来的大官在他的地盘被抢,他头顶的乌纱帽是难以保住了。 不过,陈弩与高樟都还病着,他们没发话,李县令对此也只字不提,比伺候亲爹娘都尽心,尝药,端屎端尿,晚上歇在炕前的脚踏上。 陕州府陶知府随即也赶到了驿馆,李县令脱不了干系,他也会被牵连。两人碰面细细商讨了一通,一致都不提此事,一起精心伺候起两人的身子。 这边乱成一团,那边牛凹关剑拔弩张。 扎营之后,梁恂便悠闲等着陈弩高樟给他答复。 若只是面对雍州府,梁恂还不敢那么肯定。有陈弩高樟在,他便毫无顾忌了。 西梁朝臣官员与陈弩高樟一样,擅长勾心斗角争权夺利,出事之后,善于找替死鬼。 他们是大楚派来的使节官员,只要咬定他们,为了自己的前程,不让差使砸在手上,两人肯定比他还要着急。 无论虞昉在或不在,她都是最好的替死鬼。五万贯钱,定要雍州府如数奉还! 谁知,梁恂不但没等到他们的答复,牛凹口还增了兵。 声音洪亮的兵丁,在韩大虎与黑塔的示意下,对着他们万般嘲弄,挑衅,还不时放些空箭。 梁恂见到黑塔,心冷了半截。 黑塔是虞昉的副将,脸黑如锅底,立在那里跟石柱一样,双刀使起来霍霍生风,行经之处如割麦般倒下一大片。 偏生黑塔不但勇谋,还饱读诗书,擅长布兵,对虞昉比狗对主人都忠诚,西梁兵听到他就犯怵。 <a href="腹黑文 第25章 黑塔只听虞昉的命令,他来,就是得了虞昉的授意。 营帐被寒风吹得猎猎作响,小厮西川小心翼翼揭开一角,禀报道:“五皇子,牟先生来了。” 梁恂忙示意请进,西川让开,一道人影从门缝挤进来,从兜住的衣袖中抽出手见礼。 “无需多礼,牟先生快来坐。”梁恂赶紧道。 牟晋善赶路太急,病体本就未愈,靠在软囊上喘着气。梁恂见状亲自提壶倒了盏热茶递过去,道:“牟先生先吃口茶缓缓,不急。” 牟晋善忙欠身接过,捧着吃了两口,声音沙哑道:“人老了,虽不中用,还死不了,东翁无需管我。我听西山说了当时的情形,唉,东翁当时多想了一步,谁曾想,螳螂捕雀,黄蝉在后啊!” 梁恂手不由自主拽紧,恨恨道:“定是雍州兵,只有他们才这般大胆,有这个本事从我手上抢东西走。” “我也这般以为,只雍州兵死不承认,东翁也没证据,有证据,他们定会全然否认。” 牟晋善眉头微皱,道:“东翁只找大楚朝廷的官员,这倒是个好主意。我先前来时,听到西梁兵在外面叫骂,好似不大妙。” “陈弩高樟迄今都没回音,牛凹关关闭着,商人过不来,无从打听消息,不知那边情形究竟如何。只黑塔来了,关口增了兵,看他们的架势,随时准备打仗。” 梁恂气得用力捶了下矮案,脸色难看至极,咬牙切齿道:“虞昉包藏祸心,阴险狡诈,她不怕打仗,只怕不打!” “照眼下的情形看来,只怕是如东翁所预料的这般了。边关不宁,大楚朝廷就不敢轻易召回虞昉。虞氏在雍州府经营上百年,谁来都无法镇住底下的兵将。若大调兵,呵呵,大楚承平多年,其他兵养得膘肥体壮,来就只是送死。大楚建安城的姚太后不笨,严宗也不笨。天下江山不姓严,严宗可以不顾,姚太后哪舍得毁了他宝贝儿子的江山。” 牟晋善抬眼看向梁恂,疑惑道:“我万万想不到,虞氏会这般做,他们竟然如此大胆。武将造反,也要寻求时机,雍州府现在的情形,可造不起反。” 梁恂道:“另还有一条,虞昉再有异心,她也不敢起兵。只要她起兵,就是我们的大好时机。虞氏祖宗族人在雍州府苦心经营这些年,她敢放弃雍州府,便是连祖宗都不要了。虞氏积攒下来的名声,悉数败在了她手上,最后成了叛臣贼子。我怎地都猜不透虞昉的路数,她敢抢岁赐,又不能起兵,景元帝已立她为后,她要如何应对?” 牟晋善捧着茶盏,耷拉着眼皮沉吟许久,最后歉意地道:“东翁恕我愚钝,我也猜不透。不过东翁,虞昉早早离开雍州府,对我们来说才最有利。我们屯兵在此,反倒帮了虞昉,给她上好拖延朝廷的理由。五万贯钱是大数目,接下来大楚还得赔给西梁二十万贯钱。我们屯兵不撤,大楚也有借口不付。丢了五万贯钱,陛下那边骂一骂,也就过去了。大楚拖延着二十万贯钱,都是东翁屯兵之过,陛下定会怪罪东翁。” 梁恂阴沉着脸,道:“阿爹不怪,其他几人怎可能不趁火打劫。呵呵,我会回京在阿爹面前请罪,自认无能。接下来的钱,让他们来收。” 牟晋善道:“此举甚妙!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一遛,让陛下好生瞧瞧,大皇子他们的本事了。” 梁恂冷笑几声,当机立断道:“撤!” 韩大虎蹲在城墙避风的角落,从箭洞中朝外看着西梁兵拔营离开,朝地上淬了口,骂道:“真是孬种,被晾着这些天,祖宗八代都被骂了,我还以为会打呢!” 黑塔抱臂在胸前,笃定地道:“将军说过他们不敢打,他们就不敢打。将军的话,何时错过?” 韩大虎呲牙笑,被寒风吹得牙齿酸,忙闭上了嘴,蹭地起身,道:“黑......徐副将,属下去准备开关口。那些商人被堵在这里,吵得很,让他们赶紧去榷场将货卖了,荷包鼓起来,嘿嘿,回来我们好收关隘钱!” 黑塔木着脸道:“你去吧,别忘了将军的叮嘱。” 韩大虎大声应是,大步朝墙下走去。石阶下了一半,遇到了裹得密不透风的虞昉走在前面,虞邵南紧随其后。 韩大虎赶紧停下抱拳见礼,虞昉露出一双眼,点点头,声音嗡嗡道:“你跟我来,我们一道去看看西梁兵。” 韩大虎忙陪着虞昉上了城墙,黑塔见她过来,眼神一亮,有意无意隔开虞邵南,高兴地道:“将军来了。西梁狗果真害怕,他们逃回老宅去了。” 虞昉说是,不打也无妨,她反正备着下一招。 西梁兵来回忙碌,虞昉看得很仔细,收回视线,再看向旁边立着的黑塔,韩大虎,值守的小兵。 黑塔韩大虎皆穿着铁打的披甲,小兵却大多只有藤条,牛皮等披甲。 “披甲太少了。”虞昉从衣袖中伸出一根手指,按了按黑塔胸前的披甲。 黑塔胸口砰砰跳得飞快,刚想说话,虞昉已经收回手,望着远处的主仗,微微笑起来。 很快,雍州府就有钱了,她再去乌孙骗点马,她要打造全员披精铁甲的精骑兵! 第15章 破旧的驿馆前车马喧嚣,送来珍稀补品,冬日难得的菜蔬,鸡鸭鱼羊等等,驿馆上空十二时辰炊烟袅袅。 养了近十日,陈弩高樟身体好转了大半。陈弩一心养病,高樟却怒不可遏。 <a href="腹黑文 第26章 “我等奉陛下的旨意而来,却在陕州遭受不测。他们这是在打陛下的脸,是要造反!” “必须将反贼抓住,肃清天下!” 李县令接到消息,便已悄然让差役去查过。天气寒冷,时值傍晚天色已暗,被劫之地偏僻,离得近的村民躲在屋中避寒,对此皆一问三不知。 夜里积了雪,官道上又不时有车马经过,车马痕迹被掩盖破坏,哪还查得清楚? “府尊,这件事你看,唉,实在是棘手啊!” 李县令愁得印堂犯油,抬起的手又放下,胡须已揪掉了大半,再揪下去就没了,面白无须仿若宦官,着实不雅。 陶知府也愁,随着李县令一起唉声叹气:“真是流年不利,眼见就要过年了。” 往年到年关时,衙门都开始变得清闲,官吏开始心无旁骛准准备年礼,过年时的酒水吃食。 幸好今年的年礼备得早,已经差人送了出去。陈弩高樟来时,陶知府已经奉上了孝敬,他已差师爷回府城,再给他们准备了两份厚礼。 陈弩虽不吱声,却也不劝高樟。陶知府心道只怕这份厚礼上,还得添一添。 陶知府心疼了下,很快就释然了。花钱消灾,只要乌纱帽不掉,千金散尽还复来。 “府尊,照着规矩,丢失了何物,衙门得记录在案,方便宜照案查明。”李县令低声道。 陶知府心下了然,李县令查不清楚,他想暗中挑明两人财物来得不正,反将其一军。 这不失为一个好办法,陶知府沉吟良久,陈弩看似两边不靠,高樟却是严相的人,最终不敢冒险。 “你去提?”陶知府轻描淡写回了句,李县令立刻哑了口。 “府尊,在打仗时便有流民前来陕州,这些流民定是从雍州府而来,战事已平,流民陆续归乡。发生抢劫之地,查实之后属雍州府的梁河县,当交由雍州府梁河县处理。” 陶知府愣了下,斟酌着道:“梁河县向和可不好惹。” 李县令眼珠一转,冷笑道:“不好惹正好,向和那厮行伍出身,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这可不是在战场上打仗,不怕他动手,只怕他不动手。” 官场上你来我往,下绊子打机锋,明刀明枪那就是理亏。 陶知府也实在没了法子,暗忖陈弩高樟看在厚礼的份上,默许他们此事推给雍州府。 “驿馆驿卒无需担心,只要交待一句,他们半个字都不敢吐露。只方家村那群人......”陶知府慢吞吞说道。 “府尊放心。”李县令眼里阴森闪过,低低道:“年关时节,非为作歹的匪徒又出来作案。这条官道恰是商人前往榷场的必经之路,抓歹徒,护着商人太平,便是尊着朝廷的旨意,让榷场重归繁荣,是下官理应之责。” 陶知府耷拉着眼皮,片刻后道:“给张将军修书,这份功劳送给他。” 雍州军军功赫赫,临近的陕州军一无所成。张达善年岁渐高,在军中留不了几年,削尖脑袋想捞功劳,调回兵部或枢密院做京官。虽比不过地方军手掌实权,前程却保住了。 “剿匪”他做得驾轻就熟,这份功劳他肯定乐意至极。 李县令眼睛一亮,抬手道:“还是得靠府尊,下官与府尊相比,便是那污泥与美玉。” 陶知府抬手点了点李县令,一脸无奈责备了李县令一句,再谦虚一二,心里却很是受用。 李县令岂能不知陶知府的心思,诚惶诚恐应下,两人再商议了几句,一道前去找陈弩高樟。 陈弩与高樟住在相邻的两间上房,驿馆破旧,虽是上房,高樟还是住得满肚皮的火。外面天气寒冷,他们还未痊愈,不宜折腾,高樟只能忍怒屈居于此。 忍无可忍,高樟来到陈弩的屋子,找他说话诉苦。 “无能昏庸之辈,这般久了,还未将歹人缉拿归案。” 高樟骂完陶知府李县令,见陈弩靠在炕头一声不吭,不禁急了:“陈侍郎,你从头到尾都不吱声,你我同遭大难屈辱,莫非你打算不追究了?” 陈弩掀了掀眼皮,最终唏嘘长叹。 他的确不打算追究,赶紧养好伤回京。可高樟却忍不下这口气,一幅要追查到底的架势。 不管他,任由他去折腾,两人又是一道前来,如何能掰扯得开。 陈弩耐着性子道:“高侍郎,在牛凹关时,你我的那些东西就算过了明路。追究起来,你我要如何解释?” 高樟却不以为意,一甩衣袖,道:“解释,须得向谁解释?百姓?他们也配!同仁,还是上峰?他们何来的脸面,底气追究。真闹大了,我就敢来个鱼死网破!” “你!”陈弩见高樟铁了心,跟着也恼了。 不过,陈弩咬了咬牙,到底将火气按压了下去,道:“陶知府李县令这些时日对我们殷勤备至,损失的那点钱财,他们多少会填补些。事情发生在他们的治下,就交由他们处置,彼此能下台阶就行,无需逼得太过。” 陶知府李县令这些天好吃好喝伺候着他们,连恭桶都亲自送进送出。损失的钱财能填补,高樟脸色缓和了些,勉强应了声。 “老陈,听你提到牛凹关,我总觉着,这件事有些怪异。” 高樟认真琢磨起来,脸色微变,道:“西梁的岁赐被劫走,我们又遇到流民抢劫。梁恂咬定岁赐被劫是雍州兵所为。百姓中流传着一句话,匪就是兵,兵就是匪,雍州兵亦能扮成流民。” <a href="腹黑文 第27章 陈弩早就思索过此事,不过,他看向高樟,道:“虞氏被立为皇后,天下皆知。你指责大楚的皇后是劫匪头目,此事滋关国体,休说你我拿不出实证,就算做出天衣无缝的实证,朝廷为了脸面,私下如何处置且不提,断不会明面上承认,你我污蔑皇后,该当何罪?” 高樟暗自鄙夷,陈弩归陈弩,他归他,何来的你我。 他是严相的人,虞昉若是品行不端,严相的孙女便能顺势被立为皇后。 姚太后也乐意见到虞昉被定罪,虞氏的名声受损,轻松收回雍州府的兵权。 此乃一举两得,高樟越想,心头越火热。 这可是天大的功劳,陈弩既然瞻前顾后,那就休怪他不顾一同吃苦受罪的交情了。 高樟打定了主意,随口敷衍了句,脑中转过了无数的念头。 陈弩懒得理会他,靠着继续养神。 高樟从陈弩屋子出来,恰陶知府李县令找了来,他心思微转,将两人叫到了屋中。 陶知府李县令期期艾艾说了流民乃属于雍州府之事,高樟差点没笑出声,心道真是想什么来什么,他的运道,真是太好了! 高樟绷着脸,装作沉吟了下,道:“当时天色已晚,我与陈侍郎疲于赶路,遭逢突变生了病,究竟是在何地遇到劫匪,可能记得有所偏差。你们且去查实,若属是陕州的闪失,当不得推卸。” 陶知府李县令何等的人精,高樟这是松了口,两人对视一眼,心头暗喜,忙不迭保证。 “高侍郎放心,在陕州地界,就算是只敢扰民的蚊蝇,我们都会抓到,保一方安宁。陕州一向太平,高侍郎却给下官提了醒,万万不得掉以轻心,眼下正值年关,更得万分谨慎,前往陕州各地巡逻,让百姓过上安稳,祥和的大年,方不辜负陛下的圣恩。” 高樟睨了眼躬腰的陶知府,赞同了句,“陈侍郎喜静,你们莫要前去打扰。尽快去查明,让陈侍郎能放下心修养,早日启程回京交差。” 陈弩不大搭理他们,由着高樟出面,陶知府李县令以为他亦默许,也就不去触霉头,连连应了。 两人很快写了密信,派心腹快马加鞭送给张达善。过了一日,李县令便回禀高樟查实了,发生劫匪之地,隶属雍州府梁河县。 高樟索要文书证词,陶知府与李县令商议之后,细心编撰了一份交给他。 收好文书,高樟便迫不及待要启程,陈弩身子已无大碍,也想早些回京,便同意了。 陶知府李县令更是跟送瘟神一样,用车马厚礼,将他们送上了回京的官道。 那边,张达善接到信,两日之后领着近百兵丁赶了来,在驿馆同陶知府李县令会过面,令亲信领兵直扑方家村。 雪后出了太阳,明晃晃悬在空中,照得人眼睛都睁不开,却不见半点暖意。 黄宗尚靠在车壁上,马车颠簸来去,他随着左摇右晃,却还是心急如焚,恨不得催行驶得再快一些。 随从香茗见他嘴唇与脸一样泛白,不禁担忧劝道:“老爷,已经快到雍州府地界,前面是驿馆,可要去歇一晚再走?” “不歇!”黄宗尚板着脸断然回绝。 香茗嘴张了张,心知黄宗尚只恨不得飞到雍州府,早些办完差使早些回京,将劝说的话收了回去。 领了圣意从京城再来雍州府送信送礼,与上次不同,为了赶路,黄宗尚吩咐他一路打听近道,不走平坦的官道,改走颠簸不平的小径。 车马驶过驿馆,沿着官道朝雍州府驶去。到了方家村附近,车速渐渐慢下来。 黄宗尚晃得也慢了,他察觉到不对,睁开眼,不悦地道:“怎地这般慢?” 香茗忙道:“奴下去瞧一瞧。” 马车停了下来,香茗拉开车门跳下车,车夫也从车辕下来,上前道:“前面有兵丁守着。” 香茗踮起脚尖看去,路上站着一排约莫十余人左右的兵丁,他愣了下,赶紧前去如实回禀了。 黄宗尚眉头一皱,道:“我们乃是领了圣旨前去雍州府的天使,只要不是打仗,兵丁在此与我们何干,继续走!” 香茗便吩咐了车夫继续前行,他不放心,得了黄宗尚的许可,上了车辕陪坐在了车夫身边。 马车逐渐驶过去,兵丁中有人走上前,吆喝驱赶道:“来者何人?陕州兵抓捕盗匪,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香茗呆了下,忙报上了名号。说话的兵丁一听,脸色瞬间大变,与身边同伴咬耳嘀咕了几句。 同伴飞快跑开,兵丁似乎拿不定主意,在那里左顾右盼,很是为难。 官道被兵丁拦着的另一边,驶来了几辆骡车。 兵丁同样上前吆喝,坐在车辕前的老钱回道:“来者大名鼎鼎,雍州军钱爷是也!” 老钱站起身打量,哎哟了一声:“来者何人,来者是原来是陕州兵啊,又要拿百姓当匪徒剿了?” 听到老钱的话,兵丁惊慌不已,转身拔腿就跑,下了官道朝村子跑去,大声喊道:“雍州军来了,雍州军来了!” 拦着路的兵丁们见状,追在他身后跑了,跟着大喊不止。 “还是将军料事如神,果真好多只黄羊!” 老钱嘬着牙花子,嘿嘿笑,鞭子一扬,在空中挥了个响亮的鞭花,朝着他们追了去。 第16章 <a href="腹黑文 第28章 张达善陶知府李县令几人在驿馆接到兵丁来报,顿时大骇,顾不得寒冷,弃车骑马疾奔向方家村。 靠近村通往村子的官道上,黄宗尚的马车停在那里,老钱坐在车门边,一只腿搭在车外,闲闲与车中努力装作平静的黄宗尚说着话。 黄宗尚以前隐约提过一些各路兵将的德性,吃空饷最寻常不过。承平时期,武将要捞军功,除领朝廷的命令,镇压各路民反,杀鸡儆猴催收赋税之外,便是杀“匪徒,江洋大盗。” 而所谓的匪徒江洋大盗,不过是拿民来冒充。 待亲眼目睹陕州兵在方家村的穷凶恶极,黄宗尚依旧被震惊得瞠目结舌,回到车里坐着,许久都没回过神。 万幸的是,陕州兵行凶时被他与老钱撞见,村民只家中被翻得大乱,稍微值钱的东西被收刮殆尽,有反抗的汉子受了些皮肉伤,未曾闹出人命。 天已经蒙蒙黑,寒风从车门边灌入,黄宗尚浑身一激灵,睁眼望着陌生,暗黑的门外,嘴里直发苦。 陕州兵既然敢在青天白日,临近官道边打杀,足以表明他们在陕州一手遮天。 此事甚关重大,一个不察便会惹火烧身。黄宗尚悔恨不迭,懊恼自己当时忙着赶路,若在驿馆歇一晚,便不会被牵扯进来。 瞧他这趟差使,果真是天下第一苦! “老实点!”老钱突然呵斥一声。 被捆在一起不安分陕州兵,立刻变得老老实实了。 黄宗尚被老钱惊得抖了抖,先前他亲眼目睹耀武扬威对村民的陕州兵,被老钱他们连打带吓,很快就节节败退,如鸟兽散四散逃走。 老钱也不追,只让属下抓住了领头的几人,将他们捆在一起扔做一堆,由着其他人前去报信。 老钱拿眼角睨了黄宗尚一眼,见他白胖的脸变成苦瓜,瑟缩一下,又赶紧抬手挺胸,努力撑着体面。 “瞧这怂样,比老子差远了。”老钱暗自鄙夷了句。 不过,老钱皱起了他稀疏的眉毛,黄宗尚再来雍州府,还恰好赶上张达善他们“剿匪”,着实让人意外。 虞昉估计也没料到他会来,老钱直犯愁,不知该拿他如何办。 嘴里嚼着干草,老钱眼珠子乱转,拼命想着主意。 已经有人急行军赶回府城给虞昉报信,既然黄宗尚是见证人,他就不能走。 老钱眼神不断朝黄宗尚身上飘,他的马车熏得香喷喷,烤得暖烘烘,连随从香茗都细皮嫩肉。 也是一只大肥羊! 黄宗尚坐立难安,开始干巴巴东拉西扯,绝口不提陕州兵之事。 “时辰不早了,我还得赶往梁河县,早些到雍州府城传旨送信。钱郎将还要忙公务,不如先留着,我就不奉陪了。” 黄宗尚扯了半晌,忍不住驱赶老钱下车。老钱打定了主意,望着天上已经挂着的明亮星辰,笑嘻嘻道:“黄郎中真是不辞辛劳,披星戴月赶路。” 黄宗尚自知话转得生硬,也豁了出去,承认很是辛苦,“眼见就过年了,万万不能耽搁了陛下的差使。” 说到这里,黄宗尚悲从苦中来,泪湿眼角:“这一年,就尽在赶路,耽搁在建安城雍州府来回的路上了啊!” “黄郎中。”老钱好奇了,他朝车厢里挪了挪,问:“我是武将,粗人,不知你们文官如何当差。平时在礼部衙门,你都做哪些事体啊?” 黄宗尚被问得一愣,下意识想着平时在礼部当差时所做之事。他抬手抵住太阳穴,脑子乱糟糟,越想越乱。 定是赶路太辛苦,又惊吓过度。除去那些繁琐的小事,黄宗尚能答得出来的具体差使,竟惟有来回雍州府传旨! 老钱跳下了马车,没再继续追问,黄宗尚顿时松了口气,随着他看去。 官道那边马蹄阵阵,很快便到了跟前。为首的男子翻身下马,年岁看上去约莫五十岁左右,身高中等。箩筐般粗的腰,膀子也宽如筛,披着黑色皮裘,乍眼一看,还以为是只熊瞎子。 男子将缰绳一扔,紧随其后的兵卒手忙脚乱接住,把马牵到一旁,点上了火把。 “放肆!”男子黑沉着脸,手按在刀柄上,气沉丹田怒喝一声,震得旁边林子的鸟唧唧叫,扑腾着翅膀乱飞。 老钱蹲在他的破骡车边避风,嘴里还是衔着干草,连眼皮都未动,懒洋洋道:“张将军真是威风啊。” “你既知晓本将名头,胆敢如此无礼,放肆!” 张达善不断怒斥放肆,转头吩咐道:“还不赶紧去解开他们的绳索,胆敢杀官兵,这是要造反!” 兵将得了指示,忙涌上前朝被捆着的几人走去。老钱仍未动作,只从骡车上陆续下来数十个衣衫破旧的男子,他们手上拿着从陕州兵手上夺来的刀箭,拉开阵势对准了他们。 随着老钱前来的精兵,在战场上身经百战,不自觉浑身杀意凛然,岂是只知“剿匪”的陕州兵能比。 陕州兵脚步不由自主放慢了,畏畏缩缩不敢上前。张达善看得暗自咬牙,气急败坏道:“对造反的匪徒,你们还犹豫什么,杀无赦!” 陶知府李县令不善骑马,这时方晕头转向赶到。两人抱着马头狼狈滑下地,听到张达善的话,头更疼了。 “张将军!”陶知府费力喊了声。 他久未骑马,大腿根被磨得火辣辣疼,跟螃蟹般蹒跚走上前,眼神在马车门边探出头的黄宗尚身上扫过,心凉了大半截。 <a href="腹黑文 第29章 休说老钱他们是雍州兵,陕州兵压根不是他们的对手。若就凭着张达善几句话,便被打成匪徒杀了,雍州兵会灭了张达善的阖家全族。 黄宗尚更是京城来的天使,总不能连他一起杀了。 真是蠢货! 陶知府暗骂了句张达善,赶在他再开口前,先朝黄宗尚见礼:“黄郎中远道而来,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黄宗尚下了马车,板着脸还礼,对着张达善道:“张将军好大的口气,听张将军话里的意思,可是要将本天使,一并当做匪徒杀了?” 他指向旁边的马车,袖手在身前,傲然道:“此乃陛下赐给虞将军的礼,张将军可要查一查,里面可是赃物?” 先前张达善听到雍州兵就来了火,未曾注意还有个劳什子的天使黄宗尚。 既被雍州兵遇到,事已败露,张达善打算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全杀了。 人死才不会说话,且朝廷本来就忌惮雍州兵,借此给他们安上个造反的罪名,朝廷还会赏识他,他又立了大功。 黄宗尚抬出景元帝,张达善总不能再明着顶回去,硬生生忍下了怒气,抬了抬手:“原来是黄郎中。” 黄宗尚很是不喜张达善的趾高气扬,暗自骂了几句兀那贼汉。 想到先前虞昉称张达善曾向她求过亲,黄宗尚眼神不断在他身上来回打量。 生得这般丑,都老得可以入土为安了,他自己求娶的话,那脸未免太厚了些。 若是给家中的子侄,就他生得如此模样,子侄也好不了多少,如何能跟仙姿佚貌的景元帝比。 更何况,雍州军战功赫赫,虞昉已被封为皇后,待他都客客气气。两相对比之下,张达善便是那茅坑的屎泥浆。 他居然还敢求亲不成,便恼羞成怒! 黄宗尚很看不起张达善,摆起架子道:“本天使经过此地,遇到张将军在剿匪。本天使不知方家村何来的匪徒?” 张达善指着老钱他们,气势汹汹道:“他们便是匪徒!” 老钱脸上依旧笑嘻嘻,看向黄宗尚道:“黄郎中可要给我作证啊,我竟然成了匪徒,冤枉啊,冤枉啊!” 张达善被老钱拍着大腿,干嚎着喊冤气得破口大骂:“闭嘴!你少装蒜,要喊冤,去牢里喊!” 李县令看不下去了,赶忙插话道:“你们不是匪徒,自称雍州兵,那还真是奇怪了。陕州兵奉命剿匪,你们恰好在此出现,真是巧啊!” 黄宗尚微抬着下巴,道:“本天使可以作证,他们是如假包换的雍州兵,是大楚的皇后,虞氏虞将军麾下的将领!本天使也刚好到此,莫非张将军又要视本天使为匪徒?” 张达善被噎得直瞪眼,真恨不得将黄宗尚当做匪徒杀掉! 李县令佯装惊讶了下,道:“既是雍州兵,为何来到了陕州府地界?” 老钱瞧着脸色黑如锅底的张达善,计上心头,道:“本将乃是来查胆大包天的劫匪。至于劫匪犯了何事,事关紧要,本将无可奉告。本将已经查明,待回禀将军之后,将军自会向朝廷禀报。” “带走!”老钱朝属下那边一挥手,下令道。 张达善听得有些迷糊,老钱好似反将了他一军,给他安了个劫匪的名头? 陶知府李县令深感大祸临头,只他们岂是雍州兵的对手,只能束手无策,浑身冰冷立在那里。 张达善见带来的兵将都不敢动,悔得肠子都快青了。“剿匪”这种事,只心腹亲信才会被带来发财,可惜他们剿方家村不费吹飞之力,对着雍州兵,便成了一群只知吃喝玩乐的脓包! 黄宗尚巴不得赶紧走,冷哼一声回了车厢。 被捆起来的陕州兵被塞到了骡车里,老钱坐在车辕上,朝陶知府他们喊道:“方家村的百姓,要是少了一根毫毛,黄郎中能作证,都是你们下的毒手。” 黄宗尚在马车里唔了声,算是回答。老钱扬鞭,驾着骡车扬长而去。 张达善大怒,朝陕州兵跑去,抬脚就踢,骂道:“无用的东西,养着你们有何用!” 陶知府神色灰败,与李县令对着叹息连连,开口道:“张将军,咱们先走吧,回去再议。” 车马驶离,张达善一行也骑马离开,火把迤逦远去,渐渐看不见了。老钱吸了吸鼻子,裹紧了皮袍子。 虞昉曾对他们说,文官并非无能,能考中科举出仕为官,绝称不上蠢货,只聪明都用在了别处。 陶知府李县令明显比张达善狡猾百倍,只他们心术不正,完全用在了歪门邪道上。 老钱转念一想,顿时得意不已,连清鼻涕都快流到嘴里都未察觉。 幸亏虞昉料事如神,比他们还要邪乎! 回到府城,虞昉一如既往地病着,脸上抹了些黄栀子水见了黄宗尚,接了景元帝送来的礼与信。 虞冯这次大方了些,看在黄宗尚送来礼的份上,招待他吃了些羊肉,还破例请他吃了几盏酒。 送走黄宗尚回驿馆歇息,几人来到书房,虞昉看信,虞冯桃娘子他们翻看景元帝的大礼,老钱回着事。 “这群狗东西,真是丧尽天良。不过我实在猜不透,将方家村人打成劫匪,莫非是受了高樟陈弩的指使?” 虞冯从箱笼中抬起头,沉吟道:“他们想要杀人灭口,将方家村的人都杀了。方家村没了人,可以借口称另有匪徒,杀了方家村的百姓。梁河县离你动手的地方近,陕州这是要将陈弩他们之事,推到梁河县身上。如此一来,劫案发生在梁河县,匪徒还杀了方家村的村民。” <a href="腹黑文 第30章 老钱骂道:“真是歹毒,方家村虽小,也有五六户人家,老少近三四十人。他们怎地下得了手,他们怎地敢!” 桃娘子头也不抬,道:“穷人不算人。” 屋内安静了下来,大家神色都不大好看。 虞昉收起信与旨意,道:“高樟陈弩已经先行回京,定已默认了此事。最好的选择,便是将所有的罪行推到雍州府身上。现在他们推不了,应当在商议计策,让人给高樟陈弩送信。我猜陈弩高樟会当成无事发生,吃了这个哑巴亏。” 虞冯道:“我也这般想,毕竟闹起来,陈弩他们的宝贝来历不明,有十张嘴都解释不清楚。” 老钱想到那些金银财宝,眼中星星直冒:“当官的真是有钱啊,穷的只有我们雍州府。不过无妨,我们抢他们的!” 虞昉正色道:“我们是兵,不是匪徒,我们是捡。张达善的亲信在我们手中,等他们沉不住气自己找上门来,那时候就由着我们开价了。陕州府的迁安县有个铁矿,我们去捡来,披甲就能大致解决了。” 她满意地点头,“多亏黄宗尚,还有景元帝,以前我不敢去捡,现在我敢去了。” 虞昉打算拿来买粮食,虞冯听虞昉说过披甲计划,只铁难得,有朝廷盯着,有钱也难买到大量的铁。 听到铁矿,虞冯搓着手,变得兴奋起来,道:“若能将这个铁矿拿到手,人人披甲,雍州兵能以一敌十!那些钱财,全部拿去卖粮食!” 虞昉道:“不买,先去西凉拿些。” 虞冯瞪大眼,期盼地望着虞昉,道:“将军,要如何去拿?” 虞昉道“不急,送走黄宗尚,去找余老太爷他们来,我有买卖交给他们做,就当是还他们的利息钱。” 大家听得兴奋不已,屋子里很是热闹。桃娘子拿礼单对着景元帝的赏赐,嫌弃道:“瞧这金累丝的头面,金细得打个喷嚏都能吹断,真是小气!” 虞冯道:“以前大元帅说过,值钱的乃是手艺,你不懂。” 桃娘子嗤笑一声,道:“将军从不戴金银头面,这簪子做得再精细,还是不如金块值钱。这柄玉如意,倒还值几个银子。” “咦,还有字画,字画更不方便处置。”桃娘子看到卷轴,嘴角都快撇到地上,打开了卷轴。 “美男子!”桃娘子霎时惊呼,声音饱含兴奋。 大家视线齐刷刷朝桃娘子手上的卷轴看了去,画上一个衣袂飘飘的年轻男子,垂眸凝视着眼前的兰花,眉目温润,深情风流,如谪仙般出尘。 半晌后,虞冯道:“这应当便是景元帝,果真是难得一见的美貌。” 黑塔木着脸骂道:“呸,你是手残眼瞎!” 虞冯习惯了黑塔发疯,并不以为意。他见虞昉双眸亮晶晶,也在打量着画,迟疑了下,问道:“将军,陛下给你的来信,可是在催促将军回京?” 虞昉说是,笑盈盈道:“他说亦思念我,盼着与我共白首。铃兰,磨墨,我要再给他回封情信,他送了我这般大的礼,帝王情深,我要回赠他我的真心。” 老钱眨着眼,脱口而出道:“将军,只真心就够了吗?” 黑塔眼神哀怨,幽幽凝望着虞昉。虞邵南捧着刀,低垂头默不作声。 虞昉诧异,道:“真心还不够?世上最难得,最贵重的便是真心。我给他真心,他给我江山聘礼,这边是投之以木瓜,报之以琼琚。” 老钱本叫老千,他最擅长的是出千,喜欢空手赚大钱,很是同意虞昉的做法,响亮地道:“将军说得对!” 第17章 虞昉写好信,照例让桃娘子铃兰他们读了。 桃娘子看得面若桃花,铃兰憨厚地笑:“将军,我也想要个情郎,每天给他写情信,好生宠爱他。” 虞昉不顾大家呆愣的目光,将信交给桃娘子去抄写,直言道:“可。你看上谁了?” 铃兰挠头,道:“一个都看不上。待看上了,我也不会写。笔墨纸砚好贵咧!” 虞冯无语,沉默了下道:“私下来往的信件,将军无需给我们瞧。” “我并非让你们瞧究竟,而是要看你们可会动心。若你们不喜,就得改,改到你们都喜欢为止。情信很重要,陛下是我们京城唯一的人脉。” 虞昉耐心解释,停顿下,道:“黄宗尚陛下送来的另一份大礼,我们的第二个人脉,必须得好生回敬一二,莫要辜负圣恩。” 黑塔本来郁郁寡欢蹲在角落,这是回过味,偷偷笑了起来。虞邵南斜了他一眼,目露鄙视,嘴角也不由自主上扬。 桃娘子他们也明白过来,虞冯搓着手,道:“将军说得是,要是陛下对将军情根深种,总能替将军说一两句话。大事且不提,便是每次送来赏赐,信,要是都由黄宗尚当飞鸽,黄宗尚可用一用。” 虞昉道:“黄宗尚归心似箭,明朝给他设宴送行。” 虞冯心疼了下,道:“将军放心,这次酒肉管够。送他的银子,多加五两。” 虞昉点头:“行,一点点加,让他次次都有惊喜。” 连续奔波,路上受到惊吓,黄宗尚歇到大中午方起身,勉强恢复了大半精神。眼见就要过年,若是回京,新年就得耽搁在路上。 黄宗尚琢磨了下,还是打算回京城去。 雍州府穷,在路上过年,年礼更丰富。 <a href="腹黑文 第31章 用过午饭歇息了一阵,黄宗尚看到天色将晚,便来到将军府辞行,明晃晃打着要在将军府吃酒的心思。 虞昉在生病中,黄宗尚被虞冯请到前厅,寒暄了几句,挽留道:“黄郎中来回奔波辛苦,昨日未能好生招待,备上薄酒,与黄郎中提前庆贺新年,还请莫要嫌弃。” 对比着上次,虞冯明显客气了许多,黄宗尚很是受用,一幅却之不恭的模样接受了。 在虞冯面前,黄宗尚那点小心思还是藏不住,回想着虞昉的话,不免对他更柔和了。 果真是景元帝送来的上好人脉啊! 冬日天气寒冷歇得早,尚在黄昏时便开始用晚饭。灶房送来了热腾腾的羊肉锅子,黄宗尚见到还有极为难得的青绿菠菱菜,顿时心情大好。 没一阵,虞昉被铃兰搀扶着到来,黄宗尚揣摩着景元帝的心思,不敢怠慢,忙起身见礼。 “黄郎中快请坐。”虞昉欠身还礼,虚弱地道。 黄宗尚坐了回去,小心翼翼觑着虞昉,见她脸色依旧黄橙橙,与昨日相比未见好转,不禁真诚地道:“陛下很是关心将军的身子,给将军准备了些补品,盼着将军能早些养好,早日回京。将军一定要保重啊!” 虞昉在榻上坐了,喘了口气,道:“有劳黄郎中关心。我也想好生保重,养好身子,只雍州府这般情形,我哪丢得下。算了,不说这些。虞长史,你陪着黄郎中吃几杯。” 虞冯忙举起酒盏,黄宗尚闻到了梨花白的清香,馋虫被勾起,愉快地一饮而尽了。 在京城时冬日吃锅子并不稀奇,比对着上次的粗茶淡饭,黄宗尚吃得格外满足,酒也一盏盏吃下肚,很快就面红耳赤,飘飘然了。 “张达善那厮,真不是东西!” 酒上了头,黄宗尚变得掏心掏肺起来,神神秘秘道:“陛下对张达善很是不满,我回禀他向虞将军求娶之事,陛下变了脸,很是不喜。朝政大事虽要请示太后,陛下毕竟是天子,太后总要听上一二。此次我定要参奏张达善一本,看他还能嚣张到几时!” 虞冯不由得看向虞昉,见她神色寻常静静听着,并不答话,便对黄宗尚道:“黄郎中嫉恶如仇,真是大楚的栋梁之材啊!” 黄宗尚将酒一饮而尽,涨红着脸愤愤道:“可惜人心不古,让溜须拍马之辈身居高位,祸乱朝纲。再此般下去,恐大楚危矣!” 虞冯眼珠微转,道:“先前礼部高侍郎与户部陈侍郎前来榷场,他们已经回京,黄郎中可在途中与之相遇?” 黄宗尚摇头,说了赶路之事,“我顾着办陛下交待的差使,日夜兼程,哪能与他们一样。呵呵,你们在雍州府估计不清楚京城之事,我与你们透露一二。严相对外称次子养在祖宅,极少出来见人,实则是十根指头都数不清的大傻子,严相怕丢人,关在府里不让其出来罢了。高侍郎将嫡幼女嫁给了大傻子为继妻,呵呵,为了掩人耳目,还装模作样将其送到祖宅去拜堂。真是可笑,京城人都背地里当乐子看。姓高的卖女求荣,方升为了侍郎,这次来榷场的肥差,被他得了去。” 虞昉眉头微微皱了皱,京城那边的消息,不能只靠黄宗尚。她这段时日太忙,没能顾上,得赶紧安排好。 “黄郎中有所不知,我身子不好,就是因为榷场那边出了些事情。” 黄宗尚立刻睁大眼望着虞昉,一幅期盼着高樟出错的表情,追问道:“不知榷场发生了何事?” 虞昉见黄宗尚一无所知,对雍州府的掌控力很是满意,消息未曾传出去,陈弩高樟亦没透露此事。 不过消息满不了太久,要是虞昉不告诉黄宗尚,以他的为人,定会心生不满。这只信鸽变成老鸹,在景元帝面前呱呱讲坏话,坏了她的计划。 “西梁丢了岁赐。”虞昉简单说了几句。 黄宗尚大惊,“这也太胆大包天,敢从西梁人手上抢岁赐,那只能是乌孙人了。” “我也这般以为,不过西梁人咬定是雍州军所为。雍州府的情形,黄郎中最清楚不过,五万贯钱对雍州府来说,无异于车水杯薪,还违了朝廷旨意。我不清楚陈侍郎与高侍郎会如何想,如何向朝廷回禀此事,只我觉着,黄郎中是难得一见的聪明,明理,哪能瞒着你。唉,西梁人如此栽赃陷害,朝廷要是信了,我便真成了严相次子一般,十个指头都数不过来。不是大傻子,做不出来如此冒险之事。” 黄宗尚心中暗喜,高樟这次办砸了差使,最好因此被罢免,那他说不定就被升了上去。 虞昉将黄宗尚的反应瞧在眼里,他脸上的窃喜浓得快掉下来。回到建安城之后,黄宗尚要向景元帝回禀差使,待面圣时,定会借此机会参奏其一本。 将朝堂的水搅得更浑,再逼着西梁跳脚,她在雍州府就越稳,多争取些时间做准备。 “黄郎中是好人,还是要谨慎一些,此事关乎大楚与西梁,还是莫要声张。高侍郎乃是严相的亲家,当小心为上。” 黄宗尚霎时一惊,冲上头的喜悦逐渐消退。 严相权势滔天,高樟身为他的亲家,哪能那般容易倒台。 虞昉提醒得是,别弄得偷鸡不成蚀把米。思及此,黄宗尚对虞昉更加亲近了。 以前当她是无依无靠的皇后,此刻将她引为知己,很是推心置腹道:“虞将军,严相孙女严淑妃才貌双绝,最擅长作画,听说陛下与她经常在一起赏字画,严淑妃还给陛下画了好些画像。京城边关大为不同,陛下喜好风雅,虞将军还是学上一二。世家大族多势利,免遭他们背地嘲笑非议。” <a href="腹黑文 第32章 虞昉想到那幅画,眉毛微扬,平静道:“我无需学,我的才情亦如雍州府冬日的雪,纷纷扬扬下不完。” 虞冯眼前不禁浮起虞昉蹩脚的字迹,眼角控制不住抽搐了几下。 最让虞冯佩服之处,还是虞昉无论真假,甚至胡说八道,都能面不改色,说得真诚无比。 黄宗尚也弄不清楚虞昉的才情,究竟如如雍州府的雪,还是雍州府的贫瘠。他见虞昉说得从容,倒也相信了七七八八。 毕竟是百年虞氏,虞怀昭文武双全,聪慧无双,她身为虞氏女,又能差到何处去? 虞昉将信交给了黄宗尚,托他转交给景元帝,再另加一根用红绳缠绕的棍子。 黄宗尚一口应了,吃得醉醺醺,接了虞冯递来的银子,满意地回了驿馆。 虞昉叫来其他几人,道:“我们在京城缺人打探消息,实在太过被动。这个人选,要聪明,能打听到真实,有用的消息。不知何人能胜任?” 虞冯道:“以前大元帅在京城放了人,只后来雍州府的人手不足,京城那边也看得紧,渐渐就断了。在京城的人选,的确不好找。” 桃娘子慢吞吞道:“闻十三最合适不过。” 老钱飞快瞄了眼虞昉,道:“可惜闻十三伤了心,游历天下去了。” 虞昉问道:“被我伤了心?” 桃娘子抿嘴笑道:“闻十三是游侠儿,性情放荡不羁,生得也俊俏,颇有几分本事。闻十三很是仰慕将军,愿追随将军,侍奉将军左右。将军断然拒绝,闻十三便黯然离去了。” 游侠儿交游广阔,有本事,仰慕她,还俊俏,的确很是适合。 虞昉问道:“此事有几人知晓?” 桃娘子:“闻十三倒懂规矩,并未张扬,只我们几人知道。” 虞昉当即道:“将他找来,我让他侍奉!” 第18章 闻十三浪荡,行踪不定,不过他祖籍明州,离去时曾称伤心过度,要回明州隐居。 虞冯差人前往明州找寻闻十三,虞昉让老钱亲自前去请余老太爷。 听到老钱上门,正在看账本的余老太爷猛地一愣,急着问道:“可是老七十三他们出事了?” 上次虞昉来借粮,曾答应余老太爷送不成器的子孙去学习,他将最看中的余七,余十三送到了将军府。 两人当然无法近身跟在虞昉身边,离长史虞冯也隔了好几层,起初做些打杂跑腿的活计,待后来熟悉之后,便改为做文笔书吏的活。 余老太爷对此安排并不生气,心里反倒踏实了。余七余十三都不到弱冠之年,读书虽多,在庶务上还需锻炼。 虞氏的军功,是一刀一箭世代拼杀,稳打稳扎而来。要是虞昉一下将两人放在紧要之处,余老太爷反而不放心,以为要让他们故意出错,好将其捧杀了。 虞昉被封为皇后的消息人尽皆知,方老太爷他们来找余老太爷好几次,局势一下变得模糊,大家对此都暗含焦虑。 几家的根都在雍州府,虽说雍州府位于边关,经常战乱,有虞氏守着,倒也无大碍。 其他州府太平归太平,日子却并不那么好过。 每个州府都有自己的世家大族,他们要融进去分一杯羹,伤筋断骨还是轻。赚几个钱,四下打点孝敬,落到手里的所剩无几,在贵人面前还得卑躬屈膝。 雍州府吏治清明,只要规规矩矩做买卖,官府那边走个面子上的过场,赚来的银钱都能安心落袋。 虞昉回到京城做皇后,朝廷将派别的官员来接手雍州。先不提西梁虎视眈眈,就凭着那些官员的腐败贪婪,他们就得脱几层皮,哪还能有今日的安稳日子过? 且他们都不笨,景元帝立虞昉为后,这是要将虞氏的根从雍州府连根拔起。他们说不定被打为虞氏一系,遭到清算。 余老太爷格外担忧,余七余十三在将军府做事,牵连更深,一旦朝廷算账,余氏将首当其冲。 只眼下的节骨眼上,余氏上下数百人,余老太爷到底没让余七余十三辞掉差使。 一来显得太过明显,二来余老太爷尚留记着虞氏对雍州府的大恩,三来余老太爷心底还有些隐约的希冀。 虽未传开,余老太爷却已得知,西梁的岁赐被劫了。他首当其中想到的,便是雍州兵所为。 雍州军与西梁打这么多年,只有雍州军能震慑西梁兵。西梁迄今也未有大动作,那是他们不敢,知道谁可以欺负。 管事回道:“七少爷十少爷无事,小的见钱郎将笑嘻嘻,也不像是出事的模样。” 余老太爷长舒口气,放下账本起身往门外走去,“快请进来。” 管事忙跑到前面去迎接,余老太爷走到回廊中间,老钱已经跟着管事走了过来,他忙抬手见礼:“稀客稀客,钱郎将快请进来坐。” 老钱抬了抬手,道:“老太爷莫客气了,我奉将军命来请老太爷前去一叙,不知老太爷可有空?” 余老太爷怔了下,心道正好可以打听下,心中也有个底,忙道:“有空有空,不知将军何时方便见人?” “现在就可以。”老钱干脆利落答道,转身往外面走,“我们这就去。” 余老太爷被噎了下,忙拉住老钱,“哎哎哎,过年过节的,哪能空手上门。” 老钱脚在半空中停住,很快便理直气壮放下了,袖手望天,摆出一副我不懂,由着你们去的样子。 <a href="腹黑文 第33章 余老太爷看一眼老钱,吩咐管事道:“我那里还有几坛陈年的好酒......” “将军身子不好,不能吃酒。”老钱继续望天,打断了余老太爷的话。 “瞧我老糊涂了。”余老太爷笑呵呵,作势拍了下自己的脑袋,对候着的管事道:“先前厨房刚买了半只黄羊,庄子你送来了鲜鱼,都带上,鱼羊鲜,正正好。” 管事忙下去准备了,老钱听得裂了咧嘴,余老太爷道:“我们先走一步,别让将军等。” 将军府没几步路,老钱走路前来,余老太爷受不住,准备了马车:“钱郎将请。” 老钱便上了车,余老太爷随后上来,一坐落,老钱便道:“余老太爷,你也甭跟我这儿打听,我的嘴,严实得很,知道不知道,都不会往外吐露半个字。有话,你直接去问将军。” 余老太爷被呛得差点咳嗽起来,无语道:“钱郎将真是......好好好,我不打听。” 到了将军府,余老太爷被老钱领到了书房,落座后铃兰奉了茶,留下两人说话。 虞昉道:“老太爷,你我关系非同一般,所以我先找上你。” 余老太爷既荣幸又忐忑,如何都摸不清虞昉的想法。 “余老太爷这些年经营有方,买卖做得很是不错,我有笔买卖要交给你,只赚不亏。” 除非皇家当官,哪有只赚不亏的买卖。余老太爷听罢,心中更不安了。 “不过,盈利只有一成,一成净利。这一成净利,是付给余老太爷的人手,路线,经验的利。” 余老太爷咽了咽口水,道:“虞氏庇佑雍州府近百年,余家也是得了大元帅,将军拼劲全力杀退西梁,余家上下老小方能安居乐业。将军与老朽提利,老朽的老脸朝何处搁。只不知将军,打算借老朽做何事?” “余老太爷这般说就见外了。在商言商,我这个人也说话算话。以前向余老太爷借钱粮,说过要还,定不会食言。这一成利。算是还给余老太爷的利息。现在,我要借余老太爷的手,还余老太爷的粮食债。” 虞昉被立为皇后,理应回京成亲,但她的举动,并无半点回京之意。 粮食,钱财...... 余老太爷心头惊涛骇浪,极力稳住,神色还是透露了出来,虞昉都瞧在眼里。 “我想借余老太爷的商队,前往夏州买粮食。只要有粮食,无论什么价钱,都答应他们。余老太爷再将夏州粮食价钱,散播到甘州等临近的州府去。” 听到这里,余老太爷已经震惊莫名,呆坐在了那里。 粮食,铁等属于朝廷明令禁止出卖到番国的货物。他是买卖人,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只要有利可图,自然有人铤而走险。足够多的利,哪怕是抄家流放也有人会做。 商人门道尤其多,无论西梁大楚皆如此。 虞昉面色寻常道:“余老太爷若是觉着为难,做不到,无妨,我断不会为难你,再找别人就是。” 余老太爷斟酌再三,终是问道:“将军,老朽斗胆问一句,将军何时进京?” 虞昉靠进椅子里,手把玩着印章,懒洋洋道:“雍州府这一摊子事,我哪走得开。” 走不开,那便是要继续留在雍州府了。 余老太爷心底的希冀大致得到了证实,脑中百转千回,终是心一横,肯定地道:“将军,这笔买卖,老朽接了!” 虞昉眉毛微挑,道:“余老太爷果真是爽快人。过完年就是春,春耕不能缺了粮食,余老太爷得抓紧安排,挑选几个信得过,可靠的人前去夏州。我不擅长做买卖,不过有个建议,余老太爷觉着可行,可以借鉴一二。西梁大皇子梁恪的买卖做得大,榷场那边的买卖,梁恪占了七八成,夏州定也有他门下的商人,去跟梁恪门下的商人买粮食,定不会落空。” 夏州是五皇子梁恂的地盘,虞昉此举,两兄弟势必会反目。 不过余老太爷绝不提买卖之外的事情,道:“将军谦虚了,将军的建议很是中肯,老朽觉着很是可行。将军,老朽有件事不明白,为何将军不直接到甘州陕州,或更远一些的江南等地去买粮食?” 虞昉微笑道:“大楚人不坑大楚人。” 江南路远,粮食运到雍州府的本钱昂贵,且太过显眼。陕州甘州本来贫瘠,要是大量买粮,弄得粮食大涨,苦的还是穷人百姓。 前去夏州买粮,便无需有此顾虑。最好能搅得夏州,西梁大乱。 西梁粮价散播出去,有图利的商人敢运粮食前往西梁赚钱,虞昉对此定有安排。 至于如何安排,余老太爷不敢多问了。 余老太爷一愣,顿时跟着笑了起来,抬手一礼,道:“将军高义,不愧为虞氏人。” 虞昉笑了笑,叫了铃兰去看虞冯可有空,请他前来商议细节。 虞冯没一会便来了,几人商议到傍晚,灶房的鱼羊鲜也做好了。虞昉留了余老太爷用晚饭,将余七余十三一并也叫了来。 虞昉神色温和,仔细问了他们一些当差的事情,指出了些问题,再认真夸赞了他们几句。 余老太爷脸上的笑撕都撕不下去,鱼羊鲜吃得红光满面,被余七余十三搀扶着满意离开。 饭后虞昉回房歇息,铃兰前去准备热水洗漱。她刚拆下发髻,虞邵南进了屋,回禀道:“将军,寻到了闻十三,大概明日下午便会到。” <a href="腹黑文 第34章 虞昉诧异了下,“这般快?” 虞邵南道:“他恰好来雍州府寻将军,已到了甘州府。” 虞昉打量着虞邵南,他背着灯光,清瘦的身形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声音低沉,低垂着头,看不清脸上的情绪。 自从她允许闻十三来侍奉,黑塔与虞邵南情绪就不大对劲。 攘外必先安内。 虞昉放下手上的发钗,缓缓朝他走去。 虞邵南看到地上的人影逐渐靠近,惊惶抬起头,她盈盈的笑脸已在眼前,心里霎时兵荒马乱,呼吸都停滞了。 第19章 虞昉凝望着他,声音温软:“阿南,你我关系非同一般,有些话,我不得不与你说。” 虞邵南拽紧背在身后,无助地点头。 虞昉道:“阿南,你是我的亲卫,在我身边已经多年。过去现在虽不同。但是阿南___” 虞邵南呼吸都停滞了,慌乱又期盼,等着虞昉接下来的话。 虞昉道:“其他人都是过客。” 昏黄的灯光下,虞昉的脸隐隐约约,那双眼灿若星辰。 虞邵南心底的喜悦一点点滋生,蔓延。酸涩在心尖散开,在胸口脑海中荡漾。他不知该如何回答,怕一开口,努力掩饰的心思便昭然若揭。 他被虞怀昭细心教导,安排在她身边护卫。 长久跟随,他生了妄念,是以下犯上。 虞昉手指竖在唇上,“嘘。”她眼眸含笑,“去吧,早些歇息。” 心底的喜悦,轰然冲到头顶,虞邵南第一次忘记了礼节,转身拉开门,仓惶离去。 凛冽的寒意扑打在脸上,虞邵南举起刀柄贴在滚烫的脸上,冰冰凉凉。他立在廊檐下,灯笼氤氲,眼前是呼吸的白雾。 漆黑的夜空,星河流转,虞邵南垂下了眼眸,踮起脚尖轻盈奔跑起来。 星辰哪抵得过她眼眸中的光芒。 翌日半晌午,虞昉忙完,独自前往校场。 黑塔已经训完兵,在校场与将士练习骑射拳脚。 寒意凛冽,他们似乎早已习惯,穿着单薄,挥舞着红缨枪,一下下不知疲倦刺出,浑身透出蓬勃的力气,热气在头顶蒸腾。 黑塔最为强壮,他身着贴身的单衣,随着他的动作,衣衫绷紧,露出结实的肌肉。 见到虞昉前来,黑塔手上的动作一停,对麾下交待了几句,收起刀朝虞昉疾步奔来。 “将军怎地来了?”黑塔见礼,肉眼可见的开心。 “我来随便看看。”虞昉答,指着他道:“不冷吗?” “不冷。”黑塔飞快地回答,答完又忙问道:“将军可冷?” “我也不冷。”虞昉裹着厚皮裘,四下环顾,太阳高悬,照在身上并无丝毫暖意。 等她无需再病着,便要赶紧恢复身体,就如他们一样,如鱼适应水,适应雍州府的气候。 黑塔打量着虞昉瘦削的脸,指着旁边的值房道:“外面有风,将军进屋去说话。” 虞昉抬腿朝值房走去,“你也穿件外衫。” 黑塔脸变成红黑交加,响亮地应是。待到了值房,他拖过随意扔在圈椅上的外袍套在身上,飞快收拾凌乱的案几桌椅。 虞昉见屋子乱糟糟,道:“不用收拾了,你忙,我就随便来看看。” 黑塔很不好意思,脸色一下又变成了深紫,慌忙解释道:“平时我不这般,都是他们这群兔崽子随手乱扔。等下我去收拾他们,让他们以后再也不敢了。” 虞昉喜洁,黑塔边说边偷瞄她,生怕她生气。见她神色如常,勉强放了些心。 只心只落了一半,又瞬间提了起来,堵在嗓子眼,闷得慌。 闻十三马上到了,他不要脸得很,浪荡不羁。连见惯风月的老钱都称他嘴上抹了蜜,男人都害怕的桃娘子被她逗得花枝乱颤。 黑塔脸上藏不住心思,虞昉看到他立在墙边,手上拿着刀柄,神色低落。练兵之事她也不懂,便不多问,缓步走上前。 虞昉道:“黑塔,你我关系非同一般,有些话,我不得不与你说。” 黑塔眼睛倏地睁大,难以置信盯着虞昉,手上的刀柄哐当掉地,欣喜若狂颤声道:“将军,将军......” “别说话。”虞昉抬手打断了他。 黑塔赶紧闭上嘴,重重点头嗯了声。 虞昉道:“你是我的副将,你愿意为了我活殉。” “是!”黑塔眼神坚定,俯首凝视着她,毫不犹豫道。 虞昉手指点着他的肩,他贴着墙,不受控制腿弯曲,矮身凝望着她。 “我相信你。”虞昉手撑在墙上,俯身对他道。 黑塔高壮的身躯缩在那里,抬头眼巴巴望着她,眼眸湿漉漉跟小狗一样,仰慕,受宠若惊。 “我不要你活殉,也不要你死,你要你好好活着,带兵杀敌,你可做得到?” 黑塔毫不犹豫地道:“做得到!” 虞昉赞许地道:“很好。” 黑塔脸上绽开笑,像是被刮花的锅底般,浓眉乱飞,浓烈的喜悦霹雳吧啦飞溅开。 “记得了,收敛起你的心思,与同伴友善和睦相处,好生练兵。底下将士的性命,都系在你手上,你们是战场上的同胞,可以将后背交给他们,别因为你的分神,让他们后背受敌。” 黑塔脸上的笑意一收,慎重道:“将军放心,属下绝不会因此耽误了正事。” <a href="腹黑文 第35章 “很好。”虞昉再次道,缓缓直起身,“我要回去了,你且去忙。” 黑塔跟着站起来,将她送到了校场外,知道虞昉转进甬道看不见了,他加力奔跑,在半空中跃起,跳下,吼道:“都不许躲懒,动起来!” 虞昉听到身后的喊声,笑了下,施施然回了屋。 刚用过午饭,闻十三便风尘仆仆赶到了。 虞邵南领着他进屋,虞昉不经意看去,虞邵南神色倒如常,只是不大敢看她,退出了门外。 闻十三五官普通,长在一起却很是舒适,一双多情深邃眸,怎地都不像是放浪不羁,倒有温润君子的风采。 进屋后,闻十三便甩掉大氅,乌发松松系在脑后,随意散在了肩上。月白广袖宽袍散开,路上奔波,衣袍皱巴巴,半截沾满了泥,他浑不在意,动作十分洒脱。 他几个跨步,急急奔到了她面前,抬手一礼,一瞬不瞬凝视着她:“将军!” 虞昉颔首回礼,示意他坐。离得近了,他的焦急担忧便更加明显。 闻十三抬了抬宽袖,并未坐虞昉示意的凳子,在她坐榻旁的地毡上随意坐了,像是归家一般自在,守在小炉边煮茶。 “我听说将军重病不起,实在是放心不下,便日夜赶了来。将军瘦了许多,可见的确病得极重。瞧着将军的神色尚可,我这即将枯死的心啊,又能活过来了。” “大病一场,差点死了,得了神仙点化,又活了。”虞昉道。 “将军得道升仙了?”闻十三顿时惊奇地道,“神仙长何等模样?可惜我想修仙得道,始终不得法,难见仙颜。” 虞昉:“.......” 果真放荡。 虞昉面不改色答:“就算我得道升仙吧,神仙就长我这等模样。你除去听到我重病,应当还听到我被立为皇后吧。” 闻十三望着虞昉,眉毛微蹙,飞快又松开,疑惑一闪而过,坦白道:“将军与西梁一战,已耗尽心神心血,战后的恢复治理,不比打仗轻松,我岂能弃将军而去,深感自责,忙折返归来。后听闻将军被立为皇后,更为忧心,日夜兼程赶往雍州,惟恐来不及。” 虞昉问:“何事来不及?” 壶里的水咕噜噜响了,闻十三边提壶斟茶,边叹息道:“怕来不及见将军最后一面,将军已成皇后,生死两茫茫。” 虞昉看了眼他奉上的茶,欠身道谢,咦了一声:“成皇后了,怎地就生死两茫茫。” “高墙相隔,永无再见之日,此生就此生离。且那景元帝并非良人,朝廷的心思,我并非官场中人,将军当比我看得更清楚。” 闻十三往后靠在几案上,一只腿曲起,双手搭在身边,嗤笑道:“嫁给他,将军还不如嫁给我,我带将军远走天下,游历四海去。”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虞昉道,话语微顿,“我嫁给你,不如你侍奉我。” “都可。”闻十三对此并不在意,慢吞吞问道:“在甘州我遇到将军来寻我的人,将军找我何事?” 虞昉看着闻十三的放浪收起,越来越警惕,笑了笑,道:“你找我何事,我就找你何事。” 闻十三立刻道:“将军可是答应了我侍奉左右?” 虞昉点头说是,神色沉静下来,“你我关系非同一般,有些话,我不得不与你说。” 闻十三盯着虞昉,半晌后垂下眼帘,伸手去拿茶盏,道:“将军果真是得道成仙之人,与之前大为不同了。” “此事并不重要。重要的便是,我允了你的侍奉。不过,我还有些问题,想问个清楚。” 闻十三抬眼看了过来,虞昉身子往前微倾,问道:“你读过书,为何不考科举出仕入朝为官,反而要去做游侠?” “官场污浊不堪,我不屑与之为伍。做游侠自在,能顺手替天行道。”闻十三道。 虞昉哦了声,“你可知我们的区别在何处?” 闻十三愣了下,摇头道:“你我都是为了大义,盼着天下太平清明,有何区别之处?” 虞昉神色淡然,道:“区别在于,你只救一人两人,我能救一城,救天下苍生。 闻十三端着茶盏的手顿在那里,怔怔望着虞昉。半晌后,他将茶盏放在案几上,放下腿规矩盘坐,道:“将军说得是,我远不如将军,故而愿意侍奉左右。此次赶来,还有另一个缘由,想知晓将军会如何做。” 虞昉唔了声,问道:“那你现在可知晓了?” 闻十三轻轻点头,道:“将军尚在雍州府,且派人前来寻我,再亲自见到将军,听将军说了这些话,应当知晓了七七八八。” 他神色一转,肃然道:“十三一如既往,愿如以前那般,替将军孝犬马之劳,肝脑涂地!” 虞昉道:“你且先别急。你对雍州府与朝廷,西梁之间的事可清楚?” 闻十三沉吟了下,道:“我听说了一些,但不清楚究竟。” 虞冯曾说过,闻十三在与西梁之战中尽心尽力,曾亲自冲在前面杀敌,差点将命都丢在疆场上。 他既然胸怀沟壑,赤诚热血,虞昉便将西梁岁赐被劫,陈弩高樟被劫之事,简要说了。 闻十三听得抚掌大笑,“将军真是厉害,这一手,行得好,妙!” 既然要用他,他又是聪明人,虞昉不承认,也不否认。 <a href="腹黑文 第36章 “朝廷那边的消息我一无所知,很是被动。我想劳烦你前去建安城,替我看着朝廷的动向,朝廷那边有些事,我也能及时知晓,免得受了冤枉,还一无所知。” 闻十三倒是痛快答应了,他觑着虞昉,欲言又止,“我去了京城,将军可莫要忘了我。” 虞昉含笑道:“我说过,你我关系非同一般。你若不离,我便不弃。” 闻十三呆愣愣望着她,看上去一幅难以置信的样子,脸上却止不住浮起了笑意。 他的笑容越来越浓,干脆仰天哈哈大笑起来,道:“我喜欢这般的将军,痛快!” 虞昉只看着他笑,笑得似乎不痛快,他干脆大喇喇仰躺在地上,月白的衣袍皱成了咸菜,又一个挺身坐起。 “今夜,请将军取好酒好菜招待我,我明朝便启程去京城!” 虞昉答好,唤来铃兰去厨房准备,看着窗棂处透进来的昏黄光线。 张达善他们还没动静,陈弩高樟他们不知可有到京城。西梁不会善罢甘休,朝廷那边又会如何应对。 * 御书房里。 “她要反了!” 姚太后脸色铁青,将折子摔在景元帝面前,厉声道:“她虞氏终于要反了!” 景元帝拾起折子看完,微微愣住,道:“阿娘,高樟陈弩的折子,明明写着劫匪不明,为何变成了虞氏要反?” 姚太后恨铁不成钢道:“能从西梁人之手夺走岁赐,除了雍州兵,还有谁有那般大的胆与本事。你要用心,用脑子看事,别听他们如何说。我平时如何教导你,你竟然一句都听不进去!” 景元帝将折子叠好,慢条斯理道:“反正有阿娘在,我不学也罢。” “你!”姚太后气得咬牙,不过,她到底将到嘴边的斥责收了回去。 景元帝虽喜好风雅,无心朝政,不过因为他并不笨,心性纯良,生得又好,能得朝臣读书人的喜欢。 “阿娘,阿昉也是你自小看着长大,三岁看到老,她的品性如何,阿娘应当最清楚不过。” 景元帝拿起手上的木棍轻轻抚摸,道:“这是阿昉送给我的,雍州城的一草一木,她皆赠予我,她记得幼时我们的相处,称与我的关系非同一般,心中有我。她父母亲人皆亡,以后能仰仗,倚靠的便只有我,阿娘何须与她处处计较。只要她进京,阿娘给她一条生路吧。” 一根普通寻常的破木棍,他竟然当做宝贝! 以前的虞昉便沉稳得不似幼童,就他看不出来,以为她可怜,处处关心她。 要不是忌惮虞怀昭,她哪会放虞昉回雍州府。 思及此,姚太后方才压住的怒气,又一下升腾起来,沉下脸道:“她心里是有你,我看在她心里,你就是根棒槌!” 第20章 景元帝被骂,神色怔忪了片刻,望着姚太后不解地道:“大楚得虞氏镇守边关,防着西梁,护住大楚太平百年。阿娘也说西梁人狼子野心,他们是喂不饱的野狗,不认主。阿娘常念叨为我坐稳天下江山,为何又费尽心思除掉虞氏,不怕大楚江山被西梁人夺了去?” “那是因为你看不清,你记得书本教你的仁义,却未曾真正看过你的天下,你的朝堂。” 姚太后逼近景元帝,眼神凌厉看来,景元帝莫名感到如乌云压顶,气都快透不过来。 景元帝的僵硬躲避,让姚太后说不出的失望。 “大楚上百年,虞氏亦同样上百年。”姚太后缓缓解释。 这些话,她估计景元帝听不大进去,不过,她还是要说。 这是太师太傅的差使,他们还是臣子。龙椅上坐着的天子,无论是谁,他们都可以跪拜。 她是他的母亲,他们血脉相连,可能只有等到她长眠不起的那天,她才能真正放下他。 姚太后转过身,走到椅子身边,撑着椅子扶手坐下。抬手抵住眉心,眉梢的皱纹更深了些,疲态尽显,仿佛瞬间就苍老了。 “楚氏在百年中,不肖子孙一个接一个,江山风雨飘摇。虞氏扎根雍州府,护卫一方安宁,深得百姓敬仰。楚氏享受着荣华富贵,无上权势,虞氏在流血,拼命。” 姚太后讥嘲道:“天下人不是傻子,他们心底自有评判。西梁是番邦,士人百姓总尚存着些气节,哪能甘心外夷当政,会拼死抵抗。西梁始终比不过大楚的富裕,几场大战便能拖垮他们。大楚其他几路驻军,任其再昏庸无能,兵丁数巨大,远胜西梁兵,就算西梁举全国之力,以一敌十也无用。拿出几根骨头扔给西梁人,他们便会如饿疯的狗一样,争着去抢骨头了。” 景元帝低垂着眼眸,一下下把玩着棍子,姚太后那股无力,霎时不受控制冲上了头。 “阿昉的确是我从小看到大,秉性肖似其父虞怀昭。虞怀昭心胸朗阔,心有大义,她亦如此。以前我不能确定阿昉,笃定她会心生反意。岁赐之事一出,我便能十成十确定了,阿昉不再是以前的阿昉!” 景元帝看了眼姚太后,明显不同意她的看法。 虞昉在信中写,她看到了他的画像,可惜,远不及她思念中的他。 画笔只能污了他的颜色,绘不出他万分之一的好。 即便如此,她在夜里,亦伴着画像入眠。 她与他关系非同一般,待她身子稍微好转,便会启程来京,盼着与他早日拜堂成亲,一起看星辰朝阳日落。 <a href="腹黑文 第37章 若真正无情,如何能写出这般动情的字字句句? 姚太后是他亲生母亲,待他的心,他从不怀疑。 只她总觉着所有人都觊觎他的皇位,她责备他不上进,无心朝政,她却紧抓住权力不放手。 他从头到尾,都是她手中的磨喝乐玩偶。 哪怕虞昉骗他,姚太后又有何区别? 姚太后见景元帝心不在焉,声音不禁沉了几分。 “你听好了,西梁不足为惧,可怕的是虞氏,只有虞氏,是楚氏江山的威胁!” 景元帝终于开口,茫然道:“阿娘,既然如此,你为何又将阿昉选为我的皇后?阿娘明知我未曾忘记阿昉,期盼等候她这些年,如何能忍心从我手上夺走?” “因为你是我儿子!” 姚太后闭了闭眼,呵呵笑了声,“你的那些情爱,与你阿爹一般,一文不值!” 景元帝怔怔坐在那里,薄唇抿着,神色黯淡,看上去很是哀伤。 “张达善赵秉持你休要动他们,这明显是雍州府的奸计。他们听话得很,只这一点就足够,你别忘了亲疏,让朝臣百官寒心。” 姚太后望着景元帝落寞的模样,心到底软了软,未再多言,起身缓步离去。 西梁的麻烦需要解决,严宗等一众朝臣不好对付,一大堆的事情堆在那里,她实在没功夫宽慰他。 政事堂。 严宗坐在圈椅里,面带着随和的笑容,对高樟道:“你的折子已经写清楚,只需再按实向太后娘娘回禀,不得欺君。大过年的,一切以喜庆祥和为重啊。” 高樟眼神微闪,暗自舒了口气,拱手应是:“下官岂敢欺君,定当照着所见所闻回禀太后娘娘。” 姚太后并非君,他称西梁的岁赐不知被何人劫走,并非欺君。他与陈弩遇到劫匪,乃是他们的私事,不欲在大过年的时候提及,引起朝野上下恐慌,也是忠君。至于张达善陶知府几人在方家村的所做作为,他们已经离开,并不知情。 高樟迟疑了下,担忧道:“相爷,不知陈侍郎那边,他可会如实回禀?” 严相脸上的笑容不变,道:“陈侍郎与你一道前去办差,你若看错了,他也有错。太后娘娘是明理的人,总要给出让朝臣信服的证据,方能服众。去吧,别想东想西了。” 高樟放心告退,严相端起茶盏啜饮,老仆严七闪身进屋,道:“相爷,陈侍郎递了帖子,求见相爷。” 严相笑呵呵道:“好好好,我这一天啊,反正尽见人了。见他也无妨。老七,你去,快过年了,高樟喜欢吃酒,你去给他送几坛。顶顶亲的儿女亲家,老二媳妇又有了喜,这是高兴的事,让他多吃些。” 建安城的冬日最难受,尤其是下雨时,冰冷的寒意浸入四肢百骸,无论官员百姓,都喜欢吃几盏驱寒。 稍微多吃了几盏,便醉醺醺,反而落了一身寒,醉倒在外冻死,不小心摔伤之事时有发生。 严老七应是,躬身退了出去。 雍州府。 过年时下了两场雪,太阳出来后,有人出门走亲戚,雪被踩得脏污泥泞不堪。 虞昉低调出门巡视了几圈,她不嫌弃地上的脏污,反而很欣喜。 有人在,就是人间烟火气。 老钱不知从何处捡了根棍子,一会别在身后,一会拿在手上旋转。 “将军,你为何会送陛下棍子?”老钱想起了什么,问道。 “他就是根棒槌。”虞昉答道。 老钱喜欢捡棍子,每次看到时,都忍不住捡起来玩,屋中已经放了许多根。 不仅仅他,黑塔甚至虞冯也喜欢,他以为虞昉送景元帝棍子是投其所好,听她肯定的回答,棍子拿在手上,有些刺手。 虞昉已经转过影壁,老钱忙跟了上前,身后想起熟悉的脚步声,他头也不回道:“虞老抠,你也出门去了?” 平时虞冯不计较老钱他们叫诨号,只过年过节不行,他不信神佛,只莫名认为不喜庆。 虞冯抬脚朝老钱踢去,老钱跟猴一样灵活躲开,手上的棍子,刷地一下点到虞冯额下:“看打!” “找打!”虞冯右手一伸,便将棍子夺了过来,扫了眼笔直光滑的棍子,很是高兴地藏在了身后。 “棒槌!”老钱远不是虞冯的对手,气急败坏地学虞昉那样骂了句。 虞冯不以为意,见虞昉已经停下脚步回头看他们,忙笑着跑上前,掏出信奉上,低声道:“将军,陕州府那边来信了。” “哦,终于来了。” 伸手接过信,几下拆开,迅速扫了一遍,递给了一脸紧张的虞冯。 老钱也凑了上前,探出头跟虞冯一起看起了信。 “嘿嘿,这群狗东西,算他们识相。就差两天了!” 虞昉起初已经定了日子,要是到初五还没接到陕州府的消息,她便要将在狱中吃白饭的几人砍头,再吹锣打鼓将尸首挂在陕州府城墙上。 老钱亲眼目睹张达善他们的暴行,暗暗期盼着那种场景的到来,打算亲自前去敲锣。 不过,张达善他们识相,雍州军的披甲有望,老钱同样兴奋:“有披甲了!嘿嘿,我到时候要一身最最神气的披甲!” 虞冯斜撇着过去,奚落道:“你想上阵冲锋?” 老钱是工匠,他的小身板哪能上场杀敌,不过他很是不服气,道:“我自己给自己打!凭着我的帅气,难道不该拥有一身披甲?” <a href="腹黑文 第38章 虞冯见虞昉面无表情望着天际,忙收起了说笑,紧张问道:“将军,可是里面有诈?” “不。”虞昉摇头,沉吟着道:“我在想朝廷那边的动作。” 虞冯也跟着思索起来,老钱见他们不做声,左顾右盼之后,跟着一道望天。 虞昉道:“朝廷本来就怀疑雍州军,这次也不会例外。方家村的事情败露,张达善他们肯定将消息告诉了高樟陈弩。朝廷那边却未见动作,西梁也没有动静,这里面肯定有问题。” 虞冯听得不断点头,“朝廷混账归混账,肚子里坏水却不少,尤其是姚太后,她就是千年的老狐狸,江山是她儿子的,她肯定比朝臣着急。” 姚太后如何考虑,虞昉没与她打过交道,她不做胡乱猜测。 “我以为,要不是陈弩高樟瞒着方家村之事,向朝廷称不知谁劫走西梁的岁赐。或者是,西梁毕竟只是要钱,朝廷继续给岁赐,稳定住他们。西梁一旦收钱就变得安分,朝廷会马上对雍州府动手。雍州府这些年积累的名声,朝廷要有足够的理由安抚天下民心,张达善他们便是最好的诱饵。还有一种可能,以朝廷那群官员的德行,应当是给岁赐稳住西梁,向雍州府发难,质询为何没能护住西梁,派天使来雍州府巡查。查我的病,查雍州府可有在做准备谋反。” 虞昉对虞冯道:“你去回信,让他们亲自来梁河县谈,三人少一个都不行,三日为期。张达善必须带上他们来往的密信,让张达善当场画布防图。要是他画不出来,或者画得有出入,直接杀了他们。” 虞冯震惊不已,迟疑了下劝道:“将军,若是杀了,岂不是朝廷那边会更加起疑?春耕还未开始,余老太爷亲自去了夏州,那边还未传出消息,咱们粮食兵器都缺啊!” 虞昉拢了拢风帽,长睫眨了眨,惆怅地道:“钱粮兵器,那我只能从陕州抢了。” 虞冯神色凝重,道:“打陕州不过是手到擒来。只西梁那边,梁恂肯定会趁机动手。” “闪电战。”虞昉道,“要快,迅速,不计一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让他们毫无招架之力。这是最坏的打算,也只是我的猜测。要想证实究竟情形如何,张达善他们的反应是最直接,最准确的结果。” 虞冯感慨地道:“建安城那边没人,我们只能靠猜,好比是睁眼瞎。等闻十三到后,盼着他能及时传些有用的消息来。” 老钱这时道:“将军,张达善他们坏事做尽,要是他们交出布防图,将军可是打算放过他们?” 虞昉淡淡道:“以后再灭他们全族。” 老钱顿时咧嘴笑了,摩拳擦掌道:“到时候让我来,狼心狗肺的东西,不知多少人命死在他手上,他就不配为人,下辈子该沦为蛆虫,狗粪!” 虞昉皱眉,道:“就蛆虫就够了,狗粪能肥地。” “是!”老钱笑得牙不见眼,一跃三丈高。 看到虞冯手上的棍子,手痒起来,想要去夺,很快又收了回去。 他才不要跟景元帝一样,变成根棒槌,让虞老抠先得意一阵,等下再告诉他棒槌之事。 虞冯老钱下去忙碌了,虞昉继续望天沉思。 她绞尽脑汁,收刮编出来送给景元帝的情信,好似没起什么作用。 真是个漂亮的废物! 陕州有了消息,不知余老太爷一行,在夏州可还顺利。 绵延看不到尽头的群山,雪后白茫茫,薄雾缥缈。 四下一片寂静,荒凉得只有雀鸟偶尔懒洋洋飞过。随着太阳的升起,这片白中逐渐出现了黑点,走近了,黑点越来越多,越来越大,一群双峰驼队出现在了山顶。 “老太爷,咱们到大楚了。”随从富贵从骆驼上滑下来,跑到余老太爷面前高兴地道。 余老太爷嘴里喷着白气,望着山底,长长舒了口气,笑道:“就地歇息,咱们煮些热水吃,给骆驼也喂些粮食。上山容易下山难,没它们,咱们这一趟可走不了。” 富贵哎了声,忙去找空地歇息,捡石头架锅煮水喂骆驼。 余老太爷坐在背风处烤火,干柴噼里啪啦烧,火光映着他红黑皲裂的脸,罐子里的水咕噜噜,富贵垫了布巾,抓着罐耳倒了碗递过去:“老太爷身子身子不好,再忍一忍,回到府城便能歇着了。” “老子身子硬朗得很!”余老太爷示意富贵将碗放在他身边,瞥着他不客气骂。 富贵忙赔笑,手上不停,将干得跟石头一样的馒头架在火上烤,道:“是是是,是小的说错了。只这一趟出来,老太太千叮咛万嘱咐,老太爷有丁点的不好,老太太要打小的板子。” “她不懂。你也不懂。”余老太爷端起碗,沿着碗沿喝着水。 走这一趟,是他平生以来最激动,最值得炫耀之事。 就算是死了,他也不悔! 富贵被骂,依然眉开眼笑道:“小的愚钝,老太爷教教小的。” 馒头烤得外面金黄,富贵小心吹了吹灰,递给了余老太爷。 余老太爷掰了一块吃了,笑眯眯道:“这大皇子府上的商人真是阔绰,送给咱们的干粮,都是上好的白面,大方得很。” 富贵不以为意道:“他们赚了大钱,这点干粮算得甚。” “你看你,说你不懂,你真是不懂。”余老太爷嫌弃不已。 <a href="腹黑文 第39章 “咱们搅得西梁大乱,这时西梁的粮食价钱,只怕翻了天,呵呵,大皇子梁恪,五皇子梁恂两兄弟。肯定打了起来。” 余老太爷咂摸着嘴,想起就忍不住地兴奋:“咱们余家,要变成余氏,余宅的匾额,以后该变成余府。呵呵,史书上,说不定能记下一笔。” 富贵虽听不大明白,不过还是开心不已。余家发达,凭着他的忠心,也能跟着鸡犬升天了! 余老太爷压低声音道:“富贵,你赶快下山,将消息传回去。” 富贵得余老太爷嘱咐了一通,赶忙叫上两个亲信,骑上骆驼先行离开。 这边,驼队带着粮食到了雍州府,夏州府的梁恂气得快发疯。 “东翁,息怒息怒。”牟晋善劝说着,拧眉沉思,“这里面肯定有诈。西川,你将外面的情形再说得仔细些。” 西川忙道:“先前东山粮食行的章掌柜来了,说是察觉到这些时日铺子的买卖很不对劲。来买粮食的百姓多了,哪怕没钱的,借钱也要买上一些。章掌柜就多了个心眼,去谷满仓粮食行暗自打听了下,谷满仓粮食行的陈粮粗粮涨了价,起初,一斤先是涨一个大钱,细粮新粮则不变。毕竟过年过节,买粮食的多了些,涨一个两个,甚至五个大钱都不奇怪。这样一直到年后,谷满仓粮食行的价钱,粗粮陈粮突然翻了两倍,细粮新粮则翻了三倍。尽管如此,拿钱也买不到粮食,谷满仓称粮食卖完了。百姓一下恐慌起来,涌入东山粮食行买粮。章掌柜哪敢卖,赶紧来王府寻找王爷。王爷那时尚在从京城回来的途中,还没到夏州,府里的管事也不敢做主。等王爷回来,夏州粮食价钱已经到了天价,其他州府也跟着涨了价。” 梁恂脸色阴沉,骂道:“粮食价钱大乱,紧跟着百姓会大乱!谷满仓是老大门下走狗的铺子,他以为在夏州,就能打击我,蠢货,他这是要亡了西梁!” 牟晋善也头疼,因五万贯岁赐之事,梁恂被庆文帝责骂。幸亏大楚朝廷已允诺,早些将余下的二十万贯钱交给他们,庆文帝方未再多言。 “东翁,谷满仓不缺粮,他们的粮食,究竟去了何处,这才是关键之处。” 牟晋善分析道:“东翁,此事不一定是大皇子所为。大皇子如何能不明白,粮食价钱大动,会引起天下大乱,这般做,对他并无好处。我以为,背后肯定有人故意挑拨。” 梁恂脑子下意识想到了雍州府,他冷笑一声,道:“老大不会这般做,但他那群狐假虎威的走狗敢!谷满仓是他的铺子,惹出这般大的事,他脱不了干系。等老子腾出手,再来收拾他!现在先不追究粮食去了何处,先开仓放粮,平抑粮价。” 谷满仓的掌柜李石柱,人称李赖皮,他亲娘是梁恪乳母,靠着这层关系,被梁恪放在了夏州的谷满仓做掌柜。 李赖皮贪财,经常以次充好,梁恪却视而不见,梁恂早就想收拾他,只还没来得及腾出手来。 牟晋善愣了下,道:“东翁,常平仓也没多少粮食了,要是放出去,得等到夏收方能有粮。东翁先斩后奏,恐又要被陛下责骂。东翁可要先向朝廷请旨?” 梁恂摇头,坚决地道:“等阿爹的旨意下来,只怕京都都已大乱了。” 牟晋善心道也是,不再多言,上前亲自帮着铺纸磨墨。 梁恂写好手书,交给了西川:“快去,别耽搁。” 西川拿着手书跑了出去,梁恂一拍案几,道:“派人去抄了李赖皮家,将他捉来,我要好生审!” 牟晋善愣了下,道:“也是,谷满仓的李赖皮,他肯定知道怎么回事。” 李赖皮的宅子,离夏州王府约莫两炷香的路程,梁恂的兵将很快将他捆了来。 梁恂负手在后,立在廊檐下,抬着下巴示意:“就扔在这里,别脏了我的屋子。” 李赖皮被重重扔在地上,在地上打了几个滚,撞在冰冷的石头上,痛得嗷嗷叫唤。 梁恂沉声道:“李赖皮,粮食去了何处,你究竟与谁做了交易。要是不说,老子将你,还有你家人,都活剐了,片成肉,煮给那些饿着肚皮的流民吃。” “冤枉啊,五皇子冤枉啊!”李赖皮吓得头皮发麻,想到有他娘,有梁恪,还是强自稳住喊冤。 “五皇子,谷满仓老老实实做买卖,有人买粮食,我就卖,我犯了何罪,五皇子要活剐我,活剐我阿娘。我死了无人在意,我阿娘蒙受不白之冤,有大皇子替她伸冤啊!” 梁恂神色冰冷,一句废话都不说,直接下令道:“刮!” 护卫上前,摁住李赖皮,几下就将他的衣衫剥了下来,冰冷锋利的刀,在他手臂上挥过。 李赖皮冷得缩成一团,手臂剧痛,他几乎快晕死过去,连叫都叫不出来,牙齿咯咯发抖。 “我招,五皇子,我招。” 李赖皮气若游丝告饶,再也没了以前的趾高气扬,一个劲道:“五皇子,我招。” 梁恂挥手让护卫离开,也不管李赖皮光着身子流血不止,听他哆嗦着招了一通。 牟晋善听得眉头紧皱,梁恂亦阴沉着脸。这时,护卫将从李赖皮家中抄来的家财,陆续抬了进来。 两人走上前,护卫忙打开最贵重的匣子,里面装满了黄橙橙金饼。 梁恂拿起金饼仔细打量,金饼成色上好,形状大小不一。 <a href="腹黑文 第40章 “这金饼子,我总觉着眼熟。” 牟晋善心情很是复杂,放下金饼,道:“东翁可也是想到了雍州府?” “出手阔绰,不计价钱,只要粮食。西梁的豪商,李赖皮如何不清楚,他们也没瞒着,承认是从大楚去的豪商。你看,这个狗东西,卖粮食给大楚,是砍头抄家的大罪,他都敢做。 梁恂怒将金饼子砸回匣子中,狰狞着道:“都得靠这些金子!” 牟晋善清楚梁恂的愤怒,他可能想到了这些金子,本是属于西梁,来自大楚的岁币。 如今这些金子被抢走,再大摇大摆拿出些来,骗走他们金贵的粮食,引得粮食大涨,民众恐慌。 梁恂深吸一口气,咬牙切齿道:“好你个虞昉!简直欺人太甚!” 牟晋善沉默了下,道:“东翁有何打算?” 梁恂冷冷道:“她弄得夏州兵荒马乱,我要数倍奉还!” 西梁五皇子梁恂,昭告天下,称其与虞昉惺惺相惜,私底下早已两情相悦。 原本打算待她身子好转后便求亲,却不曾想,被景元帝抢占了先机。 夺妻之恨,如何能忍。 梁恂誓要抢回心上人,敲锣打鼓来到将军府下聘礼,向虞昉求亲。 雍州府哗然。 此事非同小可,这不仅仅是私通,更是通敌! 第21章 梁恂昭告一出, 最紧张热闹的,当属雍州府。 不要脸的西梁狗贼,这是对虞将军的污蔑!” “虞氏与西梁打了这么多年仗, 虞将军身为虞氏子孙,岂会与仇人为伍。” “梁氏明摆着挑拨离间,朝廷不会相信。” “从大楚太祖开始, 虞氏便镇守边关,虞氏子孙从未与皇家联姻。如今的情形,难说喽, 说不定,正好中了朝廷的下怀。” “那是五皇子,以后说不定就是西梁皇帝, 与将军倒也相配。” “听说五皇子梁恂相貌好,才情过人, 生母又是庆文帝最宠爱的明贵妃, 明氏家族在西凉根深叶茂,虞将军毕竟是女子,说不定真与梁恂互相看对了眼。” “看对你的狗眼!哪有看对眼的打得你死我活,莫非雍州兵死守边关, 他们流的那些血都是假?虞将军拼死护着我们雍州百姓,你嘴里互喷的这些话,就是丧尽天良,猪狗不如!” 雍州府百姓议论纷纷, 质疑的声音,被百姓自发骂得抬不起头。 虽是如此, 八卦人人爱听,各种传闻经久不息。 除此之外, 雍州府身处边关,百姓还多了另一重担忧,恐再起战事。 余宅,富贵送上了红枣汤,余老太爷刚端在手上,方老太爷几人急匆匆上了门。 “老余,亏你还吃得下。西梁的官媒天天在关口喊话,过往客商连买卖都不做了,扎在那里看热闹。” 方老太爷走得急,身上带着寒意,嘴唇被风吹得干巴巴,说得太快,唾沫堆积在嘴角,看得余老太爷嫌弃地直翻白眼。 “你快吃几口润润喉咙,哎哟,瞧你这,老归老,总不能变得脏臭,那就真成了讨人嫌的脏老头!” 富贵忙着斟茶奉上,方老太爷喘着粗气,端起茶盏一口气吃了,迫不及待道:“老余,你别神神叨叨,咱们可是亲家,你别只顾着自己。何况,咱们借了钱粮出去,多多少少是看在了有你带头,前来劝说的份上!” 余老太爷戳着红枣汤,慢条斯理道:“你们急甚?这种莫须有的事情,难道你们真相信了?老方,你别忘记了,你是雍州府人,祖祖辈辈都生在雍州,长在雍州。没有虞氏,你指不定还在等着转世投胎!” “方家不比余家家底厚,那点钱粮,拿出来也就算了,我从未后悔过,就因为得靠虞氏的庇护。梁恂求亲的那些话,我们都清楚那是一派胡言。虞将军哪能与梁氏有牵扯。情情爱爱这等小事,虞将军是领兵打仗之人,她不会放在心上,添些怡情也可,只情情爱爱,这天下的好儿郎多了去,何须找比海还深的仇人?” 方老太爷神色愈发慷慨激昂:“要是她那般做,好比是亲手撅了虞氏的祖坟,将祖宗的骸骨拿出来,给他们的情情爱爱当鼓槌敲着助兴!” 余老太爷神色说不出的奇怪,最终忍不住,噗呲笑了起来。陈老太爷几人也听得发笑,劝道:“老方,你说正事,别乱胡罄。” “我们如何想,雍州府如何想,皆不要紧。要紧的便是朝廷那边如何想?梁恂是唯恐天下不乱,陛下头上被戴了顶绿油油的帽子,如何能忍?照着规矩,要是普通人家的儿媳,就该被沉塘处死。虞将军身份不同,终究是楚氏未过门的媳妇,如此一来,这亲事是继续,还是要退亲?无论接触还是继续,这皇家的脸呐____” 他抬起手,将自己的脸打得啪啪响,“终究是丢得一干二净。楚氏能不能忍,如何忍,这不是你我这等人家,互相骂几句就过去了,这关乎着朝堂天下,动辄便是血流成河!” 屋中一下安静下来,余老太爷也收起了轻松,眼皮耷拉着,陷入了沉思。 前往西梁运回了粮食,虞昉痛快照着原来的许诺,付了余老太爷一成的净利。 精粮粗粮陈粮将用于兵营,以及赈济揭不开锅的穷人,新粮则准备拿来选为春耕的种子。 <a href="腹黑文 第41章 虞昉计划缜密,照她的打算来看,她是要先恢复雍州府的生产,再图其他。 余老太爷扪心自问,他绝做不到如虞氏这般大义。 放眼天下,上至朝廷下至官府,跟虞氏相比岂止是云泥之别。 余老太爷道:“我是这般想,宁愿守在打仗的雍州府,也不愿意搬到别处去。你们如何以为?” 方老太爷等人面面相觑,片刻后,方老太爷道:“我老了,根在这里,死也要死在雍州府。可后辈儿孙们,唉!” 余老太爷沉下脸,不客气道:“你这就是欺负虞氏只剩下了虞将军一根独苗!” 方老太爷神色一僵,赶忙解释道:“你看,我不会说话,我哪是这个意思!” 陈老太爷见他一时说不明白,插话相帮道:“老方是心疼儿孙,谁辛辛苦苦一辈子,不是为了儿孙后代。老余你就别苛责了。” “我倒不是苛责,这些话,咱们不该说。就拿余家来说,当年不过是走街串巷的货郎,靠着赚几个辛苦钱,积攒下了今日的家财。谁不是辛苦在干活?谁靠着辛苦活出了个人样?要在别处,货郎生的儿子,孙子,都是货郎命!说不定,不到儿子,孙子,早就饿死冻死,断了香火断了根!” 方老太爷他们几家,发家与余老太爷差不多。雍州府虽然会打仗,所幸吏治清明,他们祖上方靠着勤劳,累积下了如今的家财。 如他们祖上这般的小人物,放在别的州府,赚得几个小钱,要孝敬官吏地痞,落到手上的堪堪够嚼用。 要发家,除非攀上关系,官绅勾结。这关系可不好攀,官吏门房挤满了人,他们能拿出的那点孝敬,还入不了贵人的眼。 “将军府不见动静,你我倒先按耐不住,岂不是给虞将军添乱?西梁人何时是虞氏的对手,朝廷又不是没为难过雍州府,有甚手段,任由他们使出来,怕个逑!” 余老太爷一拍案几,肃然道:“只要虞将军在雍州府一日,我余家就倾尽全力支持!” 方老太爷几人神色各异,仔细一想,余老太爷说得也没错,打仗时,朝廷见死不救,雍州府照样击退了西梁兵。 反正他们眼下也没了主意,只能走一步看一步,等着将军府做出反应。 几人说起了闲话,余老太爷稍许透了些春耕的消息,或多或少安抚了几人。 方老太爷他们吃了几盏茶离开时,脸色比来时轻松多了。 余老太爷将他们送出门,转身回屋,富贵上前,低声道:“老太爷,钱罐子那边有消息递来,说是有一队商队,从青州那边来,经过甘州,往边关去了。” 钱罐子本是余家的账房,只他最喜欢胡扯,自称通晓周易,擅长看面相算卦。 富贵得了余老太爷的意思,将他派了出去散播西梁粮食大涨的消息。 余老太爷听罢,忙道:“别声张,让钱罐子别跟着,赶紧回来。我这就去将军府,你快去,不用跟着我。” 富贵应声前去忙碌,余老太爷则披上大氅,想了下,前去厨房取了只新鲜羊腿,一块五花肉,提留着前去了将军府。 前两日,虞冯领着黑塔赶往了梁河县。偌大的将军府,桃娘子去了军营,平时也大搭理他。虞邵南铃兰更是锯嘴葫芦,老钱没人说话,与虞老鹫去骂了一阵,再去外面捣鼓了一气,回来之后便蹲在墙脚,冲着西南方向烧符咒。 西梁的夏州,便是老钱所在的西南方向。 风吹过,卷起纸灰掉在他的狗头帽上,脸上,整个人灰头土脸。他浑然不顾,闭着眼睛,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 “急急如律令!”老钱跟抽风般一蹦三丈高,摸出把短刀,一个拧身翻腾,朝着空中乱刺乱砍。 “玉皇大帝,如来菩萨,太上老君,地藏王菩萨,土地公公......” 老钱嘴里请了一长串各路菩萨,拔高声音嚷道:“收了他吧,收了他吧!” 虞昉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铃兰看了几眼,皱眉嫌弃地道:“将军,老钱在发疯。” “哈哈哈,他在做法,要收了梁恂。”虞昉忍俊不禁道。 铃兰想了下,道:“老钱听到梁恂要求娶将军,他是真生气了。” “你呢?你可生气?”虞昉好奇问道。 “不生气。”铃兰答得很是干脆,满不在乎道:“将军又不会嫁给他。隔着血海深仇,他甘愿伏低做小做妾做外室,将军都不会要他。” 虞昉意外了下,道:“你说得很对,老钱这疯乱发了。” “桃娘子说了,老钱是男人,男人的想法与咱们女人不同。他们以为男人稍微长得齐头平整,有地位,有权势,女人都会对他们趋之若鹜。老钱是怕将军想不开,会与梁恂眉来眼去。啧啧。” 铃兰上下打量着老钱,“瞧他丑成那样,他照样敢对桃娘子搔首弄姿。桃娘子说看在老钱秉性不坏的份上,方才没毒死他。” 铃兰说着话,眼神不经意扫过默默跟在身后的虞邵南。 虞邵南迎着铃兰的打量,神色坦然。 老钱耳朵机灵得很,听到铃兰的话,手上的短刀指向了她:“收了她吧,收了她吧!” 铃兰:“呸!” <a href="腹黑文 第42章 老钱跳起来,奔到虞昉面前,急赤白脸道:“将军,铃兰在背后污蔑我.......” 铃兰不客气道:“我哪有背后,我是当着你的面骂你。你听骰子的耳朵,比细犬都灵光,我知道你听得见。” “将军,铃兰是在当面污蔑我。我没想过将军能看上梁恂,他一鳏夫,前面的王妃死了,有儿有女,生得还没我好看,将军能看得上他才怪。” 铃兰嘲讽地笑了,“梁恂不是好东西,倒也不至于被这般侮辱。” 老钱不是铃兰的对手,对她的话浑不在意,继续道:“将军,我是气梁恂自不量力,这个节骨眼上给将军添乱。虞老抠他们去了梁河县,张达善他们应当也得知了。张达善蠢,陶李两人却不蠢,说不定他们会借机给虞老抠黑塔下绊子,向朝廷告密。朝廷本就居心不良,还不得趁机向将军发难,雍州府现在尚只有寒风冻土,干起仗来,会吃大亏啊!” 虞昉唔了声,道:“无妨,朝廷反正已看我们不顺眼,多添一件而已,债多不愁虱多不痒。朝廷敢直接动手,我倒要高看他们一眼。” 老钱怔了下,虞昉一直都很冷静,他捉摸不透她的想法。 “外面传得很厉害,将军不许拦着他们议论,我便去听了一些,传闻有好有坏。说将军坏话的虽不多,我听得还是很生气。将军,我担心西梁人这一挑拨,民心不齐。” 虞昉淡然道:“虞氏在雍州府这么多年,要是民心因为西梁人几句话就没了,这就不是民心,而是墙头草。我要这民心有何用?” “将军说得是。”老钱附和了句,稀疏的眉毛还是皱巴巴,闷闷不乐道:“梁恂的官媒天天在边关喊,兵丁听到了,心里肯定不是滋味。” 虞昉宽慰他道:“活下来的兵丁,都是老兵了,将领都是咱们自己人,与西梁一刀一箭拼杀活了下来,他们不会被煽动。边关苦寒,就当是有乐子瞧,让他们松快松快。”” 老钱长长舒了口气,又添了另外一层担忧:“不知虞老抠他们如何了。” “没消息就是好消息。”虞昉答道,外面传来脚步声,她抬眼看去,桃娘子背着药箱,与余老太爷有说有笑走了进来。 余老太爷双手都不得空,欠身下去见礼。老钱看到桃娘子,脸上立刻堆满了笑,飞快跑了上前。待再看到余老太爷手上的羊腿五花肉,笑得更欢快了,热情地接到了手中。 “老太爷来了,哎哟,老太爷真是客气,老太爷得多来走动。” 老钱的嘴脸让人眼疼,桃娘子看不下去,别开头,上前仔细大量虞昉的神色。 虞昉任由她看,道:“我没事,好得很。” 桃娘子撇了撇嘴,道:“梁恂就是一条汪汪乱叫的疯狗,几棍子下去就老实了。真叫得人头疼,我一把毒药毒死他。我去了军营,好些天不见,我在瞧将军身子可有养好些。” 虞昉笑了起来,让她放心,招呼余老太爷道:“请进屋去坐。老钱,你去将羊腿五花肉都炖了,桃娘子,你取些香料给厨房去腥增香,咱们借花献佛,留余老太爷用晚饭。” 老钱高兴地跟着桃娘子去拿香料,余老太爷见到虞昉他们一如既往的轻松,心头松快了大半,乐呵呵道:“我就不与将军客气了,就留在将军这里蹭一顿晚饭。” 进屋后落座,铃兰斟茶奉上,余老太爷顾不上吃茶,将钱罐子传来的消息赶紧告诉了虞昉:“将军说将西梁粮食大涨的消息传出去,我估计将军有用,赶紧来告诉将军。” 果真有足够的利可图,哪怕是死,也有人会冒险一搏。 有人送粮食上门,虞昉若不收,就显得生份,她一向亲民,自会悉数笑纳! 虞昉颔首道谢:“真是太好了,多谢老太爷。老太爷先稍等,我出去安排一下。” 余老太爷脑中闪过无数念头,忙道:“将军且去忙就是,无需管我。” 虞昉走出门,让虞邵南去将老钱叫了来,道:“我写道手谕,你赶紧快马加鞭赶去找韩大虎。” “嘿嘿,又送粮食来了!”老钱兴奋得摩拳擦掌,跟在虞昉身后进了书房。 虞昉这些时日经常练字,字从工整变得有棱有角,隐约见风骨。她简明扼要写了指令,盖上私印,蜡封好交给了老钱。 “留下不宜做种的粮食给韩大虎,其余的运回来,用于春耕。” 虞昉交待完,沉声补充了句:“告诉韩大虎他们,虞氏只要一息尚存,便会站在他们身后,与他们共存亡!” 老钱心里说不出的滋味,慎重抬手见礼:“是,属下领命。” “另外,韩大虎他们骂人,来来回回就是那几句,没劲得很。官媒在那里喊话,你让他们这样回应。” 老钱立刻来了劲,听虞昉说完,他哈哈大笑,只恨不得马上变成鸟飞去,与西梁人大骂三百个回合。 虞昉朝他摆手,“羊肉猪肉不算事,等你回来再给你炖。去吧。” 老钱响亮应是,转身轻快跃了出门。 虞昉收回了视线,脸上的轻松不见了,凝神思索起来。 余老太爷身为乡绅之首,带着礼来到将军府,其他乡绅没见动静,应当已与他通过气,被安抚住了。 <a href="腹黑文 第43章 老钱的忧虑有一定的道理,乡绅百姓不能乱,她需要他们的支持。 虞昉身为雍州府之首,她再难,也决计不能透露。 她乱了,雍州府就真正乱了。 余老太爷做买卖的本事不错,她手上还有金子,请他出面,去乌孙那里弄些马来。顺道用金子开道,让乌孙人清楚,给谁卖命,才有好处可得。 乌孙部落虽穷,人少,只他们神出鬼没,马精人壮,足够令人头疼。 用乌孙人偷袭西梁,牵制住他们,保证雍州府大本营的安全。 虞昉盘算了下,粮食已经解决了大半,虞冯那边若顺利,披甲也不成问题。待乌孙马一到手,便可打造精骑营。 万事俱备,待到秋收之后,她这道东风,便要席卷天下! 虞昉看向角落默默立着的虞邵南,道:“阿南,你亲自跑一趟梁河县,我这里有几句话,要带给虞长史。” 虞邵南不放心道:“将军,我是你的护卫,不能离开你身边。” 虞昉现在的亲信就他们几人,劝道:“将军府护卫森严,不止你一人。我在府里基本不出去,再说还有铃兰,她的力气可不小,一个人能打两个老钱。没事,你放心吧。” 虞邵南想了下,躬身应了。虞昉再挥笔写了一封信,封好交给虞邵南,他接过仔细收好,道:“属下这就出发。” 虞昉道:“辛苦你了。” 虞邵南眼里露出了欣慰的笑,抬手施礼告退,走到门边,脚步犹豫了下,停下来转身看向她。 “将军,梁恂闹出来的事,不能就这般轻易算了。” 虞昉心下了然,她看似无事,虞邵南身为她的贴身护卫,如何能不清楚,梁恂给她带来了大麻烦,替她不平。 “行!” 虞昉痛快应了,她从来不是以德报怨之人:“账我都记着,我要不但要弄死他,还要狠狠羞辱他。何况,我的聘礼_____” 她嫣然一笑,“都是江山社稷起步!” 第22章 梁河县。 立春后天气依旧寒冷, 过完了年,走亲戚的也少了,官道上几乎难见人影。 路边的草庐顶上冒出阵阵炊烟, 草编帘子门前的罐子里煮着茶水,裹着打补丁衣衫的汉子蹲在门边,盯着管道望眼欲穿, 似乎在等候光顾的客人。 灰蒙蒙的路尽头,逐渐出现几辆骡车,汉子眼睛一亮, 起身迎上前,脸上堆满了笑,点头哈腰热情地道:“爷, 过来坐着歇脚,吃碗热茶再走呗!” 虞冯听到熟悉的声音, 拉开车门探头出去, 定睛一看是梁河县令向和,不由得乐了。 向和武将出身,都是自己人,也不讲究那些繁文缛节, 笑着抬手一礼,眼珠同时朝车里直瞄,只看到一大坨黑疙瘩冲他咧了咧嘴。 虞冯了然道:“将军没来。不过将军身子已经无碍,你别担心。” 虽说早已得知虞昉不会来, 向和还是失望了下:“太久没能见到将军,要亲眼看到才能真正放心。” 他边说边回头, 向草庐门口立着的汉子打了个手势,抓住车门, 轻松上了车。 黑塔虞冯两人挤在一起,向和就势靠着车壁一蹲,道:“总算等着你们了。老钱呢,老钱也没来?上次他去方家村也不带我,真不仗义。” “老钱去了关口。”虞冯回了句,问道:“张达善他们可到了?” “昨日傍晚到了。”向和答道,旋即皱起了眉:“梁恂与将军的传闻,前天就传遍了梁河县。张达善他们应当也已经得知。” “我们在路上也听到了。”说话的同时,虞冯用右手按住了黑塔,“你别冲动!” 黑塔手臂不受控制偾张鼓起,白了虞冯一眼:“我何时冲动了?” 自从梁恂大张旗鼓求娶虞昉,虞冯便像是紧张的老母鸡一样,咯咯在他耳边唠叨不停,要他莫要生气,一切都是梁恂的奸计。 “你我关系非同一般。”虞昉的温声软语在他脑中不断回荡。 真是可笑! 他是独一份,梁恂算个逑! 虞冯放开了黑塔,对向和道:“张达善他们有何不对劲之处?” 向和道:“我与李王八打交道多,他与以前一样,见到我歪着鼻子斜着嘴,跟中了风似的。其他两人,陶狗蛋心机深,阴沉歹毒,来之后一句话都没说过。张大恶挑剔住处不好,要我给他上黄羊,我给他上了一碗土,土上插了一炷香。吃吃吃,让他吃断头饭!” 梁河县与陕州相邻,经常互骂互斗,李王八陶狗蛋张大恶都是向和给他们取的诨号。 黑塔听得笑出声,虞冯也被逗乐了:“先别管,等见了再说。” 向和下了骡车,蹲在车辕前面,看上去跟车夫无异,指挥着骡车往西边而去,在巷道中穿梭,从偏僻安静的后巷角门驶了进去。 虞冯黑塔下车,按照商议分别前去忙碌。向和脱掉了身上的破衣衫,露出里面的半旧公服,随便将乱发往乌纱帽里一塞,脸动了动,负手在后,顿时添了几分斯文官威。 虞冯早已见怪不怪,跟着向和从穿堂进到前院。一盏灯笼挂在廊檐下,院落中黑黝黝,张达善不悦的声音传了出来:“天都漆黑了,还不送酒菜来,你们梁河县,就是这般待客的?” <a href="腹黑文 第44章 守卫立在门外一声不吭,见到向和他们过来,赶忙见礼,推开了屋门。 门内的叫嚷声一停,陶知府李县令坐着没动,张达善眼皮掀了掀,从鼻孔里喷了口重气,阴阳怪气道:“原来是虞长史,你们的虞将军呢?莫非是去会西梁情郎了?” 向和从后面钻出头,淬了他一口:“张大恶,在老子的地盘上还敢这般嚣张,你不要命了?” 张达善趾高气扬道:“呵呵,老子敢来你梁河县,就不怕你。你看守住我们有何用,有本事,就把我们都杀了!” 虞冯神色微凛,照张达善他们的态度来看,应当是因为梁恂生出来的事,他们生了另外的心思。 张达善大马金刀,抖着腿摊在椅子里,抬着下巴趾高气扬看着虞冯:“虞老残,你们跑到我们陕州来抓走的兵将呢?还不赶紧交出来!” 虞冯不动声色道:“在外面捆着,你们有本事就带走。” “呵呵,雍州兵跑到陕州来烧杀抢掠,还劫走了我们的兵将。此事我已经回禀朝廷知晓,我们前来,是要劝你们,最好识相点,早些认罪,说不定还能留你们一道全尸。” 虞冯神色冰冷,在张达善与陶知府几人身上扫过,不与他打口头机锋,径直道:“我要的东西带来没有?” 张达善仰天大笑,道:“你要甚?可是朝廷将虞氏抄家灭族的旨意?” 陶知府这时开了口,委婉道:“虞氏勾结西梁之事已传遍了天下,朝廷震怒,这件事,唉,于公于私,都是死罪。虞长史,我们不欲节外生枝,你们绑走的兵将交给我们,此事就当没发生过。” 李县令道:“是啊,你们要布防图,要布防图作甚?难道是要造反?” 虞冯脸色沉了下去,冷声道:“到了梁河县,你们还敢耍威风,真是找死!” 张达善轻蔑道:“杀吧,杀了我们,你们也活不了,还有虞氏跟着陪葬。我们有亲朋家人,他们会给我们伸冤,朝廷会给我们报仇。” 虞冯见几人敢这般嚣张,布防图这些肯定没带在身边。他克制住怒火,一言不发往外走去。 向和在门外看到他出来,脸色很不好,顿时愣了下,问道:“可是遇到了麻烦?” 虞冯点点头,向和领着他走到一处安静的院落,进屋后,虞冯道:“你去将黑塔叫来。” 向和赶紧去找来黑塔,虞冯将张达善他们的反应大致说了。 “那不如成全他们,都杀了!”黑塔很是干脆。 向和看向虞冯,神色迟疑,道:“前来时,将军可有吩咐?” 虞冯道:“将军的意思也是如此,若他们敢耍诈,便都杀了。眼下情形不同,张达善他们明显是以此为把柄,在威胁我们。他们既然来了梁河县,主要目的还是要接回这几人。毕竟这几人都是张达善的亲信,是朝廷的武官,不见了的话,兵部那边他们不好交代,且这几人的亲人,不比方家村的村民,他们能全部杀了,堵住他们的嘴。” 向和犯愁道:“杀了容易,就是朝廷那边要借机对将军发难,西梁又蠢蠢欲动,难呐!” 虞冯道:“我也是这般以为。此事棘手,我们要谨慎行事,先给将军送急信,告知其这边的情形,听将军的意思再行事。” 毕竟布防图重要,几人都不敢贸然行事,黑塔道:“我骑马疾行回府城去,一天就能来回了。” 虞冯道好,“你且快去快回,我留在这里。” 黑塔用了些干粮,向和给他准备了马,他带着两个亲兵连夜赶去了府城。到半途中,与虞邵南相遇,忙折返回梁河县。 天刚蒙蒙亮,虞冯几乎彻夜未眠,早已起了身,听到虞邵南来了,疾步迎了出去。 虞邵南顾不得歇息,先将虞昉的信交给了他:“将军一切安好,府城也太平。关口那边又有人送粮食来,老钱已经赶去了。信送到了,我歇一口气就回去。” 向和唤人来领虞邵南下去洗漱吃些饭食,虞忙拆开信看完,神色顿时一变,恶狠狠道:“弄死他们!” 黑塔斜了眼虞冯,向和则惊了下,忙接过虞冯递来的信看完,跟着大笑不止。 虞昉的指令简单明了:“不受任何威胁,不谈任何条件,若不从,先杀其威风,再逐一活剐。” “痛快啊!还得是将军!”向和将公服下摆往腰间一塞,信丢进炭盆烧掉,道:“干他祖宗八代,雍州兵什么时候受过威胁了!” 虞冯交待了几句,向和大包大揽了,道:“这些我熟,老子文武双全!” 张达善几人被关了整整一晚,虞冯一走,便无人再理会他们。 直挨到天亮之后,几人彻夜未眠,又饿又不安,凑在一起压低声音商议起来。 张达善道:“我看情形不对劲,虞冯他们好似铁了心。” 李县令道:“他们肯定要造反!要是我们给了布防,那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陶知府断然道:“要布防图的用意,难道还不清楚?在梁恂闹这一出前,朝廷态度不明,我们还可以装作不知。眼下形势已经明朗,我们就是死,也绝不能给!” 几人再嘀咕了几句,张达善扯着嗓子喊起来:“人呢?人都死到......” <a href="腹黑文 第45章 话还没喊完,门哐当开了。一群凶神恶煞的汉子涌上来,将他们拳打脚踢揍了一顿,嘴里塞了臭布,身上的衣衫全部被脱掉,用打湿的麻绳将三人背靠背捆在了一起。 几人嘴里呜呜,神色惊恐,屋内的人退了出去,门哐当又关上。 屋外院子起了动静,似乎有人在搭灶架锅生火,还有人在磨刀,听架势,他们好似要宰年猪。 没一会,门开了,虞冯单手扛着雪亮的长刀立在门边一指:“拖出来!” 三人被拖死猪一样,拖到了烧着火,架起锅的灶边。 “谁先来呢?”虞冯手上的刀尖,在几人身上点了点。 骚臭味从几人身下蔓延开,虞冯嫌弃地抬手扇了扇,护卫从锅里舀了水,朝几人泼去。 三人光着身,被冻得肌肤都青紫,再被烧得滚烫的水一泼,热是热了,只被烫得通红。嘴被塞住,叫也叫不出来,跟蛆一样扭曲。 “这只最肥嫩。”虞冯端详了一阵,选中了细皮嫩肉的陶知府。 护卫将陶知府身上的绳索砍断,把他按在了条案上。虞冯神色兴奋,手上的刀划过去,一道清晰的血线,绽开在陶知府的后背上。 虞冯啧啧,惋惜不已:“这心肯定不能要了,忒黑,可惜喽!” 陶知府起初还挣扎,很快,头便耷拉着,吓晕了过去。 李县令张达善惊恐万分望着虞冯,他不似在吓唬他们,他真要跟杀猪一样,活剐陶知府! 向和蹲在那里看热闹,手肘撞了下黑塔,小声道:“黑塔,我看老虞变了一个人。” 黑塔嗯了声,“他以前看黄宗尚时也这般,眼神要吃人。虞老抠就是悍匪,以后我不惹他了。” 向和犹豫了下,道:“可......这是将军的吩咐啊,说当着他们的面,选一个活剐,杀鸡儆猴。在不听,去把他们在陕州的家人都弄来,一个个当着他们杀掉。” 黑塔立刻道:“几人歹毒得很,坏事做绝,手上沾了不知多少条人命,就是灭他们九族都算轻,祖坟都该撅了。将军最最善良,没有下令要撅他们的祖坟。” 向和眼角抽搐了下,讪讪没有做声。 他觉着,虞昉没下令撅他们祖坟,是因为太远,找他们祖坟麻烦。 虞冯划一刀,便对张达善李县令安抚一句:“你们别急,马上就到你们了。” 陶知府后背开了花,护卫舀了一瓢水倒上去,地上血红一片。 向和这才起身,抱着双臂踱步到目眦欲裂的两人身边,抬起脚,就近先蹭掉张达善嘴里的臭布。 张达善张口欲喊,向和动作比他还快,鞋底糊了上去,把他的叫喊全部堵了回去。 “喊什么喊,你不是不怕死吗?真巧啊,我们也不怕杀。” 向和收回些脚,张达善喉咙呼哧作响,挤出了一句话:“你们要作甚?” “你瞎了狗眼啊,我们在杀人!”向和嗤笑回道。 张达善早已吓得魂飞魄散,不敢去看死活不知的陶知府,喃喃道:“你们果真要造反。” “我们不造反,我们只是在替天行道!朝廷不能威胁我们雍州兵,西梁不能威胁我们雍州兵,要是被你们这群脓包威胁住,那雍州兵在战场上就白厮杀了!” 血水渐渐流开,张达善转动着眼珠,看到蜿蜒的红色,眼珠都快突出来。 向和一脚踢过去,张达善痛得嗷嗷叫,他不禁骂道:“你看你这个脓包,就知道欺负手无寸铁的穷人。张大恶,李王八,就凭你们做的那些事,把你活剐了挂在陕州城墙上,百姓得放爆竹焰火,庆贺十天十夜。真要按照律法来判,抄家流放砍头一百遍都不够。你敢跟老子叫嚣,活腻了!” 向和脚往李县令脸上移,蹭掉他嘴里的臭布:“李王八,你自诩读书人,不屑老子粗鲁。老子今天让你见识一下,什么才叫粗鲁!” 李县令喘着粗气,赤红着双目,一迭声求饶:“向爷,饶了我吧,求向爷饶命啊!布防图来往密信我们都交,都交,向爷饶命啊!” 向和拿手指挖了挖耳朵,“你虞爷还没过瘾,招晚了!” 虞冯极为专注,像是在庖丁解牛一样,刀尖在陶知府背上雕花。 陶知府养尊处优多年,哪受过这等罪,只恨不得一刀干脆了结,远胜过一刀刀的可怖。 张达善与李县令两人更是吓破了胆,毛骨悚然听着陶知府不时小声哼一声,每一声,他们都感到像是坠入了深渊。 不知过了多久,虞冯终于收起了刀,道:“没用的东西!真是脏了老子的刀。” 护卫将几人弄进屋,将他们的衣衫扔过去,挑开了绳索。虞冯下刀浅,陶知府只伤了些皮毛,劫后余生,趴在那里嚎啕大哭,张达善李县令哪顾得上他,哆嗦着将衣衫往身上套。 虞冯提刀杵在门口,问道:“我要的东西呢?” 这下再也没人敢嘴硬了,张达善颤声道:“在驿馆,在驿馆,那边有人守着,我这就叫人去取。” 李县令跟着回了句,见陶知府还在嚎丧,赶紧戳了下他:“陶知府,虞爷问你话。” 陶知府哭着点头,“去取,去取!” 向和又裹上了破旧衣袍,带着护卫亲自跟着几人的心腹,前去驿馆取了装着密信与布防图的匣子。 <a href="腹黑文 第46章 回到梁河县,仔细检查过来往密信,查看过布防图。 黑塔擅长打仗布防,向和对陕州的地形熟悉,两人都认为是真。不过,虞冯仍用刀架在张达善的脖子上,逼着他再画了一次布防图,核对无误后,放他们离开。 虞冯都不稀得与几人说话,向和穿着公服,斯斯文文威胁道:“休以为活着了回去,就能报复了。记住了,要是有点我们听着不舒服的消息出来,你们家族亲人的名册,都在我们手上,到时候,我们一个个抓来活剐。” 雍州兵的厉害,几人都清楚不过。更让他们害怕的是,雍州兵绝不是君子,比他们还要狠戾! 虞冯仔细收好了匣子,很是惆怅跟向和道别回府城。 唉,可惜这几个软蛋太没骨气,一点都不尽兴。 不知老钱那边情形如何了,梁悯更细皮嫩肉,把他抓来活剐,那才有意思。 此时,牛凹关关口,简直比过年村头唱大戏还要热闹! 第23章 灰暗天际, 几颗稀疏的星辰在拼命泛着微弱的光,枯草上覆盖着一层薄霜,四下万籁俱寂, 惟有寒风呼啸。 一道黑影摸索着来到乱石后,低声道:“钱哥,这条路偏僻得很, 知道的人极少,比梁恂走的那条还要荒芜。都这个时辰了,肥羊可是迷了路, 今夜不会来了?” “狩猎要有耐心。”老钱回了句,将身子挪开了些:“余老太爷说过,西边这条道离关口远, 白日太过打眼,恐惊动驻兵, 他们肯定会趁夜赶路。只要翻过了馒头山, 进了西梁地界,他们就安稳了。西梁那边肯定有接应之人。将军说放西梁那边一马,我们只要粮食。” 黑影不依不饶,又贴了过来:“钱哥, 这次抓到了肥羊,咱们可能敞开肚皮吃到饱?” “虎子你个饭桶。将军何时亏待过你们了,只实在太穷,没办法, 将军吃的与你们也差不多。有了粮食,首先想到的便是你们。” 韩大虎嘿嘿, “我知道,将军待我们兵营的兄弟跟亲儿子一样看待。” “将军好看着呢, 可生不出你这么丑的亲儿子。”老钱不挪动了,伸手去推韩大虎:““滚,你别贴这么近。”” “冷,钱哥。我给钱哥挡风。”韩大虎任由老钱推,自巍然不动。 “钱哥,上次抓岁赐肥羊,将军赏了我一两金。钱哥,我思前想后,钱哥手艺好,劳烦钱哥给我媳妇儿打只金镯子。” 老钱还没说话,韩大虎已经不由分说将金锞子塞到了他手里。金锞子带着温热,老钱掂了掂,小心收了起来。 “虎子,你家里日子也不好过,媳妇儿带着一双儿女,还要伺候你老娘。这金锞子,不如分出一半当做花销,一半我给你打个空心的。” 韩大虎道:“钱哥的话有道理,可我这个人不想听道理。我娶我媳妇儿的时候,跟她许诺过,以后让她穿金戴银。我在外面打仗,一年到头都难见一次,我阿娘不好相与,我媳妇儿要拉扯小虎小棉,要孝顺我阿娘,她太不容易了。我对不住她,欠她的太多。金镯子我想完完全全属于她,跟儿女阿娘都无关,只是她的。” 老钱沉默了下,道:“虎子你丑归丑,没曾想还是个情种。” 韩大虎飞快道:“钱哥,你丑,但你不懂情。” “滚!”老钱怒骂。 韩大虎大手掌捂住了老钱的嘴:“嘘,钱哥,有动静了!” 老钱透不过气,懊恼得淬了口,韩大虎毫不在意拿下手,将唾沫顺势抹在老钱身上,如夜猫子一样灵活,潜伏着往外去指挥了。 山道那边,一队火把逶迤而来,老钱数了下,共有二十只火把。在雍州府一带运送重物皆用骡车或骆驼。一辆车或一匹骆驼上挂一盏,那至少有二十辆车,或二十匹骆驼。 粮食商队从青州而来,顺利过了甘州。青州那边兴许只是个幌子,赵秉持绝对不干净。 “杀千刀的狗东西,真是大胆!”老钱暗自淬了句,同时又裂开嘴笑。 “没有刀箭,没有粮食。自有敌人给我们送来。”虞昉曾说道。 “果真送来了,将军才是最大的庄家!” 老钱在黑暗里笑得牙不见眼,凭着他竹竿一样的身子,只掌控大局,不去给韩大虎他们添麻烦了。 火把越来越近,老钱看到最前面领头的骆驼,已经进入了雍州兵的埋伏。 韩大虎按兵不动,十余匹骆驼走近时,雍州兵如从地里冒出的幽灵,弓弦齐刷刷拉开,带着长刀的队伍,包抄到最后,将驼队团团围住。 “不许动!”韩大虎气沉丹田发令,声音响彻空旷的山谷。 诡异的安静之后,便是一阵乱动吵嚷。 “有劫匪,打劫了,跟他们拼了啊!” “我们是商队,你们胆敢动手,我们要报官!” 老钱抠了抠耳朵,骂了句:“蠢货!” 商队的护卫举刀反抗,韩大虎叉腰一声怒喝:“还敢动手,孩儿们,给他们松松筋骨!” 箭矢破空,长刀毫不留情砍下,商队护卫哪是雍州兵的对手,很快便哭爹喊娘。商队的东家捂着流血的手臂,哭唧唧喊道:“饶命啊!饶命啊!” 兵丁前去察看过骆驼背上拉的麻袋,回来跟韩大虎禀报道:“里面都是粮食,米面都有。” <a href="腹黑文 第47章 韩大虎高兴得搓手,道:“快去把骆驼看好,可别弄丢了。早些收拾好,早些回去吃饱饭!” 兵丁舔了舔唇,忙笑着跑去忙碌。老钱走了出来,对韩大虎道:“一群混账东西,把领头的捆了,其他人放他们回去报信。” 虞昉吩咐过,抓到领头的,拿去找找秉持再发一笔财。 韩大虎传了下去,很快将哭天喊地的东家捆了,嘴中塞了破布,扔到破板车上,赶着驼队得胜归去。 回到营地,老钱与韩大虎忙着一通收拾,分了些前去灶房给营地的兵丁加饭。 忙完已经到了黎明时分,老钱和衣靠在炕稍眯了一会,与韩大虎叽叽咕咕交待了一通。 韩大虎听得乐不可支,“梁恂狗贼,天天喊,喊得老子头疼,这下可要好生收拾他!” 吃了两大碗汤饼,再吃了两个拳头大的馒头,韩大虎吃了七八分饱,抹了嘴就溜了出去。 太阳在云中穿梭,逐渐升上了半空。西梁派来的官媒又开始在城墙下喊话。 “虞将军,你与五皇子两情相悦,五皇子对你念念不忘,你可别错过了这段好姻缘啊!” 来往榷场的商队经过,停下来看着热闹。媒婆轮流喊了好些天,也不见疲惫。 以前雍州兵站在城墙上骂,媒婆不接话,只翻来覆去喊梁恂与虞昉的浓情蜜意。 跟看大戏一样,男女那点事,尤为让人感兴趣,大家听得津津有味。 韩大虎与老钱领着嗓门大的兵丁,蹭蹭蹭登上了城墙。兵丁立在箭跺边,抬起手上的锣,哐当就是一阵敲。 媒婆的话被锣声盖了下去,大家都一起仰头看向城墙。 兵丁收起锣,大喊了声:“没卵子的软蛋梁恂,你且听好了!” 媒婆听得神色惊惶,下意识转头,朝身后的人群中望去。 “梁氏祖宗八代都是软蛋,巴着女人起家,攀附上虞将军,这是西梁穷疯了啊!” 看热闹的人大多是大楚的商人,虽说勉强通商往来,毕竟两国交战多年,身为大楚人,不禁痛快得笑出了声。 “梁恂,你阿爹庆文帝也是软蛋,是你外家明氏不够你梁氏祸害了?” 兵丁嗓门大,嘴皮子飞快,媒婆话都插不进去。 “老鼠生老鼠,倒也不奇怪,吃软饭是你梁氏家风。” 兵丁叉腰哈哈大笑,“想要攀附上我们将军,倒也可以。你反正没卵子,你阿爹没卵子,你兄弟们没卵子,你祖父死了就算了,不如你与你阿爹,你的兄弟们跟阉人无异,不如都一并来我们将军身边伺候,以后进了宫,赐你们虞氏姓氏,容你们收养几个干儿子,给你们养老送终!” “诸位可知,梁氏一族没卵子,梁氏子孙从何而来?” “哈哈哈,梁恂,这个送给你!你阿爹,你兄弟们都有!” 兵丁说着话,手从布袋中掏出一个袋子朝空中扬去,飘了两下掉在了地上。 众人都不由自主朝空地上的袋子看去,一时没人敢动。 媒婆身后的人群中,有人走了出来,上前捡起了袋子打开,里面装着一根插在鼻屎大小泥丸上的竹签。那人看得一头雾水,茫然不解走回了人群中。 兵丁再抓了把竹签朝墙下洒:“哈哈哈,这个眼不眼熟?低头看看就知道了,这就是你们梁氏的男跟!” 有胆大的人跑去捡了几根抓在手里,对比着兵丁的话,很快就明白了过来,顿时兴奋地跑了回去。 看热闹的人立刻围上前,问道:“你捡的是甚?” 那人眉飞色舞解释起来,大家听得哄堂大笑。 “真细啊!” “这点子东西是不行,跟官宦阉人无异!” 媒婆急得脸色都白了,尖声大喊:“胡说,都是胡说,污蔑!” 兵丁道:“是不是污蔑,你回去让你们的庆文帝,梁恂一众梁氏儿郎,脱掉裤子给大家瞧一瞧,证实一下啊!” 媒婆顿时一僵,想到梁氏皇族一并脱裤子,证实自己雄风的画面,想笑,赶忙捂住了嘴,脸色古怪至极。 人群中有人起哄道:“哈哈哈哈,让你们的五皇子,皇帝都来,脱了裤子让我们看看!” 休说梁氏是西梁皇族,不可能这般做。 哪怕真这样做了,顶多添一场热闹,笑话。 “嘘,小声些,西梁人在,说不定有大官混在里面。” “怕个逑,西梁与大楚打了这些年,哪一次打赢过?” “输了还舔着脸要钱,可不就是穷疯了,靠着大楚施舍的叫花子,没脸没皮的滚刀肉,不是吃软饭,是甚?” “梁氏被虞将军打得跟落水狗一样,这是打狠了,变成了贱皮子,浓鼻涕一样糊了上来。” 有人道:“西梁就是喂不饱的恶狗,拿了大楚的岁赐,还要抢虞将军。西梁在虞氏手上从没讨到好,这是要坏了虞将军的名声,毁了虞将军,欲将再次入侵大楚,其心可诛啊。” “打不过虞将军,就要毁了虞将军。没出息的软蛋,真不要脸!” “梁氏皇族,就是一群脏东西!” 人群中,牟其善按住梁恂,警惕四望,小声焦急地道:“五皇子息怒,息怒!” <a href="腹黑文 第48章 梁恂唇都发紫,狰狞道:“是她,都是她的手段!” 牟其善何尝不清楚,看热闹的人群中,混进了虞昉派来的人,与雍州兵互相配合,极尽羞辱西梁,羞辱梁氏。 双方一唱一和,商人的嘴比谁都快,三人成虎,传到最后,余下的便是梁氏皇族脱裤子验证过,他们都是软蛋,形同阉人。 梁恂浑身簌簌发抖,道:“大楚来的粮食商队,也是她埋伏的后手!” 他们得了消息,有大楚的商队偷偷运粮食到西梁来卖。夏州现在的粮食价钱还混乱至极,他们本来缺粮食,正求之不得。 昨夜应该到的商队,他们等到天明,迄今不见人影。 牟其善叹了口气,道:“粮食应该没了。大楚的商人回应得太快,如今仔细一想,是夏州消息传得太快,是有心人故意为之。雍州也缺粮食,他们挖好坑,一个大钱不花,等着有人送上门。” “太可恶,太恶毒了!” 梁恂身子控制不住发抖,茫然道:“虞氏一向正气,怎会如此,怎会变得如此下作?” 牟其善也不解,虞氏向来光明磊落,哪怕被梁恂称与其有私情,只会义正言辞驳斥。 谁曾想,虞昉不露面,不解释。 她直接派人抛出更令人感兴趣的谣言,让梁氏的祖宗八代,甚至庆文帝都被牵连了进去。 到最后,梁氏皇族上下都跑不掉,落得一个无能的名声。 梁恂头疼欲裂,望着议论得唾沫横飞的人群,厉声道:“既然虞昉如此无耻,我们再无反应,就真坐实了软蛋的名声。传令下去,即刻整兵!” 同时,京城皇宫御书房。 景元帝苍白着脸,双眸泛红,望着姚太后缓缓摇头:“阿娘,我在阿昉眼里独一无二。天下岂会有选他人,而不会选我之人?” 姚太后神色冰冷看着他,一言不发。 景元帝按在案几上的手指,用力得几乎泛白:“阿昉不是这样的人,阿昉如何会瞒着,背叛我,都是污蔑,是西梁在污蔑阿昉。阿娘,我不会下旨,绝不会下旨!” 第24章 姚太后万万没曾想到, 景元帝对此事反应如此大,他喜欢草木,喜欢早春枝头绽放的第一朵花, 喜欢琴棋书画,喜欢与严淑妃作画,喜欢与辛昭仪论诗。 一应美好的事物, 他皆欢喜。 然而,他喜欢太多,如蜻蜓点水, 停过便忘,又如蝴蝶飞过花丛,浅薄又薄情。 若他是皇子王爷, 或者是官绅世家子弟,他如此这般便无碍, 甚至会留下美名。 可他是帝王! 姚太后按耐住怒意, 道:“我知道是污蔑!” 景元帝愣了下,见姚太后铁青的脸,哀哀道:“阿娘明知是污蔑,为何还对一个孤女紧追不舍?” “是真是假又如何, 如今正是除去虞氏的大好时机!下诏书申斥,亲事作罢,清流士子再写几篇檄文,虞氏的百年名声, 便悉数尽毁。你的脸面,楚氏的脸面, 拿去换江山安宁,这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姚太后冷笑连连:“孤女?你口中的孤女, 手握重兵,上能上阵杀敌,下能将雍州府治得服服帖帖,在边关兴风作浪!你是我亲生的骨肉,我是你亲娘,为何你不相信我这个亲娘,反而会相信野心勃勃的虞昉?我有何处对不住你的地方,你要处处与我作对,反倒去护着一个只在幼时,玩耍了几年的玩伴?” 景元帝垂下眼眸,半晌后,缓缓道:“因为她只有我,我只有她。阿娘何尝不是亲疏远近不分,宁与杀我大楚子民的敌人西梁议和,却要除掉守护我大楚的忠臣良将。阿娘,你可知阿爹为何不喜欢你?” 姚太后脸上闪过一丝晦涩,倔强地挺直背,道:“你阿爹喜欢与否,我半点都不放在心上!” 景元帝道:“阿娘其实清楚。阿娘总是念着江山社稷,要上进,这样不可,那样不行。阿娘心里只有得失,阿爹曾对我说过,阿娘是很好的账房,无论男女情爱,父母血缘亲情,兄弟姊妹手足亲情,皆可放在秤上去称量。我这个儿子,亦在阿娘的秤上。亲事,喜好,甚至我这张脸,我的仁慈,无能,懦弱,皆在阿娘手中拨动,轻了,添一些。重了,便一心强行除去。” 姚太后脸色泛白,胸口闷得慌,气都喘不过来。 景元帝道:“阿娘总是口口声声为了我好,究竟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我,阿娘恐怕自己都糊涂了。阿娘,我尊着你,重着你,你要的权势,我从不与你争夺。阿娘却也不要逼迫我。我反正不会在诏书上盖印,阿娘若要一意孤行,就以阿娘自己的名义下懿旨。以后阿娘再也别来问我,我这个帝王,只剩下玉玺印章了,我会以命守护。” 姚太后捂住胸口踉跄后退,嘴唇哆嗦着:“好,好你个逆子!你存心要气死我!” 景元帝垂首,不再说话,也不去看姚太后,神色专注,盯着面前的匣子。 姚太后被贴身嬷嬷搀扶了出去,御书房一片安静。春日的暖阳,透过雪白的窗纸,洒了满屋。 景元帝怔怔望着窗棂,春日煦暖,他仍觉着周遭一片寒寂。 <a href="腹黑文 第49章 阿娘说她掌握重权,上阵杀敌,是威胁。 雍州府天气严寒,此时冰雪应当还未消融。她在那种苦寒之地,还要拼杀,阿娘如何能理解她的辛苦? 景元帝取出信,从头到尾仔仔细细看了一遍,手指拂过信,轻声道:“阿昉,我是阿娘争权夺势的物件,你是阿娘握在手上,威胁你阿爹的质子,我们都一样可怜。阿昉,你别骗我,你若骗了我,我什么都没了,会心碎而亡。” 史谅躬身走上前,小心觑着景元帝的神色,小声回禀道:“陛下,淑妃娘娘来了,陛下可得空见她?” 景元帝眉头微蹙,说了句她来作甚,想到她的话,便又改口道:“传到沧浪阁。” 史谅躬身退下,景元帝收起信,起身走出御书房,低头发现身上的衣袍几处已经起了皱,他回去寝宫,重新梳洗,换了身天青色广袖常服,缓缓前往沧浪阁。 沧浪阁位于皇宫西侧的三层阁楼,凭栏望去,便是绵延的沧浪山。 山上的布谷不时咕咕鸣叫,杜鹃一丛丛绽放,浓绿翠红,裹着发新芽的嫩绿,春色无垠。 严琼儿俯身凭栏,丝涤披帛垂在半空中,随风飘飞,拂在脸上,她忙抬手压住,一瞬不瞬望着樱花林。 林子尽头,景元帝颀长身影终于出现。他姿态优雅,每走一步,仿佛脚底都随之生出一朵花来。 景元帝察觉到严琼儿的打量,抬头朝她看来。这一瞬间,严琼儿觉着他的那双双眸,坠入了日光,她慌忙避开,怕被灼伤。 景元帝收回视线,进了阁楼。楼梯传来极轻的脚步声,严琼儿捧了捧微烫的脸颊,笑嘻嘻晃了晃。 “生得这般貌美,作甚都可以令人原谅呢!” 说罢,严琼儿抓着织金宽幅裙摆,小跑着上前,蹭蹭蹭下了楼梯。 “你下来作甚,上去吧。”景元帝立在楼梯上,对见礼的严琼儿道。 “是。”严琼儿脆生生答,却没有动,侧身靠墙壁盈盈立着。 景元帝继续上前,经过严琼儿身边,鼻翕微动。 “可是熏了香橼?”景元帝问道。 严琼儿道:“陛下说对了,取了香橼皮中的汁水,我喜欢里面的这股子酸味。春日多困,能提神醒脑。” 景元帝答道:“倒是有趣。” 严琼儿见景元帝兴趣缺缺,心下了然,并不多言,落后一步跟在他身后,上到了三层。 廊檐下,已摆好几案,小炉茶点。怜儿与宫女守在一旁伺候,景元帝摆摆手,“你们都下去。” 待她们退下,严琼儿拂起衣袖,前去取茶叶放进茶斗中,放在火上翻动,炙烤。 景元帝立在廊檐边,远眺沧浪山,侧影萧瑟落寞。 严琼儿悄然放下茶斗,示意怜儿取了她画画的用具来,摆好纸,提笔画起了景元帝的侧影。 景元帝一动不动立在那里,约莫一盏茶功夫后,他回转头,走到严琼儿面前,看着她笔下的画,道:“继续画完。” 严琼儿应是,眼神却暗了暗。 景元帝没夸赞她的画,没夸赞,便是他认为画得不好。 她对自己的画很有自信,景元帝的神韵跃然纸上,看到他眉梢的落寞,即便他人就在眼前,观画亦觉着心疼。 画完最后一笔,景元帝再走了过来,打量了片刻,道:“收起来吧。” 严琼儿擦拭着手,待墨干了,收起了画,道:“待我裱好之后,再送给陛下。” 景元帝唔了声,想到虞昉称他的画,不及她心里万分之一的好,顿觉着意兴阑珊,道:“无需,你收起来吧。” 严琼儿愣了下,试探地道:“陛下可是遇到了烦心事?” 景元帝沉默不语,严琼儿继续炙烤茶叶,道:“我听说了虞姐姐的传闻,陛下可是为此事在烦心?” 景元帝蓦地朝她看去,神色不悦:“你从何处听来,少听那些人嚼舌根的话,阿昉岂是那种人!” 严琼儿忙道:“传闻而已,无论其他人怎么传,虞姐姐在陛下心中,自始终是虞姐姐的模样。” 景元帝的神色缓和了下来,道:“在朕心中,阿昉自是始终如一。以后你莫要再说!” 严琼儿应是,将炙好的茶放进碾子中,轻轻碾碎,放进银壶中煮。 “陛下与虞姐姐青梅竹马,真是令人羡慕啊。”严琼儿等着茶滚开,托着腮向往地道。 景元帝默然了片刻,道:“你可有青梅竹马?” 严琼儿忙道:“我自小与家中姐妹一起长大,见过的儿郎,惟有通家之好的叔伯兄长,并未曾与外男单独相处。” 景元帝道:“我并非指责你。阿昉在军营中,成日见到外男,我并不因此怪罪于她。你若有青梅竹马,却进了宫,倒是我棒打鸳鸯,夺人所好了。” 严琼儿想说些什么,最终只勉强笑了下。 银壶的茶滚了,严琼儿加了些清水,点了几点,一手提壶,一手拿着银匙搅动,茶盏上面,逐渐出现一朵盛开的梅花。 景元帝赞道:“你这手分茶的功夫不错。” 严琼儿将茶盏奉到景元帝面前,自己再斟了盏,道:“愿陛下早日与虞姐姐相聚。” 景元帝脸上终于浮起了笑,举了举茶盏,抿了一口。 <a href="腹黑文 第50章 “天气转暖,阿昉身子便会好起来,很快就能进京。” 景元帝捧着茶盏,望着远处的山,神情似梦似幻:“以后我要带她到这里来,吃茶赏春。” 严琼儿饮着茶,茶水苦涩,她眉头跟着皱成一团。 她听祖父说过一些边关发生之事,如今那边闹得不可开交,雍州军并不安分。 景元帝好似在做梦呢! 陕州府。 位于哀名山的铁矿,传来阵阵的号子声,骡车常年来往运铁石,在路上留下一道道深深的车辙。 下了一场春雨,山上泥泞,到处湿哒哒,冷得人骨头都痛。 虞昉裹着她穿了一冬的灰皮袄,冻得鼻尖通红,蹲在山道上的一处山石后,山石上放着舆图与布防图。 对比着上面的铁矿,陕州军的布防,微笑道:“这不是梦。经陕州,可以直接挥兵南下。最难打的一场仗,在渡江。另外的一场,在收拾西梁。” 虞冯蹲在她旁边,兴奋地道:“铁矿这边很快就能拿下,等有了铁,咱们先弄死西梁!” 虞昉道:“不。等乌孙的马回来,咱们就先去弄死西梁。梁恂又陈兵关口威胁,真是讨厌得很。我要让他骂也骂不过,打也打不过。欺负人的滋味,真是太爽了!” 第25章 过了两日, 虞昉一行回到雍州府,闻十三同余老太爷,分别传来了消息。 虞昉先拆开余老太爷递来的信, 看完后递给虞冯:“马来了。” 虞冯神色一喜,迫不及待看起了信,笑容却僵在了脸上。 乌孙除了要金子, 也提出了联姻的要求。 虞冯犹豫了下,道:“将军,乌孙的条件, 你可是打算答应了?” 虞昉摇头,道:“不答应。” 虞冯愣住,虞昉道:“太多了, 忙不过来。” “将军真是......”虞冯说不出什么心情,半晌道:“马匹重要, 乌孙如今提出联姻, 他们应当听到了梁恂的传闻,故意为之。” “是,乌孙是故意拿捏我们,且毕竟曾经打过仗, 总要表现出他们的傲慢。” 虞昉沉吟了下,道:“这一次就卖他们些脸面,毕竟我能屈能伸。冯叔,你来写信给余老太爷, 就说乌孙人常年居无定所,我们可以教他们种地, 建房子,孩童识字读书等等。等秋收后, 还给他们粮食。” 虞冯震惊不已,呐呐道:“将军,若这件事传出去,将军又得落个通敌的罪名。” “我的罪名多得很,不差这一件。” 虞昉考虑得很多,道:“我们的金子不多了,买马只是暂时之计。若马匹损失,还要继续买。乌孙人擅长养马,骡子。马贵,骡子便宜,好养,脚力也足,骑兵营的精壮马匹是一方面,骡子也很重要。交易买卖只是一时,签订盟约,只是一张纸而已,毫无约束。我们要的不是乌孙的马,而是他们的人,要让乌孙族,彻底融入我们,以后不分你我。” 虞冯听得一愣一愣,虞昉以退为进,她是要彻底吞并乌孙,为自己所用! “将军思虑深远,是我想得太多,束手束脚了。不过将军,春耕尚未开始,秋收后的收成若不好,那时候给不出来该如何办?” 虞昉轻描淡写道:“去抢!” 虞冯眼皮跳了跳,他们的粮食金子都是抢了来,再去抢,熟门熟路,手到擒来。 虞昉再拆开闻十三的信看了,顺手递给虞冯:“京城真是热闹。” 虞冯看着信,高兴不已,“该!狗东西,高樟坏事做尽,吃醉酒后摔得半身不遂,以后只能卧病在床,报应,这就是他的报应!” 虞昉犹豫了下,唤来铃兰道:“你去拿一坛最烈的酒来。” 虞冯不解其意,不过他并未多问,继续看了下去。 “姚太后与陛下母子关系不和,连先帝忌日,都未一道出现。” 虞冯将信纸随手丢尽了炭盆中,分析道:“我估计,陛下与太后的争执,应当在将军身上。” 虞昉点头,道:“嗯,朝廷那边得了梁恂的消息,尚未有动作,肯定是他们意见不合。太后是聪明人,她绝不会放过这般好的机会,应当是景元帝不同意。” “陛下他......”虞冯瞄了眼虞昉,道:“将军的情信,还真是厉害,攻无不胜。” “我也这般以为。不过____” 虞昉笑了下,道:“主要靠景元帝的别扭,天真到愚蠢。次要是跟姚太后对着干。姚太后与严相共同把持朝政,景元帝就是个傀儡。他对自己的处境心知肚明,与姚太后争不了权,总能在我的问题上争一争。我是他名义上的皇后,情之一字,多凄美,文人士子争相传颂,他感动得泪眼汪汪,我都快感动了。” “真当?”虞冯脱口而出问道。 虞昉淡淡看了惊慌失措的虞冯一眼,他呆了呆,顿时汗颜自己的担忧。 以她的聪慧,岂会为无关紧要之事伤神。 铃兰捧了酒坛进屋,虞昉让虞冯打开,她讲陶碗里的水倒掉,让他倒了些在碗里,端起闻了闻,再尝了一口。 酒入口,寡淡,还带着些酸味。 原来武松十八碗都能打虎,这种酒要是肚皮大,喝上一百八十碗都没问题。 <a href="腹黑文 第51章 虞昉问道:“冯叔,你能喝多少酒?” 虞冯挠了挠头,道:“没吃醉过。太撑了,吃不了那么多,也舍不得吃太多。” 虞昉道:“如此看来,高樟吃醉酒摔得半身不遂,只怕是有人背后下毒手。我猜这个人,应该是严宗所为。” 虞冯吃惊地道:“高樟是严宗的亲家,是自己人,他怎么会下手?” “亲家而已,姚太后母子不是也闹不和么。高樟嚣张,自傲,办砸了差使,差点给严宗带来麻烦,严宗要除掉这个累赘了。” 虞昉手指点着案几,道:“闻十三在京城,能接触到消息之处,莫非是青楼楚馆。皇宫那边他进不去,严宗这边倒可以想想办法,严宗有傻儿子,傻儿子不被防备,又得疼爱,可以用一用。” 虞冯对虞昉佩服不已,望着她清瘦的脸,不禁叹息劝道:“将军思虑太多,要注意身子啊!” 虞昉开始铺纸,头也不抬道:“待我拿回聘礼,我就不思虑了。冯叔,你将酒拿下去吃,别舍不得,一坛酒而已,还是吃得起。吃完了,再让老钱去余老太爷府上走一圈。” 老钱去走一圈,便是拿酒拿肉了。他就在纳闷,老钱每次前去余家都理直气壮,原来是得了虞昉的默许。 虞冯忍俊不禁,抱起酒坛,道:“我去分给老钱一碗,待铁石运回来,他要忙着打披甲,辛苦他了。” 虞昉笑着说是,虞冯刚走门,老钱脸上挂着难以形容的笑,从外面走了进来。 老钱鼻子灵,鼻翕扇动了几下,眼睛一亮:“虞老抠,你舍得吃酒了?” 虞冯虚踹了一脚,狐疑地打量着他,问道:“你为何笑得那般猥琐?” “虞老抠你没见识,我不与你计较。我是动容,动情的笑。” 老钱抢白完,还不忘对虞冯叮嘱:“虞老抠,酒你别吃完了,也别藏着,等下我要来吃一碗。” 虞冯懒得搭理他,抱着酒坛回了值房。老钱头刚探进去,虞昉的声音便响起:“进来吧。” 老钱搓着手,嘿嘿笑着进了屋,在案桌前的椅子上坐下,脸上堆满笑,问道:“将军可忙?” “忙,不过我能一心二用,你说吧。”虞昉手下不停,写着字道。 老钱咳了下,道:“将军,大虎拖我给他媳妇儿打了个金手镯,就是上次你赏给大虎的金子,他全部拿来打金手镯了。” “嗯。”虞昉嗯了声,以示听到。 “大虎家中并不富裕,上有老娘下有一双儿女,我觉着大虎这是不会过日子,劝大虎只打一半,被大虎说教了一通。大虎说我不懂情。” 老钱拿出打好的金镯子来回打量,“我思前想后,觉着大虎说得对。春天来了,我打算向桃娘子求亲。” 虞昉笔尖一顿,道:“你提及大虎,与你打算之事连起来,我听不出有任何的关系。倒像是春天来了,你开始思春了。” 老钱脸皮厚得很,不见尴尬,笑嘻嘻道:“我就是羡慕大虎与他媳妇儿,也想要如他那般,能拿出全部家当,给她打金镯子,命都可以给她的媳妇儿。” 虞昉极为不负责任道:“这还不简单,你将你全部家当拿出来,都给桃娘子不就行了?” 老钱一愣,道:“不成亲,那不是白给了?” 虞昉咦了声,“你连钱都舍不得,还敢说连命都给她?” 老钱思索了下,道:“那......钱给她,命我自己留着。” 虞昉写完了信,等着墨汁干,顺道收拾笔,敷衍了句,“这样啊,你来找我究竟何事?” 老钱讪笑着,很没底气道:“将军情信写得好,我想求将军替我给桃娘子写封情信,我拿去向桃娘子求亲。” “你自己写。”虞昉断然拒绝。 老钱不敢多求,只能可怜兮兮道好,起身告退。 走了几步,老钱听虞昉在身后说道:“我觉着,你会被桃娘子用银针扎死。” 老钱大受打击,回转头奔到案桌前,问道:“将军为何会这般认为?” “如大虎所言那般,你不懂情。” 虞昉指着老钱油光光的衣袍,“桃娘子喜洁,你太脏了。桃娘子不喜你看她的眼神,你却经常将眼珠子都巴在她身上。你兴许是由衷深情,对桃娘子来说,却是冒犯。” 老钱脸色变幻不停,耷拉着肩膀,一幅深受打击的可怜样。 虞昉揉了揉眉心,她身边这群人,真是谁都不省心。 老钱一双手灵巧得很,是上好的工匠,她还要靠他管着披甲之事,不能让他被桃娘子弄死了。 虞昉道:“你照着我阿爹对阿娘那般,能学到一两成,桃娘子可能会对多看一眼。” 虞怀昭洁身自好,待妻子一心一意,哪怕她去世之后,亦未再娶,守着只有她一人的承诺。 老钱挠了挠头,道:“我万万不敢与大元帅相比,只是一两成,我恐都做不到。” 虞昉只哦了声,“那就没法子了。” 老钱神色若有所思望着虞昉,问道:“将军,你看不上他们,可是没遇到如大元帅那般的人?愿意替你去死还不算,要能活着时,能待彼此忠贞不二,携手一辈子才算?” <a href="腹黑文 第52章 虞昉道:“你说什么胡话。” 老钱呆了下,问道:“那将军是为何?” 人太多,她做不到啊! 这句话,她就不让老钱知道了。 虞昉封好了信,靠在椅背里,双手交叠胸前,斜睨着他:“马上要打仗,匠作营那边的差使你都做好了?” 老钱头皮一紧,不敢再追问,忙不迭退了下去。 走出门,老钱想到酒,心道正好借酒浇愁,转身向西拐去虞冯的值房。 半道中,老钱与虞冯相遇,只见他神色严肃,道:“姚太后来懿旨了!” 第26章 正事要紧, 老钱将他的郁闷委屈,吃酒之事全部抛在了脑后,跟着虞冯去了书房。 虞昉见两人神色凝重, 问道:“梁恂动手了?” 虞冯摇头,“不是梁恂,是姚太后。向和派人来称黄宗尚已经走到了梁河县, 说是前来传太后的懿旨。” 虞昉哦了声,满不在乎道:“他来就来吧,黄宗尚也是老熟人了。无论姚太后的懿旨关乎何事, 我们只坚定朝想要的方向走,只适当做出调整。” “我早说嘛,将军岂会被一道懿旨困住。”老钱瞥了眼虞冯, 很是嫌弃他的小题大做。 虞冯懒得骂他,皱眉道:“陛下与姚太后不合, 我猜姚太后懿旨肯定没好事。将军真打算置之不理?” 虞昉淡淡道:“理啊。当然要理。” 老钱骂道:“当年将军被她强行带到京城, 大元帅平时无事,夜里经常望着京城的方向发呆。我们都清楚,大元帅是在想念将军。那时我们就恨不得打到京城,将将军抢回来。我看, 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不如将军也将姚太后儿子抢来,让她在京城日夜难安。” 虞冯气得朝老钱踢去,被他灵活地躲开了。虞冯没好气骂道:“老钱你闭嘴, 少胡说八道!姚太后儿子是景元帝,你请尊豆腐菩萨来, 天天供着守着,你可是嫌事情还不够多?” 老钱一脸的不服气, 虞昉摆摆手,“好了好了,你们别吵,头疼。” 虞冯立刻关心道:“将军可是身子不适,我去让桃娘子回来,给将军看看。” “我没事,准备一下,我去牛凹关。”虞昉道。 “那懿旨的事......”虞冯迟疑了下,道。 “懿旨就是一张废纸!”虞昉声音沉了几分,道:“成日没完没了,她有本事亲自来雍州府,圣旨懿旨一道道下有何用!” “将黄宗尚打回去!”老钱挥舞着手臂,愤愤道:“他每次来都吃吃喝喝,还要拿一些走,真是可恶!” 虞昉看向虞冯:“你留在这里,照原来那样客客气气待他。余老太爷那边的马匹一回来,马上送些到关口。” 虞冯愣了下,虞昉虽看上去与平时并无不同,她还是生气了。 也是,朝廷步步紧逼,神仙也会动怒。 “春耕的事要抓紧,现在还有些粮食,以赈代工,疏浚水利河道,修筑城墙,道路。” 虞冯忙应是,“将军以前吩咐过,属下都已经安排了下去,将军放心。” 虞昉唔了声,再吩咐老钱:“你好生盯着匠作营。” 老钱赶紧应下,与虞冯一道告退前去忙碌。虞昉面无表情铺纸磨墨,写了封信蜡封好,交给虞冯,让他拿给黄宗尚交给景元帝,她片刻都没停留,叫上桃娘子,启程前往关口。 韩大虎得知虞昉前来,赶紧从城墙上下来,准备回到营地迎接。走到一半,与身着戊装的虞昉相遇,他赶紧上前见礼:“将军来了。” 虞昉摆摆手,脚下不停往城墙上走去,问道:“情形如何了?” 韩大虎忙跟在身后,回禀道:“这些时日西梁兵经常偷偷跑过来,想要在偷偷登城墙。我们已经警告他们,只要靠近,便杀无赦。来回榷场做买卖的商人,见状都不敢前去了,都在关口附近观望局势。” “我来的时候,已经听说过了。那些商人不用管,只要一打仗,他们跑得比谁都快,”虞昉道。 韩大虎闷闷不乐道:“将军,弟兄们都憋死了,有朝廷和议在,榷场还有税官,我们不敢轻举妄动,怕给雍州兵惹来麻烦。” 虞昉已经登上了城墙,放眼房去,西梁兵的营帐林立。正中扎着主帅的营帐,旁边的瞭望台上,兵丁正在值守观望,西梁兵梁字旗,在风中飘来飘去。 在靠近射成外的地方,西梁兵的投石机,登墙梯摆在那里,兵丁在来回忙碌,好似要准备时刻开战。 太阳逐渐西斜,风越来越大。虞昉沉吟了下,问道;“床弩可射得中他们?” 韩大虎奇怪地看了眼虞昉,心道她如何会不知道床弩能射多远,不过他还是回答了:“能。只是床弩射得随远,射得却不大准,需要的箭矢多,要近百人拉开,折损大。现在关口只有两架,不轻易用。” “不用担心箭簇,只要有兵器,比起兵器,还是人命为重。” 虞昉看向愣住的韩大虎:“记住了,以后做排兵布阵时,将人放在首要,至于箭矢,弓弩,次之。这些我会想办法筹备。” 韩大虎眼睛一热,雍州军穷,都是靠着拼命在与西凉兵厮杀。 <a href="腹黑文 第53章 虞昉的声音虽平淡,却像是澎湃的洪水,打得韩大虎的一颗心,跟着滚烫炙热。 “我们下去,商议一下,弄死他们!”虞昉边说着,转身朝城墙下走去。 韩大虎跟在身后,咧开嘴笑,顺道抹了把脸上的泪水。 在太阳即将坠入天际时,西梁兵营开始照饭,炊烟在空中袅袅升起。 岗哨盯着城墙,如以前一样,城墙上开始换值,人头攒动。 连着盯了多日,雍州兵并无不同,岗哨不禁打了个哈欠,同时将衣领拉紧了些。 太阳下山后,天气越来越冷,瞭望台上风大,吹得骨头缝都发寒。 岗哨百无聊赖看向伙夫那边,心里盘算着还有多久换值,好赶紧去用饭。 突然,岗哨好似听到了吱嘎的声响,他以为是自己脚下的瞭望台晃动,不禁低头看去,咒骂了几句:“这些狗东西,就知道糊弄五皇子,瞧这破玩意......” 箭矢呼啸着,破空而来,岗哨愣愣抬起头,瞳孔顿时猛地一缩。 密密麻麻的箭矢,像是夏日雨后池塘边的蚊蝇,一起飞了过来。 岗哨颤抖着拿起旗帜挥舞,吹响了哨。 “雍州兵打来了,雍州兵打来了!” 震天的喊声,伴着一道道的箭矢声,撕破了傍晚的宁静。 梁恂正在帐篷里与牟其善说话,听到哨声神色猛地一变,西川冲进了帐篷,紧张地熬:“五皇子,雍州兵动手了!” 惨叫声接连想起,梁恂脸色一黑,厉声道:“整兵,迎战!” 牟其善想劝,梁恂已经冲出了帐篷,他赶忙追上前,同时对西川道:“快快快,去准备披甲,别伤着了五皇子。五皇子,你别跑到前面去。” 西梁兵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人仰马翻。离城墙近的投石机与登墙梯的兵丁,死伤大半,其余的忙转头朝远处跑。 有些跑不及的,陆续中箭倒下。 梁恂几乎跳着脚嘶喊指挥,西梁兵接连后退,方躲过了床弩的射击。 另一边,骑在马上,全幅披甲的雍州兵,从城门奔出,如一阵疾风冲向雍州兵,长枪挥扫刺杀,所过之处,西梁兵如割麦般,一茬茬倒下。 “五皇子,快退,退!”牟其善几乎坠在地上,死死抱住了目眦欲裂的梁恂。 西川跟着拉住了梁恂:“五皇子,前面危险啊!” 梁恂吼道:“老子怕了她不成,虞昉那娘们儿玩偷袭,老子不怕!” 牟其善道:“五皇子,虞昉她是疯了,你别跟着她发疯啊。咱们先避退一二,她这般的打法,箭矢很快就没了,马匹也不够,兵马粮草都不足,她打不起!” 梁恂血红着眼,看到雍州骑兵在西梁兵中横冲直撞,迎上去的西梁兵很快便倒下,或掉头就跑。 “退兵!” 梁恂抬起头,太阳坠入了天际,余下一片血红的云,他双目刺痛,闭上眼,哑着嗓子下令;“退兵!” 吩咐完,梁恂不甘心怒吼道:“质问大楚朝廷,为何出尔反尔,既然他们不顾和议,休怪我们不客气了!” 副将赶紧下令,西梁兵一窝蜂仓惶奔逃,雍州兵追了两里地,韩大虎鸣鼓收兵,哈哈大笑着回转身,去收战利品,捡回箭矢。 虞昉等在兵营,韩大虎回来,来不及歇口气,忙眉飞色舞向她回禀战况:“将军,那梁恂被我们打得抱头鼠窜,流着泪跑了!我们没紧追,哈哈哈,将军,西梁连营帐都顾不上了,我瞧着还有兵器,投石机,好多好多的好定西。这一仗,我们还有得赚!” “我们的伤亡多少?”虞昉问道。 韩大虎脸上的喜悦淡了下,道:“还未计算好,不过,我瞧着没几个。只马伤了不少。多靠床弩箭矢,先打他们个措手不及,再骑兵追杀,这一仗方很快,赢得也痛快!” 虞昉道:“辛苦你们了。伤亡的将士,一定要妥善安置,送他们归家,将抚恤送到他们亲人手上。” 韩大虎抬手一礼,慎重道:“属下听令!” 虞昉道:“先去歇一歇吧,我去伤兵营瞧瞧。” 这一仗很快就传开了,黄宗尚听虞冯连编带吓,丢下姚太后申斥虞昉,召她即刻进京的懿旨,马不停蹄奔回了京城。 果真边关可怕,一言不合就打起来。 刀箭无眼,要是西梁兵打到府城,他的命说不定就丢到了雍州府! 京城。 姚太后气得快吐血,阴沉着脸来到乾元殿,景元帝不在御书房,他斜倚在暖阁里,正在看信。 “雍州兵跟西梁打了起来,大楚辛苦签订的和议,被她毁于一旦,她要作甚!她要显摆自己,她要穷兵赎武,将大楚都拖入大战中!” 景元帝眼都没抬,凉凉道:“雍州兵不是大胜么?” 正因为雍州兵大胜,民间对朝廷骂声不断。 朝廷要急着筹措给西梁余下的岁赐,库藏那边的金锭再也不能动,户部便从地方州府先行征收。 地方州府向百姓摊派,引得百姓群情激奋,反抗四起。 朝廷与西梁的和议,质疑不断,姚太后也被声讨,认为她要卖了大楚。 姚太后指着他,手指都在颤抖:“你!混账东西!我看你是猪油蒙了心,事到如今,你不与我母子齐心,反倒还与我置气。这是你的江山,我辛辛苦苦,都是为了你!” <a href="腹黑文 第54章 景元帝道:“阿娘,我说过,阿娘若要一意孤行,尽管去做便是。阿娘下了懿旨,我从没拦着阿娘。阿娘再去下懿旨便是。我的江山,都交给了阿娘,任由阿娘处置。阿娘,你还要我如何做,你才能满意?” 姚太后神色灰败,说不出的失望,盯着景元帝,心头千种滋味,终是化作了冰冷。 “既然你这般说,那我也无需管你,由着你发疯去!”说罢,姚太后拂袖而去。 景元帝抚着信,嘴角露出苦涩的笑意:“对不住,阿昉。打仗劳心劳力伤神,你又累病了。我会陪着你,深爱到底。” 将信折起来,信上最后的两行字,在景元帝眼前出现。 虞昉的字迹秀气工整,在宣纸上写着:“若是爱,请深爱。” 第27章 慈元殿。 殿内雅雀无声, 严相等一众朝臣皆眼观鼻,鼻观心,端正坐着。 姚太后见自己的人都不说话, 回避她的目光,不禁怒火中烧,手拍在案几上, 厉声道:“你们都哑巴了?” 黄枢密使终于叹息了声,为难地道:“太后娘娘,臣以为, 当以退为进。朝廷当夸赞雍州府,若雍州府真造反,如何能服众, 收复一众士子的心?” 王御史中丞跟着道:“太后娘娘,臣也以为, 不当对雍州府用兵。” 姚太后看向严宗, 眼神更沉了几分,道:“严相呢,你也这般以为?身为政事堂之首,你莫非想要在此等大事上和稀泥?” 对着姚太后的发难, 神色一如既往,和和气气道:“太后娘娘,臣不懂用兵打仗,这件事, 当问黄枢密使。臣还有个担心,要是对雍州府用兵, 当派谁为领将?” 姚太后淡淡地道:“陕州兵领将张达善。” 严相微楞了下,呵呵道:“张将军可有这个本事, 臣不清楚,当问黄枢密使。” 黄枢密使见严相把问题推给他,心底骂了几句老狐狸,含糊着道:“至于张达善可能领兵,此事还有待商议。” 户部尚书乞骸骨,陈弩从左侍郎身为了户部尚书,他开了口:“若用兵,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户部眼下钱粮着实吃紧。给西梁余下的岁赐,从地方州府凑了五万贯钱,余下的部分,尚无着落。” 严相道:“既西梁兵节节败退,有雍州军在,这五万贯钱,再给他们,百姓也不答应。” “是,严相说得是,下官也这般以为。”陈弩马上附和,看向了姚太后,欠身道:“太后娘娘,臣以为,如今宜静不宜动。西梁兵不是雍州军的对手,后面的岁赐,便先观望一二。” 礼部闻尚书道:“太后娘娘,此事陛下意见如何?” 其他人也七嘴八舌,景元帝未曾露面,他们请求景元帝上朝。 对雍州军用兵之事,当慎重再议, 姚太后望着朝臣,脸色青灰,心像是浸入了寒冰中。 这群狗东西,他们怕了。 雍州府能有今日的清正廉明,是虞怀昭接手雍州府,对世家大族痛下下杀手,血流成河的结果。 要是雍州军打过来,绝无他们的好日子过。 大楚不缺钱粮,杀几个世家大族,国库就充盈了起来。 他们反对自己,请景元帝上朝主政,一则因为她只是太后,二则主弱臣强,他们便能欺主,中饱私囊。 姚太后心灰意冷,来到乾元殿,景元帝与严琼儿一起在御书房赏画。 听到禀报,严琼儿忙理好衣冠,肃立在门口等候,景元帝只掀了掀眼皮,继续看着画。 姚太后进屋,严琼儿躬身见礼,姚太后冷眼看着她,嘴角浮起讥讽的笑,抬手示意她出去。 严琼儿野心勃勃,她自以为藏得很好,姚太后却一眼就能看出来。 她太像当年的自己。 那又如何呢? 成为太后,哪怕掌权的太后,也只能是太后。 严琼儿恭敬退下,姚太后走上前,取走了景元帝面前的画,拿在手中,几下撕得粉碎。 景元帝心痛地看着画,难以置信看向姚太后:“阿娘,你这是作甚,这副画是孤品!” 姚太后将碎纸扔在景元帝脸上,道:“这幅画,就是你的江山.....你不认为是你的江山,那便是楚氏的江山。是你们楚氏,我姚九仪,始终是外人,我呕心沥血,熬得油尽灯枯,也始终是外人。” 景元帝心中难以形容的难受,道:“阿娘,你何苦说这些。我始终记得你是生我的阿娘,从小到大,从未忤逆你过。阿娘,我不想成为孤,孤家寡人,像阿娘一样孤寂,阿娘以前经常一坐就是半天,经常失神发呆。外祖母去世得早,阿娘在继母手上长大,一辈子要强。与异母弟妹不合,我是阿娘唯一的亲人。” 姚太后无动于衷站在那里,一瞬不瞬看着景元帝:“我与你无话可说,你自以为是到令人可憎。以后,朝政大事都交给你,我再也不管了。我身子不好,能活个两三年,就是老天格外开恩。我不管了,什么都不管了。我是姚九仪,不姓楚。” 要是她能登基为帝,她会毫不犹豫弄死他。 可惜,他不明白,天天与她说些情情爱爱,什么孤寂,亲人。 <a href="腹黑文 第55章 她要是能坐拥天下江山,天下人都争抢着做她的亲人,天下人都来她面前跳舞,唱戏,博取她的欢笑! 景元帝愣在那里,望着姚太后孱弱的步伐,心酸难忍。 “阿娘。”景元帝喊了声。 姚太后没有回头,脚步不停离去。 甘州府。 夜色逐渐暗沉,赵秉持从府衙坐上马车离开,回到离府衙隔着两条巷子的宅子。 衙门皆为前衙后官员住宅,但住的地方小,又无人愿意修缮,基本上官员都会住在外面的宅子。 赵秉持与其他官员一样,四进富丽堂皇的宅邸,乃是当地豪绅相赠。待调走之后,将宅邸再卖给富绅,富绅再转手相赠给下一任官员。 马车驶到侧门前,门打开着,车夫不停,继续朝二门驶去。 这时,从门房中冲出来一人,拉住了车夫手上的缰绳。车夫吓了一跳,正要开口训斥,人已经被甩下了马车。 赵秉持坐在马车里,见马车停了下来,发出砰地一声,车厢晃动了下,他顿时不悦地起身准备下车,呵斥道:“怎地这般不小心!” 车门从外拉开了,有人堵着车门,车里黑暗,赵秉持没看清楚是谁,他以为是门房,挥手吆喝:“让开!” 胸前的衣襟被抓住,人被摔下了马车。天旋地转间,赵秉持痛得哎哟大叫,眼前是天上的淡月。 “起来。”拽他下来的人,脚尖在他胸口点了点,不耐烦地道。 赵秉持又怕又怒:“你是何人,你可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胆子竟如此大......哎哟!” 胸口又被脚尖捻了捻,赵秉持痛得杀猪一样惨叫,惊恐地撑着起了身,惊恐万分地盯着眼前的布依汉子:“你......你是谁?” “我是你祖宗......”那人答了句,然后很快改了口:“我不要当你祖宗,我的子孙像你这样,我宁愿断子绝孙。” 赵秉持喘着气,仓惶四望,车夫倒在地上晕了过去,被精壮汉子跟拖死狗般往门房里拖。 宅子灯笼昏昏,死一般的寂静,以前早就迎上前的仆从美妾也不见踪影。 “走!”汉子在身后踹着赵秉持,赶着他连滚带爬进了二门,绕过影壁,来到了前院。 前院廊檐下挂着两盏灯笼,廊檐下,一个年轻的娘子坐在躺椅里,双脚交叠,搭在面前的矮案上。 矮案旁边,他三岁的幼子赵小郎,坐在小杌子上,脸上挂着鼻涕泡泡,啃着手上的果子。 赵小郎的生母钱姨娘,缩在角落簌簌发抖。见他进来,呜咽喊了声:“老爷,救命啊!他们绑了小郎啊!” 赵秉持已近五十岁,虽说前面已经有三儿两女,最大的孙子都快议亲了,赵小郎依旧是他的心头肉。 赵秉持生怕伤了赵小郎,稳住神,在廊檐下站定。他盯着神态闲适,从头到尾都神色淡淡的娘子问道:“你们究竟是谁,本官何时得罪了你们?” 娘子双腿换了个姿势交叠,脚步声在身后响起,赵秉持转身看去,几个汉子押着三个苍白憔悴的男子,将他们推搡在地。 赵秉持定睛一看,认出了几人,乃是拉了粮食前往西梁的几个东家。 他们被雍州兵劫走了粮食,辛辛苦苦回到甘州府的护卫伙计回来报信,赵秉持却不敢声张,毕竟他们偷运粮食卖到西梁,乃是砍头的大罪。 粮食损失了倒是小事,只是这三个东家,他们的家人成日不依不饶,前来找他要人。 赵秉持知道是雍州军抓走了人,他以前不理会雍州军的求助,彼此早就结了梁子,现在落到他们手上,哪还能要得回人? 现在见到几人,赵秉持跟见鬼一样,瞳孔一下张大,指着年轻的娘子,失声道:“你是虞氏虞昉!你怎地在这里!” “对,我是虞昉。以前我给你写信,想要问你借些粮食,赵知府没回音,我刚好给你送这几人回来,顺道来看看赵知府,究竟是何方神圣。” 虞昉伸了个懒腰,道:“赵知府这里真是舒服,这小日子,真是过得跟神仙一般啊!看你过得这么好,我很不舒服,那些死在疆场的雍州兵,他们也不同意,所以,我要顺道向你报个仇。” 赵秉持心中一沉,壮着胆子道:“我是朝廷的官员,没朝廷的旨意,我如何敢私自调粮食给你。你闯入我府,直接动手殴打朝廷命官,私自离开雍州府治下,虞将军,我要是向朝廷参奏你一本,你该当何罪!” 虞昉不理会他,拍了拍赵小郎的脑袋,“别吃了,瞧你胖成这样,放眼甘州府,就数你赵家能长成胖子。” 赵小郎娇气,马上张大嘴大哭起来。钱姨娘心疼得不知如何是好,不顾一切扑上前,欲将他抢回去。 刚扑了两步,钱姨娘的后衣领被铃兰抓住,往旁边一拖一拽,钱姨娘转了个圈,眼前发黑,撑着墙壁才堪堪稳住。 赵秉持看得大怒,厉声道:“你放开我儿子!” “你儿子。”虞昉皱了皱眉,声音冰冷:“你们这一家子,连着多少人家的父母妻儿,被你们连骨头带肉吃掉了。你,你儿子身上的肉,都是吃人肉,喝人血而长。” <a href="腹黑文 第56章 “打他!”虞昉不耐烦下令。 几个汉子上前,冲着赵秉持就是一阵拳打脚踢。赵秉持开始还在叫嚣,最后痛得连哼唧声都小了。 虞昉问身后立着的虞邵南:“他们收好没有?” 虞邵南马上道:“属下这就去看。” 没一会,虞邵南回来,道:“都已经装好车。” 虞昉道:“好,走。” 虞邵南马上传令下去,虞昉下了台阶走到摊在那里跟死猪一样的赵秉持身边,居高临下道:“你收刮来的财宝,我先带走了。” 赵秉持口脸都是血,嘴里含糊着嘀咕了句。 虞昉没听清,她亦不在乎,声音像是从地底下冒出般,带着让人毛骨悚然杀意。 “这只是让你偿还的利。你们欠雍州兵,欠虞氏的,欠穷人的,你,你们这些官员,就是诛九族,你们都偿还不起。” 虞昉声音陡然轻快了起来:“我,以后还会再来。我不怕你参奏我,你参奏我一本,我就杀你一个亲人,先从赵小郎杀起,再是你其他的儿子,孙子,灭你赵氏满门!” 第28章 姚太后称病避居行苑, 从此不再过问朝政。 景元帝不得不上朝听政,他尚算勤勉,进行了一系列的举措。从翰林院提拔了清流官员沈甾为中书侍郎, 亲自主持供举。对着西梁的愤怒,选徐凤慜为给事中,出使西梁。 徐凤慜乃是徐氏有名的才子, 精通音律,诗画,与景元帝颇为投契。 临行前, 景元帝替起践行,君臣在沧浪阁对月吟诗饮酒,惆怅激情, 化为坛中酒。 吃得多了,翌日徐凤慜未能起来, 错过了钦天监选定的使节启程吉时。 雍州府的春日姗姗来迟, 只晃一下便过去了,很快就入了夏。 虞昉骑马奔驰在小径上,日光透过树荫,在她身上摇曳而过。跟在身后的虞邵南, 紧随其后,目光一瞬不瞬盯着俯身马背上的神身影,耳朵还要聆听八方,紧抿着唇严肃至极。 突然, 他神色一凛,右手飞快搭在了刀柄上, 一夹马肚,马疾驰向前, 挡在了虞昉前面。 老钱骑在一头老驴上,双手抱着一竹筐桃,晃悠悠从田埂中走了出来。 看到虞昉他们,老钱裂开嘴笑,大喊了声将军,献宝似的将竹筐举起:“将军来了,吃桃。” 虞邵南放缓了马速,让虞昉骑在了前面。 虞昉看着竹筐中的青桃,道:“你从哪去偷来的,都没熟呢。” “熟了,我尝了两个,又脆又甜。”老钱为了证实,改用一手抱着竹筐,一手拿起只桃喀嚓咬了口,美滋滋吃了起来。 “小白脸可要来一只?”老钱见虞昉不感兴趣,转头去问虞邵南。 虞邵南对他比了个嘴型,老钱立刻骂回来:“干你祖宗!我这是在夸你,长得好看才是小白脸。” 这几个人平时在底下互相取诨号,骂来骂去,虞昉不理会他们,道:“我们先去营地了,你慢慢来。” 老钱赶紧吞下桃子,道:“将军放心,我没耽搁差使,就是在营地里久了,耳朵难受,出来走动放松一下。” 自从铁石运回来之后,老钱一头扎进了匠作营,没日没夜盯着打造披甲。匠作营天天叮叮当当打铁,只需呆一阵,耳朵都嗡嗡响,什么都听不到。 虞怀昭待匠作营的工匠极好,处处关心。匠作营的工匠对他忠心耿耿,士为知己者死,再苦再累,从不抱怨。 雍州府现在手头宽裕了些,虞昉给他们每人都加了薪俸,让他们举荐信得过的工匠前来当差,增添人手之后,他们能得以轮换歇息。 为了方便取水,匠作营设在僻静的河谷之处,属于极为重要之地,周围驻扎着精兵,禁卫森严。 虞昉来到营地前,岗哨已经将消息传了进去。前来试披甲的黑塔,从屋子里走出来见礼。等虞昉下马,他伸手去接缰绳,虞邵南已经上前,将缰绳接了过去。 黑塔便收回了手,虞昉看了他一眼,问道:“披甲试得如何?” “打得很不错。”黑塔答道。 “以前能有块牛皮,藤编的帽子就很是不错了。这次全部配上精铁,属下敢称,就是宫里的禁军班值的配备,都没我们雍州兵强。” 黑塔给虞昉展示他新打的披甲,难得夸赞了句老钱:“钱老臭的本事还不错。” 钱老臭老钱捧着他的桃子气喘吁吁跑过来,听到黑塔的话,马上回骂:“长得跟黑疙瘩一样,还搽脂抹粉,丑人多做怪!” 黑塔瞥了他一眼,没有回话。 虞昉再看了他一眼,没有说什么,跟老钱走进打铁的作坊,一股热浪迎面扑来。 没一会,虞昉整个人就汗如雨下,里面的工匠们光着膀子,更是浑身汗水直淌。 起初新来的工匠们还会回避,想着去穿衣衫。虞昉神色寻常,并未因他们的光膀子有任何的表示,他们渐渐也就习惯了。 老钱吆喝道:“都歇一歇,来吃桃!” 灶房抬来了绿豆汤,工匠们放下手上的活,走到阴凉的屋子歇息,喝加了盐糖煮的绿豆汤,啃着桃吃,说一些遇到的问题。 <a href="腹黑文 第57章 老钱认真逐一回答,虞昉看着他,心道老钱油滑不爱干净,生得还跟未开化一样,桃娘子没弄死他,能成为虞怀昭的亲信,多靠他这一手的本事。 虞昉对不懂之事,从不插嘴干涉,只在一旁默默聆听。 歇息一炷香之后,工匠们陆续回去做事,虞昉来到值房,老钱跟黑塔在身后拌嘴。 拌嘴也不准确,是老钱不断招惹黑塔。 “黑疙瘩,你阿爹要来了。”老钱说道。 黑塔默然片刻,道:“他不是我阿爹。与你何干?” 老钱自顾自说道:“你被逐出了宗族,徐凤慜他照样是你如假包换的亲爹。他还认不认你这个儿子?你有几个兄弟姐妹啊,要是他以后没人养老送终,会不会把你再要回徐氏?” 黑塔骂他:“你阿爹死了。” 老钱啧啧,不要脸胡扯:“我压根不知自己的爹娘是谁,不过,后来我知道了,我就是那菩萨座前的仙童下凡。” “滚,你不要侮辱菩萨。”黑塔骂。 “黑疙瘩,你阿爹成了给事中,是使节,是狗屎的屎。西梁有甚好出使的,梁恂被我们雍州军打得哭着喊爹喊娘,西梁迄今屁都不敢大声放一个。大楚再不济,也该是西梁来朝拜,真是丢脸,狗屎去西凉,也是丢脸!” 黑塔不做声了,加快了脚步。他的腿长,脚步一快,便快越过闲庭信步的虞昉,他又急忙停下来。 虞昉侧过身,道:“无妨,你走前面,别听老钱胡说八道。” 老钱不敢与虞昉顶嘴,笑嘻嘻走在最后,几人进了屋。 虞昉坐下来,虞邵南送了新鲜洗净的薄荷进屋,老钱要帮忙,手伸出去拿薄荷,被虞邵南嫌脏拍开了。 老钱缩回手,冲着虞邵南翻白眼。虞邵南连余光都欠奉,拿了竹夹,将薄荷放进陶罐,加了放凉的滚水进去冲泡。 虞昉自己倒了一碗薄荷水,老钱他们也各自倒了,黑塔捧着薄荷茶,怔怔出神。 “老钱,你们出去一下。”虞昉喝了几口薄荷水,道。 老钱虞邵南出去了,留下虞昉跟黑塔一起说话。 虞昉道:“我见你神色不对劲,可是徐凤慜来到雍州府,你不知如何面对他?要是你觉着为难,你可以回避,到时候不见就是。” 黑塔神色迷茫,抬眼看向虞昉,道:“将军,属下对不住你。我阿.....他早就将我逐出宗族,我不再是徐氏人,他早就扬言不认我这个儿子。徐给事中......他多情风流,我阿娘本是卖花的,被他甜言蜜语骗了去,有了我之后,进了徐氏,成了他的通房。我阿娘还没生下我,就被他忘在了一边。阿娘在我三岁那年就没了。他从未管过我,他喜欢雅致,嫌弃我生得不像他。后来我不喜欢文,喜欢习武,他更是厌恶我,认为我有辱徐氏的门风。后来我到了雍州府从了军,他更是恨我给徐氏摸黑,将我逐出了宗族。” 虞昉从黑塔的长相,怎么都想不出喜欢风雅的徐凤慜,究竟是何种模样。 “他喜欢音律,喜欢诗词,平时谈诗论道,身边跟了一群酸儒捧着他,他有个逑的本事,压根就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草包!” 虞昉抬了抬眉,黑塔看来很恨徐凤慜,顺道将景元帝也一并骂了进去。 不过,黑塔也骂得没错,景元帝跟徐凤慜堪称卧龙凤雏。 连老钱都知道,出使西梁,看似维系两国邦交,实则是自降身价。 西梁一直被雍州军按着揍,这两国的邦交,是该西梁前来俯首称臣,朝拜才是。 虞氏祖宗还是忠厚了些,早就在兵马强壮的时候灭了西梁,划雍州府与西梁为疆土,自己立国做皇帝,再徐徐向建安城推进,一统天下。 现在雍州军被常年累月拖累下来,已经不堪重负,闪电袭击梁恂得了胜利,要再进一步打西梁,就有些吃力了。 不然的话,虞昉就先灭了西凉,先行自立为王了。 “将军,我可将徐凤慜揍一顿?”黑塔问道。 虞昉沉吟了下,道:“这个.....等他回京的时候,到了陕州府的时候,你再去揍他。” 黑塔精神了起来,笑道:“好!我一定要揍他,狗东西,我阿娘因他而死,他当这个劳什子狗屎使节跑去西梁,对不住我们雍州兵一众弟兄,丢尽了大楚人的脸面,我被老钱他们嘲讽,揍他一顿,还便宜了他!” 虞昉笑了起来,道:“他还要巡视雍州府,你要不要去作陪,你不想见他的话,我让老钱去。” 黑塔马上道:“我去!我要去,我要让他好看!” 逐出宗族,血缘却抹不掉。徐凤慜对着黑塔给他添堵,他还不能声张。 虞昉只一想就乐,景元帝想要徐凤慜打探她可否有异心,方法倒不错,就是想与做之间,差了十万八千里。 徐凤慜一行浩浩荡荡到雍州府这一日,天气太热,虞昉当然不会去见他。 黑塔骑在黑马上,晒成黑炭的他,身着玄色劲装,不张嘴时,远远看上去像是一团飘动的黑云。 <a href="腹黑文 第58章 黑云见到徐使节,也不下马,高坐在马背上,倨傲无比。 他生得高大威猛,在马车里的徐凤慜,看他必须得仰着头。 徐凤慜眯缝着眼睛,神色狐疑打量着马上的黑云,似乎没能认出他。 跟着前去看热闹的老钱,看一眼跟雪一样白皙,一身雪白广袖宽袍,飘飘欲仙的徐凤慜,再看一眼黑塔。 连续转头看来看去,老钱的脖子都转得酸了,感触颇深道:“黑塔,他真是你阿爹?你看上去比他老多了!一个雪白雪白,一个黑黢黢,你别是黑白无常投胎吧!” 第29章 黑塔顾不上与老钱对骂, 集聚了满腔的情绪,拿来对付徐凤慜。 徐凤慜仔细辨别了好一阵,方勉强认出黑塔。除他之外, 随行还有礼部鸿胪寺官员,他们从后面马车探出头,好奇地打量。 这时, 徐凤慜脸上的风度挂不住了,沉声道:“你的规矩呢?居然高坐马上,成何体统!” 黑塔板着脸, 抬起下巴骄傲地道:“规矩,体统?何叫规矩体统?我有娘生没爹养,没学过规矩体统, 这就是我家传的规矩体统!” 老钱眉眼乱飞,忍着笑, 朝黑塔竖起大拇指。 徐凤慜气得仰倒, 白脸紫胀,手指点着黑塔,一阵“你你你......” 既然不论私,徐凤慜便抡起了公:“本官乃是朝廷使节, 你们雍州军如此待客之道?虞氏百年世家,也这般没有规矩?” 黑塔学着老钱的语调,大惊小怪地道:“哎哟,这位徐使节, 你难道要皇后娘娘来迎接你?” 徐凤慜气晕了头,忘了虞昉还顶着大楚未来皇后的名号, 被黑塔的话噎了个半死。 “你个逆子!”徐凤慜优雅惯了,想了半晌, 方憋着骂了一句。 “徐使节,听你话的意思,你要当我阿爹?” 黑塔瞪大眼睛,满脸遗憾道:“我阿爹早就死了。” “逆子,逆子!” 徐凤慜胸口都气得疼,连骂几声,刷地一下关上了车门,倒在椅背上,撑着头直呼胸口痛。 小厮远山忙着倒茶,又是相劝:“老爷,你消消气,大.....他同老爷顶嘴,是想着老爷,心里还有老爷,想着重回徐氏。毕竟在雍州府吃苦受罪,都晒得跟锅底灰一样,又苍老,哪有做老爷的儿子享福。” 徐凤慜心头的气顺了些,怒道:“他休想!我徐氏岂有那般不成器的子孙!” 远山忙说是是是,手不断摇着扇子给徐凤慜扇风:“老爷,天气热,仔细上了火。” 徐凤慜不时呻.吟一声,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黑塔见徐凤慜回了马车,他沉默了片刻,调转马头奔驰,将徐凤慜甩在了身后。 老钱打马追上,与他并肩同行,不断朝他看去,收起了嬉笑,难得一句话都没说。 走了一段路,黑塔道:“你还是说话吧。老子不需要你可怜。” “滚,老子才不会可怜你。” 老钱翻着白眼骂,“老子没爹没娘,幼时到处讨饭,连过年都没吃过饱饭。你有阿娘,不缺吃穿,还有书读。可怜你,老子又没疯!” “那你贼眉鼠眼望着老子作甚?”黑塔骂。 “老子在想,你究竟长得像谁。你洗澡的时候,老子偷看过......” 黑塔怒目而视,“无耻,下作!” 老钱朝黑塔飞了个眼神,笑嘻嘻道:“你我都是大男人,有甚不能看之处?看你要独自洗澡,我与虞老抠他们都以为你其实是阉人。” 黑塔气得朝空中虚挥舞一鞭子:“你们都无耻,下作!” 老钱不以为意,“你身子也黑,不晒你也是个黑疙瘩,虽说你的相貌,比起我的俊美还是要逼退三舍,五官生得还算端正。只你们长得半点都不像,我要是徐凤慜,也得怀疑你究竟可是我亲生儿子。” 黑塔道:“我生得像我祖母。任谁见到我,都说我跟我祖母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祖母娘家有钱,徐氏当年表面光鲜,内里早就败落,入不敷出。祖父看上了祖母的嫁妆,娶了祖母,徐氏才重新抖起来。徐氏被明里暗里嘲讽,祖父卖身求荣。祖父嫌弃祖母黑,商户女。徐凤慜长得像祖父,性子也像,刻薄寡恩。” 老钱恍然大悟,道:“竟然真是亲生的。” 黑塔低声道:“景元帝竟然与他交好,也是个刻薄寡恩的蠢货。要是将军进了京,只怕早就死了。” “将军是神仙下凡,她才不会死。”老钱抢白道。 “你也是个蠢货!”黑塔不客气骂,“哪有神仙需得那般辛苦,不但要应付自己人,还要抵御外敌。你不懂,京城就跟个污泥坑一样,你只要踏进去,就再难如常行走,人不像人,不说人话,只做鬼事。将军有三头六臂,也挡不住四面八方来的算计。姚太后在宫中朝廷浸淫几十年,她想要做一件事,照样千难万难。将军这样很好,干脆打个稀烂,再重新立起来。” 老钱眨巴着眼,道:“黑塔,你说得很有理。不过黑塔,我感到了你与以前的不同,待将军一片赤诚,就差将心掏出来了,我听得都想哭了,莫非,这就是真正的情爱?” <a href="腹黑文 第59章 黑塔竟然羞赧了起来,马鞭在老钱面前一劈,骂:“滚,老子待将军,向来如此,你懂个逑。” “老子是不懂逑,不过黑塔,看在你我的交情上,我委婉提点你一句。”老钱道。 “我们没交情。”黑塔断然回绝,夹了马肚往前跑:“不听!” 老钱才不管黑塔听不听,追上前道:“黑塔,你那个互相不承认的阿爹,终究是使节,千里迢迢来到雍州府,将军得出面见一见。等下在将军面前,你还是别说话了,让将军为难。” “将军不会为难。”黑塔神色笃定,斜睨着老钱:“谁能动雍州府,他们能拿将军如何?” 老钱一想也是,城门前热闹起来,两人便没再说话。 有老钱的插科打诨,黑塔心头那股无名愤怒,不知不觉消失无踪。他看了眼满脸油光,脏兮兮的老钱,眼里不知不觉浮起了笑意。 他们平时互相嫌弃,对骂,却又是胜过亲人的生死伙伴。 雍州府军令严明,守城兵将都认识黑塔老钱,他们照样亮了腰牌。 进了城门。黑塔叫过守城领将交待了几句,领将一句不多问,笑呵呵前去查路引文书了。 天气热,徐风慜的马车被拦下来,清楚是黑塔搞的鬼,方才熄灭的火,又一下腾腾燃烧。 好不容易查完文书,到了驿馆。徐凤慜前脚一踏进去,立马就退了出去。 从京城一路而来,当地官员早早就恭候着,打点好了一应食宿,并没觉着赶路的辛苦,这趟差使走得很是惬意。 雍州府的驿馆破旧,前两日刚下过一场雨,一股子霉味直扑而来。 其他随行的官员,当以徐凤慜为重,他退出驿馆,他们便在外面等着。 远山见黑塔骑在马上,只冷眼瞧着,不敢找他,忙去找老钱:“驿馆着实太破旧了,发了霉,如何能住人。你在前面领路,去你们雍州府最气派的客栈。” 老钱刚想翻脸,眼珠一转,乐呵呵地应了,带着他们一行,浩浩荡荡来到了余氏的归云客栈。 归云客栈掌柜与老钱相熟,见他前来,忙迎了上前。老钱朝身后呶呶嘴,道:“多要一倍的钱。” 掌柜怔了下,顿时了然地道:“钱中郎将放心,到时候如数奉上,一个大钱都不会少。” 老钱道:“记得了,先收钱。” 掌柜一口应了,看到徐凤慜一行的车马,兴奋地迎了上去。 这么多肥羊,发财了! 黑塔回到了将军府,虞昉难得闲暇,搬了摇椅,坐在石榴树下,一下没一下摇晃着手中的蒲扇。 虞冯坐在树下的石头上,单手举着陶罐猛喝,他忙着四处查看地里的庄稼,水渠,晒得与黑塔一样黢黑。 “回来了?”虞冯放下陶罐,问道。 黑塔见虞昉示意他坐,也就没多礼,坐在了虞冯身边,想要去拿他的陶罐,被他抢先一步拿到了手中。 “脏!”虞冯很是嫌弃。 黑塔小声骂了句,虞昉指着矮几上的茶盏道:“自己倒。人都到了?” 黑塔倒了盏温茶吃了,将接到徐凤慜一行之事,一字不落仔细回禀了。 虞冯便是为了徐凤慜前来之事赶回了府城,听完之后只叹息了声,不知如何说才好。 虞昉不置可否,道:“只要你舒坦了,无妨。” 黑塔立刻高兴笑起来,虞冯见他露出一口白牙,看得眼睛疼,干脆转开了头。 虞昉问道:“老钱呢?” 黑塔道:“他们嫌驿馆脏破,不肯住,要住最好的客栈,老钱领他们去了归云客栈。” 说到这里,黑塔恍然大悟道:“钱老臭不会那般好心,居然答应带他们去。我猜钱老臭肯定会敲诈他们一笔,索要好处。” 虞昉神色淡然,不以为意道:“打雍州府过,是该留下买路钱。” 这句话深得虞冯的心,徐凤慜他们一路伸手拿孝敬,到了雍州府,自是该给他们孝敬。 虞冯道:“将军,等下我前去客栈瞧一瞧。” 虞昉点点头:“行。你既然回来了,他们就交给你,劳烦你了。” 虞冯也不客套,手肘撞了撞黑塔,道:“你别往心里去,不拿他当爹,我当你爹好了。” “滚!”黑塔骂。 虞冯哈哈笑,虞昉不搭理他们,道:“记住了,晚上就在归云客栈给他们摆酒设宴,让他们会账。你们都去喝酒吃肉。吃大户,难得。” 黑塔嘿嘿笑,道:“雁过拔毛,雍州府新增的规矩不可忘。我去跟老钱说,让他先饿着,到时候多吃一些,” 虞昉戏谑地道:“要不你们再去练一会拳脚刀枪,到时候吃得更多些。” 黑塔跳起来,大声应了,朝虞昉抬手施礼,转身跑了出去。 虞冯盯着黑塔雀跃的背影,感慨地道:“也是个可怜的。” 虞昉道:“他不算,他阿娘才可怜。” 虞冯神色淡了下来,道:“景元帝竟然与他投契,真是瞎了眼。” “不瞎眼,我们哪有机会?” 虞昉答了句,对坐在一旁发呆的铃兰道:“你去帮我买把最便宜的伞。” 铃兰起身出去了,虞冯不解道:“府里有伞,老钱也会做,将军买伞作甚?” <a href="腹黑文 第60章 “府里的伞都是老钱亲手所做,手艺好,结实,太贵重了,还是去买一把便宜的。” 虞昉笑道:“我要送给景元帝。” 第30章 徐风慜差远山递了帖子到将军府, 欲将前来拜访。 虞昉接过拜帖,还未打开,一股香气便直扑面, 放下帖子,指尖蘸满了亮闪闪的金箔。 “雅致,太雅致了。有钱。真是有钱。”虞昉捻着指尖, 感慨万分。 黑塔蹲在角落,死死盯着某处,双眼似夜里的猛兽。 虞昉对虞邵南道:“去请他来吧。快些, 他们都还饿着,等着晚上饮酒吃饭呢。” 虞邵南看了眼黑塔,走出屋, 对等候的远山交代了。 从进将军府,远山双眼便长在了头顶。 穷酸, 实在是太穷酸了! 大名鼎鼎的将军府, 还没他们徐氏的下人房华丽! 远山鼻子中喷出若有若无的一声,虞邵南想打他,但看在时辰不早,暂时放过了他。 回到客栈, 徐凤慜正一肚皮怨气,坐在塌上,手撑着膝盖喷粗气。 客栈里没冰,徐凤慜热得受不住, 汗水直冒。 一股汗味,是他最厌恶的事情。不过景元帝派下的差使, 他又不能不去,只能强自忍耐了。 远山进屋回了话, 徐凤慜清洗换了身衣衫,边走边随意问道:“将军府可有冰?” “老爷,将军府穷得连大门油漆都没了,何来的冰。”远山答道。 徐凤慜更气闷了,硬着头皮上了马车。车内闷热,徐凤慜正好打开车窗,顺道看雍州府街头的景象。 这也是景元帝派给他的差使之一,体会民情。 看了几眼,徐凤慜已了然于心,便收回了视线。 天气虽热,街头巷尾的人不算少,穿着各式粗布葛麻衣衫的百姓,或挑着胆子叫卖,或推着堆放麻袋的独轮车经过。 铺子最高不过两层楼,陈旧,门前更不见彩棚。 雍州府最繁华的街道,在京城就是穷人居住的大杂院街巷。 除了地面宽敞洁净。 “穷得连土都被吃得精光,当然洁净了。” 徐凤慜被自己的风趣,逗得笑了起来。马车到了将军府门前,徐凤慜下了马车,特意看了下大门,果然,大门乌黑,门环也乌黑,不见朱红油漆。 虞冯在门口等着,上前见礼,徐凤慜见他衣着寒酸,左手衣袖晃荡,心里对他倒颇有好感。 终于在雍州府见到了一个斯文人! 徐凤慜抬手揖礼下去,腰肢柔软,姿态优雅,宽袖随着他的抬起,垂下来,像是手臂上挂了一整匹细绢布。 虞冯一阵心痛,绢可以当钱币用,徐凤慜垂下来的衣袖,在他看来,就是垂了一道金帘。 “徐使节请。” 虞冯本来想客气寒暄几句路上辛苦,他这时着实没心情。 想将徐凤慜身上的衣衫扒下来,又迁怒身上流着徐氏血的黑塔,想把他揍一顿。 一路走进正厅,徐凤慜只瞄了几眼,就无心再多瞧了。 将军府的屋子修建得格外轩敞宽大,只里面空荡荡,银杏与参天的松柏,肃杀,冷硬,穷酸。 虞昉坐在上首,手随意搭在扶手上,脚下未放脚踏,脚左右交叠放在了地上。 黑塔蹲在墙边角落,徐凤慜一时未察,还以为是只黑熊,他吓了一跳,定睛看清是黑塔,硬生生忍住了怒意。 徐凤慜目不斜视走上前,抬手揖礼下去,眼神在虞昉黑色布鞋上停留,暗自想道:“女娘生得这般高大,恐与陛下一般高了,着实不雅。” “无需多礼,徐使节请坐。”虞昉道。 徐凤慜听虞昉的声音,他无端想到了院中见到的松柏,风吹过时的松涛,清冷,肃杀。 直起身,徐凤慜在下首落座,总算看清了虞昉的脸。 他如玉如琢的陛下! 他的陛下的皇后,怎能似如寒冰铸就的利刃! 虞昉看着徐凤慜,他脸色变幻不停,跟唱戏般精彩纷呈,不由得乐了。 “陛下差我前来,给虞将军请安。”徐凤慜再次起身见礼,双手举着信,交给一旁的虞冯。 虞冯有些莫名其妙,不知徐凤慜突然给他信是何意。 接过信,看到熟悉的字迹,他恍然大悟,这是景元帝让徐凤慜带给虞昉的信。 明明虞昉就在眼前,徐凤慜却要托他转交,想必这就是京城的繁文缛节。 虞昉接过信便打开看了起来,徐凤慜眉毛微皱,道:“虞将军,临行前,陛下曾交待,虞将军若身子好转,便早些归京。” “哦。”虞昉随口应了句,几眼便扫完了信。 徐凤慜不懂虞昉的意思,再次道:“虞将军,不知你何时启程?” 虞昉道:“雍州府离不开我呢。” 正厅没有冰鉴,徐凤慜又出了一身汗,拿着帕子不停擦拭。 天气热,心不顺,徐凤慜的斯文儒雅便不及以前,不耐烦地道:“雍州府如此穷困,虞将军留在此地,也未能治理好,不若回京早些成亲,生儿育女,给皇家开枝散叶。” “姓徐的,你少放狗屁!”黑塔一下跳起来,指着徐凤慜怒骂。 <a href="腹黑文 第61章 徐凤慜被吓了一跳,脸渐渐涨红,胸口又开始发闷。 千百年来,百善孝为先,他不认黑塔这个儿子,黑塔照样要在他面前尽孝。 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他就是打死黑塔,身为父亲,也没人会拿他如何! 徐凤慜嘶声力竭骂道:“逆子,逆子,我生了你,将你养大,早知如此,当年还不如将你掐死!” 若是其他,黑塔尚可忍一忍,徐凤慜让虞昉给景元帝生儿育女,黑塔恨不得将他剁成肉酱! “你生了我!你拿什么生,你难道会怀胎生子。不要脸的老东西,装腔作势扭捏作态,真是令人作呕!” 黑塔逼上前,徐凤慜颤抖着,身子往后仰,努力撑着镇定,声音却发抖:“你要作甚,莫非你还想弑父。” “呸,父!我阿娘重病去世的时候,你在饮酒作乐。我阿娘收敛之后,在屋里放了不到一日,你称中秋快到,耽误了节庆,晦气,匆忙抬出去埋了。埋的坟地地势低靠近河边,坑挖得浅,当晚一场大雨,薄棺被冲进了河中,水流湍急,最后尸骨无存。我一直未曾想通,我阿娘与你有何仇,何怨,你待她如此歹毒?” 徐凤慜脸色红了白,白了红,汗水直冒。他想说些什么,最后只扯着嗓子翻来覆去骂:“逆子,逆子!” “如今我懂了,你就是坏到了骨子里,从你阿爹,到你,歹毒到骨头都冒黑水。你阿爹喝祖母血,吃祖母肉,你身为祖母捧在手心疼的儿子,却从未对祖母有过好脸,为生你养你的母亲说过一句话。” 徐凤慜快晕过去,眼前真正发黑,捂着胸口大喘气。 “那是你的祖父,你个不孝子,不孝子!” 黑塔握紧拳头,擦着徐凤慜鼻尖挥过:“如你这般的无耻小人,却是大楚的使节,可想而知,大楚上下,皆如你这般恶心。雍州府为何这般穷,是因着你要急着去舔的西梁,三天两头派兵来攻打。还有你们这群无耻小人,贪婪无耻贪生怕死,只知勾心斗角,玩弄权势,从不顾雍州军,雍州百姓的死活!” 徐凤慜翻着白眼,眼见要被气得吐血而亡,虞昉吃了口薄荷茶,细声细气劝:“好了好了,别吵了。” 一旁冷眼看着的虞冯走上前,架着黑塔的胳膊:“走走走,出去冷静一下,消消气。” 黑塔听到虞昉发话,被虞冯架着走了出去。 花厅安静下来,徐凤慜呼哧呼哧,虞昉又细声细气劝:“听说自小没人管,脾气上来了谁也劝不住。见谅,见谅。” 黑塔一出去,徐凤慜的委屈怨气就往外冒:“我平时忙得很,给他吃给他穿,还让他读书。谁知他的书都读到了何处去。他阿娘,他阿娘就是个卖花的,识得几个大字,能给我做妾,都是她高攀。再说,给我做妾,衣衫头面吃喝,哪一样少了她?她无所事事,难道不该教养好自己的儿子?我还有别的嫡子,他一个庶子,也想争宠。” 虞昉很是好脾气,笑吟吟道:“别气别气,不过啊,我有句话,也不知当说不当说。听徐使节话里的意思,只给吃穿钱财,其余的一改不管。其实呢,还有个方式。既没人责怪,能留下家财养儿育女。” 徐凤慜呆呆问道:“什么方式?” 虞昉温声道:“丧父。” 徐凤慜又快晕过去了,上梁不正下梁歪,雍州府从上到下,都没规矩! 又是一阵喘息,徐凤慜平缓下来,见虞昉比黑塔斯文,道:“虞将军,你打算何时启程回京?先前被那个逆子打断了,我还是要继续劝你一句,朝廷上下,坊间传闻甚嚣尘上,皆言虞将军要造反。陛下现在还有耐心等着虞将军,提虞将军开脱。待时日一长,陛下不耐烦了,虞将军被退亲,按照造反论处,那时,谁也救不了虞将军,后悔已晚矣。” 虞昉哦了声,好奇问道:“徐使节,你觉着我会造反吗?” 徐凤慜的嘴角下意识下撇,雍州府这般穷,他们哪有本事造反! 只是,徐凤慜装腔作势道:“人言可畏,我言尽于此。虞将军,不知雍州府的粮草兵器在何处,我奉旨前来查看。” 虞昉痛快应道:“徐使节何时方便?我让徐副将领你前去。” “徐副将?”徐凤慜总觉着不妙,跟着问了句。 “是,徐副将徐莲安,我们都叫他黑塔。”虞昉道。 徐凤慜瞬间变了脸,道:“他懂甚!” “他是我的副将,这些差使都是他在负责,很能干呢。”虞昉好脾气道。 徐凤慜气得鼻子都歪了,他这个逆子,的确是雍州军的副将。不过,徐凤慜这辈子都不想见到他,不再提查看之事,当即道:“虞将军记得陛下召唤回京之事,我们明日便启程前往西梁,告辞。” 虞昉欠身,双手合十:“徐使节走好,等下虞长史给你们接风,顺带给你们送行。我就不来了,你们吃好喝好。” 徐凤慜回了客栈,老钱从客栈算了好处回来,九成入公账,一成归他自己。老钱将钱美滋滋放好,屁颠颠跟在虞冯身后,前去客栈吃“肥羊”了。 <a href="腹黑文 第62章 黑塔没去,他闷头吃了一大盆冷淘,五六个馒头,将将半饱。 太阳落山之后就变得凉快起来,虞昉用完饭散步到校场,见兵器架下,蹲着一个捧着碗发呆的黑影。 虞昉走过去,黑影托着盆起来见礼,她走过去,咦了声,“你没去?” “不去。看到他心里堵得慌,吃了怕会伤肠胃。”黑塔闷声答道。 虞昉哦了声,“随你高兴。” 黑塔迟疑了下,道:“将军,景元帝又下诏让你回京了?” 虞昉道:“是,我算一下,加上这一道,共有五道旨意了。” “景元帝对将军情深深种,莫非为假?”黑塔挠了挠头,一脸不解。 “黑塔,若不是我了解你,我会以为你在嘲讽我。” 虞昉一眼斜过去,黑塔身子马上一矮,小狗似的眼巴巴求她原谅。 “景元帝让徐凤慜来查粮食兵器,虽说有无数种办法敷衍过去,但表明景元帝已经起疑,会连续下诏让我回京。” 姚太后撒手不管,不管了,景元帝没了较劲之人,自己主政,他那点自我感动的情情爱爱,就不够用了。 何况,景元帝后宫佳丽无数,幼年时的同伴,哪抵得过在眼前年轻鲜活的嫔妃? 黑塔急道:“将军不能回。姚太后本就想除掉将军,景元帝现在怀疑将军,离开雍州府都危险,何况是回京。” “回,该回的时候肯定回。”虞昉说,黑塔一下愣住了。 “今年雍州府的粮食收成不错,精骑营很快便会配备好,我们拉出去见见血,去西梁,周边打打草谷,广储粮。” 虞昉笑了笑,“到时候打回建安城!” 黑塔嘿嘿笑起来,他偷瞄了眼虞昉,神色纠结,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问道:“将军送给景元帝伞了。伞,可是散?” “有一拍两散的意思。”虞昉答。 她袖手看向天上的星星,突然道:“黑塔,你不耻徐凤慜,你祖父,朝堂上下官员所作所为。我知你与他们不同,但你也姑且听一听。” 黑塔重重点头,肃立聆听。 “若有五成的男子,不以为自己脐下三寸长了那丁点东西,便能上天入地,无所不能,能定邦,安国。该高高在上,唯我独尊,其余的皆为蝼蚁。他们谦卑些,自省些,你祖母阿娘,平民百姓,天下苍生,不至于过得如此凄惨。” 黑塔明白了一些,又没完全明白。 虞昉道:“送伞,更是我对景元帝的忠告,毕竟多多少少因着他,雍州军能喘口气。另外的一层深意便是:你若不举,便是晴天。” 第31章 徐凤慜一行前往西凉, 盛夏疏忽过去,下了两场雨,天气便逐渐转凉, 秋收到来。 虞眆在州府各县走了一圈,今年风调雨顺,粮食顺利入了仓。天气凉下来, 虞冯开始忙着修西凉之间的防御城墙。 一月之后,徐风慜一行离开西凉,回京。 黄宗尚并朝廷急旨, 一并送往雍州府,虞昉皆置之不理。 京城一到中秋节前便格外热闹,赏花赏月游园, 各种宴席不断。 今年景元帝亲自主持宫宴,姚太后仍在行苑未归, 他一向孝道, 亲自领了太医前去给姚太后请安,把平安脉。 行苑位于京城南郊,南山山势平缓,行苑沿着地势而建, 飞檐楼阁在葱茏的花木中露出一角,山泉叮咚,伴着鸟儿的清脆鸣叫,一走近, 便觉着烦恼顿消。 姚太后住在听风堂,从窗棂往外望去, 正对着的是山下如明镜般的湖泊。 “娘娘,陛下到了山下。”伺候多年的黄嬷嬷, 拿了件薄夹衫披在太后肩上,劝道:“娘娘,外面湿气重,容老奴关上窗吧。” 昨晚半夜下了雨,到早间方停。淅淅沥沥的雨打在屋顶瓦片上,太后睡眠浅,到雨停后放再小歇了片刻。 雨后山上凉爽,姚太后身子弱,黄嬷嬷担心她着凉,小炉上还熬煮着驱寒的姜汤。 姚太后转身回去榻上坐下,黄嬷嬷上前拉下了窗棂,回到小炉便坐着,守着罐子里的姜汤。 没一会,外面传来宫女内侍请安的声音,黄嬷嬷忙起身,迎到了门口,扬起笑曲膝见礼,“陛下来了,娘娘在等着陛下呐。”亲自打起了门帘。 黄嬷嬷是姚太后身边的老人,景元帝唔了声,颔首点头算是回了礼,抬腿进屋。 太医紧随其后,与景元帝一道上前请安。景元帝抬手见礼,仔细打量着姚太后的脸色,关切地道:“阿娘瘦了。” 姚太后抬手,“我身子还好。快过来坐。” 景元帝指着太医道:“我领了太医前来给阿娘瞧瞧,定要亲自听着,见着,方能安心。” 姚太后知道自己的身子,到了行苑以后,她身子比以前要轻便,远胜在宫中时。 既是景元帝的一片孝心,有太医在,姚太后便没拒绝,伸出手来,由太医把了脉。 太医道:“回太后娘娘,陛下。太后娘娘还是多年来的老毛病,夜里睡得不好,看上去便精力不济。入秋以来,天气转凉,太后娘娘身子弱,要多注意,千万别着了凉。” 开了几幅滋补滋润的方子。太医便告退。姚太后将方子交给黄嬷嬷,道:“拿去放着吧。” <a href="腹黑文 第63章 景元帝忙走到姚太后身边坐下,道:“太医说阿娘身子弱,既已开了方子,阿娘便须得服药。阿娘可不能再如以前那般,一忙起来,就借故不吃了。” 姚太后笑道:“我又不是三岁小儿,怎能怕吃药。倒是你,过年过节时最忙不过,怎地有空来了?” “再忙,也要前来给阿娘请安,怎能让阿娘在山上,一个人孤零零的过节。” 景元帝四下打量着屋子,半晌后道:“阿娘这里,跟雪洞佛堂般,太过冷清。” “我不喜那些摆设,屋子越宽敞越好,只塌几桌椅便已足够,其余的反而碍眼,怎地就冷清如佛堂了。” 姚太后皱了皱眉,道:“你朝政繁忙,等下早些用午膳,用完你早些回去。路上慢一些,别着急忙慌赶,稳妥为上。” “阿娘,我才来,你就赶我走。”景元帝抱怨了句,如幼时那般,疲赖地走到她身边坐下,往她肩膀边一倒,作势不起了。 姚太后心到底软了软,拍了拍他的手,嗔怪地道:“快些坐好,仔细被人看了去,笑话你。” “我在阿娘面前承欢膝下,谁敢笑话我?” 景元帝说得义正言辞,到底坐了起来,神色欲言又止。 “怎地了?”姚太后知道他有话说,却碍于情面不好开口,便温声询问。 “阿娘,朝政上的事情,你可都曾听过?”景元帝犹豫了下,问道。 姚太后道:“外面知道的,我都知道了。外面不知道的,我皆没过问。” 景元帝清楚姚太后,她不屑在自己面前撒谎,说没打听,便定是没打听。 “我提拔了沈甾徐凤慜,阿娘觉着他们如何?”景元帝忐忑问道。 姚太后不客气道:“沈甾性情迂腐了些,欠缺圆滑,不过,他尚有几分真本事。徐凤慜......他自视甚高,自以为才情过人,风雅,实则是废物,好比那镶了金边的牛粪堆。” 景元帝脸上的笑挂不住了,神色变得尴尬起来,道:“阿娘真是,我与徐凤慜一向交好,以前阿娘没拦着我,如今怎地如此不待见他了?” “以前你与他只谈诗论道,他跟在你身边,就是个逗趣的请客,我何须拦着?如今你提拔他为给事中,出使西梁,他就藏不住了。严宗的二儿子是傻子,傻子在府里不出门便没事,出门的话,严宗有个傻儿子的事情,便世人皆知。” 姚太后神色平静,不急不缓说着,“你问我,我便如实回答你。大楚是你的江山,你爱如何便如何,我不会再干涉。” 景元帝的脸逐渐泛白,难过地垂下了头,道:“阿娘,我真有这般差劲?派使节出使西梁,我也做错了?” 当时景元帝做出各种措施的时候,姚太后虽避在行苑,依旧很快便得知了。 她恨不得马上回宫,将他劈头盖脸大骂一气。最终,她还是忍了下去。 当政理事没那般简单,他亲自体会过,才知晓里面的艰辛,不易。 再说景元帝主政,她在旁边指手画脚,依然还如以前那般,一切都依靠着她且不提,他只贪图享受,还埋怨她只看重权势。 对景元帝失望归失望,毕竟是自己的儿子,姚太后还是愿意尽心尽力教导他。 “你的对错与否,还不在于眼前一时,而是以后,接下来的朝局。西梁给他们钱,是大楚给他的赏赐,是主子打赏仆从下人。主子亲自到仆从下人住住去,那便是给仆从下人长脸,贵脚踏贱地。你以为是礼贤下士,实属自降身份。” “可是阿娘,只有少数几人反对,其余人都同意了。”景元帝急赤白脸解释。 姚太后呵呵冷笑:“他们当然同意,他们巴不得你主政,能做出一番政绩,好让我彻底插不上手。主弱臣强,你弱了,他们方有机会。” 被姚太后不留情面的一通批判,景元帝难堪难受到了极点。 他恍惚知道自己做错了,来找姚太后,却是想要得到她的夸赞,安慰。 “你让徐凤慜前去,许了西梁什么?”姚太后问道。 景元帝含糊了下,道:“也没什么,就是一些关税上的优待,双方既然通好,西梁同样也该给大楚商人优待。” 姚太后敏锐道:“何种货物的关税?” 景元帝默然了下,道:“西梁缺盐,大楚有湖盐,井盐,海盐,各种盐足够多。大楚可向西梁售盐,西梁要少些征税。” 盐铁茶粮食等,一向不允许对外邦售卖。茶穷人吃不起,利高,后来逐步放开了。 只其余几样,向来管束得严,景元帝居然答应卖给西梁。 景元帝解释道:“用盐抵消岁赐,如此一来,无需向百姓征收,摊派,动用内藏库的金,户部也能缓口气。” 大楚的确不缺盐,用盐抵消岁赐,虽不妥帖,景元帝已经派使节前往,总要给西梁一些好处。 “雍州府那边,你要看紧了。”姚太后道。 雍州府之事,景元帝本想听姚太后的意见,他却再也不想提,敷衍了句知道了,“我会催阿昉回京。” 姚太后见景元帝脸色不大好,知道他心里不舒服,还是多说了几句:“雍州府虞昉迟迟不进京,她以前借口身子不好,一拖就快一年。年纪轻轻,能生一年的病,就该传出病丧的消息了。你重情,别人却不屑一顾。” <a href="腹黑文 第64章 景元帝听得愈发不耐烦,垂下眼睑答了句:“阿昉最重情。” 姜汤熬煮好了,黄嬷嬷盛到碗里,悄然放在了姚太后的左手边。 景元帝不喜姜味,此时心情烦躁,便觉着不可忍受,抬手捂鼻,不悦道:“拿走拿走,臭不可闻!” 黄嬷嬷愣了下,立在那里没动。姚太后看向窗棂外,道:“老黄,端下去吧,等会再给我熬一碗。” “是。”黄嬷嬷应声上前端走了姜汤,景元帝还不依,扬声道:“将窗棂也打开,透透气!” “陛下!”黄嬷嬷一时情急,刚叫了声,姚太后便打断了她,“老黄,将窗棂打开吧。” 他来山上请安尽孝,总该体谅他一二,让他这份孝道落了空。 黄嬷嬷把姜汤碗递给宫女,前打开了窗棂。 凉风吹进一屋的湿润,黄嬷嬷赶紧再去取了薄锦被,上前搭在了姚太后的膝盖上。 景元帝晕乎乎的脑子,被风一吹,感到清醒了些。他微闭着眼睛,长长舒了口气,道:“花草树木皆有灵,行苑的花草树木更是吸进了天地灵气,比之宫中远要通透。阿娘住在行苑,也是修行了。” 姚太后想说什么,终是意兴阑珊,拉了拉锦被,道:“老黄,你去催一催膳房,让他们快一些,陛下用完饭,还要赶回宫去。” 黄嬷嬷去了膳房,没一会,领着宫女送来了午膳。景元帝没甚胃口,略微吃了几筷子。饭后,景元帝坐着吃了两口茶,姚太后要午睡,他便下山回宫了。 黄嬷嬷将景元帝送了出门,姚太后没送他,立在窗棂边,望着山下的湖泊。 风吹过,湖面泛起波澜。 水本宁静,是风不停止。 黄嬷嬷折返回来,赶忙关上了窗棂,道:“娘娘且稍等,老奴去端姜汤来。” 姚太后道:“我累得很,先睡一阵,待起来之后再喝。” 黄嬷嬷觑着姚太后的神色,仿佛又回到了在宫中操劳时的疲惫,她暗自叹息一声,伺候姚太后去歇息了。 景元帝回到宫里,天色已晚,天上飘起了雨。 内侍撑开伞,举在景元帝的头顶。 徐凤慜一路写信,急递进宫。 信中称,虞昉送给了他一把伞。 景元帝停下脚步,目光发直,盯着内侍手上的乌木伞柄,繁复如花朵盛放开的伞骨,透明的油纸伞面,上面雨珠滚动。 “滚开!”景元帝抬手挥开内侍的手,直冲进了雨中。 伞,散。 她要与他一刀两断了! 她也如阿娘那般,背叛了他。她忘了他们之间的许诺。 她怎么能,她怎么敢! 第32章 “十三, 太阳都晒屁股了,你还没起来,羞羞羞!” 闻十三昨夜几乎到天明时放歇下, 听到声音,他闭上眼睛,一动不动装死。 “咚咚咚”脚步声很快跑近了, 被褥被一把先开,眼前是一张裂开嘴笑,痴肥的脸。 “十三, 快起来,陪我去玩耍。” 闻十三见他嘴角的口水拉出一道长丝线,赶紧翻爬起身, 跳下床,道:“严二, 你来这么早, 瓦子里还不热闹,要等晚间才好玩。” 严二不依道:“晚上阿爹不许出去,外面有坏人。我们现在去玩,快走。” “哎哎哎, 别拉,裤子都被你扯下来了。” 闻十三狼狈地抱住裤腿跳脚,严二哈哈笑,“十三, 你还没娶娘子,等娶了娘子, 也要在娘子面前脱裤子。” “你儿子可要办满月酒?”闻十三看着痴傻,只有四五岁稚儿般的严二, 心情很是复杂。 严二娶了高樟的女儿,生了个儿子。高樟瘫痪在床,听说快不行了。严二妻子高氏生了孩子,一直郁郁寡欢,卧病在床,对外称要坐双月子。 “娘子生病,阿爹阿娘说,我不能去看她。我儿子阿娘养着,阿娘不办满月酒,等一周岁抓周。” 严二结结巴巴说着,变得难过起来:“娘子不喜欢我去,我就不去。成亲的那晚,娘子哭了很久,她说要死,不想活了。” 嫁给这么个傻子,闻十三心道换做自己,估计也不想活了。 不过,严二傻归傻,却单纯,听话。 坏的是大人,如高樟,严宗他们。 想要靠严二巴结严宗的人不计其数,却都拿他当傻子看,取乐。 闻十三性情不羁,他对严二像是寻常人。严二兴许感受到了,与他熟悉之后,便拿他当好友,天天来缠着他玩耍。 “你等一会,我去洗漱一下。”闻十三道。 严二便去了院子里等,在花盆里翻石子玩。闻十三洗漱出来,张婶子送上了羊肉汤与炊饼,他一手端汤,一手拿饼,蹲到廊檐下吃,看着严二玩石头。 严二见闻十三吃得香,扔掉石头,道:“我也要吃。” 伺候他的随从石锁赶紧道:“二少爷,你已经吃过了,夫人交代不许多吃,恐积食。” “不行,我要吃,我要吃!”严二不依了,跺脚大嚷。 闻十三让石锁去拿个碗来,“就几口羊肉汤,哪就积食了。” 石锁没法,去灶房拿了只空碗来,闻十三倒了几口汤进去,再分了一小块饼。 <a href="腹黑文 第65章 严二学着闻十三蹲下,喝一口羊肉汤,咬一口饼,吃得津津有味。 吃完之后,严二意犹未尽,他倒没有再要,像闻十三那样,喝了口清水,咕噜噜漱口,噗呲吐到沟渠里。 “走,出去玩。”严二还没忘记玩的事,拉着闻十三往外走。 闻十三被拖着出了门,他住在瓦子旁边,经过两条街就到了,也没坐车,一起走着前往。 “我们去听书,听说今天象棚开始有新的书讲。”闻十三道。 严二只看热闹,说书先生在台上讲得声情并茂,底下一众不时附和,热闹得很,他很是喜欢,拍着手叫好。 到了瓦子,闻十三领着严二去了象棚。严相之子光临,门口知客赶紧迎上前,客气恭敬无比,将他们迎到了雅间。 两人落座,伙计送来了果子酒水,闻十三自己独揽了酒,让严二吃果子。 严二不喜酒的滋味,他拿了果子吃,等着说书开始。 很快,说书先生上台了。 “话说,有个佚名的将军,我们姑且称他姓张。张将军本是乡间地痞,偷鸡摸狗偷看老汉沐浴,无恶不作。” “哈哈哈哈,偷看老汉沐浴!” 听众乐不可支,尤其说书先生说的是楚州府乡音,学乡音在京城很是受欢迎,大家不由得更有兴趣了。 石锁他们被吸引住,偷偷溜出雅间去听书了,严二也想出去,被闻十三拉住了:“你别去,你要是出了事,你阿爹阿娘以后就不许你出来玩了。” 严二闹了几句,也就坐了下来。闻十三吃着酒,凝神听着底下众人的反应。 “英雄莫问出身,给足够的银钱,连祖宗八代都能镀个金身。这张将军犯下滔天大罪,不但毫发无伤,拿金银财宝开道,摇身一变,成了大将军。话说,这天知府来报,城里出现了匪徒,请张将军前去缉拿。张将军怒了,呔,大胆毛贼,胆敢在太岁面前动土!带着一众亲信,大摇大摆去了。” 说书先生敲着惊堂木,说得活灵活现,底下一众人都被吸引住了。 严二也听得咯咯笑,道:“阿爹在书房跟人说过,什么大将军,都是土匪。阿爹真是聪明,跟说书先生说得一样。” 闻十三瞄了眼外面的石锁他们,靠近严二,问道:“你阿爹难道就不管?” “管?管什么?”严二不大明白,突然眼睛一亮,道:“阿爹说有个将军是真厉害,要杀掉她。” 闻十三垂下眼睑,仰头大喝一气。 说书先生夹着各种滑稽,说到了张将军前去剿匪,遇到的是几个手无寸铁的庄稼汉,便到此停住。 “欲知后事如何,且明日再来。” 大家听得意犹未尽,清楚说书先生故意吊着大家的胃口,骂骂咧咧,赶往下一场热闹去了。 象棚里一连说了七八日,从张将军剿匪,说到了他如何挣军功,如何与知府来往,如何巴结大官。 极尽夸张,逗得大家笑声不断。 不过,这场说书,与其他戏,小唱,学乡音一样,大家只一乐,便过去了。 接着,小报上有人写文,支支吾吾这个佚名,姑且姓张的将军,乃是陕州府的张达善。张达善正好是楚州人,从军前乃是楚州有名的地痞混混。杀人之后偷偷去从了军,做了武将之后,以前的那些杀人放火之事,便无人敢提了。 这篇文,并未溅起水花。接着,陆续有小报各种八卦,影射大楚官场,从上到下的无耻。 如此一来,便一发不可收拾,大楚给西梁岁赐之事,再被提及。文人的笔如刀,辛辣讽刺了大楚的自知欺人,用“赐”字掩耳盗铃,掩饰自己的无能。 到了新年,小报上出现了一篇哭“虞怀昭”的文,文章用词朴实易懂,清楚列举了虞怀昭历经的战事,在雍州府的政绩,善举。 “他亡在了自己人之手,天地同悲。” 朝廷上下有了反应,差遣仆从,赶在最先抢一份小报回来。 “虞氏要给自己造势了。”严宗对亲信官员说道。 “相爷,虞氏真要反了?”亲信很是担忧。 “从赐婚的时候起,只怕就已经起了反意。”严宗道。 严宗向来和气的脸,这时沉了下来,脸上的肉耷拉下去,瞬间老了十余岁。 亲信恼怒地道:“虞氏是臣,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敢起兵造反,虞氏就成了反贼,祖上累积的名声,便化为乌有。她敢造反,也要能坐稳江山社稷。” “所以,虞氏才开始造势。这个势头,不能让他们起来。”严宗道。 亲信不说话了,虽说御座上的天子是谁,他们都一样跪拜,但跪拜谁,也有讲究。 翌日,严宗亲自前往行苑,拜见姚太后。 雍州府。 刚在西梁打了几场草谷,雍州军收获颇丰。不年不节时,虞冯也舍得买了只黄羊吃。 “将军,羊腿烤好了!”老钱脸被火烤得红彤彤,端着羊腿跑到门前,侧身推开门进屋。 虞昉坐在小炉子边看报,闻声看了一眼,道:“你们吃,我吃羊肋排。” 羊肋排只用清水炖煮,什么都不加就鲜掉眉毛。老钱虞冯他们喜欢吃口味重的烤羊,羊排就留给了虞昉桃娘子铃兰她们。 <a href="腹黑文 第66章 虞冯割了几块羊腿肉吃着,再喝几口清甜的梨汁,老钱则几口羊肉,腻了再喀嚓啃一口水灵灵的萝卜。 虞韶南嫌弃老钱吃得惊天动地,离他远了些。黑塔难得与虞邵南同仇敌忾,骂道:“钱老臭,你上下其口,吃一堆生萝卜,成日尽放臭屁!” “上下其口用得好。”虞昉一本正经夸赞。 虞冯他们一愣,待反应过来,一起哈哈大笑。 老钱脸皮厚,跟着一起笑,转身对准黑塔,作势欲放屁熏他。 虞冯也嫌弃起老钱,挪着小杌子挨着虞昉坐下,道:“闻十三在京城做得还不错。这些小报热闹极了。” “他们开始反驳了,拿了君臣大义驳斥。”虞昉道。 虞冯怒道:“他们有脸提君臣大义,那君就不是东西!” “他们脸皮比我都厚。”老钱插嘴道。 “脸皮薄,做不了事。”老钱又补充了句,顺道直白夸赞自己。 “我脸皮比我们雍州府新修的城墙都厚,一看就是能做大事之人。我被大元帅按着读书,最终只千字文读完了。其他的经史子集,我一概不认识。书中的那些大道理,于我便是臭不可闻的屁。我就明白一个道理,谁对我好,我就跟谁。谁对我不好,我就打谁。要骂架也可以,骂架我不怵,就是别讲道理,跟与自己不对付的人讲道理,讲不通,不耐烦听。” 虞冯皱起眉头,道:“老钱你别胡说八道,我们在说正事。景元帝生得美,很得文人士子喜欢。将军要师出有名,难呐!” 虞昉淡淡道:“师出无名也不怕,就是麻烦些,要多少一些人。毕竟我是以德服人,不宜杀戮过重。” 老钱理直气壮附和:“我们都是以德服人!” 骂架既热闹,各种词语,最贴近百姓。 写文章针锋相对,与之辩驳,这是朝臣官员最擅长之事。 毕竟他们成日在朝堂上便是如此,经验丰富。 虞昉道:“不过,老钱说得对。不与他们讲道理,只骂,极尽辱骂,撕开他们脸上那层遮羞皮!” 第33章 小报朝报上各种檄文, 文章,骂声,热闹极了。 朝廷:“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小报:“不要脸,祖祖辈辈都不要脸。齐氏儿孙呢?你们可还在, 你们的江山被偷了!” 前朝大齐,被楚氏夺了江山。 朝廷:“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小报:“人面兽心的贼汉, 泥腿子洗干净了,狗爬了主桌,便人模狗样了。” 小报:“农家养一头猪, 粪便能当做农家肥,到过年时能卖掉换钱, 杀了吃肉。养一群脑满肠肥的贵人, 还不如养一头猪。猪听话,有用。贵人要喝你们的血,吃你们的肉,连着骨头一起嚼碎。连猪狗都不如的畜生, 留着你们何用!” 小报:“杀功臣,废物蠢货也能耀武扬威。亲敌人,仇忠臣,若要论狼心狗肺, 当属建安城!” “建安城乃是藏污纳垢之地,臭不可闻, 无一例外!” “建安城上空飘着黑气,那是因着坏得肠子流脓, 五脏六腑冒黑水。” “满口仁义道德,背地里行同狗彘。” “一群不知廉耻的脏东西!” 朝廷被骂傻了,他们在朝廷上也吵架,互相对骂。只骂得斯文多了,顶多几句“田舍翁”“贼汉”“猪狗”。 他们从未经过如此激烈的辱骂,完全不留情面。 骂是一回事,最关键之处,在于楚氏江山的来历。 大家都心知肚明,朝代兴衰更亡,不过是常事。 楚氏造反,从齐氏手上得到了江山。楚氏强调的忠君,这个“忠”字,便名不正言不顺。 朝廷强调的那套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是千百年来君主约束臣民的规矩手段。 而今,君王的天威不可测,达官贵人的本性,被撕开了一角。 外面闹得厉害,严宗忙得不可开交,疏忽了严二,他睁开眼便往外跑,前去找闻十三玩。 相府的车马气派,石锁坐在车辕前,袖着手,神色倨傲。 往常,街上的行人见到相府马车的徽志,便避之不及。 车夫如往常那样,驾车径直向前,遇到来不及躲闪的人,一鞭挥出,厉声道:“瞎了你的狗眼!” “狗官!”有人帮着拉过被鞭尾打到的行人,啐了口骂道。 严二在马车内无聊,趴在车窗上看热闹。听到车夫训斥行人,他便跟着学。那人骂狗官,他也一并学了。 “瞧那傻子!”有人指着严二,笑嘻嘻的道。 “傻子也是严相府的傻子!瞧人家穿着那身皮裘,可是上好的银狐里,缂丝的料子,就是你我一辈子不吃不喝,也买不起两身。” “傻子还能穿金戴银,骑在我们脖子上作威作福!” “狗官的儿子,也是狗贼!打死他这个狗贼!” 不知谁开始动手,抓了街边沟渠的臭污泥,朝马车掷去。 石锁大惊,扯着嗓子耀武扬威道:“大胆!你们可知,这是谁府上的马车?你们可是活腻了!” “是严狗官府上的马车,严狗官卖官鬻爵,贪婪无度,结党营私,给西梁的岁赐,便是他主使,最不是好东西。” <a href="腹黑文 第67章 “给西梁岁赐,他肯定与西梁贼有勾结,从中间拿了好处。陛下都被他欺骗了。” “陛下被欺骗,那也是因为陛下傻,跟严二一样是大傻子!傻子都能当皇帝,你我还得继续做牛马。” “陛下哪会被欺骗,他们母子精明得很。生怕雍州的虞将军夺他们的江山,要将在边关辛苦打仗的大将军,弄到深宫之中来做皇后,给他们母子下跪,靠着他们施舍的一点恩宠,看着他们的脸色求生。” 街上热闹极了,有人朝马车不断砸污泥,有人说得唾沫横飞。 “听说雍州府的百姓,日子过得虽然紧巴巴,却不用受欺负。” “虞大元帅当年治下极严,极严是对官绅,而非百姓,兵丁。虎父无犬女,虞将军深得虞大元帅真传,雍州府海晏河清。” 闻十三在人群中,眼观八方,注意着周围的动静。 严二被污泥砸中,他一下被吓住了,也不知道关上车门,哇哇大哭。 石锁与车夫也一头一脸的臭污泥,狼狈不堪。眼见有人逐渐逼近,愤怒对着他们指指点点,恨不得将他们打死。 石锁吓得没了人色,他脑子乱糟糟,一时没了注意,连滚带爬跳下车辕,拍着车门喊道:“二少爷,快将车门关好,快关好!” 闻十三拢了拢衣袖,几步奔向前,打开车门,将只顾张嘴哭的严二拖下车,厉声道:“闭嘴!” 严二见是闻十三,嘴一撇,委屈极了,又将再哭。 “跟着我跑,跑快些。”闻十三飞快地下令。 严二哦了声,拔腿便跟着闻十三跑。石锁见他们跑了,也慌不择路跟着跑。 “他们跑了,追啊!”有人指着他们道。 闻十三对建安城街巷熟悉至极,他跑得极快,很快便将追他们的人群,远远甩到了后面。 严二比他还要快,很快就跑到了他前面,还不时回头催他:“快点啊!” “闭嘴。”闻十三看到他那张又哭又笑的大花脸,一时心情很是复杂。 民怨已起,如星星点点之火,即将燎原。 不知他救了严二,要是虞昉得知,可会责怪他? 姚太后回了宫,正在御书房与几个重臣,景元帝一起商议最近发生之事。 严相听到严二的消息,神色一变。姚太后见他神色不对,问道:“可是出事了?” “是臣的二儿子出了些事。”严相大致将街上发生之事说了,“也不只臣的二儿子之事。” 大殿一下安静下来,气氛一下变得凝重。 礼部黄尚书沉声道:“他们是针对严相,敢对严相动手。下一步,就该对陛下,对着太后了!” “臣也这般以为,此风不可长。定要严厉惩治几人,以示效尤。” 姚太后道:“你们去吧,这后面,肯定有人致使。抓住领头之人,杀无赦!那些乱七八糟的小报,给我通通查。出告示,传到各州府,以后只留朝廷的邸报,其余的各种报,一律不许刊印,违者斩!” 众臣难得一致同意,他们早就恼怒不已,恨不得将那些小报全都一把火烧了! 景元帝坐在御案后,如以前那样,他只坐着,从头到尾都一言未发。 姚太后突然回宫,景元帝松了口气,同时心里却不那么舒服。 初尝九五之尊的真正滋味,有些吃力,辛苦,却妙不可言。 姚太后回宫,她的心腹之臣自然朝她而去。景元帝最为不解,且愤怒之事,是严相突然变了,居然开始与姚太后站到了同一阵营。 姚太后本想离开,见景元帝侧身坐在椅子里,右手把玩着一枚印章,垂着眼睑面无表情。她停下脚步,在他下首的椅子里坐下,问道:“你可是有事?” “没,我没事。有阿娘在,我什么事都没有。”景元帝道。 “你这般答,便是有事。”姚太后哪能听不出景元帝的赌气,直言不讳指了出来。 “阿娘,你为何突然回宫了?”景元帝思索了下,还是出言问道。 姚太后神色淡淡:“我再不回宫,楚氏的江山社稷,就要真正完了。” 景元帝嘴角牵了牵,晦涩地道:“是这样啊,阿娘还是惦记着楚氏的江山社稷。先前阿娘说得那般决绝,我以为阿娘真的放下了。” “朝堂上下都乱成了这样,楚氏祖宗被人指着鼻子骂是篡位的乱臣贼子,你还惦记着你那点破事!” 姚太后怒上心头,额头青筋突起,说得急了,声音大了些,喉咙一阵发痒,大声咳嗽起来。 景元帝委屈地道:“阿娘,我看了小报,知道他们在骂。骂得那般不堪,粗俗,下作,如泼妇骂街般,斯文人皆会为之不耻。阿娘何须理会,反倒是自降身份了。” 姚太后咳得胸口都牵扯着痛,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又被景元帝的话气得眼前发黑。 “斯文人为之不耻,人家根本不在意斯文人!斯文人就是他们嘴里连猪狗不如的东西,你我也在内,都是蠹虫,养着我们,还不如养条猪!” 景元帝怔怔望着姚太后,脸色泛白,道:“阿娘,与士大夫共治天下,要是得罪了天下的斯文人,他们如何能坐稳江山?” <a href="腹黑文 第68章 “降者不杀,反之,都杀光!”姚太后冷冰冰道。 景元帝惊呆住了,姚太后直视着他,神情讥讽。 “天底下是斯文人,不过占三成不到,其余七成,皆为平民穷人。平民穷人,恨极了斯文人。他们骂得是,穷人是贱民,在斯文人眼里,他们命如草芥。是穷人劳作,养活了斯文人。可以杀光斯文人,却不能杀光做牛做马的穷人。否则,以后靠谁种地,靠谁缴纳钱粮呢?” 姚太后冷静说着事实,一字一句,如刀一般,将景元帝的心割得遍体鳞伤。 “这后面指使之人,便是阿昉。你可还觉着,阿昉待你一心一意,阿昉善良?” 景元帝脸色惨白如纸,殷红的薄唇,全无血色。修眉蹙起,轻轻晃着头,哀伤而茫然道:“阿昉为何会这样?我不信,我要写信问她.....,不,我要召她进京,亲自问她,她为何会这样,我有什么地方对不住她!” 第十一道诏书,在年关之际,急递到了雍州府。 诏书随便搁置在虞昉的书房案头,落了灰。 雍州府今年的年,在大年二十三小年夜时,提早过了。 雍州府的大军,由虞昉坐镇,韩大虎领兵,在过年之际,突袭西梁。 第34章 过年时的冬日西梁, 在萧索中难得有几分热闹,夏州驻兵营地也在忙着过年,炊烟袅袅。 突然, 岗哨鸣笛大作,敌人来袭的哨声,带着慌乱, 凄厉,响彻天际。 马蹄阵阵,踏在地上, 如同地面起惊雷,震得人心跟着颤动。 “铁骑兵,是铁骑兵!” 从营地里奔出来的兵将, 看到如黑云卷来的雍州兵,惊慌失措喊了出来。 雍州兵骑在马上, 全身披甲, 马腿马腹上也带着皮质披甲,手持寒光四溢的长刀,逼近西梁前锋兵。 韩大虎抬手,战旗猎猎, 雍州兵手上的长刀,整齐划一挥出,所经之处,血流成河。 西梁兵连天灵盖都发麻, 曾经雍州兵的手下败将,本就对雍州兵忌惮畏惧。 再次遇到比以前还要厉害, 如同天兵天将,鬼魅般出现的雍州兵, 西梁兵很快就溃不成兵,甚至都没抵抗,便四下溃逃,哭喊着投降。 坚守夏州的粱恂过年回了京城,值守夏州的领将尚锡安在府中吃酒,接到来报,一时还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尚锡安回过神,大喊着奔出府,还未赶到城门前,城门已经大开,夏州城失守,雍州铁骑踏入夏州城。 “抓住他。”虞眆上了城墙,站在上面四下扫视,指着被一群人簇拥着的尚锡安下令。 尚锡安与随从护卫匆忙逃窜,被追上来的雍州轻骑兵,轻易擒拿住。 “所有人都听好了,在屋中不得乱出!” “雍州兵不滥杀无辜,夏州已并入雍州,你们将是雍州的子民!” “雍州虞氏爱民如子,将视同你们己出。让你们居有屋,耕有田,食有粮!” 骑兵在街巷中来回巡逻,大喊。 铁蹄声伴着雍州兵的喊话,很快便传遍了夏州城。 夏州雍州相邻,夏州百姓对雍州不算陌生。雍州虞氏待百姓的贤名,夏州人早已如雷贯耳。 到翌日之后,夏州城基本就恢复了平静。 虞眆住进了粱恂在夏州的王府,虞邵南与铃兰抱来夏州的户贴,土地粮食等账目,放在了她面前的案几上。 “将军,大多都在这里了。粱恂不在,王府长史等跟着进了京,一众官员都缉拿住,关在了一起。”虞邵南道。 虞眆飞快翻看着总账,不禁倒吸了口冷气。 夏州府比雍州还要穷,竟然几乎没有存粮。 “查王府的仓库,还有世家大族的粮仓,库房,官员的宅邸。”虞眆下令。 粮食财宝在谁手上,虞眆最清楚不过。 虞邵南应是,问:“将军,若是有归降的世家清流,该如何处置?” 虞眆道:“当然是让其做善事,拿出一部分家产济民,赞扬其贤明。余下者,杀无赦。早日拿出粮食,开仓振民。另,宣扬下去,让百姓可暗中告密,往日有伤天害理,背地里不安分之徒,一经查实,杀无赦。” 闪电占据夏州,虞眆还要继续往西梁京城方向的肃州推进,不能在此地久留。 占领容易,雍州兵人手不足,无法留下太多兵守城。等他们一离开,夏州说不定又会落入西梁之手。 先开仓赈济穷人,接下来分土地,实施与雍州府一样的政令,靠着雍州府仁慈爱民的名声,发动夏州百姓替他们守城。 不听话的世家大族都被她灭了,夏州掀不起波澜。 虞邵南出去了,到了近午间方回来。虞眆看他脸上喜悦与怒意交织,心下了然,闲闲问道;“如何了?” “回将军,查到了很多粮食,数不清的金银财宝。” 虞邵南说完,愤愤补充了句,“尤其是大皇子梁恪门下的几间铺子,掌柜的都富得流油。” “这样很好,好收回嘛。”虞眆道。 “将军,那个姓尚的一直在叫嚣,要见将军。他是粱恂的亲信下属,将军可要见他?”虞邵南问道。 <a href="腹黑文 第69章 “姓尚府中富不富?”虞眆问。 虞邵南愣了下,道:“粮食不太多,金银珠宝还未核计完,不计其数。” 虞眆哦了声,轻描淡写道:“杀了吧。拉出去当着百姓的面杀,大过年嘛,给百姓助助兴。” 雍州兵砍尚锡安的头,比过年唱大戏还要热闹。 百姓欢呼庆祝,爆竹声,接连不断,足足响了一天一夜。 达官贵人的血,抚慰了贫穷夏州百姓的心,也震慑了蠢蠢欲动不安分之人。 雍州兵并不像以前那般,为了安宁稳定,拉拢世家大族,夏州城只留下了清流。 夏州城上空的血腥气,经久不散,比雍州兵打进来时还要浓厚。 “鹅不怕抵抗,我更怕的是换汤不换药,他们换一个主子,照样作威作福。” “如此一来,虞氏与大楚楚氏,西梁梁氏有何区别?” “你们不能滥杀无辜,也不能放过恶人。以血还血,这才是公道公平。” 虞眆调了雍州府有打仗经验的知县来镇守夏州城,临行赶往肃州前,交代了他这些话。 三月,雍州军攻下肃州。 此时大楚京城建安城,春暖花开,正是一年最好的光景。 建安城陷入了诡异的氛围,赏花游玩的游人如织,朝堂上吵得不可开交。 雍州军无诏攻打西梁,接到消息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 照着朝臣先前的想法,雍州军有反意,应该先打陕州,经陕州南下。 谁曾想,雍州军没有理会陕州,而是先取西梁。 黄枢密使道:“雍州军野心昭然若揭,先打西梁,免得后方受敌,接下来,便要攻打大楚了。朝廷断不能坐视不理。” 兵部陈尚书道:“如今坊间把雍州军视为神军,朝廷给西梁岁赐,始终是被诟病之举。西梁扰我边关多年,朝廷却善待之,被百姓视为软弱无能。文人士子多有骂声。现在朝廷要对雍州军用兵,恐民心尽失。” 御书房的其他朝臣,连严相在内,所有人都不做声了。 雍州军打西梁,无需黄枢密使道明,大家都能看得出来,雍州军的用意何在。 从象棚那场说书开始,雍州府已明白昭示,他们要反了。 先前朝廷下令封禁小报,到处抓背后指使之人,已经让百姓对官府衙门痛恨至极。 甚至百姓会主动藏匿衙门缉拿之人,到如今,那些小报还是神出鬼没,不时冒出来。 朝廷不能,也不敢对雍州军用兵。本就仇恨官府的百姓,只要背后一有人煽风点火,便会冲破衙门,甚至是皇宫。 朝臣官员都不笨,这时候他们才反应过来,朝廷一直被雍州军牵着鼻子走。 雍州军并不是在给自己造势,要名正言顺。 他们是在挑拨百姓,让百姓对官府彻底失望,让民与官彻底对立! “先这样吧,且看看雍州军下一步的动作再议。”姚太后疲惫至极道。 这些时日,她一下变得老态龙钟,原来发髻间偶尔夹杂的银丝,现在已满头银灰。 朝臣退下,姚太后看向发呆的景元帝,叹了口气,道:“你得先要稳住,不然,让朝臣看了,他们会愈发不安。” 景元帝僵硬起抬起头,看向姚太后,道:“阿娘,阿眆打西梁,又不是打大楚。她顶多打下西梁,自立为王。” 姚太后怔了怔,景元帝看似像发了癔症,他心底清楚不过,却不肯接受虞眆会背叛他,要从她嘴里,听到安慰肯定。 景元帝此刻脆弱得似一只玉净瓶,姚太后不忍说什么,只让他好生歇息,便匆忙离去。 御书房安静下来,景元帝打开匣子,里面装着虞眆给他的情信,她送他的礼。 干枯的草,直直的木棍,一把普通寻常的伞。 每一样,皆便宜,甚至一个大钱不值。 仿若虞眆对他的感情,嘲讽至极。 景元帝愤怒至极,抬手将匣子扫到地上,尤为觉着不够,将御案上的笔墨纸砚,一起扫得满地都是。 景元帝喘着粗气,想将御案一并掀翻,使出劲,紫檀木的御案纹丝不动。 “啊!”景元帝仰天怒吼,痛苦至极。 内侍史谅听到动静,畏头畏脑探进头,瞧见景元帝狰狞的模样,他被吓住了,忙缩回头,招来小黄门道:“快,快去请严淑妃来。” 小黄门忙去了,过了一会,严琼儿来到了御书房。景元帝已经发泄完怒火,坐在那里喘息发呆。 史谅小心翼翼进屋回禀,景元帝直直看着他,仿佛不认识他一样。史谅被他的眼神看得头皮发麻,垂下头,一动不敢动。 过了片刻,史谅听到景元帝道:“收拾好。” 景元帝起身走出御书房,严琼儿曲膝请安,眼含关切地望着他。 他双眸中泛着水光,眼尾一抹红,眉间拢着轻愁,苍白清瘦的面庞,让严琼儿看得心疼不已。 “陛下。”严琼儿急切唤了声,情不自禁上前携住了景元帝的手。 景元帝的双手冰凉,严琼儿将其裹在了怀里,道:“陛下的双手,怎地这般凉,春捂秋冻,陛下还是要多穿衣。” <a href="腹黑文 第70章 严琼儿发髻上的点翠簪在景元帝眼前晃动,她身子温软,极淡的柑橘香,在他鼻尖萦绕。 景元帝立在那里不动,道:“你是严宗的孙女,你祖母是严宗的原配,生下你阿爹之后不就就去世了,现在的林夫人,是你的继祖母,林夫人只比你阿爹小一岁。” 严琼儿不知景元帝话中的意思,一下愣在了那里。 景元帝道:“你阿爹郁郁不得志,有人说林夫人暗中对原配的儿子不满,在严相耳边吹枕边风,对一个傻儿子,都比对你阿爹好。你心气高,想要给你阿爹出口气。” 严琼儿脸色微变,道:“陛下,并非这般。陛下,京城小娘子,无不对陛下赞不绝口。我对陛下,一心一意。” 景元帝抽回手,轻抚严琼儿的脸,眼神癫狂。 严琼儿呼吸一窒,景元帝拂过的脸,僵硬发麻。 景元帝声音极轻,几近呢喃:“你对我一心一意,莫要忘,莫要忘啊。你若是骗了我,背叛了我,我就杀了你,将你五马分尸,挫骨扬灰!” 第35章 严琼儿回到宫中, 倒在软榻上,浑身还止不住簌簌发抖。 在御书房前离得有些远,怜儿并不清楚严琼儿与景元帝发生了何事。只见严琼儿高高兴兴去了御书房, 结果与景元帝说了几句话,便脸色苍白,几乎一路小跑着回来。 人多眼杂, 怜儿赶紧斥退了宫女,前去倒了盏温茶上前,低声劝道:“娘娘, 吃盏茶吧。” 严琼儿肩膀不断耸动,嘶哑吼道:“我不吃,拿开, 滚!” 怜儿被迁怒,手抖了下。她不敢惹严琼儿, 生怕又要挨罚, 忙放下了茶盏,缩在旁边连大气都不敢出。 严琼儿捂着胸口,难过得泪眼婆娑。 这些时日以来,他有任何的不高兴, 总找她述说。最后,他总会沉醉在她的聪慧体贴中,与她极尽缠绵。 原来,他那些柔情蜜意, 竟然都是假。 他的神色那般狰狞,扭曲, 仿佛下一瞬,便要将她撕成碎片。 严琼儿清楚他是因为虞昉, 在她面前念了千次万次的虞昉。 景元帝下了无数道诏书,虞昉一直未归,还无视朝廷,出兵西梁。 虞昉刺伤了他,他却将账算到了自己头上。 严琼儿并不清楚虞昉究竟有何好,与他为何就那般情深义重了。 虞昉被立为皇后,只是朝廷想要解除虞氏兵权而已,这是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之事。 严琼儿万万没想到,景元帝竟然当了真,无视他们之间的日夜温存,却对一个有异心的将军念念不忘。 “他是疯了,他真的疯了!”严琼儿哭着呢喃。 怜儿没听清严琼儿的话,她迟疑了下,忍着没有做声。 “心气高有何错?我想要给阿爹出口气又怎地了?太后娘娘以前不也这般,有了权势之后,找继母兄妹们报了仇。” 严琼儿抬起头,看向怜儿,恨恨道:“你说,我为何不能心气高?他为何要拿我出气,他有本事,为何不敢去找他的阿昉出气?” 怜儿愣了下,下意识答道:“娘娘,虞氏手上有兵,无人敢惹。” 严琼儿微张着嘴,哭得泛红的脸,此时变得苍白无比。樱唇哆嗦颤抖着,再次扑倒在塌几上,真正哭得伤心欲绝了。 他不敢惹虞昉,却能轻易掌控她! 她不屑严相的庇护,想要与他争一个高低。 她的骄傲,心气,此时完全变成了绝望。 离开相府的庇护,他的宠爱,她与后宫其他女子,并无任何不同! * 严相府。 今朝严相下朝之后,没有见任何等候多时,等着他召见之人,差人将闻十三从瓦子里叫到了书房,陪着他一起吃酒。 相府都是美酒,闻十三一盏接一盏,不客气痛饮。 “十三,你随意,多吃几杯。”严相斜倚在软囊上,手上握着酒盏,对闻十三举了举。 闻十三豪迈地拍着胸脯:“相爷无需多劝,吃酒我从不需要人劝。” 以前严相也知道严二结识了闻十三,并不拦着他们来往。对严二交友看似不过问,早已将闻十三点底细打听了一遍。 闻十三出身清白,性情不羁。文人士子大多狂妄,性情孤傲,严相并不以为奇。 自从闻十三救了严二,便被严相请进了府,亲自见了他。 后来,闻十三便成了严相府的座上宾。心情不好时,便找他来吃酒,说话。 闻十三却不一定有空,不定醉倒在了何处。严相愈发高看,嫉妒他。 不求财,不求名,只图个痛快畅意。 放眼天下,只有神仙的日子,能与他媲美了。 严相神色复杂,道:“十三,你可知雍州军之事?” 闻十三道:“知道,外面都传遍了。雍州军取了西梁两个城池,听说要打到西梁国都,灭了西梁。” “那倒不至于。”严相失笑摇头,坊间的传闻,总是言过其实。 闻十三放下了酒盏,认真地道:“相爷,我倒以为至于。听说雍州军占据的两座城,百姓对雍州箪食壶浆,感恩戴德。雍州军真正得了民心。” <a href="腹黑文 第71章 停顿了下,闻十三补充道:“得了民心,便得了天下。” “呵呵呵呵。”严相笑。 文人士子,天真无知。果然,都说文人空谈误国。 闻十三没做过事,真正体会到何为权势,何为民心,臣心,圣心。 民心最不值钱,君王不愿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却不得而为之。 严相道:“百姓拥戴雍州军,没甚用处,雍州军必须得世家大族的拥戴。” 酒盏空了,闻十三提壶斟满,“以前我阿爹在世时,经常骂我不知天高地厚,以为自己天下第一,谁都比不过,谁都离不得。我很是不服气,后来阿爹去世后,我经常想到阿爹这句话。久而久之,便琢磨出了一些道理。” 严相抬了抬眉,哦了声,等着闻十三的“歪理”。 闻十三心内激荡,幸好喝多了酒,他癫狂些,严相也不会察觉有异。 “我真没如自己所想那般厉害,重要。我以为天经地义的东西,不过尔尔。好比虞将军,她行事并不照着规矩来,打破墨守成规,如今呢,雍州军如何了?” 严相愣住,半晌后,道:“且看吧,看雍州军所得的民心,能支撑他们到何种地步。” 闻十三瞪大眼,问道:“朝廷不管雍州军了,任由他们去打西梁?” 严相笑了下,叹了口气,道:“吃酒,吃酒。” 闻十三没在多问,垂下眼,提壶再去倒酒。 朝廷果真被虞昉逼得不敢有动作,真是太好了! 雍州军离开肃州,继续朝西梁都城而去。 出了肃州三百多里,在宣化县与西梁匆匆召集来的大兵相遇。 梁恂亲自领兵,负责粮草的则是大皇子梁恪。 一场鏖战,西梁兵在雍州铁骑兵的攻打下,节节败退,眼前死伤已近四成,梁恂忙收兵,后退到定州城。 四月的定州,方冰雪消融,春暖花开。 梁恂坐在营帐中,双手搭在腿上,不知想着什么。 牟其善从外面进来,神色不大好。 梁恂抬眼看去,心中咯噔了下,道:“情形如何了?” 牟其善坐下来,苦涩地道:“大皇子很是生气,说退兵丢了粮草兵器,他现在也没办法,不知从何处去补齐。” “老大纯属放屁!他压根不懂打仗,要是不退兵,西梁即将全军覆没!他这个时候了,还在故意刁难,西梁亡了,他有什么好处!” 梁恂忍不住暴怒,破口大骂,“老大就不是东西,大皇子府富可敌国,这是人人皆知之事,他还有脸叫苦叫穷!” 牟其善抹了把脸,无奈劝道:“东翁,大皇子府那边,我们不能去想,除非陛下有旨意。大皇子说得没错,粮草兵器,的确一时筹措不出来。” 雍州军连下西梁两座城,西梁朝廷大乱,顾不上过年,到处筹措粮草兵器,赶来迎敌。 西梁久经战事,早已穷困不堪。大楚的岁赐,景元帝差使节前来,许诺的便宜盐,西梁一粒都没见到,皆被雍州军破坏得一干二净。 梁恂神色阴沉,沉默片刻,道:“虞昉抄了不少府邸。” 牟其善吃了一惊,抬眼看向梁恂,道:“东翁,万万不可啊!” 梁恂道:“有何不可?那些世家大族以往占尽了好处,如今西梁有难,他们总该为西梁做些事了。” “东翁的壮志,为难,在下都明白。”牟其善道。 “只东翁,虞氏能自己说了算,东翁却不能啊。陛下都不敢这般做,东翁自发做了决定,事情做成,也就罢了。只东翁,若你被撤掉帅印,被陛下责罚,那就得不偿失,西梁才真正危矣!” 世家大族势大,庆文帝都不敢轻易招惹。要是梁恂对世家大族动手,庆文帝不一定能保住他。 两人一时都没人说话,陷入了两难中。 春风不知世间疾苦,仍温柔拂面,掀起营帐帘翩飞。 梁恂望着外面的明亮太阳,烦躁起身,朝营帐外大步走去。 “西川,快跟上。”牟其善追出来,见梁恂已经翻身上马,赶紧唤来小厮西川,去另外牵马来。 牟其善骑上马,西川与亲卫一起跟了上来,他松了口气,赶上梁恂,问道:“东翁要去何处?” “去探探雍州军的底细,他们的铁骑兵,定也损伤不小,不敢在城外扎营,就是虚张声势,怕我们看出来。我要亲自去探一探,雍州军究竟还有多少家底。”梁恂道。 牟其善脸色大变,忙劝道:“东翁,虞氏诡计多端,东翁莫要以身犯险啊!” “我知道。定州还是我的地盘,我只远远看着,不会靠近。” 梁恂心烦意乱,如何都不甘心。 以前西梁兵虽不敌雍州军,但也不会输得这般惨。 虞昉竟然打造了铁骑兵,无论兵将与战马皆披甲。肉身凡胎如何能与铁甲相比,雍州兵可横冲直撞,西梁兵完全不敢与之正面对抗。 战马从何处而来,梁恂已经无需多想,除了乌孙,再无别处。 乌孙西梁联手攻打大楚,乌孙损失巨大,好处都被西梁得了,定是不甘心。 <a href="腹黑文 第72章 西梁包括梁恂在内,并未把乌孙当回事。一群蠢货莽夫,不服又能如何? 谁曾想,虞昉却盯上了他们。 “无耻小人!”梁恂忍不住骂虞昉,又骂乌孙:“一群野狗,没骨气,蠢货,给根骨头,就不管不顾扑上去撕咬。虞昉哪会安好心,连着骨头都要被嚼着吃了!” 雍州军在离定州城约莫二十里之外扎营,此地是一片地势较缓的山坡,山坡上草木繁茂,春天来了,地里也钻出了青草。 雍州军的营帐,散乱,好似找到空地随便搭了营帐般,还有些搭在山上,根本看不出他们有多少兵马。 山谷草地上,马儿在悠闲吃草,兵丁三三两两跟着,不像是令人闻风丧胆的铁骑兵,而像是在养马放牧。 梁恂借着小树丛的掩饰,举目远眺,骂道:“雍州兵太过嚣张,气煞我也!他们不在定州城外扎营,而选在此地,他们是为了顺道养马放牧!”” 身后,弓弦拉开,吱呀作响。 梁恂对这种声音最熟悉不过,敏锐转回头,看到黑压压的箭矢,对准了他们。 除去后面,还有前方。放牧的兵丁,飞身骑上马,举着弓箭,朝他们疾驰而来。 梁恂仓皇四望,缰绳被他扯在手中,勒得身下的马四下打转。 他们已经被雍州军,团团包围住,弓弩大作,他们插翅难逃。 虞昉骑在马上,对韩大虎笑吟吟道:“我就说,他一定会来。看吧,自己送上门了!” 第36章 粱恂一行悉数被活捉, 被五花大绑,头上套上麻袋,带到了营地。 “咚”地一声, 梁恂被扔到地上,后背不知砸到了什么,痛得他痛苦地蜷缩起身子, 在地上打了个滚。 有道不高不低的声音,在他面前响起:“五皇子,自小长大, 没吃过这样的苦,遭受过这样的罪吧?” “老实些!”有人呵斥一声,套在头上的麻袋被扯开, 嘴里的破布也拿了下来。 梁恂喘着粗气,循声看去, 一个年轻娘子坐在他面前的小杌子上, 双手撑着膝盖,俯身对着他,看上去轻松适意,像是与他在话家常。 “是你!”梁恂脑中闪过一个人影, 突然激动地道。 他见过她! 西梁与大楚的榷场重开时,有人自称是商人,在路上卖黄羊给他们,她与卖黄羊的人在一起! 虽说当时的她与现在模样差别大, 那时的她畏畏缩缩,头脸几乎都被蒙住, 且极为消瘦。只那双眼睛,梁恂一下就认了出来。 眼前的虞昉, 面容依旧清瘦,五官明朗偏英气,一双黑黝黝沉静的双眸,令人印象着实太过深刻。 “是你!”梁恂激动起来,神色都扭曲狰狞了,几乎后悔得吐血。 当时他竟然没在意,竟然放过了她! “你与我打仗,你竟然不认识我?”虞昉真正诧异了,“知己知彼你都做不到,你还敢领兵打仗?你那个皇帝阿爹,把你们两兄弟都派来了,看来,你们西梁真是没了人用,废物至此。” 梁恂闭了闭眼,努力平缓着心里的恐惧与愤怒,屈辱。 “你故弄玄虚,在这里扎营,是你的铁骑兵不过尔尔,损伤过重,不敢再与我西梁的兵一战,更不敢攻墙。只能耍些小心机,捉住我又有何用!待我西梁兵打来,看你们往哪里逃!” 虞昉笑了声,道:“你说得对,也不对。铁骑兵损伤是有一些,不能多用。攻墙呢,没那个必要,我雍州兵,与我雍州的百姓一样,每个命都值钱得很,哪能拿命去攻你那个破城。你看你,说聪明吧,算得聪明,却又不太够。输给雍州军这么多次,还没学乖,一点长进都没有,沉不住气,心下不甘,肯定要亲自来看,自动送上门来。我不费一兵一卒,拿下定州,直下凉州,到你们西梁的国都宣化城,不,以后将是我的国都。” “你想得美!”梁恂声色俱厉道,仰头哈哈大笑,“我五万西梁兵在此,定州城就在那里,有本事你去拿啊!” “哦,我已经让人去通知你大哥了。”虞昉笑笑道。 梁恂一顿,神色大变。 他与牟其善被擒,余下大皇子梁恪,还有几个副将。几个副将没甚本事,梁恂对他这个好大哥最了解不过,他贪婪歹毒,刚愎自用,还胆小怕死,做买卖也是仗着皇子的身份欺行霸市,更别说带兵打仗了。 他们之间本就不和,要是虞昉让梁恪出卖自己,以他的愚蠢与恶毒,他肯定毫不犹豫就同意了。 “无耻!你想作甚,你究竟想作甚?”梁恂色厉内荏,狰狞挣扎。 “我总不会请你来,跟你说话聊天吧。”虞昉撑着膝盖站起来,道:“你别吵了,吵得我烦,我将你一刀刀活剐了。” 轻描淡写的话,让梁恂不由得浑身冰凉。 她做得到,她根本就是个不按照规矩来的厉鬼! 想到他提出他们之间有私情时,她对他的百般羞辱,连梁氏祖宗都没放过。 庆文帝得知后大怒,其他兄弟们对他百般嘲讽,更是趁机污蔑,下黑手。 要不是有明氏一族撑着,他早就被庆文帝废了。 <a href="腹黑文 第73章 想到明氏,梁恂脸色愈发苍白,大喊道:“你有本事就杀了我,杀了我!” 虞昉朝帐外走去,这时停下了脚步,回头惊讶地看着他:“我当然要杀了你啊,你以为你呢?” “有本事现在就杀,现在就杀!”梁恂嘶声力竭吼道。 虞昉哦了一声,“你以为我要拿你去威胁你阿爹,还是你阿娘,亦或是明氏?” 梁恂呆住,他的想法,心思,她都了若指掌,只他却猜不透她的想法,做法。 “他们都会死,你们一家子,齐齐整整。”虞昉好言好语道。 似乎想到了什么,虞昉又补充了句:“你们其实千刀万剐都不为过。你与你大哥不和,你认为他笨,贪婪。你们其实都一样,你那个外家明氏一族,与你大哥的贪婪比起来,孰高孰低?” 梁恂脸上的激动,渐渐退去,变成了一片死寂。 明氏一族根深繁茂,钟鸣鼎食之家,吃穿无不精细,富可敌国。 他骂梁恪筹措不来粮草兵器,大皇子府的地都铺的金砖,富得流油。 明氏一族,甚至他的五皇子府,不遑多让。 他们其实,皆为蠹虫。 虞昉离开了,韩大虎走了进来,蹲在他面前,咧嘴朝他笑,抬手摸了把梁恂的脸。 梁恂偏开头,咬牙切齿骂:“混账东西,你要作甚!” 韩大虎嘿嘿,“还真是细皮嫩肉。你个龟孙子,不知我们将军的厉害,上次还敢出言不逊,称我们将军与你有私情。呸,你也不瞧瞧你的德行,我们将军记仇,特意给你准备了上路大礼,老子亲自动手,嘿嘿。” 梁恂不明白韩大虎的意思,他想说什么,嘴里被韩大虎重新塞上了臭布,拿麻袋套在了头上。 梁恂的亲卫高小甲,被丢到了城门前。城墙上的兵卒见了,忙告诉了上峰:“那里好像有人被丢了下来。” 上峰也看到有马骑来,从马上扔下什么东西,打转马头就离开了。 “去瞧瞧。”上峰吩咐道。 兵卒马上下了城墙,因着雍州军到来,定州城门只有东门每天开一个时辰,守卫极严,除了运送粮食柴禾等熟悉面孔,其余陌生人一律不许进出。 高小甲是梁恂亲卫,城门卒对他还算眼熟,见他灰头土脸,惊恐万分跑来,不禁惊疑不定问道:“出什么事了,可是雍州兵打来了?” “滚开!” 出了天大的事,高小甲哪有心情回答,随手抢了城门卒首领栓在一旁的马,骑上就往梁恪居住的宅子跑。 城门卒想拦,又不敢。兵卒跑下来,只看到了高小甲骑在马上离开的背影。 “出什么事了?那是谁?”兵卒问道。 城门卒道:“是五皇子身边的亲卫,我也不知出了什么事,他一言不发,将我们头儿的马骑走就跑了。” 兵卒喃喃道:“五皇子的亲卫,是与五皇子在一起,莫非五皇子出了事?” 城门卒道:“五皇子可是西梁兵的统帅,能出什么事?” 兵卒挠挠头,说了声也是,上去回话了。 高小甲奔到梁恪住的宅子前,门房上前正要拦着,他将手上的腰牌一晃,道:“我要见大皇子!” 五皇子梁恂亲自来,门房可能还会客气些。只他的亲卫而已,门房双手袖在身前,昂着下巴,眼睛像是长在了头顶,傲慢至极道:“大皇子忙着呢,可要见你,得看大皇子可有空。候着去吧。” 说罢,门房转身就回了值房,理都不理高小甲。 高小甲又怕又怒,上前揪住门房的衣襟就要打。 其他门房见高小甲打人,嗷地就冲上来帮忙,三人对一人,勉强占了些上风。 高小甲脑子嗡嗡响,手脚颤抖着,好半晌,才囫囵说出一句话:“你们这群狗东西,出大事了,要是你们再拦着,你们都得死!” 门房喘着气,彼此看了眼,最先的门房朝同伴使了个眼色,同伴走了出去,撒开脚丫子去传话了。 梁恪住的宅子,是定州城富绅的别业,宅子修得精美,正是春暖花开时,梁恪正搂着两个美娇娘,在水阁里赏花吃酒。 小厮上前躬身道:“大皇子,五皇子的亲卫来了,说是要见大皇子。” 梁恪白胖满是笑容的脸,立刻拉了下来,“好不容易吃酒歇息一会,真是晦气!你去回话,告诉老五,没粮草兵器,他有本事,自己去找!” 小厮立刻退下了,前去趾高气扬朝高小甲挥手,“走走走,大皇子忙着呢,没空见你。” 高小甲气急,撞开小厮朝水阁跑去,小厮被撞得转了个圈,幞头都歪了,头晕脑胀停下来,回过神,赶紧按住幞头去追:“别跑,站住,你给我站住!” 梁恪听到吵闹,顿时不悦训斥:“大胆,大声吵闹成何体统,拖下去打板子!” 护卫随从立刻上前,拦住了跑到面前的高小甲,架住他的胳膊就往外拖。 高小甲挣扎着大喊:“大皇子,出大事了,出大事了,我有大事禀报!” 梁恪皱眉,道:“带过来,我倒要看看,出了什么大事。” <a href="腹黑文 第74章 高小甲过五关斩六将,总算见到了梁恪,他四下看了眼,道:“大皇子,此事甚是重要,还请大皇子让他们退下,我只说给大皇子听。” “老五成日装腔作势,他的走狗也学了去,喜欢故弄玄虚。罢了,”梁恪挥手,让人都退了下去,端起酒盏品了口,眼皮都不抬,“说吧。” 高小甲深吸一口气,道:“大皇子,五皇子与牟先生,西川,一众亲卫,都落到了雍州军虞昉手中。” 梁恪以为自己听错了,失声道:“什么?” 高小甲将他们如何落入圈套之事说了,“大皇子,虞昉放了我回来,让我来找大皇子,说是给大皇子两个选择,一是大皇子自己领兵,等着虞昉攻城。二是大皇子弃城投降,虞昉留大皇子一命。” 梁恪肿泡眼,难得瞪大了,脸色变换不停,整个人都呆在了那里,许久都没说出话来。 第37章 老钱押送兵器披甲, 从雍州城赶了来。韩大虎高兴迎上去,两人跟失散多年异父异母的亲兄弟,搂在一起拍打哈哈大笑, “老钱,都快入夏了,你还没洗过澡?” “滚你娘的, 老子过年时洗过了。”老钱白了眼,骂了回去。 “快点点好,我要去见将军。”老钱催促。不忘给自己表功:“我亲自盯着, 给你们打造了最好的,刀箭锋利,见血封喉, 披甲轻盈,刀箭不入。” “假若拿你打造的刀箭, 对付你打造的披甲呢?”韩大虎问。 “那就是你在故意挑事, 老子弄死你。”老钱叉腰骂。 韩大虎大笑不止,双眼却不停,盯着底下的人去搬箭矢,披甲。 “老钱, 你听过好消息没有?老子立大功了,在将军的指点下,抓住了梁恂,梁恪也马上要落入我们的陷阱, 定州城将门户大开,恭迎我们进入。”韩大虎道。 老钱心里记挂着随军的桃娘子, 本想去瞧她一眼,听到韩大虎这般说, 努力睁大小眼睛,“我没听过,快,说来我听听!” 韩大虎便绘声绘色说了起来,“将军说,不出两日,就能拿下定州。” 老钱听得都傻了,“活该啊!这对兄弟,真是,我都懒得骂了。主要是吧,建安城的那些,比他们也强不到何处去。” “聪明着呢,就是聪明得过了头。”韩大虎说。 老钱探头朝虞昉的主帐看去,见桃娘子背着药箱走了进去,忙道:“大虎你自己清点,我去将军那里了。” 韩大虎摆摆手,“去吧去吧,我这里,你放心。” 老钱朝主帐跑了去,虞邵南远远就看到了他,进去向虞昉禀报后,出来蹲坐在了门口。 到了主帐前,老钱朝虞邵南飞了个媚眼,“小白脸,变黑了。” 虞邵南扭开头,当没看到他。老钱咧嘴笑,掀帘进帐,抬手恭敬无比朝虞昉见礼,再朝桃娘子深情凝望。 只深情了一眼,老钱便收回了眼神。 虞昉教训过他,桃娘子不喜他自作主张的深情,他要收敛些。 “将军可是受了伤,病了?”老钱见桃娘子在收拾药箱,赶忙收起全部心思,紧张问道。 “我没事,桃娘子刚从伤兵营出来,说些伤兵的事。”虞昉回答,顺手招呼他坐。 铃兰顺手给老钱倒了盏茶,桃娘子收起了药箱,端起茶抿了口,道:“梁恂不吃不喝,身子很虚弱。那个姓牟的,倒是该吃就吃,该睡就睡,跟平常无异。” “正常,他是谋士,无需连命都卖了。”虞昉笑笑道。 老钱插嘴,说了送兵器来的情况,“大虎在清点,将军放心。我先前听大虎说抓到了梁恂,忙来找将军了。那个梁恂,哈哈哈,他也有今日,哈哈哈!” 提到梁恂,老钱就笑得合不拢嘴,“要是把他阿爹□□也一并抓住,我这辈子,就死而无憾了!” 桃娘子白了眼老钱,道:“将军,我先出去了。天气热起来,伤兵营离不得人。” 虞昉经常去伤兵营,想到里面的伤兵,她神色暗淡了下来,道:“记住了,不计代价医治。无关人等一律不得进入,保证里面的干净。” 对救治伤兵,虞昉除安排干净的营帐,他们都舍不得穿的上好细布,蒸煮过拿来当做裹伤的布,经常更换,用过之后便堆在一起焚烧。 对伤兵的饭食,也特别安排,保证他们能吃得好。 桃娘子是医者,对伤兵自是打心底关心。比起以前,他们的伤恢复得尤其好。 至于战死的兵将,虞氏一直有条死令:“魂归故里”。 如果方便运送遗骸,便装进棺椁送其回家。若是天气炎热等不方便送,便火化之后送回。 每个阵亡兵丁的名字,都一人不漏记录下来,名录供奉在虞氏祠堂。 那套厚厚的名录,他们都看过,每年拜祭。 桃娘子神色说不出的温柔,道:“将军,你瘦了,要多保重。” 虞昉朝她扬起笑脸,“我得了几座城池,值了。” 桃娘子不再多说,抿嘴一笑而去。老钱在她们身上来回看,笑得嘴都裂到了后脑勺。 “嘿嘿,桃娘子真威风,真是好看。” 虞昉淡淡瞥了他一眼,老钱赶忙收起了笑,道:“将军,我出发前,虞老抠在担心,将军接连攻打西梁,可会操之过急。正是春耕时节,虞老抠恐耽误了春根,到时夏州肃州的百姓没粮食,雍州府承担不起。” <a href="腹黑文 第75章 这个问题在他们出发前就商议过,打下来容易,治理恢复难。且雍州兵人数少,靠着铁骑营奇兵袭击,人数相差过大,与西梁大规模的兵丁作战,就算赢,也是惨胜。 虞昉道:“这几个州府春耕未曾耽误太大,今年的天气好,估计能收到六七成的粮食。等定州拿下,我们等秋收之后再动作。” 老钱松了口气,迟疑了下,道:“将军,那梁恪,真会那般傻,会弃定州城投降?” “会。”虞昉肯定地道。 老钱摩拳擦掌,道:“嘿嘿,将军,到时候,把他交给我。” “可。”虞昉道。 老钱兴奋起来,暗自想了无数折腾梁恪的念头,道:“将军,我去韩大虎那边,看他点好了没有。” 虞昉道好,老钱刚走出帐篷,韩大虎来了,他道:“大虎,都清点完了?” 韩大虎道:“还没呢。我见将军有军情要事。” 虞昉扬声让他进来,韩大虎几步进了帐,抬手见礼:“将军,暗哨来报,梁恪带着一行人,朝西梁都城方向逃走。埋伏在都城方向的兵丁,已经将其擒住。” “真是快啊。”虞昉叹了声,立刻道:“走,带上梁恂他们,即刻进定州!” 韩大虎大声应是,整兵列队,奔赴定州。 定州城兵营与守将人心惶惶,因为他们的将军梁恂不见踪影了好几日,大皇子梁恪一行,急匆匆离开了定州。 “大皇子已投降,弃城而逃啦!” “五皇子梁恂被雍州军抓住了,西梁兵败了,西梁兵败了!” 不知从何而来的消息,很快传散开。 守将心里不安,兵丁也紧张不已,定州城空气都变得焦灼。 突然,一阵地动山摇的马蹄声响起,城墙上所有人都一起看去,黑压压的铁骑兵,已经到了他们的面前。 “快,快,准备迎敌!”守将声音都打颤,扯着嗓子大喊。 “是五皇子,还有大皇子!”有眼尖的兵丁,指着最前面板车上捆着的两个人喊道。 守将定睛看去,五皇子梁恂垂着头,一时认不出来。 大皇子梁恪的身形肥硕,他穿着一身金光闪闪的锦衣,嘶声力竭喊:“不许放箭,不许放箭,伤了本皇子,本皇子要灭你们九族!” 守将神色大变,抬起的手,不由自主垂了下去。 看来消息为真,梁氏兄弟皆已被擒。 大皇子梁恪已经落入敌人之手,倒不怕他的出言威胁。只梁恂是他们的将军,群龙无首。 铁骑兵的厉害,果真名不虚传。只静默立在他们面前,便令人胆寒。 “听好了,投降不杀!”雍州兵大喊。 “投降不杀!” 喊声震天,西梁兵骚动起来。 守将神色灰败,最终道:“开城门。” 西梁兵放下刀箭,定州城城门大开,雍州兵直驱而入。 大半个月之后,定州城逐渐恢复了寻常,甚至比之以前,更显得生机勃勃。 虞冯派来的人接手定州,虞昉回雍州城。 从凛冽的寒冬到了炎夏,虞昉回到将军府,略作洗漱,先前去了祠堂。 虞老鹫如以前那样,不知从何窜了出来,上前便拜:“将军来了。” 虞昉朝他颔首回礼:“老伯快起来。老伯身子可还好?” 虞老鹫打开祠堂门,边道:“好好,都好。听说将军在外打了胜仗,我的身子就愈发强壮了,至少能活到将军抓到西梁皇帝那一日呢。” 虞昉笑,抬腿进入了祠堂。 祠堂里阴凉依旧,萦绕着香烛气。 虞昉先恭敬磕头拜祭,再去拿了阵亡名录,亲自磨墨,认真地将阵亡兵丁的名字,添到了上面。 离开祠堂,虞冯他们已经守在了书房门口。虞昉问道:“都安排好了?” 虞冯道:“都安排好了。” 虞昉脚步不停往外走去,道:“好,走吧。” 雍州城的城门前,一向是最热闹之处。 雍州兵接连打胜仗的消息,早已传遍了雍州。 不过,几家欢乐几家愁,家中有儿郎上战场的百姓,心里始终牵挂着。 阵亡的兵丁,在天气寒冷时,已经陆续送了回来。 虞昉回城之后,随行带有装火化骸骨的匣子,表示还有最新阵亡的兵丁。 城门前,虞冯亲自出面,安排搭了小半人高的芦棚台。 “怎地像是灵堂?”有看热闹的百姓道。 “就是灵堂,你看里面点了长明灯。” “在这个地方,是要祭奠谁?” 前来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守将领着兵丁,好言好语相劝:“都别挤,散开些,别挤,当心挤出事。” 围观的人兵丁吆喝着站好,中间留出了条通道。 虞昉一身戊装,面容沉静,走在了最前面,她的手上,抱着一块木牌,上面写着几个遒劲的大字:“雍州兵阵亡英魂之碑”。 紧跟在虞昉身后,是肃然的虞冯虞邵南黑塔老钱铃兰,除去仍在定州治疗伤兵的桃娘子,悉数到来。 在他们身后,是被捆着的梁恂梁恪,以及谋士牟其善。 虞昉在将木牌放在点了长明灯的台上,抬手长揖拜下去。 <a href="腹黑文 第76章 虞冯等人跟着叩拜,虞昉起身,肃立在台上,眼神扫过底下的众人,道:“我是虞昉,是虞氏子孙。虞氏守护雍州近百年,得了你们的以命相助。因西梁入侵,阵亡兵将不计其数。血海深仇,无法计算。我们可不与无辜的西梁百姓计较,但是,梁氏皇族子孙,必须以血还血,方能告慰我雍州阵亡的英魂!” 梁恂梁恪牟其善被兵丁押了上来,在木牌前按着跪下。 虞昉道:“他们是西梁兵的统帅,五皇子梁恂,军饷粮草调度,大皇子梁恪,梁恂的谋士牟其善,是杀我雍州百姓兵将的主使。你们且说,他们该如何处置?” “杀了他们,以血还血!” “杀了西梁狗,血在血偿!” 群情激奋,怒吼声震天。 梁恪吓得眼睛翻白,晕了过去。牟其善早就没想过能活着,到了临死之前,还是老泪纵横,耷拉着脑袋痛哭不止。 梁恂努力睁着眼睛,看向虞昉。 “女罗煞,女罗煞。”他太过虚弱,不知有没有说出声,脑中不断回荡着这几个字。 西梁几个城池已经落入她的手。 她为了收买军心,民心,安抚阵亡兵丁的家人,拿他们来祭天。 虞昉抬手,兵丁手上的长刀,朝几人砍去。 血腥气蔓延,百姓鼓掌相庆:“杀光西梁狗贼!” “杀光西梁梁氏一族!” 不知谁带头,喊了起来:“虞将军威武!” “虞氏佑我雍州,我们将永远效忠虞氏!” “永远效忠虞氏,守卫我雍州!” 原本太阳高悬的天,不知何时飘来了乌云,狂风起,雨点噼里啪啦,接着越下越大,打在芦棚上。 “梁氏该死!老天爷显灵了,老天有眼啊!” 大家淋着雨,高兴地举起了手,大声笑,大声痛哭。 夏日的雨,来得快也去得快,一阵急雨后,太阳很快重新钻出云层。 几人的时候被拖走,留下的血迹,被冲刷得一干二净。 长明灯在太阳下,虽看不大清楚,依旧长明,伴着漆黑立着的英魂牌匾。 第38章 “雍州军快打到西梁都城了!” “岂止是西梁都城, 雍州兵抓住了西梁皇子,让他们在雍州阵亡兵丁牌位前下跪,让他们血债血偿了!” “楚氏, 好似也应当下跪啊。” “嘘,你不要命了,怎能把事实说出来, 仔细衙门那群爪牙又要抓人了。” 京城除了官差,禁卫也满城巡逻。 “不许跑,站住!”几个官差在巷子里追着两个年轻人, 不停大声吆喝。 小巷的一扇门,无声无息开了。门内,有人伸出手, 低声急促道:“快进来!” 年轻人跑得已经脱了力,忙跌跌撞撞进了门。 “快, 从前面走。”开门的人塞了一个水囊在他们手上, 飞快领着他们经过穿堂,左拐进一间偏院。偏院别有洞天,在院子西侧开有道小角门。 两人又累又渴,拿着水囊先后喝了一气。水囊里装着蜜水, 甜滋滋,不冷不热,喝了一气,两人恢复了不少体力。 “多谢恩公。”到了门边, 两人抬手谢恩。 “快走,快!”官差将后门砸得震天响, 那人推着他们出了门,转回头朝后门走去。 “救你们, 也是救自己。”那人笑着念叨,前去打开了后门。 官差举着刀,将他推到了一边,冲进屋,到处一阵翻找。 “人呢?快把他们交出来,否则,修怪本官不客气!”官差遍寻不着,拿刀一阵威胁。 那人不卑不亢道:“你们平白无故闯到我家来抓人,要抓谁,总要说个清楚明白。” “你算什么东西,我要跟你说个清楚明白!”官差这段时日威风得很,见有人敢顶撞,顿时恼了。 其他官差跟着一阵嘲笑,齐刷刷拔出了刀。 “头儿,他肯定是同犯,将他一起抓走得了,跟他废话作甚!” 那人临危不惧,道:“本人乃是鸿山书院的王山长王润,你们污蔑本人是同犯,打算青天白日之下,将鸿山书院的夫子学生一并打成同犯?” 鸿山书院在京城北郊,是大楚鼎鼎有名的书院。除去京城的国子监太学,便属鸿山书院最为厉害。 官差只顾着抓人,没想到闯入了王先闰的宅子。领头的官差这段时日,是他一辈子最为得意的时候,逞尽了威风,无人不怕。 这时,领头的脸上一时挂不住了,强撑着道:“无论是谁,都带走!” 官差一窝蜂上前,将王先闰抓走了。 王先闰无论学问人品,皆令人敬佩。消息传开,鸿山书院的学生夫子们愤怒至极,皆争相奔走,为王先闰鸣不平,四处搭救。 朝廷发现衙门官差抓了王先闰,也吃了一惊,将京兆尹找去批头铺盖骂了一顿。 京兆尹也恼火,朝廷只管着要他们抓人,他们平白无故惹了一身骂,最后那群朝臣却将错处推到了京兆身上。 京兆尹也是个横的,硬挺了一段时日才放人。王先闰本就身子不好,回到家中养病。 天气热,大牢里到处挤满了人,臭烘烘。王先闰先被官差打了一顿,在牢里时身子就已经不大行了。 <a href="腹黑文 第77章 放出来之后,过了两日,便与世长辞。 这一下,不止鸿山书院,其他读书人,并百姓一起,都彻底愤怒了。 年轻的学生们纷纷走出家门,振臂疾呼,要求朝廷赔罪。 “必须赔罪,向受苦受难的百姓赔罪,向阵亡的边关将士,向雍州虞氏赔罪!” “这些年来,大楚给西梁的岁赐,超过了三百万贯钱!这是大楚百姓的血肉,是自己人在吃自己人!” 茶楼里,学生们义愤填膺呼喊,怒骂。 楼梯上,“咚咚”凌乱的脚步声响起,接着,有官差大声训斥。 “让开,让开,谁允许你们在这里胡说八道,散布谣言蛊惑人心了?” 官差冲进雅间,拔出刀亮在身前,威胁驱赶。 “我们是读书人!”有年轻的士子站了起来,大声疾呼:“我们犯了什么错,你们凭什么抓我们?” 其他同伴跟着站了起来:“你们凭什么抓我们?我们是读书人,犯了什么罪?”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以前官差对这群穿长衫的读书人恭恭敬敬,如今早已不同以前。 王先闰的死闹得虽大,朝廷并未停止抓捕的旨意。 究其根本,一个教书匠,一群文弱的书生而已,朝廷向来傲慢自大,压根不将他们放在眼里。 就好比雍州军的做法,不服的世家大族,都被他们杀了。 “凭什么,就凭我手上的刀!”官差哗啦一下拔出了刀,凶神恶煞地对准了读书人们。 “杀人啦,官差杀读书人了!”有胆小的书生尖叫大喊,退到窗棂边。 底下渐渐聚满了看热闹的人,抬头看着楼上的动静,指指点点。 书生白着脸,大喊:“官差杀读书人,官差杀读书人!”,爬上窗棂,纵身一跃。 众人只看到一道人影从天而降,书生坠地,血从他身下,逐渐蜿蜒开。 烈日炎炎下,天地间一片静寂。 终于,有胆小的人尖声大嚷起来:“死人了,官差当众杀人了!” “官差到处抓人,现在审都不审,就直接杀了!” “这般年轻,还是读书人呢!” “读书人算什么,连鸿山书院的山长都被害死了。” “朝廷不拿我们当人看,与西梁狗贼何异!” 有人站了出来,神色严肃道:“官差不是要当街杀人。” “不是当街杀人,那是在作甚?我们亲眼看着,他死在了我们面前。” 那人身着一身白衣,白衣皱巴巴,衣襟散开,露出精壮的胸脯。他身后背着一把长剑,头戴着斗笠,看上去浪荡不羁,像是浪荡天下的游侠儿。 “是朝廷要杀人,是朝廷要杀光有脊梁,有风骨的大楚百姓。朝廷害怕了,朝廷害怕他们软弱无能,过河杀人,陷害忠良,争权夺利的本来面目被揭开,怕你们支持雍州军。” 他振臂疾呼:“雍州军才是铮铮铁骨,才真正体恤百姓,朝廷显露出吃人的原形,他们派走狗,要杀光我们这些知情者!” 官差冲到窗棂边,打量着下面的动静,立刻大怒,指着白衣游侠儿道:“反贼,抓住他!” 游侠儿一动不动,他拔出了肩后的长剑,朝天一指:“郎朗乾坤,我们不惧任何鬼魅魍魉!” 官差已经跑到了过来,游侠儿将剑横在胸前,浑然不惧迎了上去,大喊:“与他们拼了!” 人群热血沸腾,大喊着“与他们拼了!”,一起朝官差涌去。 游侠儿手上的剑,朝官差刺去,哈哈大笑:“我们不怕你们,不怕!” 官差们又怕又怒,想要撤退,只已经太迟,被人群团团包围住,只能拿刀乱杀乱砍。 很快,官差们不敌,被人夺走了刀,死伤过半。 巡逻的禁卫,骑马赶了过来,已经杀红眼的人群,朝着禁卫杀了过去。 禁卫慌了,举起长枪便迎战。他们本是皇城卫,骑在高头大马上,手上的长枪又占了优势,很快,倒下的人群越来越多。 游侠儿一身白衣,已经被鲜血染红,手上的剑都快握不住。他杀在了最前面,挡住了身后跟来的人:“你们回去,让我来!” 他的剑,在空中化了个剑花,仰天哈哈大笑,“死有何惧,生亦何欢!” “闻十三?”禁卫中有人认出了游侠儿。 “他不是严相府上的座上宾,怎地在这里?” “他在这里,便是奸细,反贼!”领头的禁卫道,同时下令:“杀!” 禁卫不再犹豫,一起奔上前,手上的长枪一起刺了过去。 闻十三举剑挡开一把长枪,不管其他刺来的枪,心无旁骛举剑朝面前的禁卫刺去。 禁卫中剑从马上倒下,闻十三的身体,被枪穿透。 长枪抽回,再刺,闻十三倒在了血泊中。他的双眼含笑,努力抬起手,擦拭着脸上的血迹。” 血太多,他没能擦干净。 “真是遗憾呢,她最喜欢干净了。不过,她应当不会忘了我。” 闻十三的双眼,缓缓闭上了。 “什么?闻十三?”严相听到小厮回禀,整个人都震惊不已。 “居然是他啊!”严相跌坐回椅子里,神色晦涩。 <a href="腹黑文 第78章 “其实并不奇怪,他的那些言论,见识,我早就该看了出来。”严相苦笑,自言自语道。 “他自己送死,也不能怪谁。”严相又道,半晌后,问道:“尸首呢?” “尸首被那些反贼抢走了。”小厮回答道,“那些反贼见闻十三帮他们挡住禁卫,被蛊惑得都不怕死,与禁卫打了起来。禁卫见人越来越多,他们怕事情闹大,没敢迎战,便退走了。” “人越来越多,不敢迎战啊!”严相喃喃道。 “相爷,外面都在传,相爷与雍州府有牵连,相爷也是反贼。”小厮壮起胆子,道。 “我是反贼的话,那朝廷上下,乃至陛下太后娘娘,都是反贼了。无需在意。”严相道。 过了一阵,严相起身离开政事堂,前去了御书房。 姚太后最近都在御书房,景元帝则搬到了沧浪阁,成日只吃酒吟诗。 严相被请进了御书房,姚太后开口便道:“外面的事情,我已经知晓了。闻十三与你相识,乃是因为严二。你也是被蒙蔽。现在他们将闻十三的尸首收敛了,听说那个浪荡游侠儿留了遗言,称他喜欢花团锦簇,有无数的人送去各式花,堆满了整间屋子,放了把火,将他连着花,一并烧了。” “还真是。”严相不知说什么才好,苦笑了声,“多谢太后娘娘明鉴,未曾听信谗言。” 姚太后未接话,片刻后道:“闻十三这般为她卖命,身份应当不低。她得知此事之后,我倒要看看,被传成神的她,会如何替她的人讨回公道。传令下去,再下旨传召虞昉进京,命陕州军严以待阵,钦州,楚州军调往陕州,准备缉拿反贼!” 第39章 闻十三死讯传到雍州府的时候, 秋雨连绵,倏忽间就到了深秋。 树上的枣子红了,柿子开始转黄, 向阳枝头的红了尖。 有些地方缺雨,干旱了些。有些地方雨下得密了,水淹了庄稼。 幸好老天爷开眼, 这边下几场雨,那边出几天太阳。算上夏州肃州定州几个州府,总体来说, 今年的粮食收成平平,不算饥荒。 虞冯去夏州几地走了一遍,回到将军府, 老钱从外面提着一竹篮红彤彤的枣子,边走边吃走了过来。 “又去余老太爷府上了?”虞冯停下脚步等着老钱, 顺手抓了几颗枣子在手, 问道。 “非也,是我去庄子里采摘的。”老钱答道。 他们没有庄子,庄子里采摘,也是别人的庄子。虞冯哼了声, 皱眉道:“吃人手软,你别总去伸手。” 老钱难得没与虞冯斗嘴,“知道了知道了。”他低头看着枣子,“将军喜欢吃甜汤, 又不喜加糖煮的甜汤。桃娘子说这个枣子甜,拿来煮汤, 将军说不定能吃上一些。” 虞冯一愣,着急地道:“将军怎地了, 身子不好?” 老钱叹了声,摇摇头,“唉,将军没事。就是闻十三没了,将军得知消息后,虽没说什么,但她的话比以前还少了,若没正是,她可以一整天不说话,安静得过了头。” 虞冯惊诧地道:“闻十三没了?” 老钱想到虞冯刚回雍州,与他一起进了门,顺便给他简单说了建安城发生的事。 虞冯沉默听着,半晌后道:“没想到,闻十三竟然死得那般轰轰烈烈,恣意。” “是啊,真是轰轰烈烈。”老钱也说不出的情绪,盯着雨蒙蒙的天,道:“若我死,也要这般,让世人都记住我。” 虞冯瞥了他一眼,“你死了,我替你敲锣打鼓,让你风光大葬。不过,你要是死在寒冬,就没有花了。” “我也不要花,就烧纸钱吧,绫绸罗缎也行,我喜欢值钱的东西。”老钱浑然不在意,跟虞冯说起了死后的丧事。 “唉,闻十三对将军一心一意,都快比黑塔还痴情了。黑塔听到闻十三死讯,说将军肯定忘不了闻十三,他是心想事成了。” 老钱吐掉了枣核,不解道:“为何没人对我这样痴情呢?我也生得不错啊。” “老钱,你拿出几个大钱,去买块铜镜照一照吧。你舍不得买,我屋子里有,借你照一下。瞧你这邋遢模样,谁会看上你。” 虞冯嫌弃不已,两人拌着嘴到了前院,一起脱掉斗笠蓑衣,抖掉雨水,搭在栏杆上,再解下脚上的木屐。 虞邵南守在门边,与他们点头打招呼,老钱抓了把红枣扔到他身前的衣袍里,与虞冯一起走了进屋。 虞昉从案前的文书里抬起头,看到他们,招呼道:“回来了,坐吧。” “将军,这些红枣又脆又甜,将军可要先吃一些?”老钱笑呵呵问道。 “行。”虞昉对铃兰道:“你去洗一盘来。” 铃兰忙接过红枣出去了,老钱赶紧交代一句煮红枣汤,虞冯担忧地打量着虞昉,她察觉到了,抬头看向他,道:“怎地了?” “我听说闻十三没了,担心将军。”虞冯知道骗不过虞昉,老老实实道。 虞昉似乎不经意看了眼老钱,他马上缩着脖子东张西望,很是心虚,不敢面对她。 “我没事。”虞昉道。 闻十三之死,虞昉甫听到消息时,的确沉默了许久。 <a href="腹黑文 第79章 打天下江山,哪能从头到尾都保证,所有人都平平安安。 她护短,自己人牺牲,虽早已预料到这一点,她照样还是会难过。 不过,她很快便调整了过来。因为,她要面对更加复杂艰难的局面。 京城那边的消息,已经不大重要了,重要是在大局上。 乌孙部落已经投靠了她,雍州府的学堂,已经有乌孙的学生。 杀了梁恂梁恪,西梁庆文帝知道雍州军已经不听朝廷指令,没了大楚朝廷的庇护,早就被吓破了胆,只恨不得做缩头乌龟躲着,根本不敢来招惹雍州军。 大楚朝廷已经控制不住局势,露出穷凶极恶的本来面目,必定要与雍州军开战。 虞冯略微放了心,说起了前去夏州等地的事情:“今年几个州府因为战事,加之缺粮缺种子,待我们发下去种子,他们才开始种地,春耕晚了些。不过天气还算好,收成与雍州府差不多,无需雍州府赈济。除了几个刺头在私底下说酸化之外,其他人都老老实实,反而还帮着将军说话,将军放心。” 虞昉道:“普通寻常百姓只要能活着,他们才不管谁是皇帝。要是能让他们活得好一些,他们又不傻,拥戴谁,那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刺头是好处没了,当然要酸一酸。酸无妨,只要不带头挑事,闹事就行。” “衙门三天两头将他们叫进来敲打,他们不敢。”虞冯忙道。 “这里是朝廷的诏书。”虞昉将诏她归京的旨意递给虞冯,笑了下,道:“这是第十二道诏书,应当是最后一道了。” 虞冯惊讶地接过去,道:“都这般情形了,他们还没死心,还要下诏书,宣召将军进京做皇后?” “是,他们要脸面,要做到仁至义尽,显得很是委屈,朝廷是被逼无奈,是虞氏有反心。”虞昉道。 老钱忍不住骂道:“百姓早就心知肚明,都拿到明面上来骂了,他们却无动于衷,真是无耻啊!” 虞冯呵呵冷笑,“你知我知天知地知,大家都知道,但他们要装作不知,他们就是这般自欺欺人。反正,最后若是得胜了,孰是孰非,还不是由他们自己写。且,从不缺人替他们歌颂功绩。朝廷再臭不可闻,总有人替他们吹嘘,表忠心。这个忠字,是真正的忠,还是趁机捞好处,无需去辨别,反正还挺多。” 争夺江山天下,厚颜无耻算得什么。姚太后算是厉害,能稳住朝局,迅速做出决定。 虞昉翻出一封密信,道:“这是尙和写来的,朝廷在调兵前往陕州府,打算对雍州府用兵了。” 虞冯与老钱神色一震,两人对视一眼,虞昉朝他们微微一笑,道:“去将黑塔叫回来,我要准备进京的事宜了。” 淅淅沥沥的雨一直下了整晚,将军府的灯光,直到天亮后方熄灭。 雨后的松柏,苍翠得像是绿宝石。风吹过,松涛阵阵,水珠哗啦啦滚落,传来松枝特有的清香气息。 祠堂的瓦当,被洗得干干净净。在灰蓝的天空下,庄重,无声矗立。 虞老鹫听到脚步声,从小门里闪身出来,眯着浑浊的双眼看去,立刻裂开嘴笑:“将军来啦?” “老伯,是我。”虞昉笑吟吟,递过右手上拿着的提篮:“天气冷了,这里面是坛米酒,白切羊肉,老伯拿去吃了暖暖身子。” 虞老鹫兴高采烈递接过,连连说好,“老儿就好这一口。”说话间,上前顺手打开了祠堂的大门。 虞昉走进了祠堂,恭敬磕头叩拜一圈,在虞怀昭的牌位前,盘腿坐了下来。 “我先前说,要做个违背祖宗的规矩,我已经做了,做得还不错。你们若要怪我,等我到地下之后,任由你们处置。不过,现在拜托你们,还是多多保佑我吧。” 长明灯里豆大的灯火,轻轻晃动。 虞昉闻着灯油味,拿起身边的牌匾,对着虞怀昭的牌位,认真地道:“他是闻十三,明州府闻氏人士,读过书,无心仕途,背着把剑闯荡天下做游侠儿,生得很是不错。” 仿佛有风进入,长明灯的灯火,倒向一边,快要熄灭时,又猛然挺起来,重新不紧不慢燃着。 虞昉抿嘴一笑,道:“闻十三自称心仪我,想要侍奉我。我派他去了京城办差,他死在了那里。他想要看到真正的盛世河山,是为了心中的壮志而英勇赴死。但我还是想了却他未尽的夙愿,让他入我虞氏门。他的牌位,我就放在里面啦,以后,你们在地底下多看顾着他些,毕竟,是虞氏的上门女婿呢。” 虞昉磕了头,将闻十三的牌位放在了后面。 最后面,是她这一辈的位置,空荡荡,惟有闻十三的牌位。 虞昉站了一会,便转身出了门。虞老鹫听到动静出来,她在栏杆上坐下,道:“老伯,里面新加了一个牌位,你帮忙看顾着些。” 虞老鹫道好,迟疑了下,问道:“是上门姑爷的?” 虞昉沉吟了下,“算,也不算。唔,就是大姑爷吧。” 虞老鹫惊讶了下,很快就恢复了寻常,小声道:“是,大姑爷的。不过,将军小声些,当心大元帅听到了。大元帅一辈子就只娶了夫人一个,可没大夫人小夫人,要是大元帅知道,定要恼了将军。” <a href="腹黑文 第80章 “好,我们小声些。”虞昉也压低了声音,道:“老伯,我要离开雍州府了。老伯多替我费心些,以后,我再回来接老伯去建安城,去花花大城池见世面。” “好好好,我会好好活着,等到将军来接我。”虞老鹫转过身去,抹了眼角的眼泪。 虞昉起身,朝虞老鹫摆摆手,离开了祠堂。 翌日,雍州城城门,在黎明时分,便悄然打开了。一队黑骑冲出城,直奔西郊军营。 雍州大军,闪电袭击陕州府,陕州府张达善不战而降。 虞昉率领大军,继续南下建安城。 建安城,消息雷动。 “虞氏回京啦,雍州府虞将军回京啦!” “虞将军率领大军,进京啦!” 第40章 雍州军真正行动后, 支持与反对两派系,热闹哄哄。 支持的派系,莫过于贫寒清流, 反对者则为酸腐文人,豪绅世族。 两军对垒冲锋,任何的权谋, 兵法,在一次次冲锋,长刀, 坚固的骑兵面前,都不堪一击。 雍州军在朝建安城节节逼近,只离大江不过六七百里路程。大江是建安城最后的屏障, 过了大江,建安城即将失守。 朝廷吵嚷声不断, 天气日渐寒冷, 姚太后咳嗽不止,强撑着调兵遣将。 黄枢密使同样焦急,劝着姚太后道:“太后娘娘,还是先与陛下乘船南下吧。” 乘船南下, 经海上到番州。番州气候炎热,多蛮瘴之地。只离得远,北地来的雍州军一时难以打来,即便打来, 水土也不会适应。 “太后娘娘,臣以为黄枢密使说得是。番州通海, 海货蔬果繁茂,一年可以产两季稻米。” 严相也出言相劝, “太后娘娘,事已至此,坚守无益,还是南下为妙。” 姚太后努力克制住喉咙间的痒意,神色冷酷而坚决。 “黄枢密使,楚州,钦州军不堪一击,吃空饷。偷偷倒卖军饷,兵营里都是些地痞混混,休说与雍州军一战,听到雍州来了,吓得先哭爹喊娘,丢盔弃甲。这些事实,你何须隐瞒。” 黄枢密使惭愧不已,忙躬身下去,道:“是,臣有罪,请太后娘娘责罚。” 严相垂着眼眸一言不发,黄枢密使本是姚太后的人,各路军腐败由来日久,姚太后早就清楚。只积重难返,姚太后与黄枢密使都清楚,却毫无办法。 姚太后估计未能料到的是,各路军竟然腐朽到如此地步。 “陕州,楚州,甘州一众州府,知府知州,率先拖家带口弃城而逃。真是我大楚的好官啊!” 姚太后又看向严相,狠厉而冷酷:“逃到京城的,直接抓起来,其在京城的亲族,全部杀无赦!” 严相楞了下,道:“太后娘娘,此举恐惹得人心动荡,太后娘娘还请三思啊。” 姚太后笑了起来,笑容在带着病容的脸上,格外可怖:“人心动荡,真是可笑至极。丢了我大楚大片江山,还怕人心动荡。若政事堂做不到,我就直接下令禁卫去了。” 严相与黄枢密使面面相觑,一时没有做声。 姚太后冷冰冰道:“我不逃,我姚九仪,就是打碎脊梁骨,从不弯曲。虞氏要杀的,也是我们母子,你们怕甚?大不了,重新跪新帝。” 黄枢密使与严相都垂着头,一言不发。 姚太后看着他们,神情荒凉。 何止是他们,朝臣百官大多如此。 不过,虞昉并不好相与,他们想举家南下,就是害怕虞昉打进京,会对他们不客气。 可惜,他们不敢独自潜逃。若没个正经由头,有兵将护卫,他们一动身,便会被憎恨他们的百姓撕成粉碎。 建安城再不堪,也是他们最后的庇护之地。 姚太后偏不,上下超纲败坏至此,他们可是功臣,他们得要为大楚的江山社稷陪葬! 姚太后缓缓呼出口气,抬起手,道:“你们出去吧。” 严相与黄枢密使只能起身告退,两人走出御书房,一同叹了口气。 “严相,你看,太后娘娘打定了主意,可要去劝劝陛下?”黄枢密使迟疑了下,道。 严相袖着手望着前方,此时太阳高悬,照着黄瓦红墙,宫闱深深,一眼望不到尽头。 “我去沧浪阁见陛下。”半晌后,严相道。 黄枢密使便与他道别:“劳烦严相了。” 以前还针锋相对的两人,彼此怀着心思,客客气气各自离去。 严相朝沧浪阁走去,一路低头不知思索着什么。刚走出小径,便听到阁楼上传来男女的嬉笑声。 男人的声音,当然是景元帝了。至于女人的笑声,严相也很熟悉,是他的孙女严琼儿。 严相脸色不由得沉了沉,对身边的小厮道:“快些,前去回禀。” 小厮连忙朝阁楼跑去,严相不方便走近,便立在那里等候。 阁楼上的笑声渐渐小了,没多时,小厮跑了回来,道:“陛下请相爷前去。” 严相哼了一声,一甩衣袖,大步朝阁楼走去。上了楼,回廊里一片狼藉。地上扔着空酒坛,空酒盏,果子蜜饯。 天气寒冷,薰笼里的炭火烧得旺盛,香炉里烧着龙涎香,将回廊上熏得暖香扑鼻。严琼儿只着纱裙,外面罩了件织锦披风,依偎景元帝坐着。 <a href="腹黑文 第81章 景元帝更是坦露着胸脯,手上拿着酒坛,摊在一堆雪白狐狸皮中,唇角沾着酒渍,已经吃得半醉。 严琼儿要起身见礼,景元帝抬手按住了她,她便顺势坐着了,只言笑晏晏叫了声祖父。 严相沉住气,朝景元帝见礼:“陛下,臣有些朝堂大事,需要禀报陛下,淑妃娘娘且先避一避。” “琼儿不是外人,哪须得回避。”景元帝指着锦凳,示意严相坐,道:“有甚大事,你与阿娘回禀便是,朝政大事,我一向不管,只管吃酒。来来来,严相难得来,我们且吃一杯。” “多谢陛下,臣尚在当差,不宜吃酒。”严相抬手道谢,在锦凳上坐下,也不管严琼儿了,径直道:“陛下,雍州叛军势不可挡,很快便会打到建安城。臣请陛下南下番州,暂时回避一二,且等建安城太平之后,再回京。” “南下番州,番州在何处?”景元帝神色迷茫,问道。 严相见景元帝一时想不起来,便出言告诉了他。 景元帝噗呲笑了起来,对严琼儿道:“你看你祖父,真是好骗。我的江山社稷,番州在何处,我如何能不知。” 严琼儿赔笑,见严相的脸色难看起来,她心中升起莫名的痛快。 虞昉真正打了来,悬着的一块石头落了地,她半点都不害怕,反而有种大家一起同归于尽的癫狂。 与景元帝同归于尽,与严相同归于尽,与这座深宫同归于尽! 笑罢,景元帝摆摆手,道:“严相,你怕甚,我与阿娘都不怕,死就死,人谁没有一死呢?都是冲着我楚氏来,还轮不到你们呢。” 严相皱眉,景元帝平时与姚太后母子意见不合,此时倒想到一处去了。 “陛下,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臣还是恳请陛下多考虑一二。” 说完,见景元帝仰头喝酒,严相只能再看向严琼儿。严琼儿只认真剥着果子,似乎对他们的说话,全然不放在心上。 这个孙女,以前在府里时,她总是低着头,严相也没多看她几眼。 如今再看,严相感到很是陌生,清了清嗓子,道:“事关天下,陛下安危,你要多劝陛下几句。” 严琼儿笑着说是,“只祖父,陛下在这里听着呢,祖父都劝不了,我也劝不了啊。” 严相碰了个软钉子,暗中恼怒不已。在景元帝面前,他又不好直接出言训斥,顿觉着没趣,眼神沉下去,起身告退。 景元帝没有留他,“去吧,阁楼上风大,严相上了年岁,别冻着了。” 严相疑惑了会,听景元帝的话,一时半会弄不清楚,他究竟是醉还是清醒。 不管他是罪还是醒,严相都不顾了。楚氏气数已尽,严氏决不能跟着一起灭亡。 景元帝望着严相走上小径的背影,笑着抬起严琼儿的下巴,道:“你祖父,很怕死呢。你呢,你可怕?” 严琼儿思索了下,认真地道:“还是有些怕。不过,真正遇到的时候,也就那么回事吧。陛下说过,要我对陛下一心一意,有陛下作陪,我怕甚呢。” “好,很好。”景元帝满意地放开了严琼儿,半躺在狐狸皮裘中,道:“死,我不怕。像那个游侠儿闻十三,死得壮烈,有鲜花作陪。” “陛下不会死,陛下是真龙。”严琼儿干巴巴地道。 “我当然会死啊,哪有人长生不老。”景元帝笑了起来,侧身歪倒在那里,眉眼间闪过痛苦。 “她为何不回京,做皇后有什么不好。她为何甘愿冒天下大不韪,背上造反的千古骂名,要造反打仗?阿娘这般,她也这般。阿爹以前就说,本来阿娘生得美貌,只她野心太重,坏了她姣好的面庞。阿爹喜欢温柔小意的女子,不喜欢阿娘。一个女人,若没男子怜惜疼爱,就如阿娘这般,活着有甚意思?” 严琼儿见景元帝陷入了癫狂,她低下头,继续认真剥果子吃。 这座宫城的人,都疯了。 严相假惺惺,贪生怕死,想要继续享受荣华富贵。她太了解这个祖父,估计劝不动景元帝与姚太后,想要将最心疼的孙儿悄悄送出去,给严氏留个后。 真是痴人说梦啊,严氏就是靠着他做了宰相,才鸡犬升天。没了宰相的权势,他看重的孙儿们,就是废物。 “闻十三为了她赴死,她那般的人,为何有闻十三为她赴死?以前徐凤慜写信称,他那个被逐出族的不孝子,也对她言听计从。凭什么,她凭什么?” 景元帝喃喃嘀咕,额头的青筋渐渐突起,双眼赤红:“她是我的皇后,只能依附于我,靠着我的宠爱而活!我要亲手擒住她,我要问个清楚明白,我有何处对不住她!” 严琼儿听到身边动静,抬头看去,景元帝站起身,摇摇晃晃朝阁楼下走去。 “陛下,你还赤着双足......”严琼儿看得瞠目结舌,慌忙出声阻拦。 景元帝浑然不顾,已经跑下了阁楼。他胸口燃烧着熊熊的火焰,只有一个声音在呼啸。 凭什么,她凭什么! 他要御驾亲征,与她一决死活! 第41章 姚太后刚叫来禁卫都指挥使安排下去, 将弃逃的几个州府知府等亲人全部抓起来,盯住京城严相他们的府邸,景元帝跑进了御书房。 <a href="腹黑文 第82章 “阿娘在啊, 正好。”景元帝喘着气,苍白的面孔上,泛着不正常的红。 姚太后看着披散头发, 衣衫敞开,形容疯癫的景元帝,脸色铁青:“你要疯, 离得远些去疯,我没空管你!” 史谅拿着一双鞋子追进来,躬身上前放在景元帝的脚下, 小声劝道:“陛下,地上凉, 奴替陛下穿上鞋袜。” 姚太后顺看看去, 见景元帝赤着的双脚,愈发愤怒:“前面打仗,你在这里吃酒发疯,要是让前线将士得知, 谁还要替你卖命!” “阿娘,我去!”景元帝缓过气来,随意趿拉着鞋子,奔到姚太后面前:“阿娘, 我去,朕要御驾亲征!” 姚太后愕然, 一时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斥退御书房伺候的内侍宫女,这才问道:“你说什么?” “朕要御驾亲征!”景元帝再说了一遍, 神情坚决,漂亮的眉眼间,是压抑不住的疯狂:“这是朕与阿昉的事情,朕要亲手打败她,让她明白,她只能做朕的皇后!” 姚太后仔仔细细端详着景元帝,终于发现他不是在说笑,她却笑了起来。 “你去御驾亲征,你是会练兵,冲杀,还是排兵布阵?哦,对了,你可以去送死,连累一众将士,与你一道送死。” 姚太后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神情却一片冰凉:“你莫要疯了,还是去吃你的酒,醉死在女人的怀里,落个轻狂的名声,总好过被敌人俘虏,做了阶下囚来得好。” “阿娘,朕要御驾亲征。” 姚太后的斥骂嘲讽,景元帝浑然不顾,再次认真说了一遍。 “大楚是朕的天下,朕不会排兵布阵,冲锋刺杀,朕却能鼓舞士气,朕与将士同在。朕不是懦夫,朕不会逃走。” 姚太后愣了楞。凄然一笑,“你不会逃啊。很好。” 景元帝道:“朕不会逃,就如阿娘不肯南下番州。阿娘要死守建安城,朕也要死守建安城,死,亦魂归建安!” 偌大的大楚,大将军不少,能与虞昉一战的领兵统帅,却一个都找不出来。 景元帝无需前去冲锋陷阵,他随军前往,便是在鼓舞士气,替背负骂名的楚氏挽回一二声誉。 情形已经不会更坏,姚太后迅速下了决断:“好,你去,我替你守着建安城。” 景元帝笑了起来,脸若春花盛放,姚太后看着他的脸,心头又一阵隐隐刺痛。 这是她的儿子啊! 姚太后垂下眼帘,掩下了眼底的哀伤,道:“你将徐风慜叫上,再并几个徐氏儿郎子孙一起前往。” “徐凤慜?”景元帝讶然,道:“阿娘以前不喜徐凤慜,说要杀了他。怎地要把他叫上了?” “虞昉的副将,那块黑炭,是徐凤慜的儿子徐莲安。虽说徐氏将他逐出族,身上到底留着徐氏的血。” 姚太后简单说了徐氏当年的恩怨纠葛,冷酷无比道:“出了徐氏,再从京城世家大族选些儿郎随行。将徐氏与他们放在前面,那块黑炭领着的兵要过大江,先要从他们的尸首上踏过去!挡不挡得住,无关紧要。紧要的是,决不能让他们好过!” 景元帝明白过来,姚太后是要拉着世家大族共进退。楚氏在,他们在。楚氏亡,先拿他们的儿孙祭天。 而他,则是最大的诱饵。若不拼尽全力保住他,他们也休想活! 景元帝觉着痛快淋漓,远比吃酒纵情享乐要快活百倍,哈哈大笑道:“好!阿娘,我以命为饵,他们岂敢后退拒绝!” * 兖州府江安城。 大江波澜壮阔,与对岸的江陵城隔河相望。江陵城往南,走陆路不到八百里,最近的水路,约莫行船两日,便是建安城。 大江是大楚最后的屏障。 虽是冬日,江水仍然丰沛,因着打仗,江上偶有水鸟飞过,船只不知隐到了何处。 黑塔骑着马,在江边来来回巡逻,一只青骡渐渐走近,亲兵欲上前,黑塔拦住了,“下去吧,是钱老臭。” 老钱骑在骡子上,老远就喊:“黑塔,这么冷的天气,你在江边吹冷风,快给老子回来!” 黑塔不搭理他,打马上前,斜乜着老钱,“冷个屁,再冷,能比得过雍州府?” 老钱戴着旧皮帽,只露出眼睛口鼻,满身满脸的不耐烦:“这不能比,雍州府干燥,这里湿哒哒的,大冬天也下雨,真是讨厌得很。” “废话少说,你来作甚?”黑塔问道。 “将军让我来找你。”老钱犹豫了下,吞吞吐吐道。 “快说完,别藏着掖着。”黑塔太了解老钱,立刻道。 老钱便道好吧,“将军接到消息,景元帝御驾亲征了。你老子你徐氏叔伯兄弟侄儿都来了。” 黑塔一愣,讥讽地道:“御驾亲征,景元帝会打仗?我看他们是来一起送死吧。” “送死是明摆着之事。你老子你不认,其他的亲族呢,你也不认了?”老钱好奇问道。 黑塔沉默了下,江风吹得他眼睛眯缝了起来,道:“渡江势在必行,战场上刀箭无眼。” 船已经备好,老钱这些日子在忙着准备浮桥,以防万一,还准备了浮囊,皮船,蒲筏等。 <a href="腹黑文 第83章 渡江一战,将会是雍州军最艰难的一场大战。 虞昉要准备充分,尽量减少伤亡,选取最窄的河道渡江。 老钱说不出什么心情,也不知该如何劝,眺望着对岸枯黄中,仍然泛着青色的芦苇,道:“马上就冬至了,还能见到青色的草,菜蔬,真是好地方啊。” “你先前不是还在嫌弃?”黑塔不客气道。 “一码归一码。如此肥沃的土地,气候,百姓的日子,却比雍州府好不了多少。真是该死啊!”老钱难得感慨地道。 雍州军几乎没遇到抵抗,打下来容易,就是治理起来难。虞昉在坐镇主持,几乎天天杀人。 老钱道:“将军又熬瘦了。老向来了,带了只黄羊来,桃娘子说正好炖了,给将军补一补,一起过冬至热闹热闹。走吧,我们回去吃黄羊肉。” 黑塔没说话,打马跑在了最前,进了江安城,直奔虞昉暂居的宅子。 院子是江安城富绅的宅邸,富绅早些时日逃往了建安城,宅邸空了下来,离衙门只隔着一条巷子,虞昉便住了进去。 宅子里面花草繁茂,青瓦白墙,精致秀气。老钱却一路嫌弃:“真是小,我还是喜欢雍州府,宅子可以跑马。” 黑塔在二门跳下马,将缰绳扔给护卫,大步走进了穿堂,转眼间就绕过了影壁。老钱从骡子背上滑下来,小跑着追了上前。 虞昉不在前院,与向和他们在沿河的园子里烤肉吃茶。老钱追上黑塔,高兴地搓手:“将军难得清闲,能歇息一阵,真是好啊!” 黑塔嗯了声,神色松弛下来,脸上浮起了笑容:“我们快些。” 到月亮门口,便闻到了烤肉的阵阵香味,腊梅霸道的香,也夹杂在其中。 老钱张大嘴乱呼气,急匆匆跑进了门,黑塔虽然嫌弃,脚步却不停,紧随其后。 亭子里,虞昉躺在软椅里,向和坐在一边的石凳上,两人正在吃茶说话。虞邵南在帮着铃兰烤肉,桃娘子在摆弄着花瓶里的芦苇。 两人上前见礼,向和笑呵呵起身上前,拍了拍黑塔的胳膊,道:“许久不见,这胳膊,又结实了。等下,你我去过几招?” 黑塔道不过,“你打不过我。” 向和冲他瞪眼,很快就给自己找了台阶下:“我如今弃武从文,才不要与你比。” 老钱翻白眼,道:“你不弃武从文,也不是黑塔的对手。瞧你那小身板,他倒下来,就能压死你。” 向和身形中等,并不算矮,比起跟塔一样的黑塔,就显得娇小了。 不过,向和不服气,眼睛瞄向了一边的虞邵南。虞邵南察觉到他的打量,干脆转过了身体,用背对着了他。 老钱看得大乐,那边,虞昉与黑塔已经说起了话。 黑塔坐在了小炉边,自己提壶斟茶,捧在手中吹了吹,小抿了口。 虞昉问道:“老钱告诉你了?” “嗯。”黑塔道。 “将军放心,不会影响我指挥打仗。”黑塔道。 虞昉默然了下,道:“黑塔,我相信你。只是,我不能看到,你手上沾染了自己亲人的血。” 黑塔顿时急了,道:“将军,渡江大战最为紧要,景元帝明知如此,故意带上了他们。将军要是不让我上,那岂不是正中他的下怀。” 虞昉道:“无论景元帝朝廷那边如何想,如何谋划,我都不会管。这场仗,向和与阿南一道领兵,你在后面督送粮草军饷,善后。” 谁都没将景元帝御驾亲征当做一回事,在强大的兵力面前,就是玉皇大帝亲征也没用。 向和与老钱也坐下来听他们说话,向和立刻道:“黑塔,我自己打不过你,但指挥打仗,可不输给你。” 当年向和也是虞怀昭麾下的一员猛将,与虞冯不相上下。黑塔清楚他的本事,只这般大的仗,他不能亲自领兵,心里总是觉着不舒服。 虞昉道:“黑塔,人这一辈子,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别给自己留太多的后悔。我们,与景元帝他们不一样。” 是我们呢! 黑塔心里的疙瘩,立刻烟消云散了。他嗯了声,“好,我在后面督军,给他们定军心。” 羊肉烤好了,虞邵南用碟子装了端过放在石桌上。虞昉招呼铃兰:“等下就凉了,你先过来吃。” 铃兰应好,提了薰笼来摆在周围,将亭子四周的帘子拉下了大半,亭子里很快变得暖融融。 桃娘子摆好了花瓶,里面的芦苇随风晃动,虽不值钱,却添了几分风雅。 几人聚在一起,吃酒的吃酒,吃茶的吃茶,一起热热闹闹,直吃到月上中梢。 冬至前日,雍州军正式渡江。浮桥搭到江中心,江对岸的大楚兵,便立刻放箭,箭矢如雨,急急落向雍州军,江水中。 大战正式拉开。 第42章 “陛下, 雍州军渡江了,雍州军打来了!”徐凤慜盯着江面的浮桥,声音都止不住颤抖。 箭矢声破空, 凄厉呼啸在空中。本来暗沉的天空,仿若黑夜。 景元帝裹着厚厚的大氅,坐在马背上, 脸色比雪还要苍白,狰狞道:“死的是雍州军,你怕甚!” <a href="腹黑文 第84章 “陛下, 雍州军不怕死,要是他们冲上岸......”徐凤慜悄然咽了口口水,不敢说下去了。 “那就同归于尽!”景元帝声音急促, 带着不顾一切的决绝。 “放箭!放箭!!放箭!!!”景元帝振臂高呼,一声高过一声。喊到最后, 声音尖锐刺耳。 京畿营的所有兵丁, 并粮草军饷,全部被他征调到了江陵城。 姚太后也同意了,若江陵城失守,让雍州军成功渡江, 京畿并建安城都守不住。 双方要在大江,决一死战! 虞昉坐在江边,一瞬不瞬望着江面。黑塔守在她身边,神色愈发焦急, 紧张。 江中的水,越来越红。 “将军, 如此这般下去,只怕损伤过重。”黑塔终于开口, 语气晦涩,说不出的难受。 雍州军胜在铁骑兵的坚不可摧,在战场上厮杀下来的杀气,骁勇善战。 以及,全员披甲。 披甲最适合铁骑兵,骑兵作战。披甲还有个弱点,全身披甲太过沉重,行动不便。且顶多一个时辰,除了力气耗尽,全身都被汗水湿透,人会脱水。 大楚不要命地用箭矢压制,哪怕八成放了空箭,两成落到雍州兵丁的身上,还是造成了不小的伤害。 哪怕是皮外伤,也会影响兵丁的灵活性,挥刀出箭都会大打折扣。 在人数上,雍州军远远低于大楚的兵。景元帝亲自前来,兵丁的人数不知超出了几何。 就算勉强登岸,也已经元气大伤。 大楚兵开始放沾满了灯油的箭矢,浮桥虽未被点燃,只无法再继续前进了。 “嗯。”虞昉沉吟了下,果断下令:“撤!” 黑塔没有犹豫,立刻传令下去,收兵的号声响彻云霄。 虞邵南向和没有犹豫,立刻遵令收兵。大楚士兵看到雍州军撤退,大受鼓舞,奚落,轻蔑,嘲讽骂声震天。 “杀光叛贼!” “来啊,有本事再来!诛尽叛贼九族!” “回去告诉你们的将军,还是早点换上嫁妆来伺候我们的陛下,伺候得陛下满意了,说不定能留个全尸!” 雍州军无人做声,进退有度,默默将受伤,阵亡同伴的尸首,搬到了伤兵营,停灵的营帐。 虞昉先去了伤兵营,她没有进去,按照她立下的规矩,无关人等不得随意进入,只在门口眺望。 伤兵营如以前一样,最为宽敞,收拾得干干净净,桃娘子并大夫蒙着布巾,在里面忙碌拔箭头,清洗伤口,包扎,身上的布袍早已被血染透。 因为全员披甲,阵亡的兵丁不多,大多都是受伤之后掉下河,不会水的兵丁。 停灵的营帐,里面安安静静。抬着尸首进来的兵丁,沉默着放下便离去。 营帐里堆了冰块,天气本来就寒冷,里面冷如冰窟,尸首放下没一阵,脸变成了惨白。 虞昉走了进去,静静立在那里一动不动。黑塔不敢打扰,默默跟在了她身后。 过了一阵,虞昉便走了出去,黑塔不远不近跟在了她的身后,低声道:“将军,让我去吧。” 虞昉没有说话,沿着江岸,慢慢踱步走动。 黑塔便不做声了,只望着虞昉身上的玄色袍角,随风翻飞。 每当虞昉思索问题,或者心情不好时,她便会独自散步。有时候,她会很快想通,有时候想不通,若不重要,便放到一边,过一阵再去想。 身后响起了重重的脚步声,黑塔回头看去,虞邵南追了过来。 虞昉也停下了脚步,见虞邵南浑身湿淋淋,道:“你先去换身干爽的衣衫。” 虞邵南也不拘礼,背转身去,将外面湿掉的衣袍脱了搭在手腕上,只穿着里面的中衣披甲。 黑塔脱下了大氅,不由分说扔到了虞韶南身上,扯过他搭在手腕的湿戊装,交给了身后跟着的亲兵。 虞邵南也没多话,抬手一礼,系上了大氅。 “将军,属下失职,未能渡江。”虞邵南腰弯下去,满身的歉疚。 虞昉摆了摆手,道:“不怪你们。在这之前,我就说过,会遇到打败仗,困难的时候。两军对垒,是真刀真枪厮杀,计谋策略,都是空。如今我们遇到了,最正常不过。” 虞邵南应了声,还是神色晦暗。黑塔看了他一眼,道:“换做我领兵渡江,也不过是如此。” 平时虽不对付,看彼此都不顺眼,动不动互骂,有时还拳脚相向。 但在面对正事时,他们配合无间,从不会在背后动手脚,是彼此最为信任的伙伴。 “向和拿着大楚兵的箭去找老钱了,说是想去江里面捞他们的箭簇。”虞邵南道。 “向和抠门,怪不得能与虞老抠倒能说到一块去。”黑塔嗤笑,对虞邵南道:“你看向和,这份定力,你我都比不过。这时还不忘到处捡东西。” 虞邵南没有做声,神色欲言又止。 虞昉扯了跟芦苇拿在手上把玩,在一块石头上随意坐了下来,道:“你可是想说什么?” 虞邵南道:“将军,我打算选水性好,身手好的兵丁,在前面搭浮桥。后面的骑兵,如将军先前所想那般,隐在木马中,强行渡江。” <a href="腹黑文 第85章 这个办法,是眼下渡江最好的方式。 只他们此去,便是九死一生。 黑塔想都不想,立刻道:“虞小白脸,你不行,让我去!” 虞邵南不紧不慢看了他一眼,道:“你去,先杀你老子,还是你的叔伯兄弟?” 黑塔脖子一扬,蛮横地道:“你别管!我杀谁,难道还要你同意?你是将军的亲卫,你去了,谁来给将军当亲卫?” “你不是做得很好?跟个铁柱一样,正好能替将军挡寒风,烈日。” 虞邵南不留情面嘲讽,眉头皱起又放开,“以前都是你在领兵打仗,在战场上威风凛凛,出尽了风头,每次回来都趾高气扬,讨厌极了。这一次,让我也出出风头吧。” “我打了胜仗,就该高兴,怎地,你不服气?我看你个小白脸,就是听到了闻游侠儿的事情,想要跟他一样!” 黑塔急了,变得口不择言起来:“你学他个屁,虞小白脸,别以为你生得白,你就到处乱学人。他死了,你要学着他去死?不行,我去,你脸太白了,不行!你要想去,不如我们来比试比试,看你能在我手下过几招。我让你一只手,你在五十招内赢了我,我就让你去。” “滚,将军说了,打仗是互相配合,你又想逞个人威风,我才不与你打,要把力气留着去杀敌。”虞邵南骂道。 两人争抢着去做最危险的事情,你来我往骂个不停。 “你生得黑,丑,难道你就占理了?我看你是嫉妒闻十三生得好看,有人给他送花。” 虞邵南不客气骂了回去,眼里却浮起了笑,“你退下,有些事,我要与将军说。” 黑塔神色一沉,又要开骂,见虞昉对他点头,便硬生生将话吞了回去,横了眼虞邵南,悻悻离开了。 虞邵南离了两步,挨着石头边坐了,与虞昉那样,拽了根芦苇在手上,一下下扯着。 “黑塔是好心,只是黑塔的水性没我的好。我没说出来刺激他,他本来不能亲自领兵,已经窝着火,经受不起刺激。” 虞昉看向虞邵南,严肃道:“你知道这次前去,有多危险吗?” 虞邵南说知道,“大元帅选了我做亲卫时,便与我说过。我虽然是亲卫,不似先锋营要上战场厮杀,冲锋。但盯着将军的人太多,杀机四伏,不比上战场打仗轻松。亲卫的差使,除了护着将军,还要替将军挡刀剑,赴死。” “我不想你们替我赴死,挡刀箭。你们都是我的亲人。”虞昉道。 “我们都甘愿。”虞邵南脸上又浮起了笑,“黑塔愿意,虞老抠愿意,铃兰桃娘子,甚至最贪生怕死的老钱都愿意。” “不是为了苍生黎民,是士为知己者死。”虞邵南补充了句。 虞昉看着虞邵南年轻清俊的脸,额头的头发濡湿,那双眼,炙热滚烫。 在无数个默默跟在她身后的日子,她都能感受他那双眼,无时无刻不在,寸步不离守卫着她。 虞昉眼睛干涩,转开头,望着在风中翻滚的江水,心情如天气一样,灰暗。 “将军,以后我不在你身边了,有些话,我要想对你说.....”虞邵南艰难道。 他不怕死,就怕无法再守护她。此去一别,可能永无再见之日。 他的未尽之言,满腹满腔的话,他想告诉她。 他的胆大妄为,他的以下犯上,他对她的眷念。 “等你回来。”虞昉打断了他,手覆在他划破流血的手背上。 温热的血,冰凉的肌肤,虞昉努力稳住了。 “等你活着回来,再说。”虞昉鼻子发酸,声音低下去,“你要活着回来。” 虞邵南的手簌簌颤抖,从心底渐渐滋生出喜悦,冲得胸口如江波,翻滚不息。 “好。” 千言万语,只化作了一个字。 此刻,虞邵南觉着,说与不说,都无关紧要了。 虞昉掌心的温热,在他手背灼烧。 虞邵南起身见礼,迈着坚定的步伐,大步离去。 雍州军主帐,灯火彻夜未熄。 翌日,天刚蒙蒙亮,虞邵南领着一队先锋营,再次渡江。 第43章 虞邵南并一队雍州兵, 身披全甲,冲在了最前面,浮桥在他们身后, 飞快搭起来,巨大的木马,被兵丁推动向前滚动, 压得浮桥摇晃不定。 漫天的箭矢,朝着雍州军他们而来,落在了虞邵南他们身上, 脚边,江水里。 昨日雍州军退兵,让大楚兵士气大涨。景元帝昂着下巴在一旁亲自督战, 徐凤慜指着江面哈哈大笑:“雕虫小技,不足挂齿!” 大楚兵将为了在景元帝面前表现出威风, 大声嘲笑:“你们看雍州军, 吃了败仗装神弄鬼,赶着来送死了!” 箭矢如雨,黑压压朝雍州军射去。 挡在最前的先锋营兵丁,逐渐有人倒地不起, 却并未退却。 江面上的浮桥,一寸寸朝前推进。 大楚兵将的嘲笑漫骂声,终于小了下去,开始起了骚动。 “那怪物木头马中, 究竟藏着什么东西?” “莫非藏着妖怪?” 旁边有人踢了他一脚,惨白着脸道:“青天白日, 哪来的妖怪,休得胡言乱语!” <a href="腹黑文 第86章 徐凤慜的脸色也变了, 江边寒冷,他额头却冒出了冷汗。 “陛下,快退回大军后面,雍州军有诈!” 景元帝死死盯着浮桥,惨白的脸上,毫无血色,惟有双目赤红。 “放火箭!”景元帝厉声下令。 沾了火油的箭矢,朝着雍州军而去。火光映红了江面,天空。 风吹来,呼吸间尽是火油,血腥的气息。 虞邵南浑身湿透,他也不知是汗水,还是江水。精铁的披甲沉重,他的双腿双手都在颤抖,却紧紧抓住浮桥木板,搭在了前面的舟楫上。 身边的同伴也如他一样,有人倒下去,又撑着起身,永不知疲倦,只一心搭浮桥,奔向大楚兵。 燃烧的箭矢落下来,湿润的舟楫浮板不易燃烧,江水泼上去,很快就熄灭了。 不过,还是有人被灼伤,烧焦的气味渐浓,依旧没人后退。 近了,近了。 虞邵南紧盯着江边的枯草,大吼一声,木板搭上了岸。 大楚兵涌上前,手上的长枪一起刺来。 虞邵南徒手抓住抓住一把长枪,一拉一拽,长枪到了他的手上,挥舞出去,逼得大楚兵丁节节后退。 他的身上,双腿,手腕,亦被长□□中。披甲在身,他并未受伤,只像是被隔着壳敲打,震得五脏六腑都翻滚。 必须速战速决,他们都快坚持不住了! 虞邵南再次嘶吼,挥舞着长枪,刺,挑,旋转,长枪的红缨,在空中洒下一道道血柱。 “杀了他们,杀了他!”景元帝坐在马上,指着虞邵南尖声大嚷。 “杀了他。杀了领头的!”徐凤慜见劝不退景元帝,吓得浑身簌簌发抖,紧跟着嘶声力竭下令。 大楚兵像是蝗虫,一波又约一波朝虞邵南他们袭来。浮桥上的木马中,雍州军跳出来,奔上岸,与大楚兵厮杀在一起。 血光冲天。 虞昉立在江岸边,面无表情凝望着对岸。虞邵南他们的身影,很快便卷入大战中,已经难以分辨。 黑塔领着兵将辎重,已经踏上了浮桥。老钱不知何时来到了虞邵南身边,与铃兰一起,一左一右守在她身边。 “将军。”老钱开口,自己先愣了下。 明明他几乎没说话,开口却声音沙哑。 “小白脸不会有事。他放不下将军,舍不得走。”老钱干巴巴说道。 虞昉仿若未闻,只直直望着对面的修罗场。 极少说话的铃兰,这时轻声道:“这才是打仗。这一路我都在怀疑,我们是不是出来游玩了。” 这一路打过来,州府驻军是一群贪生怕死的脓包,雍州军几乎没遇到抵抗,轻松拿下了大楚半壁疆土。 “这些混账东西,就是窝里横,欺负弱小。真遇狠角色,他们没了脊梁,骨头轻,早就下跪求饶了。” 老钱轻蔑地骂,很快,他便变得懊恼起来,“姚太后景元帝母子发疯,要拿将士陪葬,真不是东西!” “争夺江山呢。”铃兰白了他一眼,道:“他们死了最好,活着的话,将军还不好处置。” 老钱眼睛一亮,赞道:“铃兰,没想到你平时跟闷葫芦一样,心里头雪亮,还挺聪慧。” 铃兰呸了声,“你们男人平时嘴上说个不停,吹嘘自己,哪给我们说话的时机。” 老钱点头哈腰,连声道是是是,“你与桃娘子都厉害,我们惹不起。咦,那不是桃娘子!她怎么去了?我的乖乖,祖宗,刀箭无眼,危险呐!” 桃娘子身穿大夫的本白宽袍,在人群中很是明显,她背着药箱,跑在了黑塔的前面,领着几个大夫,转瞬间就扎进了战场。 老钱心疼焦急,在岸上直跳脚,“哎哟,我的桃娘子,我的心肝呐!” “桃娘子是大夫,要去救治伤兵,这时她的差使,你叫什么叫!”铃兰虽也担心,却被老钱吵得头疼。 老钱当然知道桃娘子的差使,只他不放心,心痛如绞,却不能擅离职守。 他是工匠,在打仗时,必须守在后方,等到打扫战场时,收回的箭簇刀枪等废铁,以便打造之后再用。 虞昉还是一言不发,就那么矗立着,衣袍发丝随风飘荡,像是要随风飞升。 雍州军的铁骑兵,马蹄踏在地上,地面似乎地动,抖了几抖。 徐凤慜已经面无人形,在马背上坐立不稳,差点掉下来。 “陛下,快撤退,陛下!”徐凤慜惊恐望着雍州铁骑兵越来越近,声音颤抖着,几乎哀求道。 景元帝跟疯了一样,惨白的一张脸,如活死人一样,坐在马上一动不动。 其他世家大族的权贵子弟,见机不对,调转马头就想逃。 领了旨意看着他们的将士,围上前,用刀枪对准驱赶,吆喝道:“赶跑,杀无赦!” 张狂惯了的权贵,居然被向来不看在眼里的粗鲁武将吆喝训斥,有人马上翻了脸,骂道:“滚开,你算什么东西......” “噗呲!”枪头刺进他的喉咙,抽出,发出闷闷的一声。血顺着枪头的血槽,滴落。 “杀人了!杀人了!” 裹着贵重皮裘的权贵子弟们,大哭大喊起来,被刀枪逼着,如慌乱的鸭子,呼啦啦扑到了铁骑兵的面前。 <a href="腹黑文 第87章 “徐莲安,莲安救命,我是你三弟啊!”徐氏的族人中,有人大声哭喊着求饶。 “莲安,我是你三叔父,你小的时候,我还给你买糖吃了!我没对不住你啊,莲安,求求你别杀我们,别杀我们啊!” 徐氏叔伯兄弟接连下马,跪在地上,砰砰砰磕头,以头抢地,哀求大哭。 凄惨的哭求声,在战马长嘶,刀枪碰撞中,格外清晰。 “雍州反贼,你们听好了,他们都是徐氏的人,你们徐副将的亲人!” “你们忤逆,对自己的嫡亲族人赶尽杀绝,老天看着你们,你们会遭到天谴!” 黑塔正在江心,他似乎听到了哭求,又似乎没听到,脸上不知是水,还是汗,滴滴答答掉落。 在兵丁围起来的伤兵救治角落,桃娘子跪在地上,将水囊往虞邵南嘴里灌:“张嘴,喝下去!” 水囊的水,沿着虞邵南的嘴角流出来,他眼睛睁着,头无力垂到一边。 “喝,这里面是将军花大价钱准备的盐糖水,你不许死!”桃娘子灌了一气,水顺着虞邵南的衣领流了下去,冲开脸上的血,露出青白的脸。 桃娘子将水囊扔在一旁,去扒拉虞邵南的披甲,他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抬起手,挡住了桃娘子。 “你不要命了!我是大夫,你的披甲太重,必须解开透气!”桃娘子急了,甩开了虞邵南的手。 虞邵南双眸哀哀望着桃娘子,她难过至极,狠下心道:“你必须听我的,将军很快就来了,你活着见她!” 那边徐氏的哭声中,传来了惨叫。雍州铁骑兵上前,绞杀,踏着他们的尸首,继续向前。 桃娘子手下不停,嘴里不断念叨着:“将军不让黑塔打前锋,你看,这个前锋怎么打,打了,要悔恨一辈子。徐氏也不尽是徐凤慜,自己的亲人,怎么下得了手。” “你也算是我的亲人,我拿你当弟弟看,这么好看的弟弟,我哪能眼睁睁看着你死。将军更舍不得了,你快别动,我帮你把这铁疙瘩脱了.....” 虞邵南没动了,手耷拉下去,任由桃娘子解开了身上的披甲。 桃娘子的双手,一片血红,簌簌颤抖。她仰起头,望着天,“啊!”嘶声力竭,大哭不止。 虞邵南的里衣,已经被磨成了碎片,嵌入血肉模糊的身体里。 大楚兵被雍州铁骑兵打得节节败退,鬼哭狼嚎,纷纷丢下刀枪,顾不得景元帝了,举旗求饶。 景元帝像是石像一样,被雍州军团团围住。向和骑在马上,绕着他转了几圈,喃喃道:“长得是比我要强上两分,就是,只怕是个傻子啊!” 景元帝沙哑着嗓子,道:“虞昉呢,我要见虞昉!” 向和一挥手,道:“把这个生得好看的傻子带走看好了,他好看的马,留给将军!” 虞昉终于过了江,桃娘子等在岸边,看她目露焦急四下张望,上前将她带到了伤亡将士的营帐。 “将军,阿南在里面。”桃娘子哽咽着道。 虞昉身形晃了晃,停下了脚步,待努力平缓情绪之后,才走了进去。 桃娘子守在营帐外,揪着地上的枯草,擦拭手指缝干涸的血。 虞昉望着营帐中央直直躺着,裹着本白袍子的躯体,拖着沉重的步伐缓缓上前,双腿跪在他身边,手抚上他青灰的脸,泪水滚滚滴落。 第44章 雍州军占据江陵城, 京畿一带彻底失守,威逼京都建安城。 快过年了,因为打仗, 世家大族的大门紧闭,街头巷尾的铺子大多都关着门。不过因为雍州军不扰民,素有好名声在外, 寻常百姓还是与往常一样走出家门,做些小买卖,走动。 两相对比之下, 气氛显出一种莫名的诡异。 江陵城如其名,小河在城中蜿蜒穿过,百姓沿河而居。虞昉照样住进了沿河岸边的空宅邸, 忙着粮食户贴赋税等战后事宜。 只是这次,虞邵南不在了, 只有铃兰在旁边帮忙。 冬日的江陵城比不过雍州府寒冷, 与之不同的是湿冷,哪怕出太阳,也总觉着浑身濡湿,寒意丝丝缕缕往骨髓缝里钻。 铃兰往薰笼里加了炭, 又去剪了几支茶花插在花瓶里。拳头大小妃色的花朵,衬得清冷的屋子,一下鲜活了不少。 虞昉从成堆的旧账中抬起头来,望着荼白花瓶里的茶花, 映照在窗棂细纸上,像是一只握紧拳头, 用力挥舞的手臂。 虞邵南去世时,也紧握着拳头。手指僵硬, 已经不能再打开,只看得到花钗的一角。 他平时最爱美,喜欢簪花,经常被老钱他们嫌弃嘲讽。 老钱他们拔了很多花花草草,放在了他的棺椁中,停灵在了江陵城的广寒寺。 茶炉上的茶水滚了,铃兰提壶斟了盏茶走过来,看到虞昉在怔怔失神,放轻手脚,将茶水放在了她的左手边,上前磨起了墨。 虞昉很快恢复了寻常,低头看起了账目。 战后最为麻烦,要尽快恢复生产生机,填补打仗时的巨大损耗。 兵丁的披甲,军饷,粮草,马匹等等还在其次,主要花销在兵丁的膳食补充上。 <a href="腹黑文 第88章 奶一类无法保证,虞昉尽力保证铁骑精兵营每日的精粮,肉蛋供给。 救助伤兵,她用了蒸馏酒精,全新的细绢蒸煮后作为伤布,且伤布换下来之后,全部烧毁,不再重复使用。 这一切都是虞昉耗费了全部心血,苦心孤诣谋划而来。她打的是精兵路线,减少兵丁伤亡,弥补兵力不足的弱势,以少胜多。 精兵,就代表着要足够多的钱,用金山银海来形容也不为过。 门外响起了脚步声,黑塔沙哑着嗓子打了声招呼:“来了。” 虞邵南去世后,黑塔几乎没有说话,将兵营的差使交给了向和,默默做起来虞昉的亲卫。 虞昉知道他因为虞邵南替他前去冲锋,他心里难受,过不了自己那一关,便没有阻拦他。 向和回道来了,掀帘进了屋,抬手见礼。 虞昉招呼他坐,铃兰去倒了盏茶递给他,又回去磨起了墨。 “将军,军营那边都安置好了。”向和说道,神色暗淡了几分。 安置好,便是阵亡的兵丁火化后,归置好连着抚恤金,一并送归家乡。 虞昉道了声辛苦,“抚恤的银子......你去城里走一趟,按照这个上面的杀。” 向和愣了下,接过虞昉递来的陈年旧卷宗,打开看了起来。 旧卷宗上是江陵城官府涉及到人命伤亡的公文,向和做了好些年的县令,对这种公文最熟悉不过。 地方官府发生死亡案例,超过五人,必须上报朝廷。如涉及到他人伤亡命案,必须上报大理寺刑部审理。 地方州府九成九都不会上报,在卷宗,死亡上动一下手脚,改下死亡缘由,或者时辰就糊弄了过去。官府的书吏,编造卷宗是顶顶高手。 这里面涉及到的官绅勾结,杀人灭口,欺行霸市,各种肮脏丧尽天良的手段,数不胜数。 虞昉递来的卷宗,上面涉及到的人命,少则三五人,多则七八人。 这是灭门了。 向和看得脸色黑了下去,骂道:“这些混账狗东西,要是在雍州府,早就被砍了头!” “现在砍也不迟,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总要有人替天行道。”虞昉道。 向和呼出一口浊气,心头敞亮了些,犹豫了下,道:“那个景元帝,一直在发疯,吵着要见将军。” 渡江之后,虞昉根本没功夫去管景元帝,她看了下滴漏,干脆起了身,道:“我去一趟。铃兰,你准备午饭,等下我回来用饭。” 铃兰道好,向和跟着虞昉出了门,在门外的黑塔,见他们出来,搂着刀跟在了他们身后。 景元帝幽禁在一间小宅子里,与虞昉的宅子隔着两间小院,四周重兵把守。 巷子清幽,太阳从香樟树的缝隙里洒在地上,对岸的河边,传来阵阵捣衣声。 向和骂道:“真是人杰地灵的好地方,可惜了,落在这群蠹虫之手。” 京畿偏江南,灵秀富饶,可惜官府太腐败,百姓的日子过得并不好。这一路来,虞昉经常听到老钱向和他们愤愤不平骂。 守卫见到他们来,忙上前见礼,打开了门,她径直走了进去。 绕过影壁,虞昉便听到景元帝沙哑着嗓子在问:“虞昉呢,虞昉在何处,我要见虞昉!” 向和大步向前,守卫赶紧随手打开了门,退让一旁,他冲了进去,怒道:“闭嘴,你喊什么喊,如今你已是阶下囚,还以为是高高在上的帝王!” “虞昉,虞昉......”景元帝一下住了嘴,双眸直直看向立在门口高瘦的身影。 清冷,面无表情,眼眸沉如深海,陌生。 只幼时的五官眉眼,依稀能辨。 景元帝衣衫头发都凌乱不堪,双手双脚绑缚着铁锁链,双目充血,眼眶深凹下去,惨白的脸,渗血的嘴唇,形容疯狂。 “阿昉.......你不是阿昉,你不是阿昉!”景元帝激动地转身,双手胡乱抚着脏污皱起来的锦衫,绑在屋中央石磨上的铁链被绷直,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虞昉摆了摆手,让向和黑塔等在门外,她走了进去,道:“你一直吵着要见我,见我何事,说吧。” 景元帝呐呐望着虞昉,他一直吵着要见虞昉,脑中只有一个念头,他要见虞昉。 见到她了,他又茫然起来,脑子乱糟糟,不知为何要见她。 “你不是阿昉。”景元帝头疼起来,抬手揉着额头。铁链磨得肌肤通红,皮破了,在眉心留下一道血痕,看上去愈发疯狂了。 “阿昉不会这般对我,阿昉最善良不过,你不是阿昉!”景元帝神色狰狞,自顾自嘶声力竭吼起来。 “你若没事的话,那好生呆着吧。”虞昉皱眉,转身就要走。 她还忙,再漂亮的疯子,也是疯子。 “阿昉。”景元帝望着虞昉离去的背影,突然软下来,哑着嗓子喊了声。 虞昉听得皱眉,让向和去拿水来,指着石磨,对景元帝道:“坐。” 景元帝安静了些许,晃悠着走过去坐在石磨上,虞昉随意靠在了墙边的长几上。 向和拿了水壶茶盏来,倒了两杯水,一盏放在虞昉的手边,一盏递给景元帝,警告地道:“喝水,不许乱动!” <a href="腹黑文 第89章 景元帝被擒住后,粒米未沾,彻夜没合过眼。撑着他的力气,在见到虞昉时,仿佛一下就泻了,捧着茶盏的手簌簌发抖,吃了一半,洒了一半。 虞昉问道:“还要不要?” 景元帝沉默了下,将茶盏伸了出去:“再来一盏。” 向和提着茶壶上前,给景元帝的杯盏倒满了,他又一口气饮尽。 接连吃了五盏茶,景元帝终于摇了摇头。向和放下茶壶,退了出去。 景元帝手抵着头,看上去很是颓废,整个人都失去了精气神。 “你来见我,留着我的命,是欲挟持我,前去打开京城的城门。”景元帝道。 “京城的城门,迟早要开。”虞昉淡淡道。 “京城还有御林军,禁卫,都由我阿娘掌管,京城的城门坚固,你打下来,也成了一座荒城。阿娘同意我御驾亲征,就做好了我死的打算,你找我,可能没什么用处。” 景元帝抬头看向虞昉,神情变得愉快起来。 “你要打开城门,没那么容易。我阿娘恨你,我也恨你。就是一起毁灭,都不会让给你。我阿娘说,将你从雍州府弄到了宫中,是拿来威胁你阿爹,但我阿娘待你很好,没有亏待过你。” 说到激动处,景元帝站起身,沿着石磨走动,铁链哗啦响。 “阿娘说不后悔,从不后悔。为了江山社稷,就是死,也不悔。当年待你好,阿娘也不悔,你从小没了娘,像阿娘一样,她从小阿娘也死了,看到你,就想到了自己。做过之事,绝不回头,也无法回头,只能拼命往前闯,是刀山血海,都要淌过去。” 虞昉笑了下,没有做声。 他们母子一样的疯,将京城世家权贵赶到前面来做人盾,激起京城世家权贵的恐慌,憎恨,同时让他们一条心,死守京城。 景元帝眉头紧蹙,似乎很是痛苦不解:“我也没亏待过你,阿昉,我后位虚悬,封你做皇后,一心一意等着你归来。听说你身子不好,我在菩萨面前替你磕头,求菩萨保佑你身子早日安康,在阿娘面前替你说好话。关心你,疼爱你,等着你,等着我的妻子,皇后归京。” 他双眸逐渐湿润,眼泪顺着眼尾滑落,伤心欲绝道:“阿昉,你为何要反,为何要这般对我?” 虞昉只道:“我能做皇帝,为何要做你的皇后。” 景元帝怔住,眼泪从他憔悴,却依旧漂亮的脸上滴落。 虞昉还忙,没空与他说废话,立起身朝外走去。 到了门边,虞昉似乎想到了什么,回转头,对自顾自垂泪的景元帝道:“对了,你对着天下许诺,给我江山社稷做聘礼,我来拿我的江山社稷。做不到,就不要胡乱许诺!” 第45章 雍州军在江陵城整休之后, 新年刚过,大军直抵建安城,控制住了四个城门。 雍州兵并不攻城, 在城外扎营,做好了围城的准备。同时,兵丁将死死闭着嘴, 一言不发的景元帝押到岗哨台上,朝建安城喊话。 “放下刀箭,打开城门, 投降不杀!” “建安城的平民百姓,你们家中没存粮,柴禾。” “世家大族却粮满仓, 穿着皮裘绫罗绸缎,最先挨饿挨冻的是你们, 你们要团结一心, 一起反抗欺压你们的权贵,莫要给他们陪葬!” “打开城门,雍州军从不滥杀无辜!” 羽林军与禁卫守在城墙上,听到雍州军明显在挑拨城内的百姓起来反抗, 打开城门,却毫无办法。 铁骑兵在箭矢的射程外,来回走动震慑,使得人心惶惶。 城内的权贵与平民百姓一样, 惶恐不安。 街头巷尾几乎难见人影,过年时因为雍州军渡江, 连炮竹声都没听到,也不吃酒走亲戚了。 且雍州军一过江, 京城城门便关闭了,只留有一条水道,供送柴禾米面等出入。 城内的粮食米面柴禾价钱,一飞冲天。 有世家大族想要偷偷离开,在城墙的墙洞前,被羽林军当场射杀。 血蜿蜒流到护城河中,吓破了想跑之人的胆。有人认出来,被杀的一行人,乃是宰相严宗府的家人,包括他的傻儿子严二在内。 至此,城内一下变得风声鹤唳。 御书房内,传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声。黄嬷嬷连忙递上温水,看着花白头发,已经全白的姚太后,心疼地道:“娘娘吃些温水润润喉咙。” 姚太后吃了两口水,喉咙那阵痒意过去,她长长呼出口气,沙哑着嗓子道:“老黄。你看到阿定了?” 景元帝大名楚宁安,小名阿定。 黄嬷嬷已经许多年没听到姚太后唤景元帝小名了,鼻子不禁一阵酸涩。怕姚太后难受,忙稳住神,道:“是,娘娘放心,老奴见到了陛下,陛下精神尚好,虞氏未曾折磨他。” “她当然不会折磨阿定,阿定是一国之君,打人不打脸。否则,就是那些偏向她的清流名士,也要指责她太过咄咄逼人了。” 姚太后神色讥讽,因为身子不好,瘦得颧骨高耸的脸上,一双眼睛格外亮,神色森然,令人不寒而栗。 <a href="腹黑文 第90章 “物极必反,虞昉她有本事逆天而行!” 姚太后声音大了些,又是一阵大咳不止。喉咙呼哧着,像是哀鸣的母兽。 黄嬷嬷难过不已,一下下轻抚着姚太后的后背,手下触及间,全是骨头。 “太后娘娘,外面闹得很是厉害。百姓没吃食柴禾了,他们会出来抢,杀。”黄嬷嬷晦涩地劝道。 “让他们去抢,去杀!”姚太后冷冰冰道。 咳出来了鲜红的血丝,胸骨扯着剧痛,姚太后却浑然不顾。 “都死,都该死!他们是什么好东西,早该被杀,被抢!那些穷人,他们活该穷!谁让他们没出息,有出息的,早就不会受穷了!” 黄嬷嬷怔了怔,手顿在了半空。 她也是穷人出身,小时候家里吃不起饭,爹娘将她卖了。她当时恨爹娘,认为他们狠心,留着弟弟妹妹,却卖了她。 后来,姚太后掌了权,她也跟着鸡犬升天,想起去找爹娘,要在他们面前扬眉吐气,让他们后悔。 爹娘弟妹都早已死了,接连饿死病死,连坟都没有,不知尸首落到了何处。 黄嬷嬷得知此事后,她没有哭。伺候主子,要让主子高兴,哭了就是晦气,她已经不大会哭了。 这时,黄嬷嬷却想哭。天下九成都是如她爹娘这般没出息的人,他们活该受穷,不配活着。 姚太后待她很好,她是怒急攻心,并非在说自己。 黄嬷嬷心里却空荡荡的,像是当年得知亲人全部去世时,她的心情。 姚太后与黄嬷嬷主仆多年,远比景元帝这个亲儿子还要彼此了解,她顿时察觉到了黄嬷嬷的不对劲,锐利的眼神直视过去。 “你觉着我说错了?还是说到了你的痛处?” 黄嬷嬷忙躬身道:“不敢,老奴只是想到了些陈年旧事。” 姚太后顿了下,“陈年旧事......你的出身?” 既然瞒不住,黄嬷嬷也就坦白道:“是,老奴想到自己。家里穷,爹娘没了活路,只能将老奴卖了。老奴当年心里有怨气,恨爹娘偏心,卖的偏生是老奴。当时老奴已经八岁了,弟妹都小,一个四岁,一个五岁,长不长得大还难说,哪卖得出去。爹娘赁了两亩薄田,拼死拼活耕种,租子要交给东家五成,余下的五成,也落不到自己手上,还要交各种杂税,徭役。若不交,差役跟土匪一样,冲进家里一通抢,将人打得半死不活。太后娘娘,穷人,他们要如何做,才能有出息?” 姚太后依靠着软囊,久久未曾出声。 京城外。 虞昉骑着马,在京城周围转了一圈。 京城内靠近皇城都住着达官贵人,越往外,越穷。住在城外的,都是些要进城做苦力的穷人,小摊贩。 出了这一圈,景致便不同了,良田一眼望不到尽头,各式精美的宅邸,坐落在山水田地间。 这些都是城内达官贵人的田地,庄子。 城外很热闹,小商小贩来回走动,在雍州军营帐外叫卖。 看到虞昉一行的马过来,有胆大的,还扬声问道:“雍州军何时攻城?快些打进去,我们好进城做买卖。” 向和从前面岗哨巡视回来,见状不由得又气又想笑。 京城还真是,连小商小贩都又精又大胆,不但想从他们身上赚钱,竟然还盼着打仗! “走走走,别在这里打探军情!”向和黑着脸吆喝,他颇有几分威严,围着人顿时做鸟兽散。 “将军,这些人真是讨厌得紧,下次再来,我将他们都打走。”向和上前,牵住了虞昉的马绳。 虞昉下马,道:“无妨,他们只要不影响我们练兵,进入营地,他们也要吃饭,随他们去。” 向和便不多说了,跟着虞昉进了主帐。铃兰提来水,她洗着手,若有所思道:“第八天了。” 围住京城已经八日,时日不长,大户人家忙着囤积米面粮食柴禾,穷人买不起,肯定已经有人断粮断柴禾。 京城的天气虽算暖和,毕竟刚过年,还正是寒冷的时候。端看阴沉的天,好似要下雪了。 建安城的雪不会下太大,向来都是雨夹雪,却照样能冻死人。 向和神色严肃,道:“将军,要不就来硬的。” 默默跟着的黑塔看了眼向和,道:“你瞧京城的城墙,城门,硬攻的话,雍州军估计得折损大半。” 打仗的输赢,就是双方实力悬殊的比较,跟打架是一样的道理。兵丁之间刀枪相向,谁力气大,谁的刀枪锋利,谁的动作迅速,就能占上风。 建安城靠着坚固的城墙,宽敞的护城河,雍州军想要强攻,着实是难了些。 虞昉让人喊话,是在用攻心计。 城内的平民百姓要是联合起来反抗,里应外合,打起来就容易多了。 向和神色暗淡下来,道:“这样僵持着,总不是个事。” 虞昉擦拭着手,垂下眼帘,道:“他们坚持不了多久。明朝,让人去京郊量地。让人喊话,春耕即将开始,京郊的地要开始耕种了。” <a href="腹黑文 第91章 向和眼神顿时一亮,他就知道,虞昉出去京郊打转,都是有目的在。 京郊的地都属于世家权贵,他们被围困在京城,城外的地没了,城内的粮食水,总有耗费尽的那一日。 看他们还能坚持几天! 桃娘子背着药箱,袖手缩脖从外面走进来,连声叫道:“好冷好冷,在下小雨了。” 铃兰忙提了只薰笼放在她身边,桃娘子抓了把干果塞给她,“在货郎那里买的,很香。” “将军你们也吃一些。”桃娘子将袋子里的干果,一股脑倒在了矮案上,懊恼地道:“景元帝又开始发疯了,不吃不喝发呆,我看他真是享福惯了,不知人间疾苦。有馒头汤水,他还嫌弃,说要见将军。” 虞昉剥着干果吃,淡淡道:“随他去。” 向和也附和,“他要想让人同情,酸腐文人替他伸冤,雍州军虐待大楚帝王。虐待了又如何,他们能耐我们何?” 虞昉沉吟了下,道:“我去看看。” 黑塔忙紧随其后跟了去,到了景元帝的营帐前,虞昉进去,他蹲在了门外。 景元帝依旧被锁在石磨上,身上的锦衫,早就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他本来就清瘦,此时眼眶深凹进去,看人时,眼神格外阴森。 “你来了。”景元帝抠着手腕上的血痂,掀起眼皮看了眼虞昉,不紧不慢道。 虞昉说来了,看了眼旁边案几上放着的白面馒头与肉汤,在毡垫上随意坐下来, 景元帝愉快地道:“你每日拉我到岗哨上,让人嘲讽羞辱也没用。你不敢攻城,我阿娘也不会开城门。” “没人在意你。”虞昉认真地道。 景元帝僵了下,神情渐渐扭去狰狞:“会有人记得,有人会记得!我所遭受的一切,会被如实记载下来,你会因着歹毒,遗臭万年!” 虞昉再次认真地道:“我不在意。” 景元帝又愣了下,低下头,再次去抠伤疤,抠得血肉模糊。 虞昉指着矮案上的碗,道:“在雍州府,这就是我平时的饭菜。绝大多数平民家中,还吃不上这些,只能吃杂面,黑面。当然,对你来说,你出身于皇家。就该享受这些。京城的百姓,很快就会断粮断火了,接下来,就是达官贵人,皇宫,你阿娘他们这些贵不可言的人。” 景元帝手慢慢停了下来,抬起眼眸看向虞昉。 虞昉迎着他的打量,面色平静道:“你看,你出身皇家,也与穷人一样,都是吃五谷杂粮而活。没有什么是应该,你们母子发疯,以为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给自己找了一大堆借口理由,拉着一大堆人给你们陪葬。天道真有轮回,你们敬畏菩萨,鬼神。却独独没有敬畏人命,生灵。人有来世,轮回。下辈子,你们母子应该会做穷人,连黑面都吃不饱的穷人,一辈子无法翻身,连猪狗都不如的穷人。” 景元帝脸上的疯狂,戾气,渐渐一寸寸皲裂。 虞昉道:“死,比活着容易多了。人有来世,轮回。下辈子,你们母子应该会做穷人,连黑面都吃不饱的穷人,一辈子无法翻身,连猪狗都不如的穷人。” 景元帝痛苦地闭上了眼,“我该如何办,我如何能面对楚氏的祖宗?以前阿娘骂我,我不明白,如今明白,却为时已晚。” 虞昉也不做声,任由景元帝流泪。 半晌后,景元帝呜咽着,哀哀道:“我去,我去,我去求阿娘开门。阿昉,求你放我阿娘一条生路,不要杀我阿娘!” 第46章 风越来越大, 小雨夹着雪花,漫天飞舞。 城墙下,一道踽踽独行的人影, 晃晃悠悠逐渐走近。 “谁?退后,再靠近,休怪我们放箭了!”城墙上的兵丁大声呵斥。 守将张邸也看到了, 只人空手前来,他也没下令攻击,疑惑邸打量着来人。 突然, 张邸瞪大了双眼,难以置信道:“陛.......陛下?” 张邸身为羽林军守将,曾远远见过一次景元帝。他生得美貌, 只一眼便过目难忘。 哪怕此时的景元帝衣衫凌乱,人也骨瘦形销。不过, 踏着风雪, 在两军对垒中而来,反倒仙气飘飘,不似凡尘中人。 兵丁听到张邸的声音,迟疑着放下了手上的箭, 与同伴们议论起来。 “那真是陛下?” “张守将说是,那就肯定是了。” “雍州军会这般好心,放了陛下?” “谁知道,我们且看着吧。” 景元帝在城墙下站住了, 雨雪洒落在他的肩膀上,雪很快消融不见, 只留下些雨珠。 他微微仰头,并没去看城墙上的兵将, 极为缓慢扫过厚厚的城墙,每一块砖石,每一道缝隙,木包着黄铜的,巨大的城门。 他这短暂的一生,都在宫中长大,极少出来过。偶尔出京城到行在避暑,也是前呼后拥,身边禁卫林立,从辇车看出去,只能看到人墙。 对建安城的城墙,城门,景元帝很是陌生。 这股陌生,却像是有坚冰刺进他的心,痛彻心扉,血被冰冻住,不见血,只能看到血洞。 <a href="腹黑文 第92章 这是楚氏重重家门的最后一道。 虞昉说:“雍州府才是楚氏的大门,虞氏替楚氏守了近百年,在雍州府生,雍州府死。楚氏却不满意,认为虞氏要破门而入,抢了楚氏的家财。” “楚氏的家财,呵呵,你当着楚氏的家,却从来没弄清楚,楚氏的家财,究竟从何而来。你不能让牛马既要耕地,还要戏弄牛马,让牛马跟猴一样,去街上翻跟斗弄杂耍。” “我说这些,你不会懂。那我还是说得简单些,你们不行,都不行。这是人世,你们长着人的脸皮,却没有人味。” “你阿娘,她已经老了,死不死,其实没那么重要。只你阿娘身上背负的人命,她生生世世沦为牛马,都还不清了。” “我?我身上背负的人命?我救的人,远比因我而死的人多太多。如果我有罪,也让我沦为牛马偿还,很公平。那么,你呢?” 景元帝问自己,他不知道答案。 冰冷的雨雪拍打在脸上,冷得人麻木,眼睛也快睁不开。 景元帝浑然不觉,声音嘶哑道:“开门!” 张邸一时没听清楚,上身往城垛下探去,想要听得更清楚些。 “开门!”景元帝加重了声音。 “开门!”景元帝再喊,声音一声高过一声,几近撕裂。 张邸听清楚了,他神色大变,忙叫来亲信,道:“快看着,我进宫去。” 这般大的事情,他做不了主。兵符在姚太后手上,不能凭着景元帝的命令,必须见到兵符。 “头儿,南城门那边有消息,说是城外那些人在传,京郊的那些田地,雍州军在让人丈量,要全部分出去。” “什么?!”张邸大惊失色,他在京郊也有上百亩的良田! 他们守着建安城,城内已经缺衣少食,不少忍受不住饥饿寒冷的百姓,跑出来到处砸门,抢杀。 等平民百姓都饿死冻死,余下的贵人,也终有弹尽粮绝那一日。 打出去,雍州军以逸待劳,巴不得他们送上门。 要是再迟些,田地被分割殆尽,要回来就难了! 张邸慌慌张张进了皇城,六部衙门连着政事堂,官廨的门紧闭,到处都冷冷清清。 “张守将?”张邸穿过了护城河的桥,迎面走来一人,他抬头看去,见是黄枢密使,忙抬手见礼:“黄枢密使,出大事了!” 黄枢密使听张邸说完,神色也晦涩难辨,道:“丈量土地的事情,太后娘娘已经知晓,我们先前刚从御书房出来。陛下他.....” 张邸不顾上下尊卑,生硬打断了黄枢密使的话:“黄枢密使,属下觉着,陛下做得对。陛下一心为民,心系京城的臣民,陛下是真正的仁善之君。” 黄枢密使垂下了眼帘,这些时日以来,他苍老不少,泛着青色的下眼睑耷拉着,像是挂着两只口袋。 “太后娘娘身子不好,先前太医刚给她诊过脉,留着严相在说话,你别去打扰了,我随你前去看看。”黄枢密使道。 张邸暗自长舒了口气,侧身让过黄枢密使,落后半步,小声道:“严相的儿子,几个孙子,都没了。他......” 姚太后防着京城的世家大族南下逃走,先杀了严宗的儿孙敬猴。他一声不吭,病了一场,拖着病体,又回到了政事堂。 严宗还有原配夫人生的大儿子,长孙活着。死的是继室生的二儿子小儿子,以及他们所出的孙子。 以雍州军的以往做派,攻进城之后,严宗卖官鬻爵,拉帮结派,肯定活不了。 严宗生怕严氏绝后,就是爬,也要爬到朝堂,与坚守的姚太后共存亡。 “严相的胸怀,非你我能及。”黄枢密使淡淡道。 张邸挤出笑,接连说是是是,没有做声了。 出了宫,黄枢密使带着张邸,并未前去城门,而是坐车去了几家清流府上。 张邸紧跟在黄枢密使身后,心情很是复杂。 难怪黄枢密使能做到枢密使的位置,成为姚太后的亲信。他这份本事,可不比严宗低。 雨雪仍然细细密密下着,黄枢密使的马车,驶向了城门。 城门前已经开始拥堵,不少百姓不顾兵丁的警告,聚集在了那里,愤怒高吼。 “开门!” “打开城门!” “陛下都让你们开门,你们却不听陛下的旨意!你们抗旨不尊,想要饿死困死我们,你们猪狗不如!” 看到黄枢密使的马车,有人冲出来,挡在面前激动地道:“下来,狗官,快滚下来,开门!” 张邸变了脸色,恼怒不已。见黄枢密使气定神闲,不禁愣了下,也跟着平缓了下来。 正好,瞌睡来了有人送枕头。 他们是在顺从民意,天意。 黄枢密使让马车停了下来,率先下了车,朝着周围的百姓团团一礼。 “本官乃是枢密使,诸位这些时日,受苦了。”黄枢密使感慨地道。 竟然有朝廷大官朝他们赔不是,大家一时都没反应过来。 “本官听闻陛下在城外让开门,陛下心系天下,黎民苍生,不忍见到诸位受苦,本官深感惭愧。” <a href="腹黑文 第93章 似乎说到了动情处,黄枢密使哽咽了下,抬起衣袖拂面,悄然拭着眼角。 “让诸位受苦了。”后面又来了马车,车上陆续下来了几人。 这几人大家就熟悉了,他们曾无数次公然批评朝廷,因此被申斥罢了官。 大家讲他们视为自己人,纷纷涌上前,七嘴八舌说了起来。 “王御史,我家已经没有米下锅了,快要饿死。贵人不缺吃,他们不顾我们的死活,我们要吃饭啊!” “江大学士,我们要饭吃啊,我们要活着啊!” 有人哭了起来,哭声传开,城门前一片痛哭声。 黄枢密使低垂着头了,与他们同悲,看了眼张邸。 张邸恍惚回过神,忙清了清嗓子,极为愤慨邸道:“黄枢密使,陛下在风雨中等着,岂能让陛下与万民同悲,城门奸佞小人把持,属下去开城门!” 大家听到开城门,哭声逐渐停了,带着难以置信,各种忐忑,一起朝张邸看去。 张邸神色肃然,理了理衣冠,朝大家一礼:“诸位,若我有不测,还请诸位护着我的家人一二。” 说罢,张邸决绝转身,迈着踉跄的步伐,来到了城门边,扬起手上的令牌,气沉丹田喊道;“开城门,迎接陛下!” 城门卒也惊慌不安,见到令牌,毫不犹豫上前,拉绞索,抽铁棍。 城门,吱吱呀呀,升了上去。 景元帝望着前面的城门洞,高呼陛下的呼喊,神思恍惚,转动僵硬的头,看向身后。 虞昉一身玄色衣衫,身披玄色大氅,骑在马上,怀里不知抱着什么东西,踏马而来。 在虞昉身后,是带着凌冽杀意的雍州铁骑兵,马蹄踩在地上,地动山摇。 景元帝没动,虞昉的马很快到了他的身边,她神色冰冷,道:“走。” 向和从后面赶着板车上前,对他呲了声,两个兵丁跑过来,将景元帝抬到了车上。 景元帝全身早已经僵硬,骨头咯咯响,这时身子终于有了些知觉,蜷缩着身子,将头埋在了膝盖里。 城内的百姓,自发站在了御街两旁。黄枢密使哭着上前喊:“陛下,陛下啊!” 向和不客气甩了个鞭花,黄枢密使差点被抽中,他吓得接连后退,再也哭不出来了。 虞昉从马上跳了下来,黑塔紧随其后下马。有人看到他们手上,都抱着一块木牌,木牌上写着字。 “阿爹,我们归京了!”虞昉对着木牌,喊了声。 “虞怀昭,是虞大元帅!”有人认了出来,不解道。 黑塔随后喊道:“虞老将军,我们归京了!” “虞文易,是虞氏那位随着太宗打天下的老将军!” 进来的兵将,手上都抱着木牌,随着他们走过,接连喊出木牌上的名字。 “是虞氏一族,百年以来镇守雍州府的灵牌!”有人声音发颤,尖声道。 抱着灵牌的兵丁,一眼望不到尽头。 “还有阵亡兵丁的名录,那么厚,比城墙都厚的名录!” “这么多虞氏人死在了雍州府,是我,我也不服!” “是楚氏对不住虞氏!” “听说雍州地没办法种,一锄头挖下去,底下都是白骨。你看那阵亡兵丁的名录,果真传闻为真啊!” “虞氏千古,是虞氏仗义,用命护着我们这些人啊。” 有人开始抹泪,如先前一样,道两旁响起了呜呜的哭声。 雨丝不知何时停了,转成了细碎的雪化飞舞。 苍天万民同悲。 御街的尽头,姚太后孑然一身,挺直脊背立在那里。 虞昉脚步也慢了下来,与她平静对望。 第47章 严宗一众朝廷大臣也来到了御街, 神色各异,不远不近站着。 姚太后冰冷带着不屑的目光,在雍州众人抱着的灵牌上掠过, 最终停顿在虞昉的身上。 半晌后,弯腰捂着嘴一阵痛咳,身子站立不稳左右摇晃。一旁紧张候着的黄嬷嬷担忧不已, 赶忙上前搀扶住她。 “你来了。”姚太后直起身,拂开黄嬷嬷的手。 虞昉道:“我来了。” “可惜你摆出这般大的阵仗,终究是乱臣贼子。”姚太后抬着下巴, 神色倨傲道。 虞眆神色很是平静,不急不缓道:“这近百年大楚边关的太平,是他们用血泪, 用生命换取而来。他们是守卫雍州府的一众将领,虞氏一族, 雍州府的平民兵丁, 是你们口中看不起的武将兵丁。我认为,既然他们流了血,没了命,不该被忘记。论谁最该踏进建安城, 当属于他们。他们早就该这般进来,所以我带他们来了。” 雪下得愈发大,春雪漫天,风在呜咽。 “都是雍州阵亡的兵将, 他们该来!”黄枢密使混在人群中,念叨了句。 “雍州军阵亡的兵将, 他们该来!”围观的人群听到了,接连高呼。 “雍州军早就该打进来, 杀了这些贪官污吏,不拿我们当人看的狗官!” 御街上的人越来越多,得了消息冒着风雪而来的百姓,自发站在了雍州军一边,与姚太后严宗一行对峙。 <a href="腹黑文 第94章 虞昉的戊装上落满了雪花,她疲倦而消瘦的脸庞,始终坚毅而冷静。这时她笑了下,笑容极淡。 “乱臣贼子,这句话,对楚氏也适用。不过,我无意与你争辩,更不是来与你吵架,没必要。” “果真是巧言令色。”姚太后哈哈笑了,她仿佛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事,一边笑,一边抬手指向景元帝的方向。 景元帝木愣愣抱膝坐在板车前,像是一尊冰冻的石像,眼神空洞而苍白,仿佛天地间,就余下他一人。 “你挟持天子,领着大军到了皇城前,那你且说说看,你为何而来?”姚太后厉声质问。 “不服。”虞昉也笑,很是轻松坦白地道:“就是不服。” “呵呵,不服!”姚太后神情讥讽,冷笑连连。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朝廷容你虞氏掌控雍州府近百年,雍州府一直是军州,穷或富,都是你虞氏治理得不好,何来的脸不服!” “因为我是人啊,是人就会有不服。不过,”虞昉摇了摇头,遗憾地道:“当兵的守卫疆土,这是兵将该做之事。只你不明白的是,将士守卫的是国,是疆土,疆土上的百姓,而非你楚氏。” 姚太后怔住,接着又缓缓笑了:“阿昉,你能打进来,我以为你很聪明,没想到你不过如此。楚氏败了,你虞氏也坐不稳江山。” 虞昉哦了声,道:“无所谓,我虞氏若变成楚氏这般,是该亡。姚太后,我好奇的是,你很聪明,厉害。你甘心吗?” 姚太后脸上的冷笑逐渐冰冻,失神望着远处,久久无声。 她甘心吗? 虞昉不做皇后,她打进了京城,她会做女帝! 可她自己,她姚九仪呢? 这一辈子,汲汲营营,耗得油尽灯枯。 她并不在意虞昉口中的民,公道。 她要的,只是无上权势,尊荣。 她深信,虞昉也如她一般。 她们选择了不同的路,虞昉没靠着固宠,晋升份位,生儿子,换取想要的位置。 虞昉自己能打回去,不服她的,都被她杀了。 姚太后干涩的双眸,逐渐有了湿意。变得浑浊的目光,朝景元帝的方向看去。 他没本事,自私凉薄,肖似其父,也肖似她。 姚太后腹部剧痛,痛得她弯下腰,又拼劲全力直起身,脸色变得青灰。 “我,我姚九仪.....”姚太后喘息着,说得极为艰难,她知道自己大限将至,吞下去的砒.霜,已经在发作了。 “我姚九仪,对不住天下苍生,却对得住你。阿昉,我亲手抚育过你,你这般心狠......” 姚太后嘴角的血溢出来,神情痛苦而狰狞,“阿昉,你这般心狠......” 声音低下去,姚太后倒在了地上,蜷缩成了一团。 “娘娘,娘娘啊!”黄嬷嬷扑上去,抱着姚太后枯瘦的身体大哭不止。 “阿娘,阿娘!”景元帝回过神,不顾一切跳下车,朝着姚太后奔去。 兵丁欲上前阻拦,虞昉站在那里没动,她没示意,向和便制止了他们,奔到了虞昉身边。 地上滑,景元帝摔了几跤,他浑然不顾,爬起来再向前跑,扑到姚太后面前,哭得嘶声力竭:“阿娘,阿娘!” 原本群情激奋的百姓,看着姚太后的惨状,不忍低下头,有人开始默默抹泪。 “真是可怜。毕竟是自己的亲娘,惨死在自己的面前,哪能不伤心。”有人低语道。 “可怜,能有你我可怜,要不是她下令不许开门,我们哪能连桌椅都砍了来烧火取暖?” “唉,人都死了,你少说几句吧。” 人死为大,他们到底没再说多了。 虞昉吩咐向和:“收敛一下,进宫。其余一应事务,按照原来的商议进行。” 向和应是,忙着安排了下去。黑塔领着亲卫,护卫虞昉进宫。老钱桃娘子铃兰几人自然跑了过来,挤在了亲卫队中。 哭得快晕过去的景元帝被拉开,姚太后的尸首被收敛进棺椁中,送到了京城的皇寺地藏殿停放。 朝臣门被勒令在府里不许出门,京城城门打开,买卖粮食柴禾等优先进入。 宫女内侍被亲卫呵斥,不许到处走动,皇城到处空荡荡。 虞昉走过护城河,踏上护城桥,经过宫门,到了福元殿广场前。 黄瓦红墙的殿宇,在风雪中矗立,巍峨而庄严。 老钱凑到虞昉身边,挠着头,欲言又止。 虞昉看了他一眼,道:“怎地了?” “嘿嘿,将军,我就是心里乱得很。前面就是上朝的地方了吧?”老钱心乱,话也说得凌乱。 “应当是。”虞昉道。 “将军......那姚太后死了,那漂亮小白脸哭得跟死了亲娘......嘿嘿,我说错了话,他真是死了亲娘。” 老钱偷瞄着虞昉,吞吞吐吐道:“姚太后这般一死,将军可是不好处置那个漂亮小白脸了?” 姚太后在众目睽睽下自尽,虞昉这个逼死前朝太后的名声肯定是落下了。她要再处置景元帝,那她就是赶尽杀绝,变成了不近人情之人。 <a href="腹黑文 第95章 人就是这般,很快好了伤疤忘了痛,同情心很是不稳定。 桃娘子不悦瞪着老钱,骂道:“你问这般做作甚?难道你没长眼睛?那么多人看着,还有些人都哭了,将军能怎么办?将军总不能与天下人作对,再杀了景元帝。就是将军不怕,如此不值当的事,你都看得见,将军难道还不如你?” 老钱缩着脖子不敢作声了,桃娘子犹不解气,一把将他推到了后面,滋味颇为复杂道:“姚太后还是心软,她拼着当众一死,临到最后,还是护住了他。” “真是狠人啊。”老钱对姚太后颇为佩服,道:“姚太后是被朝廷这群官员拖住了手脚,要一开始,她就大开杀戒,如今鹿死谁手还难说。” 所谓的规矩,束缚住了姚太后,她被圈住不得施展。 要是一开始就大开杀戒,姚太后的命令出不了福元殿。乱起来,规矩逐渐被打破,她将反对之人绑在一条船上,她才有了时机。 可惜,她的时机来得晚了。 虞昉眼前浮过姚太后不甘的眼神,她说自己叫姚九仪。 九仪,是礼节,也是各种规矩。 虞昉很不喜欢那些臭不可闻的规矩,经过了千百年,在后世仍在祸害人。 经过了广场,到了福元殿前,铃兰很是失望道:“我还以为皇宫有多气派呢,这殿宇,屋子真小气,还比不过我们将军府!” 老钱道:“京城寸土寸金,同样两进的宅子,价钱是雍州府的十倍不止。如何只看大小,得看价钱。” “反正就是小,小气!”铃兰撇嘴,看桃娘子也不以为意,立刻笑了,垫着脚尖跑到了她的身边,小声嘀咕起来。 虞昉听着她们的小声说话,如同平时在雍州府那般,不禁也露出了笑意。 如此场合,他们都视同寻常,她喜欢他们这份宠辱不惊。 进了福元殿前殿,虞昉在门前略微停顿,望着最前面宽大的龙椅,抬腿迈了进去。 几人跟在虞昉的身后,也进了大殿,转头到处看稀奇。 能有上朝资格的官员不多,大殿不算太宽敞。兴许是许久没有朝会,门久未开启,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霉味。 老钱蹲下来,仔细摸着地上的钻,惊喜地道:“瞧这砖,多光滑,传闻不假,这里面金闪闪,还真有金子!” 桃娘子踹了他一脚,嫌弃地道:“叫什么叫,真是没见识!” 虽这般说,桃娘子也兴奋得很,看得目不转睛。 这可是百官上朝的大殿啊,没曾想,他们真来到了这里! “虞老抠没能来,嘿嘿,我得写信给他,让他羡慕死!”老钱起身,摩拳擦掌道。 虞冯镇守雍州,韩大虎他们在夏州防着西梁,都没能随着前来。 虞昉难得遗憾,她踏着台阶,缓缓走上了龙椅,在上面坐了下来。 龙椅宽大,差不多能坐两个虞昉,雕着精美的龙纹。 今日走了走太久,虞昉这时有些累了,双腿随意搭在一起,慵懒靠在椅背中,满意地道:“这龙椅,坐起来真是不错!” 第48章 过了不到三天, 京城就基本安定了下来。 化雪后的天气虽然寒冷,百姓却踊跃走出家门,商贩货郎, 杂货铺小铺子已开了张,货物的价钱也回落了七八成。 世家大族的铺子,如他们的宅邸一样, 仍然大门紧闭。 不过这些铺子不是绫罗绸缎,银楼,便是昂贵的酒楼等, 对于寻常百姓的日子,毫无影响。 衙门也没开张,建安城的秩序井然, 甚至比太平时日还要安定。 混混地痞上面没人护着,不敢轻易冒出头了。 大门背后的朝臣官员, 却如热过上的蚂蚁, 无人能安稳。 没有他们,外面照样运转,反倒显出了他们是一群只拿俸禄,却不做事的废物。 建安城府尹张仲滕日日站在廊檐下望天, 望了几天也没望出个所以然。掐着指头算着日子,该鞭春牛,春耕了。 张仲滕脑子灵活得很,当机立断, 从角门偷偷出去,坐车到了金大学士的府上。 金大学士是武殿阁大学士, 被姚太后罢了官,穿着一身宽松的道袍, 亲自拿着花锄在翻地准备种花,衣袍下摆与鞋子都沾满了泥,看上去不修边幅,颇有几分洒脱不羁的气质。 听到贴身小厮前来传话张仲滕求见,金大学士也没觉着惊讶。 “让他进来吧。”金大学士很是气定神闲道。 小厮出去,领了张仲滕到了花园,金大学士仍在挖土,笑呵呵道:“张府尹来了,我得抓紧将这片地挖了,还请张府尹且先等一等。” 张仲滕摸不清金大学士的想法,心中虽急,到底上门求人,只能按耐住性子,等着金大学士挖地。 花锄小,金大学士动作优雅,张仲滕估摸着,等他挖完,冬天都要来了。 “金大学士。”张仲滕坐不住了,上前撩起衣袍蹲下来,道:“我帮你挖。” 金大学士将花锄递给了张仲滕,直起身捶着腰,叹道:“老了老了,做这点活,都累得喘不过气。” <a href="腹黑文 第96章 张仲滕心道你年轻时也没种过地,地还冰冻着,花锄下去,只能挖动半点皮毛,忍不住问道:“金大学士,这地你打算种何种花?” “种稻子。”金大学士道。 张仲滕手僵住,看了看地,再看了看金大学士,确认他可是在说笑。 巴掌大点的花园,能种稻子?何况,建安城都是水稻,他这花园是旱地,还要引水弄成水田。 偌大的大学士府,难道没一个会种地之人,劝说金大学士几句? 金大学士将张仲滕的反应看在眼里,笑呵呵道:“城郊的田地,已经丈量完毕,府里田产分了出去,以后要吃饭,多一块地种种,多收一碗饭的粮食也好。” 张仲滕霎时脸色大变,雍州军还未进城的时候,传出过要丈量城郊田地的风声。 朝廷变了天,皇城的主子易了人,估计大家都忘记了此事。 “金大学士,虞......”张仲滕不知该如何称呼虞昉,含糊着道:“她真要将田地都分出去?” “这分不分,你我也做不了主。”金大学士气定神闲道。 “俗话说,好难不吃分时饭。这田地又不是你我的祖产,分出去就分出去吧,” “你说得容易!”张仲滕脸色白了,想到自己的田产庄子,好险没骂出声。 金大学士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道:“我还要挖地,张府尹若没事,还是先回去吧。” 张仲滕忙拼命压下那股怨气,斟酌了下,干脆道:“金大学士,我心里没底,才舔着脸上门来,请金大学士指点一二。” 金大学士唔了声,“不敢不敢。” “我当着府尹的差使,管着京城这一摊子事。说句难听的话,我是建安城百姓的父母官,六部衙门可以关着,建安城的府衙,却不能不开。防火防盗,打架殴斗,开春鞭春牛,哪一件能缺得了衙门。唉,如今雍州军进了城,这主子究竟是何种打算,我心中着实没底啊!” 张仲滕长揖下去,道:“金大学士,你觉着,我该如何办方妥当?” 旧朝已去,新朝还未成立。他们都不想先跪下迎新帝,怕落得骂名。又舍不得权势富贵,想要推举人出来给新君磕头,他们好顺势高呼万岁。 金大学士已无心官场权势,当然不会接张仲滕的话,道:“老朽已经是寻常百姓,闲事会友吃酒,忙时种地种花,哪能指点张府尹。张府尹,你真有疑问,我倒建议你,直接进宫去,向虞将军回禀。” 张仲滕暗自懊恼不已,暗着骂了句老狐狸,雍州军进城时,他们几人可是最先出现在御街上。 从金大学士府出来,张仲滕一肚皮烦躁上了马车。车轮晃悠,他一下顿住了,踢了踢车壁,喊道;“进宫!” 金大学士说得对,他身为府尹,本就属于天子直接管辖,替天子看守城,有事也只向天子直接回话。 虞昉虽还未登基,她已经是实打实的新朝帝王,他去请安回事,也是应有之理! 到了皇城前,张仲滕下了马车,吃惊地发现了好几个面熟的车夫。 有黄枢密使,户部文尚书,礼部高侍郎,吏部苏尚书,御史台钱御史...... 张仲滕心情很是复杂,同时加快了脚步。这晚一步,就被落下了一大截! 虞昉暂时没见他们,她很忙。 雪化了,眼见就要开春,她要忙着春耕之事。 城外的田地已经丈量完毕,建安城的土地田亩与收到的赋税做对比,数据惨不忍睹。 放在她手边的田亩账目,都是无需缴纳赋税的官田,黄庄,以及世家大族名下的田产。 不仅仅是建安城城郊,甚至离得近的江陵府,颍州府的良田,都被世家大族瓜分殆尽。 朝廷必须收到粮食,缺口的部分,便只能摊派到平民百姓头上。 世家大族,权贵们吃的每一口肉,穿的没一寸绫罗绸缎,都浸透了血泪。 虞昉看了一会,将账目一扔,对守在一边的黑塔道:“将他们叫到大殿。” 黑塔应是出去,虞昉起身,伸了个懒腰,从后殿到了前殿。底下大殿已经立着几个朝臣,见到虞昉走出来,先是一愣,接着长揖下去。 虞昉在龙椅上坐下,双手搭在龙椅扶手上,随意道:“我不认识你们,你们且先自报家门。” 底下几人再次愣住,彼此看了看,这下张仲滕机灵了,率先上前一步,抬手见礼:“陛下!” 毫不含糊的一声陛下,让虞昉抬了抬眉,也让其他几人一起朝他看去,面色很是难看。 狗东西,好不要脸,居然被他抢了先! 张仲滕介绍了自己,道:“陛下,臣前来回禀鞭春牛之事,眼下快要春耕了,鞭春牛不能耽搁。” 虞昉见过鞭春牛,她哦了声,问道:“若不鞭春牛,可是百姓就不会春耕了?” 若没有张仲滕这个府尹,建安城可会乱了? 虞昉虽没说得那般直白,张仲滕的脸还是变得火辣辣,心中没底,什么话都不敢说了。 虞昉没再理会张仲滕,示意其他几人自报家门。 <a href="腹黑文 第97章 黄枢密使等人说完,与张仲滕一样,不敢多言,战战兢兢肃立在大殿,等候虞昉发话。 虞昉道:“你们来了正好。黄枢密使,以后枢密院取消,只留兵部。你回府等着安排吧。” 没曾想,虞昉一开口,就拿下了枢密院,枢密使可是等同于宰相! 黄枢密使心沉到了谷底。他以为自己是姚太后的人,虞昉肯定不会留下他。 虞昉解释道:“枢密院与兵部的职权不明,不需要那么多的官员。其他的各部,会酌情调整。” 其他几人松了口气,毕竟六部仍在,他们还是有机会。 “丈量田地的事情,你们都知道了?”虞昉问道。 众人一起应是,心中不由得更忐忑了。 虞昉干脆直接道:“既然你们都已知晓,我也不拐弯抹角。田地你们可以继续留着,也可以拿出来。要是继续留着,必须与平民百姓一样缴纳粮食税。若你们拿出来,就无需管赋税了。黄枢密使,你先来。你府上的千亩田产,打算如何处置?” 黄枢密使脸色惨白,虞昉根本不给他考虑的时机,且她先前说让他回府等着安排,至于会安排到何处,还只是随口一说,他这时也辨别不出来。 千亩良田...... 黄枢密使只一想就心痛不已,虞昉似乎等得不耐烦了,左右腿换了个姿势,手指敲着龙椅扶手。 咔哒,咔哒,一声声,像是在黄枢密使脑子里敲。 黄枢密使左思右想,田地还是留在手上为好,至于以后的粮食税,难说了。他横下心,道:“臣愿缴纳粮食税。” 虞昉道好,“去岁的粮食税,黄枢密使准备一下,先缴纳了。若没有粮食,按照市价,可用钱财抵消。我只收取一年,以前的,我不追究。” 黄枢密使心更痛了,顿时急了:“陛下可是要将我们这些读书人,朝臣都赶尽杀绝?” 其他人心中有自己的小算盘,不过都按耐住不动,看虞昉如何处置黄枢密使之事。 他们心中所思所想,虞昉压根不在乎。这些人随便拉出去砍头,绝不会冤枉了他们。 田地在谁手上无关紧要,但是赋税,她必须拿回来。她活着的一日,都会不顾后果,强势推行官民同交赋税。 哪怕战火再起,粉身碎骨,她也在所不惜! 否则,她违背祖宗规矩造反,得来的江山社稷,与楚氏并无不同。 虞昉一眼扫视过去,神色平静,却带着无形的威压,底下一众人都不敢抬头。 “黄枢密使府上的田地,在入主枢密院之后,飞速增长。这田地从何而来,我要是真查,黄枢密使,这才叫赶尽杀绝。” 黄枢密使头皮直发麻,耷拉下脑袋,大气都不敢出。 虞昉道:“黄枢密使问我可是要将你们这些读书人,朝臣都赶尽杀绝。黄枢密使,你是在教我做事?” “臣不敢!”黄枢密使赶忙俯身下去,连声道不敢。 虞昉道:“既然黄枢密使不敢教我做事,我敢教黄枢密使做事。黄枢密使,你是读书人,书上都是圣人言,仁义礼智信,黄枢密使觉着,你做到了哪几点?” 她的眼神,缓缓看向其他几人,声音不高不低:“若做不到,我以为,还是别以读书人自居。” 底下众人冷汗直冒,虞昉再次问道:“你们呢,要如何处置府里的田产,是缴纳赋税,还是将田产还回来?” 第49章 究竟是还, 还是缴纳赋税,他们必须给出个答案。 只跪迎新君,高呼万岁的想法, 已经不合时宜。 在史书上,并无如虞昉这般的新君。 虞昉从西梁杀到大楚,世家大族已经被杀得七七八八。余下来的, 都是真正的清流。 张仲滕横下心,率先出列,做出了与黄枢密使相同的选择:“臣愿意缴纳赋税。” 其他人见状, 也纷纷做出了选择。吏部苏尚书沉吟了下,壮着胆子问道:“陛下,臣可能斗胆多问一句?” 虞昉点头, 很是好说话道:“你且说就是。” 苏尚书道:“臣可能交回一部分田地,自己留着一部分, 依照田亩数缴纳赋税?” 虞昉干脆利落应允了:“可。” 苏尚书忙稽首谢恩, 其他人愣住,暗自懊恼不已,骂苏尚书狡猾,果真是在户部浸淫多年, 算盘打得真是精。 虞昉岂能不知其他人心中所想,大方地道:“你们也可以更改,既然你们先到了这里,这是给你们的方便, 其他人就没这个待遇了。” “谢陛下!”众人一喜,齐声谢恩。 虞昉摆摆手, 看向苏尚书,道:“你与张府尹一并去负责此事, 拿着户贴,田亩账册核对。张贴布告出去,五日之内必须前来重新登记造册,如不前来者,田亩充公,重新分配。” 苏尚书与张府尹神色一喜,不怕做事,就怕没事做,如黄枢密使这般,连枢密院都没了,只能回去不安等着召用。 虞昉问道:“你们可还有事?” 其他没得派差使的人便有些急了,不过眼下他们也不敢轻易提出来,只能称无事。 <a href="腹黑文 第98章 虞昉:“好。没事便回吧。” 陈御史终于忍不住,问道:“陛下,不知明朝可有朝会?” 要是有朝会,他们便可以顺风下坡来上朝,保住差使。 虞昉本想后面逐步公布,既然有人问起,她便道:“大朝会也要调整,朝会尽说废话,解决不了实际问题也无用。以后大朝会改成半年一次,若有实际需要,则小范围召集商讨。官员的三年一期考评,改为每年的述职。无法进京者,则提前修书进京。此事由吏部主使,御史台监督。朝臣官员做了那些差使,实事,虚报谎报者,一律革除差使,追究其责任。另,刑部与大理寺,礼部一并研究,将各条律法细化,做出统一的解释,以后官员审案时,照律审理,情不可大于法,也不可贪赃枉法!” 余下之人也得了差使,既高兴,茫然,又新奇。 走出大殿,黄枢密使神色灰败,低着头闷声不响往外走去,张仲滕则等着苏尚书。 苏尚书与刑部于侍郎在说话:“老于,真正变天了啊。” “不是早就变了天?”于侍郎从刑部去翻腐尸的郎中出身,在刑部蹉跎了近三十年,对律法有深刻的见解。 律法归律法,断案归断案,审理归审理,卷宗归卷宗,毫不相干。 虽荒唐透顶,却早已稀松寻常。 于侍郎胸口滚烫,他没想到,革新律法,竟然是由背地里骂杀戮深重的女罗刹提出! 陈御史也感慨不已,“唉,以前总说肃清朝野,革新吏治难如登天。这登天的事,如今真要做到了。” 于侍郎道:“登天梯是尸山血海。杀几个贪官污吏无用,杀一家一族,就容易多了。” 杀一家一族何其容易,帝王怕落得暴君的名声,也怕世家大族联起来反。 虞昉手握雍州军,雍州军都是硬骨头,虞氏在雍州府多年,这群兵将,早已习惯了雍州的吏治习气。 大楚其他州府衙门,官员的各种人情世故,在他们面前不适用。 张仲滕沉默了下,道:“习气并非一两日能养成,一年,十年,甚至百年之久。天经地义的事,也并非天经地义,规矩也并非一成不变。要是陛下能功成,影响的,是千秋万代。” 不知何时,黄枢密使转了回来,听到他们的议论,怅然自嘲而笑。 丁侍郎负手在身后,哈哈大笑:“安能以身之察察,受物之汶汶者乎!” 众人各自出宫,午后,王御史并江大学士等人进宫求见,虞昉翻了下名录,几人都是深受百姓称赞的清流儒士,便抽空在中殿御书房见了他们。 几人进殿长揖下去,虞昉见他们都上了年岁,便很是客气道:“诸位无需多礼,请坐。” 谢恩之后,几人落座,铃兰单手举着托盘上了茶,江大学士看得新奇,赞道:“小娘子好臂力!” 铃兰大大方方笑了,还颇为得意地晃动着胳膊展示,江大学士连声称赞:“雍州府果真养人啊!” 虞昉道:“铃兰是个例,因为雍州府寒冷,需要吃更多的饭、肉菜方能维持生命。雍州府土地贫瘠,要到四五月份,天气方暖和些,其他人身体也就稀松寻常。不过,江大学士说得也没错,雍州府也算得养人,养的是气节,血性。” “虞将军所言及是。”江大学士起身一礼,神色肃然道:“雍州府乃至雍州军的气节,在下一直甚是推崇。” 王御史这时迟疑着起身,道:“按说不当再称将军,只将军尚未登基,定国号,暂以将军称呼。在下请将军早些登基,稳定天下之心。” 其余几人跟着起身,齐声恳请虞昉早日登基。 虞昉颔首回礼,抬了抬手,几人坐了回去。 “诸位的心意,我心领了。至于称呼之事,诸位随意便是,我不在乎这些细枝末节。登基国号,会日后再定,眼下以春耕,太平为主。” “先前在下听说,将军准备分田地。”江大学士犹豫了下,恳切地道:“将军,在下以为,此事要慎重。民间有句话叫做穷生奸计,富长良心。若是分得不均,恐又会生事。” 虞昉道:“江大学士顾虑得是,不过,也有穷且益坚,为富不仁的说法。这要看个人的品行,律法的约束。我更相信,若生奸计的穷人,能变富的话,他们也愿意长良心。再摊开了来说,一亩地能产多少粮食,一个成年劳力,能种多少亩地,就是不交赋税,服徭役,一家人能吃饱已经算大幸。至于变富有,便是奢望了。一件事做不到人人满意,菩萨也不行。有人信佛,有人崇道。只要保证超过七八成满意,就已经足够了。” 江大学士听得很是认真,惭愧道:“是在下小人之心了,民生多艰,难呐!” 他们几人没提自己府上田地之事,也未曾为他们一等有田产之人求情,叫不屈。 虞昉很是欣慰。 在任何的时空,都不缺真正的脊梁清流。 有些朝代,将他们的脊梁骨打断了,有些朝代,将他们藏着,不许他们出头。 既然送上门来了,虞昉哪能让他们闲着,笑吟吟道:“几位,我是雍州府人,对京城,朝廷还不甚熟悉。江大学士,你可能带个头,帮着我将朝政理一理?” <a href="腹黑文 第99章 江大学士愣住,挠了挠头,不那么情愿应了声是:“在下上了年岁,有时难免精力不济,还要去族学授课,要是有疏漏,做得不好之处,还请将军莫要怪罪。” 首相之位,虞昉肯定要留给虞冯。虞昉看过江大学士的履历,当年的状元郎,进了翰林院,因着不守规矩,当值的时候坐不住,跑去看人家酿酒,去太学偷听算学课,指出教授的错处,年年考评都是下等,差点丢了差使。 不过因为江大学士学问实在好,结交了一群志同道合的友人,好险混到了集贤殿大学士。 因骂严宗是姚太后景元帝用过的草纸,一个词骂了宰相,太后,天子三人,被罢了官。 江大学士不过五十岁出头,养得很好,红光满面,看上去比虞冯都要年轻。 至于他身子何处不好,虞昉也就不多问了,道:“劳烦江大学士,政事堂还空着,暂且作为你们的值房吧。” 政事堂到了最后余下三个宰相,严宗为首,其余的杜相,王相基本说不上话,被称作“摩合罗相爷”。 杜相王相称病日久,已许久没上朝。严府大门紧闭,严宗自从雍州军进城之后,再也未露过面。 政事堂的值坊,岂不是权相了? 为官为宰,全天下读书人莫不盼着如此。江大学士也颇为感慨,不过他看了过去,他们一行共有八人。 枢密院被取消,三衙估计也会精简,只保留兵部之事,江大学士也听说了。政事堂宰相,最多五人,还有虞昉的旧部,他们几人肯定不会全部留任政事堂。 几人走出御书房,江大学士沉吟了下,道:“你们先走,我还有些事。” 王御史他们相信江大学士的品行,他并不贪恋权势,不会故意留下来在虞昉面前争圣宠,都没多问,与他道别出宫。 虞昉听到铃兰回禀,江大学士又回来了,她重新坐了回去,请他进了屋。 江大学士未绕圈子,坐下之后便直言不讳道:“虞将军,我不懂兵,枢密院三衙兵部共存,是为了分权,稳定军队。虞将军要是只保留兵部,兵部权势过重,虞将军可会担心以后君权不稳?” “不瞒江大学士,在这之前,我也犹豫了许久。直到进京,我看到了财赋账目,军营的支出,那时我才下了决心,一顶要精兵减员。精简一千个普通的兵将,还不如精简一个枢密院一房的分管军曹。” 虞昉苦笑了声,江大学士也叹了口气,道:“确实如此,枢密院十二房,校阅兵籍吏房等,他们平时无所事事,只领钱粮不做事,差使也做得一塌糊涂,功夫心思都花在了勾心斗角,中饱私囊,削尖脑袋钻营上去了。” “以前大楚的箭矢,我们收了起来,箭头都生锈,跟木头一样钝,牛皮的披甲都射不破皮。至于吃空饷,乃是最不起眼的小事了。军权是分了,兵都拿去镇压了自己人,对西梁软得没了骨头,就是乌孙都能打得他们哭爹喊娘。” 虞昉神色冷了下来,“民生多艰,艰的不是亩产,不是天公不作美,是这群不事生产的混账!是自己供养的自己人,吃了他们!养兵将用去了近三分之一的赋税,其中将领又拿去了三分之一。这只是明面上的账目,在地方州府,三衙与各路驻军,堪比蝗虫过境。加之府衙县衙的各路官老爷们,一层层盘剥下去,骨缝里的肉都被剔得干干净净。” 想到从陕州府到江陵府这一路过来,虞昉就气不打一处来。 从上到下都烂得臭不可闻,她是接了堆臭狗屎! “真正民富国强了,底下的百姓开始醒悟,他们能安居乐业,没人想着会造反。就算有军队反,他们也要考虑一下,安抚民心。要是他们能遵照以前的律法,各项措施,这个天下谁当皇帝,又有何关系?” 要革新,真正要革新的是官绅,吏治,给百姓喘息的时机。哪怕一亩地能产五百斤粮食,庄稼人还是没活路,同样,小商贩们也没活路,各种商税,沿路的关税,兵税等等税目,都能逼得他们买卖做不下去。 遇到能真正痛下决心割除病瘤的君王,就算功败垂成,面前是悬崖峭壁,江大学士也会毫不犹豫跟着跳下去! 江大学士站起身,长揖下去,红光满面的脸,变得血红,神情癫狂。 “将军,但使忠贞在,甘从玉石焚!”江大学士激昂道。 虞昉微笑,委婉道:“江大学士,你的身子不好,别太激动了。” 江大学士哈哈笑,半点都不见心虚,道:“在下的身子是不好,以前是活一天算一天,现在不同了,我要活得长长久久。将军也要长长久久活着,将军,天下生病日久,要靠着将军,将他们救活啊!” 虞昉道:“也要靠你们。” 江大学士不谦虚了,道:“在下这就回去准备一下,明日早些进宫。对了,在下给将军推举一个友人金进吾,他以前也是大学士,比在下早些罢官,最近在府里自己挖地种菜。他擅长水利,算学,不擅长种地。在下以为,他这般早闲着,苦了府上的地不说,还白吃了这么多年的饭。将军可将他召来一用,不听就揍他,他最怕痛了。” <a href="腹黑文 第100章 虞昉嘴角抽搐了下,道:“可。要是还有真正能做事,品行端正之人,不拘男女,江大学士都可以举荐。等到科举开始之后,就要走科举一途了。” 江大学士大喜,道:“是,将军放心,心术不正之人,再有本事,我也不会举荐。” 朝廷百废待兴,虞昉也有自己的考量。心术正,官民一体,拉帮结派的可能就小了,大体方向不会错。 江大学士准备告退,他眼珠子一转,飞快瞄了眼虞昉。 虞昉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道:“江大学士直说无妨。” 江大学士道:“将军,在下有几个孙儿,不是在下吹牛,他们品行学问都顶顶好,且洁身自好。将军要是选夫,在下将他们送来,随便将军挑!” 虞昉愣了下,心想她都忙忘了,她还有后宫! 第50章 夜色渐渐降临, 晚间的风,吹来湿润之气。天空是亮丽的宝蓝色,往西边, 颜色变得艳丽,五颜六色的云,翻滚流淌。 明朝, 兴许是个好天气。 虞眆站在廊檐下,神了个懒腰,抬腿朝殿外走去。黑塔抱着刀, 率领亲卫,默默跟随在她身后。 皇宫灯火通明,御花园花木扶疏, 樱花枝头冒出了花苞,缀着的水珠晶莹剔透, 静悄悄等着绽放。 经过御花园, 虞昉看到西边立着的沧浪阁,阁楼顶的宝塔,映着灯光与天际的云,仿若她前世常见的霓虹。 虞昉迷茫了下, 朝沧浪阁走了过去。黑塔沉默了下,示意亲卫前去清道,增添布防。 “这里有什么危险吗?”虞昉笑问道。 “宫中怨气阴气中,鬼魅横行, 废帝吵着要在此清修,属下要谨慎行事。”黑塔道。 景元帝被带进宫之后, 便交给了向和去处理安排,原来他被幽禁在了这里。 虞昉哦了声, 问道:“黑塔,你觉着皇宫美不美?” “不美。”黑塔想都不想答道。 虞昉脚步微顿,看了眼黑塔。 真是奇了怪,他们都嫌弃皇宫。 不仅是黑塔,就连最喜欢华贵气派的老钱,新鲜劲过去之后,就跑去与向和住在了营房,成日不知去了何处疯,虞昉再也没在福元殿见过他。 “雕梁画栋,连草木都矫揉造作,比不过雍州府的杂草。”黑塔补了句。 虞昉笑了下,问道:“你想回雍州府了?” “不。”黑塔摇头,道:“属下是将军的亲卫,这辈子都不离将军左右。” 自从虞邵南去世后,虞昉第一次听到黑塔说这么多话。她沉默了下,没有做声,走出了小径,沧浪阁矗立在了眼前。 沧浪阁底下的屋子大门紧闭,亲卫将其围得密不透风。 虞昉估计景元帝应该住在阁楼底下,她没有多问,朝阁楼上走去。 木楼梯咯吱作响,一路上去,响了一路,回荡在楼道中。黑塔提着灯笼走在前面,灯光氤氲,照着虞昉脚下的路。 灯笼光转了几转,虞昉便来到了楼顶。 此时,天空已经全部暗沉,那些漂亮的云也躲了起来,在天际,隐约只留下一条红线,弯月跃出红线,晃晃悠悠,差一步就日月同辉了。 远处,是潜伏在夜色中的群山,整座皇城尽收眼底,重重叠叠的宫殿,在灯火璀璨中,离得近些的,甚至能看到脊梁上的神兽。 虞昉双手搭在栏杆上,举目远眺,什么都没看。 黑塔立在暗处,忧伤地凝视着她。 他的眼神,虞昉都察觉到了。平时他也这般,来不及躲避,虞昉经常能发现。 爱与恨都无法掩饰,虞昉没有回应,她也没想好,如何与黑塔说。 虞昉喜欢雍州广袤的黄土,也喜欢建安城的华丽,奢靡。 如今,她掌握了天下权势,她很贪心,俗气。接下来,她会打下西梁,真正一统天下。 醒掌天下权,虞昉还要肌肤之亲的温暖。 虞昉转过身,朝楼下走去。黑塔仓皇收回视线,点亮灯笼,伸长出去照着楼梯。 “我能看得见。”虞昉道。 黑塔还是坚持将灯笼伸到她面前,道:“将军小心些。” “每道楼梯的高度都一样,造这座阁楼的工匠,手艺很好。”虞昉道。 黑塔没听懂,茫然了下,虞昉已经轻盈下了楼梯。到了楼底,虞昉朝见礼的亲卫示意:“开门。” 亲卫马上打开了大门,虞昉迈进门槛,前面是中空的小天井,天井挑到两层楼高,四周是一间间的屋子。 西边的屋子亮着灯,虞昉走了过去,亲卫迟疑了下,还是上前打开了门。 屋子进深大,不算太宽,中间用屏风隔开,里间是卧房,外间摆着一榻一几。 景元帝身上穿着单薄的本白宽袍,披头散发跪在一只蒲团上,对着面前长几上豆大的灯盏磕头。 连续磕了三个头,景元帝才回转身看向虞昉,背着光,看不清他的神色,只声音听上去颇为平静。 “你来了。”景元帝道。 景元帝的脸比雪还要白几分,薄唇的颜色也极淡,不知是浮肿,还是胖了些,比上次见到时,容颜要艳丽许多,有些像是傍晚看到的云了。 <a href="腹黑文 第101章 虞昉点点头,在榻上坐了下来,“你过得挺不错。” “你来看我死没死,可惜没能如你的愿。”景元帝在蒲团上盘腿坐下,眉头皱了皱,问道:“我阿娘何时下葬,葬在何处?陵墓可有修好?” “我没管这件事,不过,不会修陵墓,随便找块墓地下葬。”虞昉如实答道。 景元帝直视着虞昉,那双眼,溢满了悲伤:“阿昉,我阿娘没有对不住你之处......” “停。”虞昉抬手制止了景元帝的哭诉,她已经听过了无数次他这般说,耐心虽然足够,还是听得耳朵起茧。 “我没从你楚氏皇陵里挖陪葬的珍宝出来,抵消户部的亏空,已经是手下留情。至于修陵挖陵诸事,你以后别再提了。” 虞昉顿了下,道:“你孝顺得晚了些。” 景元帝愣了下,哀伤渐渐爬上眉梢。 沉默了下,景元帝道:“阿昉去了阁楼?我以前在宫中时,最喜欢到阁楼上,吃酒赏景。阁楼高,在天气好时,能看到半个京城。站在高处俯瞰下去,心里的那些烦闷,顿时就消散了。阿爹生前也喜欢这里,他经常带着我来这里玩耍。阿娘从没来,她总是忙得很,我提了两次之后,就不耐烦了。我是不孝,阿娘在生时,没能好生陪着她,来阁楼上赏一次景。” “这间阁楼太矮了,远远称不上俯瞰。唔,在建安城的话,甚至还比不上城墙高。”虞昉好笑地道, 景元帝窒了窒,难过地道:“原来如此,怪不得阿娘经常登城楼。在上元节时,建安城有焰火,阿娘会在夜里登城楼,与民同乐。” 虞昉哦了声,问道:“你的子女,嫔妃们都还在后宫,你都把他们忘记了?” 姚太后死时的模样,深深刻在了景元帝的心上,他已经无暇顾及其他。 听到虞昉提及他的儿女,嫔妃,景元帝不禁神色恍惚。他记得自己有两儿三女,年纪都尙幼,平时跟在他们的生母身边,只偶尔前来请安,他已经不大记得他们的长相。 “我不记得他们,只因着,他们并非我的嫡子,皇后。我只想着与你成亲生子。”景元帝悲伤欲绝道。 没想到景元帝竟然凉薄至此,虞昉真正惊讶了,问道:“你不为他们求情?” “阿昉,你放他们一条生路吧,他们还小,什么都不懂得,以后他们是好是坏,都端看他们的本事了。”景元帝回过神,哀哀切切道。 既然小,如何活下去,景元帝完全不提,虞昉估计他不会去想,他不是想不到,只是他下意识地回禀了。 “那你的嫔妃们呢?”虞昉没回答他,继续问道。 景元帝沉默了下,道:“她们,既然入了这个宫,生死由命。她们也生不出什么风浪,阿昉没必要与她们计较,不如将她们送入皇寺,一辈子陪伴青灯古佛便是。” 虞昉看过宫内的内侍宫女嫔妃人数,内侍宫女都本本分分,他们只管着活命。 这段时日铃兰提了好些次,他们真是太勤快,太殷勤,太事无巨细,让她这个大管事,省了不少的事情。 后宫有封号,名分的后妃,从贵妃到最低等的御侍,共计三十二人,被宠信过记录在册的庶妃,共计二十三人。她们之中,年纪最大的,今年不过年方二十五岁。 “那你呢?”虞昉依旧不置可否,问道。 景元帝窒了窒,闭上眼,脸上是一片决绝:“任由阿昉处置,是生是死,我早已看淡,看透。” 如他这般只爱自己,深陷在自己的情绪中,为自己笑,为自己哭,为自己感动,发疯之人。 他永远看不淡,看不透。 虞昉没再多说,起身往外走去。景元帝还想说什么,身子一动,便被冲上来的亲卫按住肩膀。 很快,虞昉便被亲卫簇拥着离开,门从外面关上了。 已过了平时虞昉用饭的时辰,虞昉刚走上小径,铃兰与桃娘子一并走了过来。 两人忙停住见礼,桃娘子笑道:“到了晚膳时辰,我没见着将军,听老钱谁将军来了这里,便与铃兰一起来找将军。” 虞昉问道:“老钱进了宫?” 桃娘子暗自翻了个白眼,很是无语道:“听向和说,他这几天在外面去重操旧业,输了快有一两银子,输得心痛了,赌咒发誓不再出去,赖着向和白吃白喝,向和嫌弃他烦,就来了将军这里。” 一两银子就哭天喊地,老钱嫌弃虞昉抠,他也不遑多让。 虞昉琢磨着,等这段时日忙完之后,是要把他们叫在一起,问问他们的打算,省得老钱跟猴一样到处乱窜。 桃娘子回头看了眼沧浪阁,道:“这里竟然还有间绣楼,我都不知道。” 绣楼! 都怪雍州的将军府,建得实在太高达轩敞,这座阁楼,甚至比不上虞氏的祠堂大气。 虞昉失笑,道:“这不是绣楼,叫沧浪阁,能登阁楼看景,是宫里最高的地方。一般来说,宫中所有的宫殿,亭台楼阁,都不许高过天子上朝居住的大殿,这座阁楼是前朝的前朝所建,原本是佛塔,能保存下来,极为难得。” <a href="腹黑文 第102章 “宫内建佛塔佛堂,菩萨可会动怒,堂堂佛堂,居然建在修罗之地。”桃娘子很是不解道。 修罗之地啊! 虞昉很是惆怅,她身边的人,都不喜欢这里。 看来,九五之尊,还真是孤独。 幸好,她无所谓孤独或热闹。何况,有无上权势,她也无法孤独! 第51章 既然老钱来了, 难得大家都在,虞昉让人将向和也叫了来,难得聚在一起用了晚膳。 老钱不喜欢皇宫, 对皇宫的饭菜却吃得很是满意,吃得多了些,便有些撑, 靠在椅子里偷偷揉肚子。 虞昉假装没看到,招呼他们道:“出去散步消消食。” 老钱很是高兴,偷偷朝向和呲牙, 小声笑道:“以前我们都吃不饱,现在能吃多了,像是余老太爷那样饭后要走一走, 不然会积食了。” 向和很是掀起,瞥了他一眼, 道:“你何时没吃饱了, 虽是粗粮,却没挨过饿。” “那倒是,比起真正的穷人,至少不会饿肚子了。不过, 你看我,长胖了不少。赶路打仗,也没瘦,俊美非凡。” 老钱在向和面前摇头晃脑, 被一巴掌推开了,向和骂他:“以前你是瘦猴, 现在是猴屁股,黑变红, 肉多了些。” “滚你的!”老钱很不悦骂,坚持认为向和是在嫉妒他。 “谁曾想得到,本就是死局,能有今日的地步。”向和望着前面与桃娘子说着话的虞昉,毫不掩饰自己的敬佩。 “我们都这般想。”老钱很快附和了向和的说法,想起当时雍州军面临的困境,他们都陷入了绝望。 缺钱,缺粮,却箭矢兵器,兵丁损伤过重。前有朝廷步步紧逼,后有西梁虎视眈眈。 不仅仅是雍州军保不住,他们也性命难保。底下的兵将还好,顶多被排挤,他们这群旧部,肯定逃脱不了被秋后算账的命运。 自称神仙在世的虞昉,死而复生,领着他们,一步步从绝境中艰难翻身。 先是从粮食入手,再是钱财,用钱财,再去套粮食,顺道还取了矿山,马。 底下的兵丁,对虞昉的死心塌地,不输给他们任何一人。 虞氏以前爱护他们,但始终碍于多年征战,太过穷困,要冲锋陷阵的兵丁,才能勉强吃上油腥多点的饭食。 虞昉不计代价,让他们先能吃饱,吃好,如果没肉,尽力保证有蛋吃。且全员披甲,翻遍史书,都是绝无仅有之事。 “排兵布阵再精妙,在绝对的力量优势面前,都不堪一击。”虞昉曾说过。 虞冯他们这些上过战场厮杀的老将,深以为然。 大楚征召兵丁入军营,按照身高,身形划分等级,身形高大魁梧者,比寻常的兵丁待遇优厚。 身高已经基本定了,只能在身形上想办法。在吃食上做了改善,再加上勤练兵,本来该长的肉,都变成了硬邦邦的腱子肉。 力气上占据优势,再加上披甲,良马,白起在世亲自领兵,也难抵挡他们的铁骑兵。 老钱忍不住去捏向和的胳膊,羡慕极了,“你着胳膊,真是粗壮结实啊!” “滚,羡慕也不能动手动脚!”向和抽回手臂,骂道。 老钱不以为意,见虞昉转头看了来,忙几步上前。 “后宫还要很多人,我想听听你们的想法。”虞昉朝后宫方向指了指,简单提了见到景元帝的情形。 老钱拧起眉,道:“自私凉薄,只顾着自己,这样的人多得很,他倒不足为奇。只苦了......” 兴许想到了自己,老钱道:“也不算苦,他们至少活了下来,穷人家的孩子,活下来的更少。” 虞昉不置可否,看向了向和,“你觉着呢?” 向和认真沉吟,道:“现在不同一路打过来时,将军要顾虑的更多。这件事的确为难,后宫嫔妃太妃们还好安排,只那几个皇子皇女.....要是留着他们,要是蠢了些,被人利用生事,后患无穷。真要斩草除根,都是些孩童,太过残忍,雍州军从不杀妇孺孩童。” 老钱想了下,道:“留着吧,或送进庙里,或让他们学一份手艺,做个普通寻常人。不过,皇女无妨,皇子不能让他们留在自己的母亲身边。” 桃娘子道:“我也认为,留他们一条命。如老钱说的那般,他们现在的年岁,可能有些记事了。要是以后长大后想闹事,杀了就是,那是他们自己的造化。” 虞昉听他们说完,唔了声,没有当场做决断。 翌日,江大学士他们进了皇城,久闭的政事堂大门,终于打开了。 下过了雨,政事堂里已经一股霉味,江大学士掏出块抹布,挽起衣袖擦拭起来。 小厮忙上前帮忙,江大学士摆手,让他去打水:“我要亲自动手,洗净尘埃。” 小厮跟在江大学士身边久了,知道他这句话有深意,只听不懂,便去茶水房打水。 茶水房里换了宫女内侍当差,小厮一个都不认识,不过宫女内侍很是客气,问过了名字,让他在名册上画押,给了他要的热水。 小厮提着热水回到值房,回了在茶水房的事,江大学士笑眯眯听着,道:“如此甚好,宫中的主子少了,无需那般多的人伺候,他们总要有个去处。他们取代那些刁奴小吏,以后可会变成同以前那般捧高踩低且不提,至少如今井井有条。你且去看着,看一圈再回来。” <a href="腹黑文 第103章 小厮领命出去了,政事堂无人敢随便进来,只有在御书房拜见过虞昉,得了她许可的八人前后脚到了。 其他的六部并翰林院等,消息灵通的朝臣官员,无事人一般,跟着回了官廨。虽无人阻拦,却也没人派遣差使。一应的文书,公函,都不知到了何处,官廨里只剩下空荡荡的案几桌椅。 各部的茶水房一样换成了宫女内侍,有官员前去要热茶热水,或者小炉炭,有人空着手出来,有人领到了。 小厮看了一阵,回到政事堂,仔细回给了江大学士。 江大学士坐在案桌背后,捧着茶盏啜饮了口,呵呵笑了。这时,王御史来了,他搂着个紫砂壶,提着一包茶,将茶递给了小厮,“拿去,茶水房的茶叶,比树叶都苦,还不如吃白水。” “嫌弃差了?”江大学士问道。 “是差,不过无关紧要,我知道朝廷缺钱,恰好有一些茶,喝自己的就是。你这个人,我请你喝,你还故意说酸话。”王御史瞪着他道。 “好好好,多谢多谢,是我小人之心了。”江大学士随口赔了不是,说了小厮在茶水房的见闻。 王御史神色凝重,道:“这次陛下真是下了决心,要精简朝廷各部。” 江大学士压低声音,道:“倒也不全是精简,这些没领到茶水之人,他们的品行,所作所为,实属令人不齿。老王,陛下称对建安城不熟悉,你觉着,这叫不熟悉?” 王御史愣住,江大学士哈哈笑起来,甚是高兴道:“还有好些人装腔作势,拿捏着等陛下向他们服软。以为武夫,打得了天下,治不了天下。真真是可笑至极,打得了天下的人,岂是寻常武夫。以前是先打再治理,陛下这一路打过来,各州府都被她顺手理得干干净净,一刻都没耽搁,百姓马上可以春耕。这是真正的明君,明君呐!” 边笑,江大学士站起了身,朝外走去。王御史忙起身跟上,追问道:“你去何处?” “去替陛下分忧!”江大学士负手在后,头也不回道。 王御史将心爱的紫砂壶随手朝案桌上一扔,小跑着追了上去,“我也去。” 江大学士侧头看向王御史,问道:“你打算如何替陛下分忧?” “就只你聪明!”王御史白了一眼江大学士,道:“百废待兴,事情多得很。陛下看中民,郊外田地之事,苏尚书张府尹他们已经办得七七八八。还有些不肯动,尚在死守的,估计会借机闹事。他们能借何时机,姚太后死在众目睽睽之前,好些人都看得落了泪,他们要借的,便是那些左摇右摆,记吃不记打之人的善心!” “你聪明,想得也远。呵呵。”江大学士夸赞了句,笑了声,“不止这一件,这宫中乌泱泱住着那么多人,陛下也头疼。” 王御史恍然大悟,抚掌道:“哎,我真是老糊涂了,昨晚我还在琢磨,前朝的娘娘们,皇子皇女们,楚氏的宗亲,是该做出安排处置了。” “废帝仍在。”江大学士垂眸,补充了句。 “这才是麻烦。”王御史也皱起了眉,“生得美貌若仙,诗画双绝,还不顾危险,御驾亲征。还凄惨无比,亲眼目睹母亲惨死,失了家国。非但能收拢一众士子的心,哪怕是杀父仇敌,也能原谅他。我听老伴说,好些小娘子偷偷替他哭,那些不知好歹,险恶的少年读书人,都在替他写诗,写撰。” 江大学士也听闻过,他冷笑了声,道:“雍州军驻守在京城,张仲滕又拼命表现,还有张邸先投诚。张邸张放是本家,虽不对付,同样是削尖脑袋钻营之人,建安城何处有个风吹草动,岂能瞒得过两人去。只怕陛下早已得知了,没去管此事,就是要由着他们闹。” 王御史一琢磨,“倒是这样,他们自管闹,正好趁机一并收拾了。” 两人说着话,来到了中殿,铃兰将他们领了进去。 殿内,除了虞昉,严琼儿严淑妃,辛贤妃等几个高位嫔妃,都一并在了。 虞昉抬了抬手,道:“我正要让人来找你们,你们坐吧。铃兰,你让人去把政事堂,苏尚书他们都叫来。” 江大学士王御史对视了眼,在空着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铃兰出去后,虞昉又对黑塔道:“你去带楚定安来。” 听到久未露面的景元帝名字,殿内瞬间变得鸦雀无声! 第52章 严琼儿从走进大殿后, 便如石像一般坐着,盯着眼前的金砖地面,一动不动。 这段时日发生的事情太多, 在以前,严琼儿有所预料,真正面临时, 以为自己会不在乎。 她厌倦了深宫,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早就快疯了。谁曾想, 她却感到天崩地裂。 宫闱深深,严琼儿在夜里总是睡不着,她经常能听到哭声, 压抑,凄凉。她拼命堵着耳朵, 还是丝丝缕缕往脑子里钻。 伺候的宫女内侍少了大半, 吃穿用度自然远不能与从前比,连怜儿都吃不下。 毕竟严府富贵,怜儿的一应花销用度,寻常官宦人家的主子都远不能比。怜儿成日也魂不守舍。 已经改朝换代, 严宗这个宰相做到了头,严府再也不复以前的荣光。树倒猢狲散,怜儿担心自己,也担心严府的父母兄弟。 <a href="腹黑文 第104章 怜儿有时候也偷偷哭, 急得嘴角起了泡,从不在严琼儿面前提, 也不问她该如何办。 因为觉着她不仅无用,还有可能被牵连, 严琼儿清楚得很。 毕竟严宗恶名在外,她又是景元帝的宠妃,怜儿还看不上她,认为她除去严府主子的身份,心气高,却没本事。 严琼儿起初很生气,她想惩处怜儿,只她这个主子的身份变得很尴尬,后宫也到处充满着焦虑不安,她已经没办法惩处怜儿,只能做了罢。 后来在漫长的深夜里,严琼儿回想了自己的这一生。 不过片刻就想完了,主要是没甚可想,她也没做出什么值得回忆之事。 反倒是进宫为妃,虞景元帝相处,她才认为自己活了,费尽心思博取他的宠爱,无论情不情愿,这段时日,她都在努力活着。 当然,她的努力,与怜儿都不能比,在虞昉面前,更不值得一提。 听到虞昉传楚定安前来,严琼儿终于抬起了头,不过她愣了一下,方反应过来,楚定安便是景元帝。 平时无人敢叫景元帝的大名,他是陛下,高高在上,其实与她一样,就是个出身高贵,好看的废物。 严琼儿很是不解,虞昉传召景元帝前来的意思,将她们都叫来,又所为何事。 江大学士与王御史也是一头雾水,不过他们沉得住气,只管静坐着等。 其他如辛贤妃等就坐不住了,辛贤妃有儿子,短短时日,丰腴的她已经瘦了一大圈,在宫中守着儿子,一步都没出过门。 不多时,政事堂几人都来到了大殿,景元帝很快也来了。他身上依旧穿着那身白袍,站在殿门前,抬头不知看着什么。 “进去!”黑塔在旁边等了片刻,不耐烦地道。 景元帝恍惚回过神,抬腿进了大殿。 曾经再也熟悉不过之地,他惯常坐的上首,如今虞昉慵懒坐在上面。 景元帝的心情很是怪异,难过悲伤已经过去,他本来已经麻木,偶尔会冒出憎恨。 此时他悲愤中夹杂着失落,耻辱,他一时也分辨不清楚。 像是以前朝臣觐见那般,景元帝缓缓走到大殿中央站定。殿内所有人的目光都朝他看了来,大皇子眨着眼睛,笨拙地抱拳下去,叫了声爹爹。 景元帝转动僵硬的头,朝大皇子看去,他的眼睛有些干涩,抬了抬手,话堵在嗓子中,含糊嘟囔了声。 大皇子见完礼,便自己站好了,被紧张得快哭出来的辛贤妃拉进了怀里。 虞昉看着眼前的这一幕,笑了下,道:“你的后妃多,大殿站着拥挤,就没全部叫来,你的儿女们都在这里了,你且说说看,打算如何处置他们。” 景元帝怔住,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虞昉竟然问他的意见,她难道心中还有他? 江大学士眼神一亮,转头朝王御史看去,正巧王御史也朝他看来,两人交换了个眼神,便很快端坐着了。 妙,真是妙! 虞昉不厌其烦,重复了一遍先前的话。景元帝总算听清楚了,他刚要说话,严琼儿猛然尖声喊道:“不!” 声音凌厉,尖锐,吓了大家一跳,景元帝皱起了眉。 严琼儿蹭地站起了身,看到景元帝的模样,她就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神色狰狞大喊:“不,他凭什么来处置我们,凭什么!” “大胆!”景元帝顿时恼了,沉声训斥。 他就算是虎落平阳,始终是楚氏,就是虞昉也要征询他的意见,哪轮得到仰仗着他鼻息而活的妇人来指手画脚! 也是,以前严琼儿就处处学着姚太后,野心勃勃,可惜画虎不成反类犬。他曾经警告过她,她竟然死性不改! 景元帝毫不留情,阴森森道:“严氏一族作恶多端,严宗把持朝政,结党营私,贪赃枉法,严氏恃宠而骄,嚣张跋扈,不守规矩孝道,此时身上还穿着绫罗,当绞!” “不!”严琼儿此时脑子里只余下愤怒憎恨,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顾着尖声大喊。 辛贤妃也被吓住了,以前景元帝对严琼儿的宠爱,无人不知。在景元帝御驾亲征前,两人一直好得如蜜里调油,成日都厮混在一起,也没听过有什么不和。 谁知严琼儿突然发疯,景元帝更是丝毫不顾念往日的情分,要直接处死她! 她们虽然给景元帝生儿育女过,前朝的皇子皇女,这点情分,就更不值得提了。 辛贤妃也忍不住呜呜哭起来,“陛......”她想叫陛下,觉着不妥,又想叫夫君。 夫君也不妥,若景元帝不再是皇帝,她们就是妾室,妾室称不了夫君。 一时半会也想不到更好的称呼,辛贤妃急得大哭。她一哭,大皇子跟着哭,其他嫔妃害怕得跟着哭起来。 大殿瞬间闹哄哄一团,景元帝脸色难看至极,拔高声音训斥:“闭嘴,都给我闭嘴!” 都生死难料了,谁还顾得上理会他,景元帝喊得嗓子都哑了,他们还是只顾着哭。 江大学士看向虞昉,她面色寻常,看不出任何的表情。 黑塔手搭在了刀柄上,虞昉未曾有指示,他便使眼色,让亲卫退了下去。 <a href="腹黑文 第105章 严琼儿胸口那团火,熊熊燃烧起来,冲到景元帝面前,眼眶赤红望着他,朝他啐了口。 “呸!我祖父是奸臣,你就是昏君!你丢了江山社稷......” “啪!”景元帝盛怒,抬手挥了严琼儿一巴掌,打得她惨叫一声,踉跄后退,摔倒在了地上。 景元帝神色凶狠,上前几步,抬脚就踹,咒骂着:“泼妇,恶妇.......” 江大学士他们看得呆住了,景元帝的风度风仪尽失,竟然变得跟坊市的混混地痞一般了。 虞昉皱起了眉,抬了抬手,黑塔立即大步上前,挡住了景元帝,提着他的衣襟,拖到了一边。 严琼儿趴在地上哭得伤心欲绝,其他人见景元帝发狂,也流泪不止。 铃兰踏步上前,气沉丹田喊道:“肃静,都肃静!” 浑厚的声音,压过了她们的哭声,辛贤妃等人朝虞昉看了眼,她虽依旧神色平淡,殿内的哭声,很快就停了。 景元帝沉默站着,连严琼儿都自己爬起来坐了回去,重新变得安静。 虞昉道:“你们本来是一家,楚定安如何处理自己的家事,我一个外人,自不该插手。不过,我念着稚子妇人何其无辜,还是得多管一管。我给你们几个选择,回娘家去,以后嫁娶由你们自己定。若没娘家的,可以去皇寺,或立女户,找一份活计养活自己。” 枕边人要他们的命,仇家却放了他们一条生路。 辛贤妃等人死里逃生,大舒口气,赶忙起身,感激涕零连连谢恩。 江大学士立刻站起来,忧心忡忡道:“陛下,此事万万不妥啊!” 虞昉哦了声,“有何不妥?” 江大学士道:“她们可自行离去,只儿女不能带走!” 辛贤妃等有儿女的后妃脸色一下白了,想要求情,王御史他们接连起身,道:“陛下,江大学士说得及是,陛下心善,不忍母子分离。只陛下一时心软,让有心人从中作乱,祸害天下黎民苍生。” 虞昉拧着眉,似乎在沉思,片刻后道:“唉,你们所言极是。小郎们皮实也就罢了,只小娘子最离不得母亲,此事已定,你们无需再多言。” 江大学士等朝臣齐声应旨,辛贤妃紧紧拽住大皇子的手,心痛如绞,热泪滚滚而下。知道此事已定,也不敢多说。 毕竟生为前朝的皇子,虞昉已经饶了他们一命,能活下去,已经是大幸。 铃兰道:“愿意去何处,明朝报到我这里来。” 辛贤妃等人应是退下,严琼儿恍惚跟着她们走出大殿,春日太阳明亮照着,照得她眼睛更干涩难受,脚步似有千斤重。 她该何去何从? 景元帝望着虞昉,想要说话,亲卫已经上前拦住了他:“下去。” 虞昉坐在上首,对江大学士他们道:“今日初次进宫当差,感觉如何啊?” 感觉如何? 江大学士王御史都尤在激荡中,他们曾经担忧过,虞昉无论如何处置景元帝的后妃皇子皇女,势必引来非议。 只他们还是想得太粗浅,万万没想到的是,虞昉竟然让景元帝自己出面来处置。 这一手隔岸观火,实在是绝妙之极! 第53章 严琼儿回到宫中, 在榻上一直枯坐到黄昏。 怜儿送了吃食进去,过了一会进去收,见原封不动摆在那里, 怜儿问都不问,直接收起拿了出去。 暖阁昏暗,怜儿随手点亮了灯盏, 严琼儿眼睛不适应,抬起衣袖挡了挡。 怜儿看了她一眼,将灯芯拨得更亮了些, 拿出张包袱皮,开始收拾放在榻几下的旧衫旧物。 先前出去拿吃食时,怜儿知道了即将放后妃出宫之事。她们这些伺候后妃的宫女, 也应当会一道放出去。 一般来说,高门大户被抄家, 管家管事等首要仆从也逃不脱。严府肯定要倒大霉, 她的家人算是严府比较得力的管事,这一次凶多吉少。她是严府来的婢女,严琼儿都能放出去,她也没事。 毕竟她们不比雍州府, 妇人娘子也能身居高位,像是虞昉那样当上将军。在建安城,出身再高贵,也不过在后宅威风威风, 就是一件华贵的珠宝头面罢了。 出宫后过日子就难了,破家值万贯, 怜儿一件都舍不得丢。 严琼儿怔怔看着怜儿系着包袱皮,心紧紧揪成了一团。 她该何去何从? 严氏她不想回去, 也回不去。 自立女户,靠着自己的本事活下去,她要靠着何种本事为生? 以前她听过有人在私底下议论,她的琴棋诗画不过尔尔,不过因为是严宗的孙女而被吹捧。 那时严琼儿很是不屑,认为他人都是嫉妒。如今仔细回想,那人说得是,后宫嫔妃女官宫女,谁不是才高八斗,再宫中后,她的琴棋诗画就不出挑了,除非在拥有名贵的画上胜过她们一筹。 名贵的画! 严琼儿想了起来,起身下榻,取了灯盏进去卧房,拿钥匙开了箱笼。 箱笼里装着一卷卷的字画,每一幅都价值不菲。她足足有三箱,还有好些更为名贵的,都给了景元帝。 <a href="腹黑文 第106章 严琼儿想起来后悔不已,倒不是心疼。只是觉着不值得,还不如拿去一把火烧掉! 灯盏被严琼儿端走,暖阁内昏暗下来。怜儿只能放下包袱皮,疑惑地跟到了门口。严琼儿的字画平时都是怜儿管着,她知道这些很是贵重。 看了一会,怜儿终于忍不住出声问道:“你该不会想着,要把这些都带出去吧?” 严琼儿看了一眼怜儿,道:“我没你想得那么傻。” 怜儿讪笑了下。道:“收拾些不值钱的随身衣衫,一些零碎银钱。带多了,出不去。出去也遭人惦记眼红。” 虽然怜儿说话的语气不好,严琼儿倒知道她在善意提醒,嗯了声,“你帮我个忙。” 怜儿顿了下,道:“你想作甚?眼下的节骨眼上,你我的身份都不适宜出头,我劝你还是谨慎行事。” 严琼儿只当没听到,自顾自道:“你帮我去福元殿传个话,我要把这些都交出来。你去走一趟,也算是露了个脸,一样有功。” 怜儿愣了下,仔细一斟酌,道了声好,“我去走一趟,能不能把话传出去,我就不清楚了。” 严琼儿只点点头,“你去吧。” 怜儿没再多问,很快便转身出去了,出了殿门,值守的内侍拦着了她:“这般晚了,你要去何处?” “娘娘有事找陛下身前的铃兰姑姑。”怜儿曲了曲膝,客气地道。 内侍上下打量了怜儿几眼,放她出去了。 怜儿微微松了口气,经过了最后一道前后殿的门,被拦着问了许多次,到底一路通畅无阻,到了福元殿大门前。 进了殿门,怜儿被指着在值房里等着,铃兰过了不到一炷香的功夫来了,她大步流星进了屋,怜儿还来不及见礼,她就径直问道:“何事?” 怜儿忙将严琼儿的字画之事说了,“明朝要出宫,娘娘恐姑姑忙,先将这些交给姑姑。” 铃兰哦了声,干脆地道:“行,你先去拿来吧。” 怜儿怔主,铃兰皱眉,道:“可是拿不动,要我派人去搬?” “不不不,拿得动,我这就去。”怜儿见铃兰皱眉,哪敢多说,忙不跌屈膝见礼告退。 铃兰回头看着走得飞快的怜儿,挠了挠头,嘀咕道:“不需要人帮忙,难道这么点宝贝?” 回到寝殿,虞昉手拿着以前的奏折在看,铃兰上前回禀了见到怜儿之事,“宝贝很少,瘦瘦弱弱的她们就能搬来了。” 虞昉听得失笑,放下奏折,耐心地道:“她们搬不动,也不敢劳烦你。怜儿习惯了委婉说话,想不到你那么直接,她准备的与你几个来回,就派不上用场了,宫中还有建安城的人说话办事,都喜欢先绕几百个弯,你以后多想两层。” 铃兰睁大了眼,道:“这么麻烦?真是讨厌啊,将军放心,以后我会学着绕一绕。” “你不用绕,但你要听得出他们在绕,言行举止背后的真正意思。”虞昉道。 “严琼儿让怜儿这个时候来找你,给字画宝贝是一重意思,另外一重意思,严琼儿估计有所求。她是严宗的孙女,担心出去之后的出路。只要不过分,她的条件,你都答应她。” “唉,我知道了。严琼儿怜儿都是女人,只要不过分,我都不会出手打她们。发财了,嘿嘿。将军,我去瞧一瞧,看她们来了没有。”铃兰很快转忧为喜,笑眯眯道。 他们真是穷怕了,连她已经实际坐在了龙椅上,还是一听到钱财宝贝,立刻就喜笑颜开。 其实不止铃兰,虞昉看到铃兰搬进来几大箱笼的字画典籍古书等,她同样也抑制不住的高兴。 户部实在太穷了,一大堆窟窿要填。最缺的便是粮食。毕竟亩产低,干旱,洪涝灾害,洪涝灾害后的虫灾,接连不断。 虞昉要粮食,要充盈国库,要给百姓减轻负担,每一样都不容易,且每一样都相悖。 铃兰认真登记着每幅字画,骂道:“严宗真不是东西,这是贪腐了多少钱财啊!景元帝姚九仪也不是东西,他们不可能不清楚,竟然纵容严宗贪腐!” 虞昉大致说了些以前是官制规矩,律法,“贪腐再多,不杀士大夫的规矩在那里,也顶多抄家流放。没背景的小官员贪不了那么多,有背景的上面有人。不过真正因为贪腐抄家流放的朝臣官员,是他所在的派系输了。” 铃兰听得极为认真,她与以前不同了,除非吃食等东西,其余琐碎的事情,虞昉让她交给了别人,她开始做文书一类的事情。 “以后你就是我身边的中书舍人。”虞昉对铃兰这般说。 中书舍人! 铃兰听过中书舍人,看似官职不高,因为是天子近身之臣,涉及到机密之事,世人皆称“使相”。 “将军,严琼儿请求留在宫中,她说出宫没有去处,她读过书,琴棋诗画都通一些,她可以留在宫中做女官,教授进宫的小宫女读书识字。” 虞昉以后不打算再用内侍,毕竟阉人这种事,丧尽天良。到处去民间选小宫女进宫,同样也丧尽天良。 穷人家吃不饱饭卖儿卖女,这是朝廷的无能。虞昉不能完全杜绝,但她会尽力改善,增强朝廷的救助。 <a href="腹黑文 第107章 “我拒绝了,告诉她以后宫中不会进小宫女小内侍,进宫来做事的宫女,必须年满十五,必须识字。且是雇佣,三年一期,到时就可以出宫。” 铃兰回想着严琼儿的失魂落魄,心中很是感慨万千,同时也开心得笑弯了眼。 要是虞昉进了宫,说不定早已没命,严琼儿被晋封为继后了。 如今,严琼儿连生计都没着落。而她这个侍女,竟然成了天子身边的重臣,九成九的男儿,都不如她! 可惜,人生没有若是,自己的路,都是自己走了出来。 包括桃娘子,虽然是女人,在虞昉身边,本事都尽情得到了施展。 “我看她快急得哭了,便给她指了条路。以后平民家读书识字的小娘子肯定多了,她可以当先生,教人读书识字。严琼儿竟然哭了,要给我见礼。我受了她的礼,我觉着严琼儿不算最可怜,比她可怜的多了去。”铃兰说道。 虞昉夸赞道:“你建议得很好,出去的后宫嫔妃,宫女,都识文断字,她们要是自己争气,不会愁出路。你倒提醒了我,明天你跟她们提个建议,可以合伙起来办个女学,书院,收取女学生,教授她们读书识字,绣花等各种技艺。” 铃兰双眼亮晶晶,兴奋地道:“我明天肯定记得!她们中虽有些人很讨厌,九成九都无可奈何。都是他们父兄亲长的安排,她们哪有别的路可走。既然不杀她们,让她们能好好活着,也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呢!” 虞昉被铃兰的喜悦也逗得笑起来,道;“时辰不早,你快些登记,明天我要用。” 铃兰不再说话,低头认真登记造册。 这些字画,虞昉肯定不会留在宫中,她准备让江大学士他们牵头,建造一座书院。 皇宫中藏着的字画,轮流拿去展览,前来欣赏之人,每人收取钱财。 书画院得到的收益,所得的收益,出去开支维护之外,其余部分归到户部。 所有的古籍,经史,算学等书籍,全部放开抄写,同时交予印刷铺子免费印刷。 印刷铺子只必须遵守的一个条件便是,印一本名家释义经史,必须印五百本《千字文》,交由朝廷,免费发放给平民之家。 虞昉这一举措,是要打断世家文化垄断。王谢堂前燕都飞入了寻常百姓家,名家大儒也该走入平民百姓之家。 在读书教育上,不敢说百分之百的公平,至少不再是天差地别。 “严宗。”虞昉手指敲打着案几,脸上浮起了笑。 严相府的宝贝,只会更多! 春天已真正来临,该跟严宗算账了! 第54章 天气晴好, 真正开了春,严宗似乎很怕冷,薰笼里点着炭, 屋内众人都热得冒汗,他还裹着厚皮裘。 “咳咳咳。”严宗刚开口,就咳了一阵。 原本白面馒头一样的胖脸, 好像里面的水被晒干了,变得蜡黄,皮耷拉下来, 随着他的咳嗽不断颤动。 咳完之后,严宗吃了口水,呼哧喘着气, 将茶盏哐当扔回高几上,恶狠狠道:“她虞氏想要我死, 想要我们死。我已经老了, 一只脚踏进了棺材,我不怕死。我严氏还有儿孙,你们都有儿孙,他要我们断子绝孙, 你们可甘心!” 曾经高朋满座的严府,门前早已门可罗雀。书房里坐着的几人,都是以前严宗的亲信。 亲信也没全来,有人生病, 有人闭门不出。 局势不明,亲信也靠不住, 大难临头各自飞。 黄宗尙缩在角落,茫然而无助。他以前高攀不上严宗, 严府办酒宴喜事,他只能坐在最远的角落。 严宗身边的小厮来请,黄宗尙惊骇莫名,只是他混进礼部当差,礼部值房空荡荡,茶水房连水都吃不到一口。 只茶水房并非如此,有人得了茶水,有人如他一样没有得到。听他们私底下议论,没得茶水的官员,差使肯定保不住,说不定还会被抄家流放。 以前黄宗尙领了景元帝的旨意,几次前去雍州府传旨意。当时自以为虞昉是难得的知己,在她面前颇为张狂。 如今回想起来,黄宗尙吓破了胆。 他竟然得罪了新帝! 黄宗尙怕死,更怕被抄家灭族,瑟缩着,止不住浑身发寒,如严宗那样裹紧了外袍。 “相爷。”有人迟疑着开口,严宗眼神冰冷看了过去,呵呵打断他道:“我如今算是什么相爷,相爷在政事堂里坐着,我们,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那你我如今,能如何呢?”那人没有争辩,忧心忡忡道。 “你怕不怕死?”严宗盯着他问道。 那人一愣,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姚太后,你可还记得?”严宗问道。 姚太后在御街上的惨烈,大家都历历在目。 黄宗尙听得一头雾水,不知为何突然提到了姚太后。 严宗神色阴狠,朝黄宗尙看了过来,他浑身一震,只听到严宗道:“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 黄宗尙从严府角门出来,整个人精神恍惚,摇摇晃晃朝巷子外走去。 <a href="腹黑文 第108章 小巷幽静,午后太阳高悬,从嫩绿的树荫中洒下,地上洛满了辛夷花杏花花瓣,春和景明。 黄宗尙眼里看不到春光,严宗的话在耳边不断回荡,双腿酸软无力,每走一步都重若千斤。 守在小巷外的车夫见到黄宗尙过来,连忙上前唤他,他恍惚上了马车,道:“去桑家瓦子。” 他现在不想回府,只想大醉一场。 车夫调转马头,朝桑家瓦子驶去。朝堂大变天,正值一年天气最好时,又经过了一整个气氛紧张的寒冬,京城百姓争先恐后走出家门,比往年还要热闹。 马车到瓦子前就停住了,鳞次栉比的铺子前,小贩来回叫卖,还有好些人蹲在地上,吆喝着卖传家宝,药到病除起死回生的方症良药。 老钱蹲在一个摊子前,拿着银针盒很是纠结。 “扁鹊留下来的银针,扁鹊,扁鹊!一针下去,起死人肉白骨!这位贵爷,你是识货有缘人,这扁鹊祖师爷留下来的银针,竟然被你给碰上了!” 老钱觉着摊主是骗子,扁鹊使用过的银针,哪能留到现在。就算留到现在,也不会到摊贩手中。 他瞥了眼摊主,尖嘴猴腮,油嘴滑舌,一看就不是好人。 只是,老钱又迟疑了。 只要一两银子,哪怕只有头发丝那么丁点的可能,他也不想错过。 桃娘子生辰快到了,老钱绞尽脑汁,想买份得她心意的生辰礼。桃娘子醉心医术,银针普通,沾上扁鹊就不普通了。 老钱想到桃娘子,心一横下了决定,道:“二十个大钱!你卖不卖?” 摊主差点没跳起来,生气道:“二十个大钱,这位贵爷,你并非在讨价还价,你是祖师爷扁鹊不敬!” 老钱放下了银针盒,起身就要离开,“不卖就算了。” 他有自己的坚持,绝不会用扁鹊用过的银针是假来压价,要是说了,头发丝大笑的可能就没了,亵渎了他对桃娘子的深情。 摊主又跳起来,愈发生气了,“拿去拿去,二十个大钱就二十个大钱,反正祖师爷扁鹊怪罪下来,也怪罪不到我头上!” 老钱哼了声,仔细数了二十个大钱给了摊主,将银针盒宝贝地塞到了怀里,走两步偷笑一声,想着桃娘子收到扁鹊用过银针的笑脸。 光顾着乐,老钱一时走了神,与一人迎面相撞。他哎哟一声,退后一步,使出眼色让跟着他的护卫退下,拉出架势就要吵架。 “你.......”老钱看清楚对面的人,瞎了眼几个字还没骂出口,便咦了声,“原来是老熟人。” 黄宗尙也看认出了老钱,他像是傻了般,心中百感交集,愣愣站在了那里。 老钱眼珠子翻动着,嘿了声,手在黄宗尙面前挥了挥,“你怎地了?哟,以前你可是白白胖胖,怎地变成了腌苦瓜?” 黄宗尙嘴唇哆嗦了下,差点没哭出来。他不顾一切抓住了老钱的手臂,嚎嗓道:“老熟人,你......” “闭嘴!”老钱见势不对,抬手捂住了黄宗尙的嘴,飞快四望,将黄宗尙拖到了一条僻静的小巷。 护卫跟了过来,黄宗尙吓得面无人色,叽叽歪歪道:“老熟人,你要作甚?” 老钱哭笑不得,想到黄宗尙初次来雍州府的趾高气扬,再对比他如今的失魂落魄,没出息的样子,很是怀疑他的进士,也是路边摊上买了来。 “你爹死了?”老钱挑眉问道。 “我爹没死,好着呢。要死人了,是我要死了啊!”黄宗尙哭着道。 老钱眉头皱起,低声训斥道:“你不是还好生生活着,小声些,不许哭,出了何事,你一五一十道来。” 黄宗尙哦了声,将到严府之事,颠三倒四说了,“老熟人,你要救我啊,我不想死,我儿孙也不想死啊!” “你有孙子了?”老钱惊讶问道。 “没有孙子,我有儿子,以后会有。”黄宗上答道。 老钱白了黄宗尙一眼,这件事重要,他马上得进宫去向虞昉回禀。不过,他肯定不会在黄宗尙面前表露出来,道:“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你还没死,先回府去,大白天的,你吃什么酒,真是腐朽,堕落!” 黄宗尙哦了声,“好,我不吃酒了。这就回府去。” 老钱哼了声,挥挥手道:“别人让你去死,你就去死,真是!回去吧回去吧,别说遇到了我。” 黄宗尙晕晕乎乎走出了小巷,只看到老钱钻进人群,几步就不见了,他站在那里片刻,脑子恢复了几分清明,忙朝车夫等候的地方走去,上了马车,催促道:“回府去,快,谁来都说我不在,府里别开门!” 老钱进了宫,刑部于侍郎,吏部左侍郎,府尹张仲滕几人正在见虞昉,他便坐在廊檐下,边晒太阳边等。 虞昉面前的御案上,摆着大堆的卷宗,她随便翻了几本,拿出吏部的官员名录,道:“你们按照上面圈出来的名字,将各府涉及到的案子分门别类。” 三人应是上前,虞昉嫌弃御案太窄,干脆让他们将卷宗搬到了地上,铃兰取来了软垫,几人坐在软垫上挑选,铃兰则在一旁记录。 <a href="腹黑文 第109章 虞昉累了许久,活动着身子走出御书房,老钱马上迎了过来,跟在她身后,沿着廊檐踱步,低声回禀了出去买生辰礼,见到黄宗尙之事。 “让他们去吧,随便来,正好一并处置了。”虞昉道。 老钱见虞昉早就打算,便放下了心,道:“黄宗尙真是没出息,我看他吓得都快尿裤子了。” 想到黄宗尙在雍州府的所作所为,虞昉不由得笑了下,道:“黄宗尙能考中进士,绝对不算笨。他做事做官都差强人意,你我都看不上眼,照着我的意思,他早该被罢官处置了。只是,大楚如黄宗尙这样的官员都少见,他胆子小,在油水不丰厚的衙门,算得上清官了。” 黄宗尙在雍州府没捞到什么油水,行经各州府时,却收了不少孝敬。 虞昉却称黄宗尙算得上是清官,老钱可以想象,原来大楚朝堂上下,腐朽到了何种地步。 老钱清楚虞昉最近很是头疼,只他不喜欢朝政,也不擅长朝政。他自由散漫惯了,也帮不上什么忙,挠挠头道:“还是虞老抠厉害,抠归抠,能帮将军分忧解难。算着时日,虞老抠再过两三个月,等春耕完,便能来京城,将军那时也能歇口气。” “他也不行,积重难返,这不是一天两天能改变的事情。一是律法不完善,二是律法只停留在表面,只约束平民百姓,对官绅却无约束。四是官民之间的鸿沟,百姓在官绅面前低人一等,官绅作威作福,地方州府的官绅,只手遮天。” 虞昉神色冰冷,“他们求神拜佛,却毫无信仰约束。读了一肚皮书,却行着鸡鸣狗盗之事,将礼义廉耻,道德规矩孝道规矩时刻挂在嘴边,自称自己为父母官。真是礼乐崩坏,养着他们的衣食父母,缴纳赋税粮食之人,是要对他们下跪,他们眼里看不上的贱民穷人。” 老钱去京城几座有名的寺庙游玩过,功德箱每天收到世家大族供奉的香火银,他眼红得都快出血了。 “杀了他们这些狗东西!”老钱愤愤道。 虞昉瞥了眼老钱,道;“不杀人了,我又不是杀神,怎么能随便杀人。我向来以德服人,以理,以律法服人。” 老钱听得目瞪口呆,讪笑着说是是是,“将军向来就是以德以理以律法服人......不过将军,何为以律法服人?” “按照律法,让人死得心服口服。”虞昉简单明白解释道。 老钱又乐呵呵了,虞昉始终是大仁之君,而非小慈。 那还不是要杀人嘛! 虞昉瞥了眼老钱,问道:“你给桃娘子买生辰礼了?” 老钱笑嘻嘻掏出银针盒,显摆道:“扁鹊用过的银针,千古难求,只要一两银子,摊主见我是有缘人,二十个大钱就卖给我了。将军觉着,桃娘子可会喜欢?” 虞昉笑吟吟道:“嗯,扁鹊用过的银针,很好。等下晚上桃娘子要来与我一道用饭,你也来吧,你到时候送给她,我也正好瞧瞧,桃娘子如何欢喜。” 老钱响亮地应了,美滋滋盼着晚饭时,到时候送生辰礼给桃娘子,她比桃花还要艳丽的笑容。 第55章 晚上用膳, 虞昉让人把向和也叫来了,吩咐膳房准备了长寿面。像是在雍州府一般,热热闹闹聚在了一起。 饭用到一半, 热腾腾的长寿面送来了,放在桃娘子面前,她一脸不解, “怎地就我有面吃?” 虞昉没说话,微笑着看向了老钱。 老钱忙吞下嘴里的羊肉,从怀里掏出银针匣, 清了清嗓子,郑重其事道:“桃娘,送你。” 桃娘子莫名其妙接过银针匣打开, 老钱在一旁振振有词道:“过两日就是你的生辰了,我一直在绞尽脑汁, 琢磨着送你何种生辰礼。这套银针, 是我走遍了建安城方寻了来,是祖师爷扁鹊用过的银针,针到病除!” 桃娘子合上匣子,道:“很好, 等下我拿来给你扎针。” 老钱啊了声,“我好生生的,为何要给我扎针?” “给你治脑疾。”桃娘子似笑非笑道。 虞昉面色寻常,铃兰眨巴着眼睛, 嘴角撇到了地下,黑塔白了老钱一眼, 向和则不客气,哈哈大笑。 “老钱, 你真是厉害,连扁鹊的银针都能遇得到。老钱,扁鹊的银针,你花了多少银子,半钱还是一两?” “呸!”老钱一边恶狠狠去威胁向和,一边又委屈去看桃娘子,很是忙碌。 “我好心好意给你寻生辰礼,你还嫌弃。”老钱嘟囔着道。 桃娘子不理会他,低头吃起了长寿面。 向和道:“我今日进宫得急,没来得及给你备礼,一定会补上。” 桃娘子笑着道好说好说,“我要些药材,具体要何种,到时候写给你。” 向和一口应了,黑塔与铃兰各自拿了个荷包给桃娘子,荷包中都各自装着五两银。 桃娘子打开荷包看了下,道谢后,笑嘻嘻地收了起来,对铃兰道:“你如今是中书舍人了,俸禄高,我就不与你客气了。等你生辰的时候,我再给你好的。” 铃兰回了知道了的眼神,相视而笑。 虞昉拿出一支镶嵌红宝石的桃花簪,道:“要开始忙了,到时候恐没功夫,先提前给你庆贺。” <a href="腹黑文 第110章 桃娘子拿着桃花簪爱不释手,当即就插在了发髻上,笑得比蜜都甜。 欢笑都是他们的,老钱插不进去,失落得很,想大哭一场。 晚膳后,大家略微坐了一阵便告退,老钱扭扭捏捏留在了最后。虞昉心知肚明,道:“说吧。” 老钱不客气了,不解道:“为何桃娘看不上我的礼,是嫌弃太便宜了?” 虞昉道:“是,也不是。我没空与你解释,这样吧,楚定安闲得很,他又曾是全天下拥有最多女人的人,你去与他闲聊说话,看能不能有所领悟。” 老钱本想嫌弃一下,念在连桃娘子都夸赞其生得漂亮的份上,便打算纡尊降贵一下,去与他闲聊几句。 于侍郎几人,从早到晚在御书房忙碌,将旧卷宗按照吏部的官员名录分了大半,京城最热闹的桑家瓦子出事了。 天气越来越暖和,繁花似锦。勾栏瓦舍向来是十二时辰都人流不息,若是有新戏新人出现,各家棚子更是一座难求。 最近牡丹棚在上演小唱,小唱不稀奇,稀奇的是新人新面孔,黄鹂一般婉转的腔调,绕梁三日而不绝,在能容纳千人的棚子里回荡。 向来爱新奇的京城闲人百姓,花上几个大钱,争抢着去听一场,回去之后好向友人陌生人吹嘘。 牡丹棚的小唱红火,带得买吃食药汤算卦等一并热闹起来,棚前的空处,摆满了各式的摊子。 只要不挡住门,掌柜也不驱赶,人气旺,买卖才旺。 牡丹棚分为上下两层,楼上设置雅间,有钱的世家子弟富绅,多花些大钱要一间雅间,棚子还送茶酒果子蜜饯等吃食。 悠扬的小唱回荡在棚子里,不断有人叫好。楼上雅间的贵人舒适地靠在圈椅里听,也有人觉着没劲。走出雅间站在回廊上欣赏。 台上之人唱得正酣,台下众人听得正入迷,突然,砰地一声巨响,一道白影,坠落在了台子上。 众人还没回过神,台上唱小曲的人先惊声尖叫起来:“有人跳楼了!” 台上渐渐有鲜血溢出,那人还在不断抽搐。底下众人有人害怕,有人伸长脖子去看究竟,一下就乱了。 “不要吵,不许乱跑,谨防混乱!” 各家棚子都有壮汉巡逻守卫,防止有人生事作乱。领头的倒也镇定,立刻冲到台前,大声吆喝,吩咐护卫拦住他们。 以前瓦舍因为人多出过事,身在天子脚下,府衙尤其重视,三天两头来找瓦舍敲打。 久而久之,各家棚子就练出了一身本事,尤其是像牡丹棚这种大棚,底下普通的座位上,隔着几步就有壮汉守着。 护卫很快就平稳了乱子,领头的将台上之人翻过身,手摊在他的鼻下,气息全无,不禁摇了摇头。 待认清他的脸,顿时惊叫出声:“黄枢密使!” 枢密使的地位,曾经等同于宰相。虽私底下有传闻,新朝将会取消枢密院,但黄枢密使的大名,休说是京城,估计天下都无人不知。 “黄枢密使?”底下有人听到了,也一样惊讶问道。 “宰相跳楼自尽?哎哟,真是热闹!”有人哄笑道。 人多,牡丹棚又明亮,死人就不那么令人害怕了。 何况,死的是黄枢密使,简直比听小唱还让人兴奋。 “他身上还写了字,快念一念,他身上写的什么?”有人眼尖,看到了他本白布衫上的字。 “老夫已老,愿以命相抵,恳求虞氏放过老夫的家人亲族。”领头的辨别着已经染上血的字,念了出来。 “新帝要诛黄氏九族了?”有人问道。 “你没听说,新帝一路打过来,杀了许多世家大族,那是血流成河,连襁褓中的婴儿都没放过。” “京城好些世家大族,都闭门不出,有人听到里面哭声不断,好些人都病倒了。” “这刀悬在头上,不知何时落下来,活人也会被吓死。” “唉,说起来,可怜喽。以前也是顶多抄家流放,至少妇孺幼童能留下一条命。” “这新君的手腕,未免太残忍了些。这杀人上了瘾,世家大族杀光了,就该轮到你我这些平民百姓了,谁也跑不掉。” 牡丹棚掌柜听到出了事,感到晦气不已,听说是黄枢密使时,顿时大吃已经,直觉大事不妙。 “去,赶紧去报官,告诉黄枢密使的家人。退还他们一半的钱,将人都请出去!”掌柜当机立断,吩咐道。 “各位贵客,实在对不住,等事情处置了,下次再来,保管给你们便宜些!”伙计守在门口,不断点头哈腰赔笑道。 客人陆陆续续走出牡丹棚,不断议论。很快,黄枢密使自尽的消息,传遍了京城。 张仲滕在宫中,衙门的邓推官当值,他本来不管事,无奈之下,只能先让人进宫禀报,自己带着差役,硬着头皮前来牡丹棚。 邓推官一行,到了瓦子口,便被堵住了。 黄枢密使府上的妇孺老小,披麻戴孝,互相搀扶着,流泪呜呜哭泣。 在他们身后,严宗也穿着本白麻服,府上的幼童妇人都低头跟在他身后,流泪不止。 除了严宗,还有曾经位高权重的三品四品朝臣,楚氏宗亲,京城有头有脸的世家大族。 <a href="腹黑文 第111章 严宗杵着拐杖,老泪纵横,嘶声力竭道:“老黄啊,老严来送你一程了。你先走一步,老夫随后就来。你与老夫一样,辛劳一辈子,到头来,上护不住君,下护不住家人亲族,除去一死,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啊!”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有幼童哭喊起来,稚嫩惊慌失措的声音,令人听得格外难受。 “嘘,别哭,阿娘陪着你,阿娘陪着你去死。”妇人哭着劝,劝着劝着,便痛哭失声。 渐渐地,哭声越来越大,瓦子上空,都被哭声笼罩,闻者伤心。 “唉,可怜喽。这么多条人命。”有人于心不忍,抹着泪道。 “是啊,一家一族,任谁也承受不住,这也太残忍了。” “他们都不是好东西,以前欺压你我的时候,你们都忘了?”有人不同意,反驳道。 “杀人不过头点地,这可是灭族之灾!” 围观的人争论不休,有好些读书人士子也在其中,争得面红耳赤。 “衙门来人了!”有人看到了邓推官他们,主动让开一条道。 “邓推官,你们不是来缉拿他们进大牢,要砍头吧?” 邓推官满脑门的汗,哪答得出来,只能一言不发往前走。 “邓推官不回答,肯定是要抓人了。”有人说道。 严宗脸色灰败,朝着邓推官咚咚磕了几个头,努力撑着直起身,脑门上一团血污。 邓推官看着严宗,他白发披散,血流在身上,不断呼哧急喘,一时都傻了。 严宗仰起头,手朝邓推官伸出,喘着气道:“邓推官,老夫甘愿赴死,恳请邓推官,告诉老夫景元帝的下落,他可是也被杀了?” 景元帝? 许久没人听到景元帝的消息,大家不禁又小声说起来。 “景元帝肯定被杀了。” “景元帝那般的神仙,与世无争,真是可惜了。” 京城的百姓,虽然恨朝廷,恨姚太后朝臣贪官,景元帝却美名在外,对他颇多赞赏。 尤其是读书人,很是推崇景元帝的文采。 听到景元帝可能惨死,他们起初还能保持镇定,这时都忍不住了,纷纷振臂高呼。 “景元帝乃仁慈之君,实在不应落得如此下场!” “先太后已经以命相抵,恩怨已了,赶尽杀绝,非明君之举!” “杀戮何时休?” 邓推官哪答得出来,他岂能看不出来,眼下的阵仗,是他们故意为之。 前来的官员豪绅,都是对新君虞昉不满,他们要借机闹出大事。 邓推官不能乱说话,只能支支吾吾,道:“你们让开,有人报官出了命案,本官要去处置。” 严宗眼神已经泛散,他拼尽全力,嘶声力竭道:“陛下啊,老夫来也,求放过老夫家人......” 哭喊嘎然而止,严宗倒在地上,白衣染血,双眼圆瞪,死不瞑目。 众人哗然,将邓推官他们团团围住了。 “得绕人处且饶人,莫要欺人太甚!” “莫要欺人太甚!” 邓推官脸都白了,手搭在腰间的刀柄上,警惕地喊道:“退下退下,官府办案,你们休得生事。” 差役也紧张不已,几人背靠在一起,防备着围上来的众人。 眼见暴乱一触即发,外面传来了马蹄声,有人骑在马上,高声吼道:““让开,刑部大理寺府衙,联合一起查案!” 第56章 围着的人群却没有退, 反而激起百姓更大的反感。 “审案,真是可笑啊,朝廷什么时候有律法了?” “律法就是儿戏, 达官贵人杀人放火,照样逍遥法外,律法只能欺负平民百姓!” 群情激奋, 朝着骑马而来的张仲滕等人围了过去,愤愤不平怒吼。 “你们要杀人,何须摆出冠冕堂皇的理由!” “人都被你们逼死了, 你们还不满意,不如,将我们都杀了!” 张仲滕在马上看到欲哭无泪的邓推官与差役, 也头疼得很。 新朝还未正式成立,百姓对大楚官府的不信任, 被人一煽动, 便对准了新朝。 丁侍郎毫不犹豫打马上前几步,挡在了最前面。他长着国字脸,浓眉,高鼻, 不苟言笑的脸,看上去很是威严端方。 “我是刑部丁侍郎,奉陛下旨意,官府按律审查旧案, 并非杀人。”丁侍郎肃然道,声音浑厚, 坚定有力,开口便表明了来意。 “审查旧案?审查何年何月的旧案?”人群中有人不解, 问了出声。 “刑部大理寺,并府衙一起,审查近年来的命案,涉及到财产争夺,抢夺民女,逼良为娼等等案件。涉案的有关人员,无论官民,皆要带走审问。” 他手朝披麻戴孝的人群中一指,“他们都涉及到了各种案子,当年因为各种缘由,最后囫囵结案,造成律法不公,苦主蒙冤。现在陛下要重新审理,还所有人一个公道。” 丁侍郎神色坦然,逐一回答。左侍郎手上拿出布告展示:“布告会张贴在京城城门,贡院,衙门,各大瓦市前,大家可自行前往查看。此次审理旧案,涉案人员众多,时日长,审理起来可能非常困难。但是,陛下坚持严审,律法公平公道,官民犯法,一律同罪!” <a href="腹黑文 第112章 “官民犯法,一律同罪?”有人难以置信,怀疑地道。 “以前还说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呢,不过是嘴上说得好听而已。”有人撇嘴,明显不相信。 江大学士等人也来了,他们远比张仲滕等人要得百姓信任,大家纷纷问道:“江大学士,真要审旧案,替民伸冤了?” “我先问你们一件事,城郊的田地,都开始在分了,拿到地的人,已经开始在春耕了吧?”江大学士笑呵呵问道。 城郊的田地,已经分发了大半,庄稼人已经开始在忙着春耕。城内的百姓合计了下,虽然前去领的少,但这件事无人不知。 围观的百姓中,分到地的人虽寥寥无几,但朝廷做出的这个举措,无人不拍手称赞。 与自己的利益虽没有关系,但分世家大族,富绅豪强的家产,无人不拍手称快。 江大学士继续道:“新朝的革新,你们都是受益者。你们的善意,我很敬佩。但无辜惨死的人,如今已经不能开口伸冤,无人替他们喊冤了。你们这是在欺负死人啊!” 众人不说话了,好些人回过神来,羞愧不已。 世家大族位高权重,惨死冤死,受他们欺压的人,谁敢替他们说句公道话? 而这些欺压他们的人,跪在这里哭泣,喊几就可怜,他们就忘了曾经受到的欺负,不公。 “律法是替他们伸冤之口,陛下极力促进律法的修缮,补充,争取尽可能做到公平,有理有据,按照律法判案。刑律,户婚律,民律等,都会有大的变革。律法的书,与千字文一样,会免费张贴,发放,你们读不懂,会有人来教你们懂。以后,律法就是你们的依仗。若官员犯法,你们可以上告。地方州府的百姓,撤销路引,通关文书等,不再设置关隘,可以凭着户贴,畅行天下。更可以进京告状,登闻鼓院会挪到京城的城门口,方便各州府前来投递御状的百姓!” 众人哗然,因为路引,村里的人,好些人一辈子都没走出过村子,走出县城,所在的州府就更难了。 起初虞昉提出这点时,江大学士他们也有疑虑,怕有利于犯罪之人逃匿。 “首先,犯罪之人毕竟少,安分守己过日子的人还是多。从偏僻的小道走,不进城不过官道,罪犯同样可以潜逃。我这样做,是为了货物的流通,减少商人的成本,各地的物产能卖出去,百姓在种地的同时,能卖些土产填补家用,让商贸繁荣起来。商贸繁荣增加了商税税收,增加的赋税,一部分用于道路的修缮,维护,百姓服徭役,就不再只是做苦力,官府可以补贴给他们粮食,工钱。一部分用于农桑,兵营。要降低犯罪,首先的是百姓能安居乐业,他们犯罪之前要考虑一下值不值当。二是增加震慑力,教化。” 江大学士想起虞昉的这番话,心头还犹然激荡着。 雍州军破城已经两月有余,虞昉从未提过登基,封王封侯之事。 以前改朝换代,新帝登基,便忙着各种宴席,各种封赏。追封自己的祖宗,给自己封帝,封后,封后宫。封自己的子孙,封自己的亲信。 天下瓜分殆尽,龙椅轮流坐,皇家天子换个姓氏,权贵新人换旧人,你方唱罢我登场罢了。 江大学士拔高了声音,激动起来:“你们都要相信陛下的决心,同时,若有涉及到旧案之人,官府会随时召唤你们前来衙门问话,你们无需害怕,衙门并非吃人之地。你们若有冤屈,要提出状告,准备好证词证人证据,到官府投递诉状。朝廷招揽一批会书写的之人,帮助你们写诉状。到时候,衙门会公开审理案件,朗朗乾坤,青天可鉴,让鬼魅魍魉,无所遁形!” 春日和暖,太阳高悬,天地一片明媚。 围着的人群激动不已,与以前不同的是,他们变得高兴起来,以后的日子,真正有了盼头。 严宗的尸首躺在那里,除了他的家人儿女,无人问津。 “我来,我读过书,我能帮着写诉状!”神色激动的年轻读书人,当即高声喊道。 其他人不甘落后,马上跟着报名。 “我也会呢。”有个貌美的妇人走了出来,她说完便绷着脸,看得出很是紧张。 “咦,她是赵婉儿,是赵甫生的姐姐,我以前见过。赵婉儿进了宫,听说封了贵人,怎地出来了?”有人疑惑地道。 “后宫的嫔妃都放了出来,有些带着孩子回了娘家,有些出来自立女户了。”有消息灵通的解释道。 “那他们所言的迫害,诛九族,岂不是污蔑?” “当然是污蔑了,你看跪着的那个小崽子,他粗布衣衫里面露出了细绢,你我从小到大,可穿得起细绢的衣衫?” “陛下.....咦,哪个陛下?”年轻的读书人,还是不放心,迟疑着问了句。 江大学士答道:"至于陛下,当是虞氏新君。” “以前的陛.......楚氏呢?”年轻人不敢再称景元帝,改口问道。 江大学士笑眯眯道:“以楚氏的才情,本事,本该没入掖庭。只看在他曾是前朝废帝的情分上,陛下会封他为皇妃。” “封为皇妃啊?”年轻人念叨了句,没有再多问。 能被封为皇妃,在宫中过锦衣玉食的生活,对楚氏来说,的确不算辱没,而是善待了。 <a href="腹黑文 第113章 毕竟,虞昉执掌一州军政,比楚定安能干百倍千倍,才被封为皇后而已。 “主事的,跟着前去衙门问话。其余人,都回府去,没人杀你们!” 混乱已经解决,有张仲腾在,邓推官的底气十足,领着差役吆喝,抓捕,驱赶。 躲在角落的黄宗尙,又哭又笑,看得小厮莫名其妙。 “你不懂,你不懂啊。我不用死了,我儿他们都不用死了!” 黄宗尙抹去眼泪。急匆匆朝府里走去,小厮忙不迭跟上前,“老爷,你慢一些,仔细被人冲撞了。” “快快快,回去收拾,我要都交出去,都交出去。” 黄宗尙飞快说着,小厮听得一头雾水,不知他要交什么。 “交贪腐得来的钱财!”黄宗尙没好气道。 小厮吓了一大跳,旁人听到了,也跟着吓了一跳。 黄宗尙懊恼不已,缩起脖子赶紧溜了。 虞昉说到做到,黄宗尙早已领教过,这次大张旗鼓审案,她绝不会是虚张声势,而是要真正肃清律法吏治。 要是被人抓住他,去告他的状。与他自己坦白,交出贪腐的钱财,那就不一样了。 黄宗尙跑了一阵,见没人追来,方气喘吁吁放慢了脚步,擦拭着额头上的细汗。 “你先前可听到了,楚氏要被封为皇妃了?”黄宗尙问跟上来的小厮。 小厮喘着气道是,他当时跟着黄宗尙一道前去雍州府传旨,不由得唏嘘咦了声,“皇妃,这个世道,真是让人摸不透。” “皇妃啊!”黄宗尙也很感慨,心中说不出的滋味。 当年,他来回替两人传信件,信物。帝后之间的你侬我侬,龙凤比翼,他还以为会成为一段凄美的情话。 谁知最后,天地旋转,倾倒了过来。 龙变成了笼中金丝雀,凤飞升成龙! 福元殿。 铃兰从外面衙门抱着一卷文书进御书房,想到外面的传闻,纠结了会,问道:“将军,江大学士说,你要封楚氏为皇妃。” 虞昉哦了声,头也不抬道:“是。他长得还不错。” 铃兰跟着点头,“倒也是,很好看。我没听到将军提起,以为江大学士在胡说八道。” 虞昉道:“我当时就随口交代了句…..你不说,我倒忘记了。到时候别忘记写份封妃的诏书,顺道告诉他一声,他被封为皇妃了,以后要恪守本分规矩!” 第57章 老钱晃悠到了沧浪阁, 值守的护卫认识他,问了句来由,便放他进去了。 正值最美的春日, 太阳从宝塔顶上洒在天井里,花木扶疏,安宁而静谧。 老钱很是不满, 一个废帝,哪配住在这里! 不过虞昉顺顺利利接过了建安城,整座皇宫如以前一样, 毫发无伤,除了小一些。到处都金碧辉煌,花团锦簇。 老钱只撇了撇嘴, 再次嫌弃了一遍皇宫的精致。在他看来,精致就是小家子气, 他还是喜欢雍州府的疏朗开阔。 景元帝极少出门, 偶尔在夜里会在天井里走动,白日时,大多在屋内打坐。 外面有动静,景元帝也不大关注, 盘腿坐在蒲团上,双手搭着膝盖,像是老僧入定般一动不动。宽敞的衣袍,在地上铺开, 老钱差点一脚踩上去。 “怎地在这装神弄鬼!”老钱懊恼抱怨。 景元帝终于回头看来,只拿余光斜了下老钱, 便很快收回了,眉头蹙气, 拉了下自己的衣袍。 老钱愣住,以他的聪明,可以确定景元帝对他的鄙夷。 “你看不起我?” 猜归猜,老钱还是指着自己的鼻子,亲自确定一下。 景元帝并没问老钱是谁,很是平静地道:“我没有。” 老钱松了口气,心道这就好。 只听景元帝又道:“我没看你。” 老钱又一下愣住,问道:“为何?” 景元帝拧眉,简明扼要道:“丑陋,粗鄙,有碍观瞻。” 老钱气得七窍生烟,跳脚骂道:“你才丑!装腔作势扭扭捏捏,小白脸,空有一张皮囊,草包废物!你敢嫌弃老子,你可知道老子是谁?” 景元帝全然不理老钱,继续闭目打坐。 老钱围着景元帝骂了一通,叉腰喘着粗气走出去了,边走边还骂骂咧咧。 遭受的冷艳嘲讽多了,老钱从不放在心上。景元帝却是令他最厌恶的那种,他看来的那一眼,好像他是蝼蚁,是蛆虫,是浮尘。 哪怕他丢了江山,骨子里依旧高高在上,所有人都要匍匐跪拜在他的脚底下,该尊着他,为他卖命,让他养尊处优,时时刻刻保持雅致高贵。 老钱本是来与景元帝说话,想知道为何桃娘子会不领自己的情,结果落了一肚子的火。 “不拿人当人看,就是长得好看的畜生!”老钱一路走一路骂,突然,他停住了。 桃娘子为何对他始终没有好脸? 肯定不因为他长得丑,他也不是畜生。 但是,他在某一方面,与景元帝有异曲同工之妙。 当时朝廷直接下旨意封虞昉为后,送来了婚书,圣旨。 景元帝送给虞昉头面,给她写信。 从未管过虞昉是否同意,是否喜欢。一国之后,在寻常人,甚至世家闺秀看来,都是无上荣耀。 <a href="腹黑文 第114章 只虞昉不同,她是雍州虞氏,是一州军政。她从不佩戴头面,因为她佩戴的是盔甲。 而他的这份真心,对桃娘子来说,便宜又多余,自以为好,实则高高在上告诉她,我欢喜你,你就该接受。 桃娘子不接受,他不敢反对,却也因此心生怨怼。 他跟景元帝一般令人生厌! 老钱如遭雷击,肩膀塌下去,失魂落魄走着,向和喊了他好几声都没有听见。 “老钱!”向和看得莫名其妙,以为出了事,上前重重拍在老钱的肩膀上,将他拍得趔趄了下。 “你撞邪了?”向和上下打量着他,问道。 老钱回过神,神色恹恹道:“何事?” 居然没跳起来骂他! 向和紧张了起来,抓住老钱往值房里走,“走走走,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好生与我说说!” 老钱本没心情,只他实在难受,便跟着向和去了值房。 “我刚从将军那里来,没听到有什么大事啊?”向和将老钱按坐在椅子里,倒了盏茶递给他,自言自语道。 朝廷衙门正在如火如荼审案,虽说查旧案不易,立新法亦不易,到底称得上顺当。 茶盏的水凉了,老钱吃了半盏,人清醒不少,哭丧着脸道:“老向,我跟楚氏废帝一模一样啊!” 向和听得莫名其妙,斜了他一眼,呵呵道:“虽说楚定安已是废帝,你也别这般侮辱人家的相貌。” “呸!”老钱来了精神,怒骂了句。 向和见老钱恢复了几分往常的风采,松了口气,道:“这五通神,总算从你身上下去了。不过,你又因何在发癫,不若你去找桃娘子,让她再用你送给她,祖师爷扁鹊的银针扎上几针,你马上就好了。” 老钱听到银针,又想哭了。 “老向,你不知,唉,就是那个银针。将军让我去找废帝,唉......”老钱唉声叹气,将前后的经过,他的顿悟,仔仔细细说了。 向和听得既无语,又感慨,斜瞥着老钱,道:“我看你就是太闲了,桃娘子每天不是扑在药堆中,就是扎在病人堆里。人家过得充实自在,越来越厉害,提到她,就是愁仇人都要敬她三分,哪有功夫想这些破事。” “破事?怎地就是破事了?我聪明,差使做得好,闲暇的时候多,你这是嫉妒!” 老钱不满了,拍着椅子扶手,涨红脸争执道:“这是我一辈子的念想,我就想有个知心人,想着回到家中,有人等着,能一起说说话,相伴到老。” “呵呵,你去买个仆从伺候,不就得了?”向和嘲讽道。 老钱怒道:“呸,我跟你说不到一处去,哼,老向,我劝你一句,你别只顾着笑话我,要是你一直这般下去,不懂得疼爱人,我看弟妹迟早得与你生分了。” “我们夫妻的事,就不劳你关心了。”向和不以为意道。 他与妻子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像老钱这样要死要活,就是寻常普通的夫妻,彼此相敬如宾。她抚育儿女伺候父母,他则赚俸禄养家。出来征战后,妻儿父母都在雍州府。 现在他们没来京城,一是父母上了年岁,儿女还小,舟车劳顿着实辛苦。二是因为他还未决定自己的去留。 他打算回到雍州府,或者去地方州府,先踏实做好地方官再提以后。等确定了去向,家人再随他前去赴任。 向和见老钱神思恍惚,受到的打击太大,便劝道:“既然你已醒悟,那便改了自己的毛病,争取桃娘子多看你几眼。” “多看几眼哪够,我向娶桃娘子......”老钱说着说着,声音就低了下去。 “我这是在痴人说梦,桃娘子看不上我,她不会嫁给我。我就是以前的景元帝,痴心妄想。” 向和不想听老钱的闺怨,笑嘻嘻道:“将军封了废帝做皇妃,以后也让桃娘子纳你当小妾!” “什么?”老钱还不知此事,连向和嘲讽他做小妾的事都顾不上了,“将军何时封了废帝做皇妃?先前我刚从废帝那里回来,没听说这件事啊。” “又不是封你,为何要告诉你?”向和白了老钱一眼。 “再说,将军封废帝做皇妃,是楚氏的荣光,到时候下一道诏书旨意就行了,还用得特意告诉他?” “也是!”老钱来了精神,抚掌大笑,“当年,废帝封将军做皇后,便是这般做的!嘿嘿,将军封废帝做皇妃,皇妃又不是正室,一顶小轿抬进门就够了。” “不过老向,皇妃有了,正室呢,将军要封谁为正室,难道是黑塔?”老钱眨着眼睛,很是八卦地道。 “应该不是黑塔吧?”向和也猜不着,迟疑着道。 “我去打探一下。”老钱蹭地站起了身,飞快往外跑去。 向和无语盯着他飞快消失的背影,本想说些什么,最后只能作罢。 算了,让黑塔收拾他一顿也好,省得他太闲成天胡思乱想。 端起茶盏吃了口,向和又面露忧色,自从虞邵南阵亡之后,黑塔整个人就变了,跟在虞昉身后,成了她的一道影子。 他们两人对虞昉的心思,向和也知晓得七七八八。虞邵南这一去,黑塔只怕有部分也被他一道带了去,对虞昉的那份情再深,也要挥刀斩断了。 <a href="腹黑文 第115章 福元殿禁卫林立,黑塔跟以前那般,抱着刀靠在御书房外的廊柱上守着。看到老钱走过来,黑塔朝他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别靠近、 虞昉应当在御书房召见朝臣,老钱放轻了脚步,抬手比划着找黑塔,还冲他挤眼笑。 黑塔冷着脸,朝老钱翻了个白眼,将头转向了一边。 “黑塔,你都知道了?”老钱没看懂,干脆走近了,低声问道。 黑塔没有搭理老钱,连眼皮都没抬。 老钱围着黑塔转圈,也没看出一丝的喜悦。 便垫着脚尖,伸手去拍黑塔的肩膀,试图宽慰他。 黑塔拨开了老钱的手,骂道:“滚!你没让桃娘子给你脑子扎针?” 先被向和嘲讽,再被黑塔戳心窝子,老钱立刻变脸,要狠狠回骂。不过身在御前,他不敢造次。 无事时嬉笑怒骂,少回击一个字都吃了大亏。真有事时,他们就是生死伙伴。 “黑塔,我是为了安慰你,你别多想。”老钱难得真诚关心,只他也不知该如何宽慰,只能干巴巴说了句。 黑塔嗯了声,低下头,脚尖一下没一下踢着青石地面,低声道:“我知道了。” 老钱一时没反应过来,黑塔是知道他的关心,还是知道虞昉封皇妃之事,愣愣问道:“知道什么?” 黑塔看了他一眼,解释了句:“将军亲自找我说了。” 毕竟她曾亲口告诉他,他们的关系,非同一般。 可惜,昨日种种,都埋葬在了冬日的大江畔。 她喜欢的人,从不是他。 第58章 盛夏来临, 京城天天有大戏看,衙门前天天挤满了百姓,欢天喜地看着曾经高高在上的朝臣, 官员被投入大牢,罢官,流放, 甚至砍头。 除了衙门热闹,城门,各家瓦子前张贴布告之处, 每天同样人头攒动。 各种刑律修订,增补,释义陆续公布, 旁边还有刑部大理寺的文书专门答疑。 “以后官绅犯案,再也无法拿银钱, 官职抵消了!” “达官贵人也要缴纳赋税, 服兵役徭役了!” 虽只是田产铺子要缴纳赋税,兵役除打仗时的必须征召入伍,其余时的徭役兵役,皆可拿银钱抵消。 平民百姓听到这项律法, 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文书再三确定,他们方才欢欣鼓舞。 不知是谁开始,庆贺的爆竹声, 足足响了三天三夜。 “只要犯案,最低刑法是罢官, 再无贬谪处罚。” 有人欢喜有人忧,关于释义争执不断。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应当给改过自新的机会。” “是啊,读了一辈子书,好不容易考中进士出仕为官,竟直接被罢免,一辈子的前程都断送了。” 驳斥的人道:“只是不能做官而已,又不是要坐牢,砍头,这何尝不是改过自新的机会。” “九品官的俸禄,各种补贴,寻常百姓一辈子也赚不到!如此多的俸禄,都养不好一个官,这官要来何用!” “贬谪去偏僻之地继续做官,那是在继续危害偏僻之地的百姓!” 僧多粥少,朝廷不缺官,只缺差使。 有人倒下,就有人能补进去,这项举措深得侯官之人的拥护。 铃兰桃娘子陪着虞昉,在瓦市前的茶楼里听了一会,便起身离开。 亲卫架着马车上前,三人一起上了车,出了瓦市,沿着金河边驶去。 “将军,那里有卖花的,我去买!”铃兰看到一个小娘子在脆生生叫卖,高兴地道。 小娘子站在树阴下,身边摆着栀子,荷花,蜀葵,夜合花,萱草,茉莉等花,水灵灵,开得很是灿烂。 “好,她的花很新鲜,都买了吧。”虞昉拿了钱袋给铃兰。 铃兰没接,拍拍腰间的钱袋:“我这里有钱,等下回去我会记在账目上。” 虞昉道:“拿着吧,这是我自己买的花,不入公账。” 铃兰顿了下,这才接了钱袋到手中,下车去买花。桃娘子也下了车前去帮忙,没一会,亲卫帮着将花搬到了后面的车驾上。 桃娘子手腕带着一串茉莉花串,铃兰身前别着一束黄桷兰上了马车。 铃兰将余下的钱还给虞昉,手里还拿了一枝缀着米粒大小花瓣的银桂,递到她的面前,道:“卖花的小娘子见我们买得多,额外送了我我们一些花串。这枝银桂,听说从最南边辛辛苦苦弄来,养在暖房里,开得早,很是金贵。” 虞昉收起钱袋,接过银桂闻了闻,茉莉与黄桷兰的花香都霸道,银桂的花香还是没输,浓郁的桂花香气扑鼻。 这个时节的桂花难得,虞昉小心放在了一旁。马车驶入一条安静的巷子,直接进了临河的宅邸。 宅邸新种着石榴桂花香樟树,半个院子都被树叶遮挡住,走近了,阴凉阵阵。 铃兰与桃娘子让亲卫将花送到后院,便走了出来,留下虞昉独自立在河岸边。 河岸对面是错落的人家,天气热,人都躲在屋中没有出来。河面在太阳下,泛起阵阵波光,安宁静谧。 他们将闻十三与鲜花一并烧毁,骸骨在此处撒入了河中。 虞昉让人重新修缮了烧毁的屋子,屋子刚修好,她带着鲜花来看他。 <a href="腹黑文 第116章 闻十三洒脱不羁,像水一样自在,虞昉便将花,撒进河中,伴他一程。 虞昉拿起花朵撒向河中。渐渐地,河面上铺满了鲜花,顺流飘荡而去。 “你可能到了另外的世界,成了另外的人,重新活了下来,这样你就收不到了。不过,这是最好的事。” 花撒完了,虞昉的手上,沾满了各种花香。她捻着指尖,望着河流中的话,面上浮起了微笑。 “既然没能与你道声别。我们就不说别离了。以后你的路,生生世世都花团锦簇。” 风大了些,河面的花,随着波浪翻滚。 虞昉静静立在河畔,感受着带着热浪与水意的风,里面仿若还含有淡淡的花香。 在心中,虞昉还是道了再见,他喜好游历天下,行侠仗义,不该,也不该陪她在宫城,一辈子不得离开。 虞昉最终道:“多谢你。” 前院,铃兰与桃娘子坐在树荫下,捧着薄荷水乘凉,凑在一起小声说话。 “好多人都在向我打听,将军会选谁为正室,真是烦得很。”铃兰烦恼地道。 “将军不会选,因为已经有正室了,至于其他皇妃,应该会再选。”桃娘子道。 铃兰不解,桃娘子脸上浮起伤感,轻声道:“阿南阵亡的时候,你不在,我在。我让阿南不要死,等到将军来。阿南最后没撑过去,将军来了,我从来没见到将军那般失态过。阿南太好了,默默跟在将军身边,就像有针深深扎进去,拔出来就余下一个血洞。” “嗯,将军那段时日很是悲伤,但将军什么都没说,她是雍州军的统帅,不能表露出来。还有,黑塔也难受。”铃兰难过地道。 虞邵南阵亡,一死两伤。 “我知道。黑塔心里过不去,其实吧,黑塔过得去,将军也不会选他。”桃娘子道。 铃兰没想明白,“因着黑塔太黑,不好看?” 桃娘子无语,道:“黑塔是伙伴,就像你我跟黑塔一样。情易生变,以后反目了,连往日旧情都留不住,多可惜。帝王反目,那是要出人命的。” “倒也是。”铃兰禁不住打了个冷颤,小声道:“其实我都有些后怕。说实话,最初的时候,我不觉着将军有多厉害,将军府的人,连老钱多多少少都会打仗,谁打了几场胜仗,杀敌多少,那才叫有本事。” “后来领教到了?”桃娘子取笑她道。 “直到最近,看到将军定下的种种策略,措施,我才真正领悟。唉,我还是太笨了。”铃兰很是懊恼地道。 桃娘子深有感触,道:“我也如你这般想,将军对军营里受伤兵丁的安排,说是在缺乏药的情况下,保证整洁干净,就是最好的医治。我还不以为意。心道你又不是大夫,怎地管到如何治疗伤兵了。我也想见识一下,便按照将军的说法去做了,谁知伤口化脓腐烂的伤兵,真的少了下去。将军说是天上来的神仙,我觉着她不全是在说笑。” 铃兰道:“我也觉着将军应该不在说笑,她从开始就没骗过我们。当时雍州府要真正完了,是将军把雍州府救了过来,还问鼎了天下。虞长史经常说,打仗打的是粮草,是谋略。将军说她不会打仗,她同意打仗打的是粮草,至于谋略,是如何得到更多的粮草,在战场上的排兵布阵,只能起到一定的作用。黑塔一拳可以打飞五个小兵,五个小兵在他面前,排出再精妙的阵型都无用。” 桃娘子笑道:“这才叫真正的谋略,谋定天下。” 这时,虞昉走了出来,两人马上停止了说话,一起站起身见礼。 预防摆摆手,道:“我也热了,歇一阵再走吧。” 难得挤出些闲暇,虞昉还是第一次走出皇宫,去别处,亲卫要辛苦布防,不如干脆就在这里做一阵,也算是放松了。 院子里有水井,铃兰与桃娘子前去打了水来,虞昉清洗了下。 井水冰凉,洗完再吃口薄荷茶,坐在竹编的椅子里,轻轻摇晃,竹椅吱嘎作响,轻松舒服极了。 桃娘子眯着眼睛,望着天上的白云,道:“不知虞老抠走到哪里了。” “明后天便会到了吧。”铃兰答道。 “老钱说是要去接他,不知为何他又没去。”桃娘子说到老钱,不禁皱起了眉。 “当然是因着你。”铃兰朝桃娘子挤眼,“老钱请了御医,说是胸口闷,病了。御医说诊不出来,他应当是心病。” 桃娘子哦了声,“原来如此。那他继续病着吧。” 最近桃娘子看上了一个年轻俊美的大夫,准备收他为徒。老钱知道后,便病了。 “真只是徒弟?”铃兰很是八卦地问道。 桃娘子很是干脆,道:“不一定,也有其他的可能。” 铃兰瞪大了眼,道:“这......你们是师徒啊!” 桃娘子很是干脆地道:“要是有其他可能,我将他逐出师门便是。” 铃兰听得骇笑,虞昉也好奇地道:“为何你现在不能确定?” 桃娘子道:“我看他第一眼时,惊为天人。多看了几次,便觉着稀疏寻常了。我再多看上几个月,到时候若还有感觉,我便与他同睡。” <a href="腹黑文 第117章 “与他同睡?”铃兰这下彻底震惊了,失声问道。 桃娘子白了铃兰一眼,啧啧道:“你看你,不睡他,难道我要与他谈论诗词歌赋。谁要听他啰嗦,我这个年纪,听了太多太多人的说话,病人诉苦,男人吹嘘,只恨不得找个人是哑巴。铃兰,你也不算年轻了,我是过来人,还是大夫,有些事情你不懂,等我空了,我再仔细与你说。” 铃兰哦了声,见虞昉神色寻常,张开的嘴巴终于合上了。想了下,铃兰道:“老钱是要生病很久了。” “等虞老抠来了,老钱也就好了,他病不了那么久。他对我,并没有他以为的那么痴情。”桃娘子嘲讽地道。 果然,虞冯带着虞老鹫一行,两日后进了京。 虞昉给他们接风洗尘,老钱也来了,痛快吃了一场酒,在虞冯面前哭了一场,翌日便恢复得七七八八。带着虞老鹫去建安城见世面了。 转眼便入了秋,今年算得上风调雨顺,庄稼丰收。 朝廷各部大致定了下来,虞冯入主政事堂,江大学士也正式成为了江相。其他六部做了调整,朝廷官员基本稳定。 旧案的审理,将是一场持续的过程,最终审完,估计需要两三年。 天气日渐转寒,眼见就到了年底,京城依旧热闹盈天,生机勃勃。 因为新朝正式来临,定国号为“雍”,女帝虞昉登基。 曾经的景元帝,如今的皇妃楚定安,直到虞昉登基之后,才知晓自己被封为了皇妃。 大家都忙着庆贺,将他遗忘了。 直到朝堂上有官员上折子提及元宵庆典,虞昉可要携后宫之人一同前往,她才吩咐礼部,给楚定安写了道封妃旨意。 沧浪阁。 楚定安望着手上的诏书,恍惚问道:“谁被封为了后?” 宣旨的礼部官员委婉答道:“此事乃陛下的私事,任何人不得打听。” 官员的言下之意,这是天子之事,以他的身份打听了,便是僭越。 官员离开了,门在身后关上。 在四四方方的地方,楚定安已经住了整整一年,不得出去半步。 他再也无法登楼看风景,只能在狭小的天井里,仰头望着宝塔顶,从塔顶透进来的一线天。 楚定安手上拿着诏书,拖着沉重的步伐,来到门外,仰头望着那一线天,窥着那线天光。 今日天气阴沉,宝塔顶雾蒙蒙,什么都看不清楚。 楚定安捏紧手上的诏书,蹲在地上,撕心裂肺的痛苦哀嚎,回荡在四方天井中。 无人理会。 元宵节,楚定安终于出了沧浪阁。 过年时下了一场雪,天气冰冷,京城却热闹盈天。御街前早已人头攒动,到处都是照着习俗穿着月白衣衫,三三两两前来赏焰火,猜灯谜,赏月之人。 天子虞昉也一同登城楼,与民同庆。 焰火升空,天空好似绽开了花,变幻着各种色彩,绚烂至极。 虞昉立在那里,含笑朝城楼下的百姓官员颔首致意。 立在虞昉身后的楚定安,望着她的笑容,心头刺痛。 他引以为傲的东西,被她亲手粉碎,打破。他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不是。 屈辱,绝望,在胸□□织。他感到自己一点点在破碎,像是眼前璀璨的焰火,转瞬即逝。 楚定安仿佛笑了,苍白的脸上,布满了冰冷的泪。 他奔向前,一跃,也如一朵火树银花,朝城楼下坠落。 第59章 血, 犹如焰火,在地上蔓延开。 月白锦衫宽袍染了红,像是成片怒放的红梅。 那张艳丽若芙蓉的脸, 衬着披散开的乌发,比雪还要白皙,犹带着诡异的笑。 “死人了, 死人了!” 大家惊声尖叫,惊恐后退。 城墙下的人群一下骚动起来,慌忙往后跑。 焰火继续在空中炸开, 轰隆争鸣,大家的呼喊声,便像是从坛子里发出来, 瓮声瓮气。 后面的人不知发生了何事,只见到人群涌来, 下意识跟着跑。 也有人拦住了他们, 问道:“发生了何事?” “有人死了,从城墙跳下来死了!” 城墙? 城墙上天子虞昉在与民同乐,问话之人不由得抬头望去,那道高挑的人影依旧立在那里。 “怕甚, 估计是不小心掉了下来,陛下都还在呢,真是大惊小怪。”他嗤笑道。 京城又不是没死过人,他就曾亲眼目睹姚太后与黄枢密使死在面前, 那可是天底下数一数二的贵人! “别跑别乱动,谨防踩踏!”禁卫差役已经筑起了人墙, 将乱跑乱窜之人隔开。 混乱渐渐平息下来,天上的焰火, 恰到了尾声,在天际留下一道五光十色的影子。影子也很快随着云淡去,月光柔软,洒落倾泻在世间。 “好像是前朝的皇帝楚氏。”慌乱过去,有人认出了地上之人。 “什么前朝皇帝,他已经成了陛下的皇妃。” “咦,还真是他。他为何想不开要跳楼?” “败了祖宗基业,丢了天下江山,哪还有脸活着。” <a href="腹黑文 第118章 “亡国都一年多了,要死早就死了。瞧他身上穿着上好的锦缎,那张脸光滑细腻,可见没人亏待过他,他有甚想不通之处。” “陛下真正心慈,废帝以前的妃子,如今都过得好好的。连严宗的孙女,陛下都不计较,以前的淑妃娘娘,在女学做先生,靠着自己的本事活着,他一个大男人,连女人都比不过!” 城墙下,比先前放焰火还要热闹,大家议论纷纷。 曾经追随他,仰慕他文采的读书文人,如今不知到了何处,估计都在埋头苦读。 律法正式列入了科举题目,如今的《大雍律》,加上细则条文,内容厚度堪比《春秋》。 且新朝的科举,金秋第一年秋闱,明年三月考春闱。为了考试,贡院在化冻之后便会动工重修。 刑部大理寺以及官刑名的官员很快前,仔细查过可有异常后,便将其抬走了。 差役用防火的水冲刷过地面,血水流淌开,浸入地里,血腥气被焰火的烟味冲淡。 “桑家瓦子在放关扑了!”不知谁说道。 “陈家酒楼的灯谜,今晚设了大彩头,听说最高可得一两银呢!” “走走走,我们快去!” 要是手气好,说不定能赚几个大钱,猜中灯迷得几个彩头。 谁去管一个已与他们无关废帝的死活! 地上还湿漉漉,泥缝中依稀能看到血迹,却无人再关心,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 虞昉一直站在城楼上,灯火在她清冷的脸上明明灭灭,看不出任何的情绪。 虞冯上前一步,觑着虞昉的神色,小心翼翼道:“只有两三人崴了脚,其余都无恙。楚皇妃已经抬走,送往皇寺地藏殿安放。” 虞昉嗯了声,“跟他阿爹葬在一起吧,打开墓穴合葬。” 虞冯怔了下,脸颊抽搐了下,心道也是,父子俩在一起最好不过。 老钱却很生气,骂道:“要死,一头撞死,饿死,冷死,无数种死法,偏生要跳楼!瞧这城墙下人挤人,要是引起踩踏,下十八层地狱也赎不清他的罪孽!” “人都没了,你少说几句。”虞冯皱眉训斥道。 老钱偷瞄了眼虞昉,悻悻闭上了嘴。 十五过去,年就正式过完,明日有朝会。时辰不早,虞昉转身往城楼下走去。 一直沉默守卫在虞昉身后的黑塔,指挥亲卫哗啦啦上前,簇拥着虞昉回宫。 御撵晃悠,天上的月亮也随着晃悠,珠帘卷起来,虞昉靠在软囊上,望着随着她一路前行的明月。 世上少了一人,天上的星星并不会多一颗。 楚定安会寻死,早在虞昉的预料之中。 她彻底无视,有意贬低他,封他为皇妃。 如他那般心高气傲,连自己儿女都不顾的凉薄之人。丢了江山社稷,他一直在给自己找理由,找借口,麻痹自己,他是天下至尊。 万人跪拜的无上尊荣,在做皇帝时,不过是跟喝水呼吸一样稀松寻常,并不会感到有特别之处。 当一切扭转,幻梦被虞昉毫不留情,一点点戳破时,他亦跟着碎裂了。 她只能靠着他的怜悯,指缝中漏出来的宠爱而活。她如何能站在他的位置,如何能反过来,他必须靠着她的怜悯施舍而活呢? 这纵身一跳,虞昉估计他很得意,他总算让世人再次看向他,让她心痛后悔。 虞昉很是怅然,唉,可惜了那张好皮囊,跟白骨精一样,揭开皮,里面是可怖的骷髅。 进了福元殿,亲卫散到了各处,黑塔还寸步不离跟在虞昉身后。她朝后面寝殿走去,他便立在拱门边目送。 虞昉停下了脚步,让随行女官退下,走到黑塔面前。 黑塔飞快看了眼虞昉,躬身待命。 “黑塔。”虞昉唤了他一声,指着回廊,那里是黑塔经常坐靠之处,“去那里坐一会。” 黑塔不明所以,以为虞昉难过,嗯了声,憋出了句话:“陛下莫要伤心。” 虞昉也嗯了声,走到回廊边,在栏杆上坐了,道:“是啊,失去了他,朕就只剩下天下江山了,该如何是好啊!” 黑塔愣住,不由得咧嘴笑了下,“陛下不只有天下江山,还有我们陪伴在陛下身边呢。” “是,我还有你们。”虞昉道。 她其实很惆怅,毕竟不同以往,君臣之间,再难回到以前的无拘无束,亲密无间。 不过虞昉也坦然接受,公归公,私归私,是该保持一定的距离。 她的身份,绝不允许她公私不分,按照自己的喜好去行事。要是造成不好的后果,承担的人是天下百姓。 “黑塔,以你打仗的本事,做我的亲卫头领,实在是太浪费了。”虞昉道。 黑塔愣愣看着虞昉,脸逐渐涨红,难过地道:“陛下可是要将属下调走了?” “是。”虞昉不想拐弯抹角,直言了当回答。 黑塔不做声了,垂下头,一脸的受伤。 “黑塔,于公,你该有更好的前程。我不会让你留在兵部,你的长处,不在辎重粮草兵将这些上。你擅长冲锋,练兵,如何杀敌。我打算重开武举,在京郊办武学,你去管武学武举。武举并非每年举办,武学也有其他伤残的兵将在。地方驻军的巡视,你也先兼着。等过上两年,天下喘一口气,你统兵去灭了西梁。” <a href="腹黑文 第119章 听到苟延残喘的西梁,黑塔心像是有热浪拂过。 他知道以后打仗的时机少了,毕竟天下太平才是百姓所期盼。 能上战场再杀一次敌,黑塔只敢偶尔想一下,没曾想虞昉会圆他的梦。 从战场上退下,虞昉也替他考虑好了,他很喜欢。 黑塔缓缓抬起了头,犹豫了下,问道:“于私呢?” “于私,我盼着你能过得好,不以前尘往事所累,天高海阔,自由自在。”虞昉道。 晚间的焰火,依稀眼前闪烁,此时黑塔的脑子里,那些绚烂的光,徐徐绽开交错,让他晕眩不宁。 以前在徐家时,黑塔看过许多次的焰火。虽不似这次在城楼上,与她一起看时离得近,照样能看得很清楚。且以前朝廷奢靡铺张,焰火比今夜还要盛大。 只惟有今夜的焰火,刻在了黑塔的心中。 因为她在,因为前朝的景元帝,终于死了,一个王朝真正彻底结束。 他也看到了虞昉的革新,新朝泛发的生机。 虞邵南要是看到,定也会为之感到欣慰吧。 要是他继续留下来,看着她宣召后宫,他一辈子也无法自在。 黑塔心像是塞了些什么,满满当当,又有些空洞。他以后再也不能留在虞昉身边了,抬眼便能看到她。 其实,他也不能随便抬眼看,以前是不敢,是羞赧。如今也是不敢,是僭越,是克制。 黑塔最终俯身大礼下去,声音沉沉道:“是,臣遵旨。” 月亮钻入了云层,阴影落在黑塔宽厚的背上,虞昉有刹那间的失神。 这一礼之后,他们以后便只是君臣。 但愿以后后宫的美男,能抚慰她朝政之余的寂寞。 翌日早朝,方正式开衙,除了接下来的春耕,各部衙门都很闲。 礼部王侍郎站出来,提及了楚定安之死,葬仪规制等问题。 江相眉头一拧,直接驳斥了回去:“当时你我皆在场,亲眼目睹其的举动。后来刑部大理寺都查过,他是自己挑了下去。自戕者,本该扔进乱葬岗,陛下心慈,将其收敛,何来的葬仪规制!” 王侍郎不再说话了,倒是礼部孙尚书站了出来,道:“陛下的后宫,如今空无一人,天下不可一日无君,更不可无储君,臣请陛下早些广开后宫,为储君做打算。” 虞昉依靠在龙椅里,不由得笑了,戏谑道:“孙尚书,朕都已经是天子,还免不了被催着生孩子啊!” 孙尚书神色尴尬了下,一时不知该如何说才好。 虞昉并没有为难他,示意退朝,回了御书房。 没多时,江相并虞冯一道来了,两人落座后,江相朝虞冯使眼色,示意他先开口。 两人认识不久,谈不上一见如故,相处得倒也融洽。 先前两人在政事堂已经商议好,虞冯就没再迟疑,道:“陛下,臣前来找陛下,主要还是后宫之事。虞氏就余下陛下一人了。” 虞昉诧异了下,打量着虞冯,道:“你姓甚?” 虞冯呆住,很快眼就就红了,心头暖洋洋,鼻子发酸几近哽咽。 “你还年轻,我觉着你可以试试生养。还要虞老伯,他最近好像回了春,红光满面,他也可以生养。”虞昉道。 虞冯哭笑不得,道:“陛下,这不一样,陛下明知道,唉......陛下,臣曾起过誓,这辈子以命守护虞氏,不会再成家。虞老鹫昨夜跟臣说过,他想回雍州府了,觉着还是祠堂自在安宁,他离不开。” 虞昉不置可否,将目光移向了江相,他马上躬身道:“陛下,臣一向以为,举贤不避亲,臣的几个孙儿,要相貌有相貌,要才情有才情,陛下可要选一选?” 虞冯瞠目结舌看着江相,暗自骂了句好不要脸,先前他可没提到自己的孙儿! 前朝混着后宫,要是有了后代,外戚势利太大,绝非好事。 当着江相的面,不便直接劝说虞昉,虞冯不由得懊恼不已,心道虞昉肯定不能答应江相。 果然,虞昉笑着道:“江相的盛情,我心领了。江相别埋没了你孙儿的才华,入了后宫,便得改姓虞,不得参与朝政,后宫宫务。必须得谨言慎行,勤耕不辍修习拳脚功夫,最重要的一点,除相貌要合乎我的眼缘外,身高不得矮于五尺五。” 江相神色怔怔,半晌都没做声。 既然想把他孙儿送给虞昉,便没想过靠着孙儿提拔家族。 只是虞昉的要求严苛,他孙儿不够五尺五高,读书人一辈子就关在后宫练拳脚,伺候虞昉,着实有些委屈。 如今坐拥天下江山,当然也要美男乖巧醉卧她膝! 她已有埋在心底之人,只需温顺听话,相貌姣好,身形健美,安心呆在后宫,费尽心思讨她欢心的金丝雀。 虞昉并不担心找不到,身为大雍天子,她能选后宫三千,十年不重样! tips: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 <a href="腹黑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