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泛舟》 一 陈羽垂了手勾起落在床下的浅色内衣,被抽丝剥茧了般气力无存。撑着手肘支起上身,意识渐明,她的手指愈发清晰感受到了柔软的棉质感,顿了半秒,她蹙眉甩开了这件内衣,再艰难地弯腰,抽开床旁橡木柜的最下层。 瞥一眼时间,不过正午时分,眼睛痛得酸胀,她已经很久没这么早就清醒。 陈羽趿着拖鞋去洗漱,其他房间的室友都去上班了,她可以毫无顾忌地边哼歌边蹲坑,甚至不关厕所门。垃圾桶里不知道谁扔了几天的卫生巾,猩红地卧在那弥散阵阵苦酸,陈羽悻悻然在心中谩骂,湿热的江南夏日让她浑身发燥,更是恼火,好在已经工作了几月,再待个把星期,她立马就能搬出这破地了,回到房间点了根烟,咬开爆珠逸出冷意的薄荷香味。 烟雾的飘绕让她想起了昨晚,不,准确来说应该是今天凌晨一两点吧,她,还有,还有......那个女孩儿叫什么名字来着? 陈羽已经想不起来了,只记得对方谈吐文雅,模样漂亮,细节也想不起,单单剩点模糊的印象。 陈羽试探性地要点烟,对方说不介意。 陈羽娴熟地抽起来,对方微微笑看她一眼,而后又转开目光。她们之间隔了礼貌的距离,大概半米,分立在一辆小电驴的左右两侧。 陈羽来了兴致,把抽了一半的烟递给她,对方下意识地摆手,说不用不用。 “好嘛。”陈羽近乎撒娇般叹气。女孩儿比男的就是矜持许多,害羞许多,当然也礼貌许多。 她们又聊了些有的没的,问到具体,陈羽只是说自己在附近上班,今天休息,觉得无聊就在软件上看了看附近的人,找人聊聊天。 “感觉你还挺有意思的,只有几百米,要不要出来见一面?” 何奕青挠了挠阿布的下巴,它是一只挖煤的小暹罗猫,乖顺粘人。看着眼前这条消息,她的心脏仿佛被野火瞬间烫了一下,折腾着乱跳。故作安然地给阿布顺毛,她还从没在网上遇到过这么直接的人,便回应:“可是已经好晚了,你不想睡觉嘛?” “天好热,根本睡不着,你不会以为我是骗子吧,唉,我就是想见见你呢~” 何奕青赤脚下床,拉开窗户,霎时一股热气侵面。的确。 她不觉得对方是骗子,聊天的口吻,对方给她轻触绒毛的可爱感觉。 她只是在紧张,这紧张可耻,毕竟她本身就抱着些许空虚的姿态和对方若有若无地暗示着,文字在相互勾引,在窃窃调情,透明泡泡里的心绪躁动,一戳即破,房间的线香燃到尽头,冷静而暗隐的鸢尾隐没。 何奕青下楼了,她没有穿白天在学校穿的那身简约常装,换了件偏紧身的白色吊带和浅棕短褶裙,从置物架上挑了一支香水,幽雅清新,没多少攻击性的味道。临走前思来想去,她又从衣柜取了件丝质衬衫披上。 共享位置的两个圆圈越来越近了,何奕青不再盯着手机,凌晨一点五十三,须水街7号,一家早就打烊的旗袍店门前,一个二十上下的女孩,盈盈笑朝她走来。陈羽穿着宽松短袖和阔腿休闲裤,长发洗完还没太干,闪着水光质感。 她们相互打了招呼。 “你叫什么名字?” “陈羽,耳字旁的陈,羽毛的羽,你嘞?”陈羽心想反正上班的时候叫的都是昵称,跟这个女生说真名也没什么。 “陈羽,陈羽。”何奕青默念着,带着探索侧头看她一眼,“我叫何奕青,任何的何,奕,就是陈奕迅那个奕,青是青色的青。” “你的声音还挺好听的。” “谢谢,你的声音也很好听。”何奕青不大敢看她,只是盯着灰色路面。 “你讲话好客气哦。”陈羽逗她。 “没有没有,我只是有点不好意思,因为之前从来没和谁说见就见呢。” 陈羽浅笑,她从口袋掏出烟盒,何奕青略看了眼,浅绿色的外包装上写着南京二字。 陈羽吸了几口,默默无声,气氛显得尴尬,却又没由来地流露安宁。 “你抽不抽?” 何奕青被陈羽突兀的举动吓了下,摆手说不用,她不抽烟。 “好嘛。” 陈羽的一叹,让她心里被挠了痒痒般躁动不安。 可能是为了缓解这拒绝带来的克制氛围,她没话找话自以为幽默地问:“你都在苏州了,怎么还抽南京?” 陈羽听了说:“你猜猜看呗。” “你是南京人?” 陈羽故作翻白眼,打趣道:“笨哦我要是南京人还跑来苏州干什么,你猜猜我是哪里人?” “你说话听起来好像没什么口音,是苏......你是北方人吗?” “不是哦,再猜。” 何奕青让她说一句方言,陈羽借着玩笑般骂了她一句,何奕青忙回:“什么?” “没听清就算咯。” “你再讲一遍嘛。” 陈羽禁不住笑,“哪有人抢着受骂的,孬头吧唧滴。” “啊?”何奕青一怔,“我想想,老头巴基,口音像中原官话,又不是北边......” “哎哟别猜了,我就是个安徽乡下妹!”陈羽听她学自己说的那句话,抿嘴忍笑。 她们又聊了些有的没的,陈羽才知道对方比自己大半岁,读大二,象牙塔里边的乖乖女。 想找个女生今晚消遣一下的计划没戏了,对方穿着看上去还挺性感,只是行事又太正经,语言挑逗只会得到她的羞怯反馈,实在不解人意。陈羽意兴阑珊丢下烟头,转身对何奕青说:“好啦,今晚就到这吧,宝宝你回去睡觉吧。” 怎么突然就被叫宝宝了!何奕青脑子宕机片刻,“我......我还不想,我还想和你聊聊天。” “可是我困了嘛,你要实在想,也可以带我去你家继续聊啊。” “啊?” “啊什么啊,你看着不挺开放的,网上我俩都快算撩骚了吧,怎么现实这么笨嘞。” “好,那我带你回去。”何奕青毅然决然,约着上床说的像舍身赴死。 这下轮到陈羽迟疑,她看出了对方的勉强,或者说不经世事又强装坚持的自尊,也许这种快节奏的爱不是对方该涉猎的易耗品,又或者是夜太深,她遮掩的疲惫已经隐隐浮在了脑海,躺到出租屋那架矮床上休息的欲望超过了一开始的寻欢作乐之心。 “不了,我开玩笑的,我真的困了,要回家睡了。后面有机会我们可以再见面。” 何奕青猜不准陈羽到底什么心思,感觉自己像掺了水的面团被来回拿捏,比起日常的从容自信,她在今晚可以说捏扭作态,笨拙言语。她说:“好吧,那你回去注意安全,要不要我送你到楼下?” “哈哈哈哈......”陈羽绽笑:“不用啦,你才更应该注意安全呢。” “你的眼睛笑起来的时候很亮,很好看。” “你干嘛突然夸人。”陈羽凝她一眼:“不过我挺喜欢的,你可以多夸夸。” “你给人很讨喜的感觉,也许很适合......”何奕青还有很多想说,但她忆起刚刚聊的东西,有颗小刺一直扎着,不得不发问:“你还这么小,没在上学了,不会觉得可惜吗?” 陈羽想也没想回:“不会啊,我的脑子就是不适合学习,学得难受死了,还不如出来打工。”她又点了根烟:“有什么可惜的,这个......”她拇指与中指摩挲,“钱在手里就能让我舒服了,挺好的。”口袋的手机突然振动,她欠身掏出,一个叫丁总的人打来语音,陈羽不耐地离开通话界面,看了眼他三分钟前发来的消息。 何奕青这才细看陈羽的脸,柳叶眉杏仁眼,窄鼻秀气猫唇轻薄,她的头发剪了高层次,随她举动之间摇曳,此刻她的眼神含了愠怒,对面似乎是个难缠的家伙。被扰了心情,她佯装未看到,收回手机抬眼正瞧见何奕青眨巴着眼睛盯着自己。 “现在敢看我啦?” 何奕青听了,立马纷了目光,“我之前也没有不敢看你。”觉得牵强,现在重新直视陈羽,却撞上她狐狸般的狡黠眼神,何奕青努力显出平日素养,正经大方,优雅端庄,假笑成了一尊古典石雕。 好像在玩什么对视小游戏,陈羽先笑先输,她没忍住探手到何奕青的颊边,不出意外换来下意识地闪躲,陈羽带着不容拒绝的气势,轻轻把她碎发撩至耳后,她的耳朵玲珑小巧,干净得像精致玉器。灯光太暗,陈羽注意不到她那些神色变幻。 她们中间还隔了一辆电动车,不知道被谁不小心碰到,在凌晨的须水街哔哟哔哟狂叫。 “哈哈哈哈哈哈......”陈羽把何奕青拉过来,她们中了邪般沿着街逃开,何奕青指尖触到了削的腕骨纤的指节,织絮般发蓝的血管,不忍用力。 她们渐渐慢下,已经到了街角T型路的尽头。“对面就是我现在租的小区。”何奕青说话像在播着什么时事新闻。 “咋啦?你要带我进去?”陈羽挑眉。 “你刚刚说啦,只是开玩笑,我不会的。”何奕青意识到她们还牵着手,“累不累?我现在送你回去吧。” “笨的嘞。” “你又骂我。”何奕青委屈。 “嘿嘿。”陈羽置若罔闻,“行,我自己回去就ok,你别跟着。” “不行,我一定要送的,走吧。”这会她倒是强势起来。 “我说了不用就是不用。”陈羽显得不耐烦了,但又觉失态,补了一句:“乖。” “好吧。”何奕青妥协,“那你一定注意安全。” “就他m......它只有几百米,真的我很快就到。”陈羽漫不经心抽开手,“不用太担心。” 似乎一下跌入了空无之境,何奕青正形道:“嗯好,拜拜。” “拜拜。” 二 “大家准备好了吗!跟着音乐一起,1,2,3......”随后暧昧眩目的红色灯光如浪潮翻卷,合成器的音色粗沉,配合着喧嚣的鼓点,震耳欲聋。舞池里大多是前来寻欢的男人,有的精气神足,自顾自地甩头扭胯,有的胡乱蹦跶,如同商场门前半瘪的充气玩偶,另有些男男女女正抱着交换唾液。 近十一点,舞者上场,人声鼎沸,那女人款款弄姿而来,浓妆艳抹,摸不清年龄,眼波潋滟,目光散发着训练痕迹过重的妖娆,她上身裹着黑色皮革抹胸,覆着不规则的轻盈深紫蕾丝薄边,下半身配了高开衩的短皮裙,装饰了反光尖钉和交叉的正红缎带。她在一曲DJ版的秦淮景中软了身段媚了眼色,客人们眼放绿光狺狺狂吠。 陈羽在西面角落一处卡座和几个姐妹坐了有一阵,几个人也没什么闲话好说,翘着腿各自玩着手机。“啪!”的一声,不知哪来的起了老茧的猪手给陈羽大腿拍一下,惹得她大叫:“哎呀疼死了知不知道很重啊!拍一次一百块!” “哈哈哈哈表妹,这还不是因为你这腿滑。”说话的是这儿的营销文总,笑眯眯坐过来。 陈羽把他的手拍回去问道:“来活了?” “拍拍免费我就给你安排。” “想得美啊哥,那边中间那一桌?”陈羽手指着。 文总不好耽误客户的时间,这是临时接到的台子,不再玩笑,“刚那桌老板们,上来就点了两支名仕,等会得喝爽了你俩。” 陈羽起身,旁边的钟言也站起来,她们都是文总手下的,俩人从桌上端了杯酒一同去了。 陈羽今天穿了身奶油黄的紧身短裙,脚踩一双杏色尖头细高跟,搭配起来看着水粉俗庸,出门前就觉得别扭,只是懒得再折腾,就这样了。入了酒场,沙发两边各坐了两个三十上下的男人,陈羽迅速打量了他们的穿着与气质,文总朝她递眼色,也暗示坐东面靠内的,就是今晚最大的大哥。陈羽与钟言和他们一面敬酒一面陪笑,陈羽不动声色抢着屁股坐在了东边。 文总客套:“大哥们还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和我说哈,我先到那边去看看,玩得开心哈。”说完到暗处去了。 “妹妹你多大啊?看着还挺嫩呢。”陈羽左手边的男人,长了个肥头双下巴,眼睛咪着问她。 “哥哥,我过几天就满二十三了呢。”陈羽把自己说大了四岁,另外她的生日还远着呢。 “不是说这儿好多兼职的学生,还以为你也是呢。”肥巴继续问:“不过说起来,你应该也没上什么学吧,中专?高职?” “你问这么多干啥,你自己都没读过什么书,问东问西的,妹儿,喝酒!”陈羽右边的男人打断他,抡过酒杯就对陈羽劝酒。 “哈哈哈没事的哥哥,我也确实没上什么学。”她回了肥巴,再捻着杯子把那杯酒缓缓灌下。几个男人都开始起哄,“哦!哦!厉害,再给她倒!” “哥哥们要这样,我姐妹就该不高兴了,别冷落了她呀。”陈羽指着钟言,“要喝一起喝,各位老板,要不要玩玩什么小游戏?”说着便让服务员拿了骰子和纸牌。 为了早点把这轮酒给消耗完,好多卖点酒,陈羽和钟言陪着喝喝玩玩一个多小时了,几个男人已是意识模糊大喘粗气,喝多了就借着醉意要动手动脚,陈羽忍着恶心,嗔着回拒,好在是在店内,安保工作做得还算尽责,文总也过来逗趣解围。一个大哥给她胡乱塞了几百的小费,掏着手机问联系方式。陈羽给了工作号,她的头像是性感做作失真的自拍。 待文总把那伙人送走,陈羽已形容烂泥,踉踉跄跄,半天摸到自己常瘫着的位置,手里那几张红票子被捏得皱巴,没好气地无故怨道:“操了。” 歇了一阵,快凌晨两点,这时候少聚多散,基本接不到台子了,陈羽喝了口水解涩,拿出手机准备叫车。刚点开手机,她就看到一堆乱七八糟的弹窗,挨个儿叉出去,只见微信上“yqqy”来了好几条消息,这人谁?她见这昵称一时想不起来是谁,点开溜了一遍。 “下班了吗?” “呜呜呜你为什么不理我。” “不好意思,刚刚那条好像有点冒昧了。” “十二点了,你还没下班吗?还是说还没看到消息呢。” “好嘛,看来你确实不会再理我了。” 看完她刚喝下的酒好像都要反出来了,一股子酸苦味冒着泡泡。她才想起来是前天晚上聊的个女孩儿,本来只是想那晚和她玩一玩,后来是因为什么没做?忘了,这些消息她有些消受不起,看着太纯了,她懒得跟对方浪费时间,就晾一旁不去回应。 从夜店后门出去上了车,陈羽已经生了疲,窝在座椅里没了骨头似的闭眼昏闷。 “我车上刚接了个啦。”这些司机不知道为什么,经常跟人连着语音。 “大半夜的基本上都是这些,怪不得有人捡。” “说的好像自己也能捡着,你怎么还在这跑,不去捡呢?” “我是那样的人吗?再说又不干净......” 陈羽不敢睡,但她也不敢插嘴,好在距离不长,十来分钟到了地。 回了屋里,手机又来了消息,yqqy,这家伙到底叫什么来着? “你遇到什么事情了吗?我有点担心,可以给你打电话吗?” “算了,太晚了,可能是你早就睡了,我明天早上会打给你。” 这人怎么还装起深情来了,受不了,陈羽刚想敷衍几句算了,但又觉得太晚,免得人以为开始就是已读不回,不如就当自己是睡了,等她早上的电话再解释好咯。 刚要去填填肚子后练舞,不知道谁又弹来个信息。 “妹妹,出台怎么算?” 三 早上六点半,闹钟声鸣渐入耳,何奕青睡眼惺忪,暂且缓不过神。乍然间想到什么,寻到手机,刚要点下那个语音通话,又想到现在才几时,对方肯定还在睡觉,好糊涂,揉了脑袋定了个九点的闹钟。 因为今天上午有上镜课,她起来得化个全妆,也没时间早功了,衣柜里挑了件定制的主播服带上,卡其色的V领裙装,裁剪掐腰显颈,得体但不失灵动。 到了演播厅,几个同学身穿正装,团团坐在摄像机后等老师来。这次上课是两人搭档播新闻,全班一共二十二个学生,男生不谈,女生早早是关系好的互相组了队,何奕青因为大一时就在校外租住,和大多数人关系都淡,不过也结交了两个要好的,彭素涟和郑乔,因都在同一个学生组织,所以平常接触的多也聊得来,但俩人已经一起组了队,只得事先安慰何奕青,悄悄告诉她:“也只剩乐梵和你还单着,你快去找她。” 自己会落单这事在何奕青意料之内,只是没想到,过去几年了,那个人也还是不能让人放心。 她在大前天给乐梵发了消息,“要不要一起?” 她没得到线上的回应,只好当天下课后到了走廊跟上乐梵,舌头打了结似的半天拧不出一句话,想伸手拉住又退却,怯生生说了句:“微信给你发了消息,有空可以一起练一下。” 乐梵缓缓定住,低着头也不言语。何奕青上前,“晚上八点可以吗?在1103室。” “没必要一起练。”她冷冷一句快步就离。 何奕青莫名看了眼自己空落落的手心,说不出挽留的话,直到她走到走廊尽头转弯不见,自己才默默徐行。 昨天又在微信上给她发了些自己标注的稿件信息,今天就要录制,她心里仍惴惴不安。 只见乐梵来了,她今天妆容化得比以往浓些,晕染了黛色眼影,挑扬了重墨眼线,一股高调,珠光唇彩,亮泽水润,免不了要挨老师批两句,她穿了件浅蓝正装,收腰展胯,下身同色系及膝包臀裙,尖头纯白细高跟,端着过来,坐在了剩在何奕青旁边的座位。 何奕青满脑子还在过稿,已经播了几对,老师揪着几个问题念叨。这时候,何奕青包里的手机突然振起来,她忙不迭的拿出按掉闹钟,却见微信十多分前来了消息。 没想到是陈羽发来的,“昨天老早睡了,才看到。” “找我干嘛?想我啦?” “好好上学吧你。” 何奕青还真想过是不是陈羽出了什么事故,但说到底也只是自己耐不住想找找她而已,昨天才义正辞严的说这说那,但好在现在得了消息,便也安心下来,偷摸回复:“好呢,你睡得好早。” “有一点点想。” “我继续上课啦。” 她之前没想过明明只是网上聊了几句,见了一面,就能不顾及言语深浅,随意暧昧,甚至你侬我侬,肉麻至极。从对话来看,陈羽不会介意她的冒犯,她也欣然接受陈羽的撩拨,仿佛坐在高脚凳上轻慢晃着松垮高跟的训诫。她不明白这样的感情算什么,吃了快餐得了高碳,便甜得头脑发昏,一心要更甜,更多,更快,只盼挠痒痒的多巴胺。 “呵。”身旁冷不丁冒出一句讪笑。 何奕青紧张转头,瞥了眼乐梵,见她一双目若寒星直视前方,根本不管不顾,没有把自己放在眼里的意思,只觉刚才是幻听了。但是不能这样,快到她俩了,“乐梵,要不我们到外面对一下?”她小心翼翼道。 “没必要。” “你今天点了痣呀?”何奕青注意到她的眼下。 “你盯着我看干嘛?” 何奕青被叱住,小声道出一句对不起。 调整好表情,姿态,即刻上场,光线聚焦。 有惊无险的一课,乐梵比何奕青想得更自然,神色语音皆不露怯,被老师夸了一番,反倒是她自己,被老师说有些僵硬,让后面再多练习,即便被说了,她倒也不懊恼,反而有种难言的骄傲感。 下了课已是饥肠辘辘,郑乔挨过来,问何奕青要不要一起去吃午饭。 “你俩先去吃吧,我想回去换衣服。” “那好吧,我和素涟走咯,拜拜。” “拜拜。” 何奕青再看时,旁边的乐梵早已不见。 到了下午四点多,陈羽才懵懵的转醒,她今天本来早上六点多就睡了,没料到中途做了个梦忽醒了一阵,那时不到九点,无意间想到,要是那个yqqy今天真给自己打电话,一是自己可能压根睡死接不着,难免她后面又接二连三骚扰,二即要是自己大早上被电话吵到,她不能保证自己不劈头盖脸给她一顿。索性直接回复了她几句,接着便又睡下了。 点亮屏幕,记起昨天那个肥巴还指望她陪觉,就那副活猪样儿想也别想,拐弯抹角告诉他有空常来店里玩,自己不出去。 “呃。”陈羽看到了yqqy的消息,一股狗味,扑得她鼻尖通心尖 。 “就一点点?” “那你别想了。要不你想想再回,究竟多想。” 玩玩也挺好玩,丢了手机,离上班还有三四个小时,她抓紧洗漱起来,最近忙着学舞,好让自己除了陪酒外,能接到点舞的台子,多赚点提成。 四 “想再见你。”何奕青趴在床上,阿布跳上来拿屁股对着她,被她呼手一拍,“臭臭的,走开走开。” 阿布偏不,越往她腰身里窝。 今天晚上没有课,何奕青一边等着陈羽的消息,一边编着自己开设的一档音乐电台节目的文字稿,因她从小就对音乐感兴趣,上高中的时候还跟人一起组了个半吊子乐队叫切叶,但被家里人晓得了骂她不务正业,让她断了和乐手们的来往,一心集训备考,乐队只好不了了之,但自己闲暇无事时还是想做点音乐相关的东西,播客虽然粉丝寥寥,但她倒也不大在意。 这次她的选题是Afrobeats,在让人如沐斜阳的律动中,何奕青查着资料慢慢思索,手机铃声突然响起,定睛一看是陈羽打来的语音,何奕青似触电般正襟危坐,关了音乐,接通后,何奕青答应半天没听到她说话,忙问:“你还在吗?” “在。” “打电话过来,是怎么了吗?” “你不是想见我吗?装傻呢。”陈羽带着几分醉意。 才十点多,今天她接到第一个卡座,几个男人死命给她灌酒,刚被圈着脖子往嘴里倒,故意浇了她一身,文总才过来劝,她一面陪笑一面说要去洗洗手,躲去厕所里眼眶不由自主浸了红,看了眼手机,看到了那句“想再见你。”她口里低语,“想再见我,你倒是来见好了,我这个样子。”她嗤笑一声,接着打了语音给yqqy。 陈羽走出厕所,朝向舞厅,何奕青只听手机里一阵嘈杂,鼓点跟窜着了屁股的炮仗似的狂轰乱炸。 “你现在在哪里?” “你猜呢。”陈羽步入舞池,躁动落下帷幕,缓入一曲艳俗,她跟着节奏厮缠曼舞。 “酒吧?”何奕青下床,阿布觉得无趣,离了她挪往阳台。 “再猜猜看呢,很接近了。”男人们像蝗虫乌压压围聚起来,陈羽视而不见,酒昏目眩,似水蛇妖影。 “你给我位置吧,我现在过去,现在见你。” 何奕青到三斯门口的时候,已经晚上十一点,刚要进门,被保安拦住,问有没有和营销联系提前预定。 她一时焦躁,又打了电话给陈羽。 “你左拐,从路口绕到夜店后面,我在那边。” 她们保持着通话,何奕青小跑起来,发丝被吹得乱飞,气喘吁吁,只见陈羽从室外的阶梯一步一顿的下来,何奕青跨步去接她,陈羽浑身散着酒气,热的鼻息漶漫,她牵住何奕青的手,继续低头往楼下走,上来一个男人,不长眼似的往陈羽身上撞,何奕青护住她,拂拂她的臂膀,关切道:“没事吧。” 陈羽皱着眉,似乎在等痛感挥发,“有事,你帮我骂两句就没事了。”她闷着说。 何奕青望去,那男人已经不见,她只好捏捏陈羽的手。 到了底下,靠近墙边暗隅,陈羽转身挤进何奕青怀里,贴得风无从进,她倚着墙,何奕青用手护住她的后脑,似乎忘记怎么呼吸,拥着她好像是一种如梦错觉。 “你被人欺负了吗?”何奕青察觉到她的委屈。 没想陈羽一把推开她,眼神空洞叫道:“谁敢欺负我?你想多了,我只是喝多了。” 说完又把她拽回来,头贴到她的肩头,痴痴着说:“你好呆哦。” 何奕青无奈,“你才呆,你的衣服好像湿的,要不要送你回去?” 陈羽没有回应,继续抱着,何奕青蓦然间感受到脖子如同被小猫舔舐一般,心内忽起疾风骤雨,陈羽轻轻绵绵地,舌尖温润,埋在她颈间用柔软的手段作恶。 痒痒的,干柴烈火,何奕青语调漂浮,问她:“可以接吻吗?” 陈羽停住,双手挟住她的脑袋,歪过来咬住她的嘴唇。 何奕青吃痛,试探着把舌头伸进她的唇中。 浓郁的白兰地和花香调的香水味道,舌交缠,卷而黏,喘息更热,“更用力一点,抱我。”陈羽要她。 何奕青带陈羽回了家,进门的时候,陈羽酒早醒了大半,打量着屋内装潢,问道:“这你自己家还是租的?” “租的哦,有一点乱,别介意哈。”何奕青找了双拖鞋给她。 “你还挺奢侈的,一个人住这么大地方。”陈羽四下望着,其实这房子也不算大,好在整租,五脏俱全,收拾得有条不紊,说乱也只是她自谦,“我要洗澡,脏死我了。”陈羽俨然一副大小姐做派,阿布从卧室里出来,好奇的瞄着她。 “好哦,那个......”何奕青支支吾吾,“你要不要穿我的睡衣。”不然也没别的办法,她去到卧室开了灯,陈羽跟进来,发现她的书桌上还竖着一些录音设备,问道:“你不是上学吗?还兼职主播?” 何奕青笑了声,也没否认:“是呢,你猜猜我哪个赛道的。” “啥赛道,你这不是颜值主播就是跳擦边舞咯,对不对妹......”陈羽脑子卡壳,“你比我大还是小来着?” “哈哈哈哈,我比你大啦,你十月的,我二月的。”何奕青温和笑,说完又问:“你不会连我名字也不记得吧?” “嗯......”陈羽无辜地盯着她。 “我写给你。”何奕青走到桌边,拿笔写下自己名字,“想起了没?”接着又在下面写上“陈羽”这俩字,眼睛亮闪闪地问:“对不对?” 陈羽没忍住,伸手捏她的脸,“但我感觉你比我小呢,你看着老纯了。” “哪有,反正你是妹妹。”何奕青反驳,躲着她的手,不好意思地低头。 明明在外面已经做了更亲密地举动,现下她却觉得无所适从,脸红到了耳根,推着陈羽说快去洗澡。 “你这有烟吗?我想来一根。”陈羽问,“哦我想起来了,你不抽烟,算了。” “你总算记得一件,厉害,厉害。” “你咋阴阳怪气的,我挠你。”陈羽又要动手。 “没有!你快去洗澡!” “咋了,就这么等不及了,你是不是就是想睡我。”陈羽抱着手,调笑问她,舔了舔嘴唇。 “我......”何奕青如被断了口条,我了半天蹦不出个其他字眼,这简直不是一个播音生该有的素养,她正色道:“我想。” “那你就想吧,衣服。”陈羽半是讥笑半是漠然。 五 陈羽洗了吹完头发,出来坐到客厅沙发上玩手机,往卧室叫了声:“我好了,你去洗吧。” 何奕青闻言出来,陈羽抬头看着她说:“姐,你知不知道忘了啥?” “什么?” “唉,什么什么,得了得了,你去吧。”陈羽摆手。 “妹,你快说吧,我真没懂。”何奕青被自己故作乡土气息的口吻逗笑了,说着凑到陈羽跟前。 “妹,我还老妹儿呢,你别烦我了,去洗。”陈羽皱眉盯着手机。 何奕青自觉没趣,看了眼时间,快十二点了,明天还有早八呢,她得赶紧。 “表妹你人呢?怎么连你影子都见不着了?” “你知不知道今天开了多少台子,之前那个张总特意过来点你,不知道你跑哪去了。” “不就被灌了点,人不见了算什么个事儿,那张总酒没喝多少就走了。” “表妹啊你赶紧过来,我求求你啦,一会还有台子呢,愁啊。” 文总陆陆续续给陈羽来了几通电话和信息,催命鬼似的,陈羽心头阴云密布,打算今晚直接装死了,她瘫卧沙发好一阵子,双目无神盯着天花板。沙发的靠背上放了一些玩偶,陈羽注意到,便随手揪了个过来把玩,像那种二次元动画里的人物周边,一个背着吉他穿着背带裤的棕发女孩一脸卖萌样,挺可爱的。她头上别着个黑色发饰,陈羽试了试,可以拆卸,不错,她又玩了玩玩偶的衣服,往背带裤里摸了摸,不错,似乎也能脱下来的,指腹在里边好像碰到了一个小纸块,她好奇地掏出来。 正好何奕青洗完了澡,穿着清爽的睡衣出来了。陈羽还是有一点边界感的,把纸放了回去,假装摆弄着玩偶的手脚。 “十二点半了,要不要早点睡觉?”何奕青问她。 现在远不是陈羽该睡的时候,但一直坐这也不是个事,便起身问她:“哪种睡?” 何奕青怕耽误她明天工作,只是说正常睡。 “对了,你明天几点起?我可能七点左右要去学校练早功,你晚一点的话,我走的时候就不打扰你了。”何奕青说。 “早功?听着像你每天早上要起来打太极似的,我知道了,你安心去,我走会给你关门的。”陈羽站起来,那股漏风的异样感觉又没办法忽视了。 “那还真是感谢咧。”何奕青真的没有阴阳怪气,到了卧室,她问:“你想睡里面还是外面?” “里面,当然是里面。”陈羽率先上了床,也不多言,侧躺下背对着何奕青。 “我关灯啦。”何奕青小声说,接着亮了手机,轻手轻脚地上床。 大概是十分钟,还是半小时,总之沉默了好一阵子,陈羽在里面刷着抖音,只听同一个视频播了好几次,何奕青问她:“你睡着了吗?” 没有回应,何奕青只好探过身,只见陈羽闭着眼神色安稳,应该已经睡了,便帮她把手机关上了。 “你知不知道。”陈羽声音幽幽,把何奕青吓了一惊。 “你还没睡呀?” 陈羽转过身来,睁开眼睛,但太暗了,谁也看不清谁的表情。 “你先回答我。” “我知不知道?可是我真的......” 陈羽没等她说完,摸到何奕青的手,五指插进她的指缝里。 把玩,摩挲,里外滑动。陈羽说:“你笨死了。” 何奕青手指跟着脉搏一起颤动,她反客为主,把手贴在陈羽的脸上,一点点凑得更近,越来越紧张的呼吸,氧气不够用了,把我的借给你。 先是鼻尖触到鼻尖,互相磨着,跳一曲隐秘的探戈,才是嘴唇寻到嘴唇,如吻火,是把情欲燃到全身的进行曲。 何奕青自然而然地翻身覆于陈羽身上,她的手慢慢下滑,摸到陈羽软绵的乳房,抬起头来,急躁地去解开她睡衣的纽扣。陈羽一边推拒,一边也去脱何奕青的上衣,两个人在床上像在扭打,陈羽被何奕青钳住手臂,锁在头顶,陈羽衬衫的衣襟被撩开,何奕青俯下头吸吮她左乳,陈羽扭着腰身轻喘,床单皱得不成样子,何奕青的手继续向下,顺着她的小腹往内摸。 “我知道了,对不起。”何奕青含糊不清地说着。 她的指尖触到外阴,穴口已经湿润了,黏答答的,轻而易举地就能插进去。 陈羽扭得更厉害,喘息似乎带了哭腔,何奕青回去和她接吻,手指却不停歇,抽插之间,穴里的温度似乎要把手指烫着,越来越多的淫液咕涌流出,何奕青半侧过头,埋进陈羽的颈窝,带着热气的吐息炙热灼烧,陈羽抱住她的脑袋,手指插在她的发丝里抚摸。 又过了十来分钟,何奕青渐渐没了体力,手指泡在里面不再动弹了,趴在陈羽身上,累得快要睡着。 “你给我拿出来。”陈羽骂她。 何奕青依依不舍地滑出手指,她起身就要下床。 “你干嘛去!”陈羽叫她。 “我洗洗手,你等一下,我拿湿巾。”何奕青的手快要皱了,她开了桌上的台灯,去洗了手又用热水洗了条湿巾,回到卧室要给陈羽擦一下。 “你别,我自己来。”陈羽百般劳累地起身,她让何奕青转过去。 陈羽差不多了,何奕青转回去,静静看着她。 陈羽纽扣系回去,顶上那颗仍开着,借着细光,何奕青发现她的胸口有个黑灰的文身,便仔细要瞧。 “你干嘛。”陈羽轻手推她。 “你居然有文身,好厉害哦。” “厉害?这不挺正常的。” 何奕青凝神,“这是什么图案?感觉挺怪的。” “怪吗?”陈羽低头自己也看着,扒着衣领说:“这个是蛹,外面是机械的茧,但是呢,你看。”陈羽边说,挪了身子凑近她,继续道:“这个蛹的触角,也是机械的,茧本来是保护的,不过这整得像是个笼子,但是我喜欢这个蛹的状态,看着很安宁,好像把自己抱紧了,但是什么也不害怕的样儿。” “喔,好像很多人在这个地方会文蝴蝶之类的。你这个还挺有意思的。” “对呀,我给你看小红书。”陈羽来了兴致,把文身师发的照片都给她看了,絮絮叨叨的,这会,何奕青也才觉得她像个妹妹,口无遮拦却可爱万分。 六 黑甜一觉,闹钟响,何奕青没过半秒就掐掉,转头看了眼还在熟睡的人,轻着手脚起床了。她去楼下买了早餐店买了汤包玉米和鸡蛋回来,蹲在床前给面前的陈羽发了信息:“冰箱里有早点,可以热了吃,衣柜的衣服你可以随便穿,我去上课啦。” 何奕青的学校有片清湖,同学早上基本上都在湖边练声,她去的时候,正巧碰见乐梵从学生宿舍那边走过来,俩人都没有要打招呼的意思,眼神游移,占了各自平日的窝点练习了。 郑乔正在八百标兵奔北坡,见何奕青来了转身看她一眼当招呼了,怪她眼尖,嘴巴突然打住,兴冲冲凑到何奕青面前,不怀好意地小声笑着说:“嘿嘿,青儿,你这脖子上是啥?” “啊?”何奕青纳闷,乍又想起了昨晚的事,红了脸立马辩解道:“夏天蚊子多,被叮了,可痒了。” “奥......”郑乔意味深长继续说:“蚊子能叮个硬币大的印出来,也是绝了。” 这么大!何奕青热汗直流,她今天起床稀里糊涂地就来了,也没化妆多照照镜子,她立马打开手机相机,“我天......” 郑乔憋不住笑,绕口令也念不衬头,在那“包兵怕炮碰鞭炮......” 早上的课中途休息的时候,郑乔就带着彭素涟挨过来,叽叽喳喳地八卦问何奕青和谁处对象了,还在那猜是班上的哪个人。 “不是的!”何奕青低声用气音辩驳,“你们别瞎猜!” “那就不是我们班的,也不知道长啥样,你倒是让我俩把把关,都不说一声的,让他请客吃饭!”郑乔在课桌底下把何奕青的腿摇来摇去。 “真没有!我要去上厕所!”何奕青臊得逃掉了。 早上七点钟,也就是何奕青蹲在那给陈羽发消息的时候,陈羽还在装睡,等她真的走了,陈羽才慢悠悠地起来,去把窗帘拉上了。顺便走进客厅,打开冰箱看了一眼,接着,就点了份略微重口的麻辣烫,让小哥帮忙买了包烟。 抽完吃完,早上八点半,简单洗漱一下,便慵懒回了卧室,开始真睡。 不敢睡太久,因为不知何奕青什么时候会回来,大白天清醒着再见面怪尴尬的,到了午后两点,陈羽起来,忍着恶心把昨天穿的衣服再穿上,提着高跟鞋的编织带顶着毒阳走回自己距这六百米的合租单人卧室。 她给何奕青说:“我把拖鞋穿走了,下次还你。” 今天有晚课,何奕青回屋已经八点半了,她早看到了陈羽的消息,但开门前还是抱有一点期望。 四下空落落,空气掺了丝缕烟味,冰箱里的东西没有动过,垃圾桶里的袋子不见,阿布静悄悄地过来,又漫不经心地走开。 这算什么关系呢?何奕青不明不白,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想这个问题。 坐到书桌前,她继续写稿,几天没看邮箱,里边滞留了几封邮件,她点开一一查看,基本上无关紧要,不过有一封陌生人的来信,写得倒是简约明了。 “您好,看到老师的电台有采访新声的栏目,有机会的话可以合作一期吗?” 何奕青又看了眼发件人,昵称居然只是一串数字,麻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恶作剧,毕竟看起来诚意不多,但是何奕青激动异常,这是她第一次接到邀约,于是回信道:“您好,方便发一下您的作品吗?我想了解一下您的风格和歌曲是什么样的,好准备一些采编工作,另外可以加我微信‘139xxxxxxxx’,咱们详细聊聊呢。” 半夜时分,何奕青突然惊醒,昨天和陈羽上了床,到现在还没回她的消息,是不是不太礼貌?她说了什么来着,立马点开手机,对了,是穿走了拖鞋。 “没关系,你留着就好了,T.T今天有点忙。”何奕青无力地辩解。 “对了,你昨天是一个人去夜店玩吗?还是要注意安全,有需要就打给我。” “少抽点烟,少抽点烟。” 这个点了,陈羽应该不会看到,何奕青清除了些乱七八糟的消息,注意到了一个好友通知。 “7973912”请求添加她为好友。 “噢,是那位发件人。”何奕青想着,通过了便又睡下了。 “哥哥是做什么工作的呀?”陈羽眼波娇媚,斜并着腿举着杯问坐在旁边的男人。 男人看着约莫四十上下,带了副眼镜斯斯文文,背头梳得整齐流油,一身拉夫劳伦的polo衫和西装裤,跟边上的年轻人相比倒是格格不入。 “哥哥?我年龄应该赶得上你爸爸了,小姑娘你今年多大啊?” “我靠,穿得倒有模有样,结果口一张就他妈想让人叫他爸爸呢。”陈羽心里骂道,回话说:“哪有,老板你看起来最多三十五,我今年二十二了。”她上次说自己多大?想不起来了,随便吧。 “巧了,我刚好是你的两倍。”男人笑道,抿了口酒。 “完全看不出来呢!我是不是可以叫你叔叔呢?”陈羽摆出一副气弱脆柔的模样。 “也不是不行。”男人说着,一只青筋漫布的手慢慢地往陈羽腿边挪过去。 陈羽假装无知。 “那你叫一声听听?”男人继续得寸进尺。 陈羽掩面一笑,“别逗我呀,您把这杯干了,我就叫。”说着把自己手中的酒递到他唇边。 男人轻哼一声,接过酒,接着强硬地放回陈羽的唇齿之间,挑眉说:“你帮我喝了呗,侄女。” 陈羽不得不从。接着男人又点了几瓶洋酒,大半都让陈羽给喝了,文总中途来想陪着男人玩玩游戏,也被打发走。 “你应该叫我什么?”男人问她。 “叔叔。”陈羽意识模糊了,“叔你再点!我还能喝!” “感情今天是你来喝酒的不是我来喝酒的?” “对不起叔叔,是你,我不该这么说,我只是想陪陪你嘛。”陈羽挽着他的手摇摇晃晃。 “你看起来挺脏的知不知道?你胸口的吻痕够新鲜的,你是不是刚让人上过?”男人凑在她的耳边悄声问。 陈羽不知道怎么回应了,眼泪快要掉下来,她推开男人,又给自己倒了杯酒,闭着眼睛一直往下灌。 七 何奕青醒来,满怀期待看了眼手机,结果没有陈羽的消息。 倒是7973912凌晨四点多给她发了个:“怎么称呼老师呢?叫您的电台ID可以吗?” 好客气,何奕青想着,翻了眼数字人的资料,女性,冰岛,没有年龄,朋友圈两条横杠。回道:“不用叫我老师哈哈哈,我叫何奕青,叫我奕青就可以,那你勒?怎么称呼呀?”语气词多的像在发伪音,想抽自己,何奕青自言自语。 回了信息,何奕青困意未去,但不得不起来了,虽说今天是周六,但前些天学校揽世艺术社的社长联系她,要她外援做社团成立五周年活动的主持,也不知道这个社长怎么知道自己的,问了发现是专业课老师牵了线,这下不敢怠慢,因此和这位社长定了今天见一面,商量下相关事宜。 3106,靳格新早在门口等何奕青,老远就朝她挥手,好像她们之前见过似的,何奕青便也笑得灿烂,快步到了她面前,互相客套着你好你好。 靳格新把她领进门,“小心地上的线哈,这儿乱七八糟的。” 刚说完,何奕青就被电鼓其中一根接线绊了个趔趄,靳格新忙扶住她,两个人都止不住笑,何奕青说:“哈哈哈哈我好瞎啊,你们这乐器还挺多的。” 除了电鼓,在活动室后方还摆了一整套黑色系的架子鼓,有个男生正在练吉他,见了何奕青来,抬头探了她一眼。“这儿主要是我们社团的乐队搞学习和排练的,还有一间教室隔得远,3309那是学舞的,就怕互相吵着。”靳格新说。 “嗯呢。”何奕青有些心不在焉,她没想到乐梵也在这里,刚才和她不小心对视一眼,而后见她淡漠低了头,戴着耳机继续看手机。 靳格新发给何奕青初排的节目单,“大体是这样,后面可能还有其他报名的节目,顺序也可能会变动,所以你先看个大概就行。另外还有一位主持是我们社团的人,到时候需要你和他搭档,今天他没过来,我先带你认认人。”她说完拉着何奕青,到今天在场的人面前一一打招呼。 “这位是乐梵,俺们社的颜值担当,合成器玩得可溜了,哎!对了!”靳格新猛的想起来,“她也是学播音的,你俩......” “对我俩是同班同学。”何奕青露出体面但不失尴尬的一笑。 “我是说!本来想着薅她当主持。”靳格新对着乐梵调侃,“但是她说自己要演节目,没精力。” “你还怨上我了,我看你口才也挺好的,兼职下主持肯定也没啥问题。”乐梵盯着靳格新说话,余光也不曾触及何奕青一丝。 “就我这个形象我敢吗我?”靳格新嘎嘎笑,她一头长长的脏辫,戴了副黑框眼镜,短袖短裤,身材瘦长,看着像随时随地会进行一个空气投篮。 “你这个形象挺可爱的啊。”乐梵点点她的胳膊,问:“你这疤怎么弄的?摔了吗?” “哎?”靳格新抬手,“这个啊,前天不小心,不用管。”她又继续说:“既然你俩都认识,哈哈哈哈,那乐梵你直接帮我沟通得了,社团的东西你知道的多,你俩说话也容易。” “不行。”乐梵几乎下意识否决,何奕青垂下目光,低声解围:“没事的,大家都挺忙的,主持也不是很麻烦,应该不会有太多问题。” 靳格新目光在俩人之间横跳,犹豫道:“我刚开玩笑呢,有啥事儿直接找我就行。” “嗯呢。” “你是嗯呢怪?” 何奕青被打趣,笑着拳了她一下,“就嗯呢怎么了!” 何奕青留在活动室观摩,今天似乎是那个弹吉他男生的独唱主场,一首民谣排了七八遍,靳格新时不时地去指导他。空隙的时候,何奕青偷偷往对面的角落看,乐梵旁边坐了短发女生,靳格新介绍过她,是社团搞乐队的主唱叫罗卫纤,她们挨在那儿小声聊天。将近中午,靳格新说要请何奕青吃午饭,她委婉拒绝了,靳格新告诉她:“有些节目都不在这里练,我到时候会录他们表演的视频,下午我们社团的乐队还有我一朋友的乐队来玩儿,你要是不方便留这,我一样拍视频给你。” “可以!谢谢谢谢,我会好好看的,另外那位搭档的微信也可以推给我,好联系他稿子怎么写。”何奕青微笑跟靳格新告别。 “叫我阿几就行。” 回去之后,何奕青看了手机,上午十点多7973912给她发了这条消息。 阿几?想来便是阿七九七三九一二?何奕青想开个玩笑,打完还是删了,对方说话看着挺严肃一人,她不敢轻易造次。去平台上搜了搜阿几,也没有发现这个昵称的音乐人存在。 “好的阿几老师,方便发一下您的作品吗?” 这时候,搭档的微信也通过了,好像一下子多了好些事情,何奕青从书柜上抽出一根线香,才发现原本放在旁边的打火机不见了。她思忖半分,想自己还会放在什么地方。应该是陈羽用过了,她走到客厅看了眼茶几,无意间发现沙发上沿一个玩偶往左歪了小截。 她走去重新摆好,打火机的确在茶几上,靠近垃圾桶的大理石地板残了几丝烟灰,阿布在阳台蜷伏着睡懒觉,她似乎能想象到昨日清早,或者午后,陈羽坐在这里慵怠抽烟的样子。 她又想她了,她对自己的动物性感到唾弃。因为她并没有察觉到想要和她拥有寻常的日常的念头。 陈羽到现在还没有给她回消息,她看着自己殷勤的话还傻傻地杵在聊天框里,莫名生了些许沮丧。 她不应该让她把拖鞋留下的,她都说了下次还,她确实是笨的。 八 “你又不理我了。”何奕青这种委屈有时候还挺招人烦的。 没有回应,没有回应,何奕青便也放在一边不想。 上课,写稿背稿演练,还有一些作业安排的校外采编工作。这些天里,她忙得焦头烂额,阿几也没回她,仿佛只是给她来了个恶作剧,还是这个家伙根本就没有作品?何奕青暂时懒得管了。 离揽世艺术社周年庆的还有两天的时候,何奕青专门回了趟自己家,离学校也不过四公里,所谓从小生活的家。 爸妈照例应都不在,妈妈自从她上大学就回十公里外的娘家住了,外公外婆还把她宠得跟小孩子一样,爸爸大概率还没下班。 刚一进门,何奕青便敏锐地捕捉到了股烟味,看来他爸又复吸了。她立马给她爸发消息:“爸你怎么又开始抽烟了!小心肺癌!” 她回家是为了拿一套之前定制的晚礼服主持用,到了自己房间,陈设好似没变,因为会请阿姨定期来打扫,所以她有时候还挺怕一些见不得人的东西被发现,她指的是中学时期写的非主流歌词。阿姨虽然会复位,但有时候东西的位置还是有偏差,这次她就发现,自己书柜其中一排笔记本里有三本都凸出来了,无奈叹了一声,自己顺便抽出来又回忆了一番。 “再也不会吃辣条” 每一次吃完辣条 胃里就像火烧雪糕 肛门隐痛快要爆掉 嘴里恶心心生烦躁...... “啊哟我的妈呀!”何奕青怪叫一声,简直不忍卒读。心想这啥时候写的,赶紧翻了一篇。 “别” 我们像处在两个不同的时区 不是天各一方的距离 复杂而不相交的轨迹 我们行走在那条路上 没人看着对方远去 你是否还期待那样的日子 那样话不说开 自由自在 我们行走在那条路上 迷雾茫茫 你的背影 模糊不清 别那么残忍 回一回头 当我轻轻唱 可能有一些沮丧 认清了透明与阳光的界限 我行走在那条路上 满是秋天斜阳的味道 落叶声响 风满衣裳 你是否也在感受这寻常 我行走在那条路上 是否还回荡 那些昔日的歌声 一切都是过往 提起总是会 步履匆忙 何奕青看完这篇,觉得还挺造作,她想起这是为谁写的,低落地关上本子放回去,收拾好衣服准备打车回出租屋。 回去路上,她开始处理那些杂七杂八的信息。难得,阿几居然还是活的,距离她俩加好友十天,她今天给何奕青发来了录音文件。 没有前奏,故障机械电子女声直接切入,唱的是英文,含糊异常,单词拼凑的歌词,迷幻的氛围感,人声一直加了效果器,不是真声,同时也可能被放慢了显得低沉,带有一点实验性的作品。 “很有趣!阿几老师您还有其他作品吗?我想多了解了解。” 后面阿几又发了一份文件,风格相同,何奕青才想起来最重要的,她问:“老师您方便发一下个人介绍还有相关经历吗?越详细越好,我到时候写一下稿件给您看看。” “你都听完了吗?”阿几问她。 “都听了!我很喜欢!” “你都听懂了吗?” “有一些词听得不太清,有没有歌词呢?” “词都是即兴的,你听不懂算了。” 这个人说话好不客气哦,明明一开始那么有礼貌,何奕青心内吐槽。 “那我再多听听。” “你不会还嘴吗?” “啊?”何奕青跟她也不熟吧,不过对方可能是在开玩笑,只是意识不到自己没什么分寸感的样子。 这样她也只好顺着来,发了一个小狗跑过来亲亲的表情包,表示还嘴,“老师你怎么感觉冷冷的,亲亲。我会多听一听的,肯定能听懂,只是这周我会比较忙,中途有什么要说的可以直接发给我,我都会看。” “你对所有人都这么热情吗?” 没完没了了,何奕青感到莫名其妙,“这只是我个人的礼仪问题。”回的好像太过正经,对方不加个表情真不知道是什么心态问的。 “你生气了?” “我没有生气,我只觉得老师你有点奇怪。” “你先忙吧,我过会会发给你你要的东西。” “好的老师,谢谢。” “转人工。” 这下确定对方偏向开玩笑的成分多一点,何奕青又释然了,给她发了个精神小狗的表情。 正式演出的上午,最后一次走台彩排,靳格新还专门请了艺术学院的张老师来指导,何奕青在后台和搭档对词。不一会儿,侧门晃进来几个留着飘逸长发的男孩们,靳格新见了忽丢下手头工作,旋风似的上前和他们勾肩搭背玩笑,何奕青知道这是她朋友的乐队,都不是学校里的人,她也看过了排练的视频,锅碗瓢盆兵荒马乱。 何奕青又朝另一伙人看去,乐梵和她的朋友站在一块聊天,她今天上衣穿了Mugler一款露肩束腰的针织吊带,下半身是微喇的紧身牛仔裤,整个人看上去性感而甜美,不时有目光寻觅过去,她似乎很清楚自己些许疏离的魅力,双手抱胸看上去心情不错,时不时被她旁边的罗卫纤逗得直笑。 静心,静心,何奕青深呼吸。正式彩排了,一切还算顺利,进行到中途,台下的摄影机那儿突然传来一片争执声,背景音乐也停下来,舞台上正在表演的人不知所措,纷纷过去看发生了什么。 “这首歌是不能演的,要不是今天过来,我都不知道你们要唱这种东西,这个节目要么取消要么换歌。” “老师!这首歌也没写什么!词都是瞎掰的,唱着好玩的,他们为今天表演排了好长时间了,也不能说不演就不演啊!”靳格新弓着腰好声好气地对张老师哀求,她见周围人都围了过来,他那伙朋友其中那位当主唱的,倒是满脸戏谑毫不在乎:“那不演就不演了呗,老师说啥就是啥。” “你这是什么态度!”张老师又严声呵斥,“你看看这词,聚起来枪打鸟散,散开了健忘了磨成钝齿轮,哼哧哼哧原地转,还有什么牵着所有人脖子上的狗链,你放在学校这种演出合适吗?” “真的没啥多的意思,写的就是玩电子游戏里的东西,而且到时候PPT也不会有字幕,老师你完全不用担心!”靳格新恨不得使出浑身解数,“况且我们专门请来的灯光师光也调好了,还有小青儿!人主持写的词儿也备好了,这么一整根本没时间来调整,老师我求求求求你啦!就让他们演吧!” 何奕青不好意思说,他们的这段节目,她就写了句:“一曲039;上一个节目的名称039;带我们领略了传统韵律的荡气回肠,接下来再让我们来欣赏一曲现代的青年之声。” “何奕青!”张老师突然转过身来瞪着她喊了一声。何奕青立马抖擞立正,恨不得要给她行个礼。 张老师原是何奕青大一一门专业课的老师,这次她主持也是张老师介绍给靳格新的。 “你给我念念,你这节目介绍是怎么写的。” “我......”这下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她身上,主唱吊儿郎当地翘着腿坐着,仿佛事不关己,靳格新眼巴巴望着她,她看到乐梵隐在暗处,朝她深深望了一眼。 九 乐梵很不合群,她漂亮,孤傲,总是一副冷若冰霜的样子。高一开始,在她身边打转嬉闹的男孩们数不胜数,试图得她青睐,企望她恩赏一颦一笑一嗔一哀,只要能引她注意,无论这注意的情绪是好是坏,无所不用其极。 可惜都是自找没趣,她完完全全不理,她的厌烦倒是真的厌烦,不是佯装的打情骂俏,这彻底伤了男孩们的心。渐渐便有了风言风语,同学私底下动不动叫她装货,她从走廊经过,背后就有无数道目光盯着,接着窃窃私语:“装得老清高了,你知不知道她桌子里面都藏着什么书?我有次月考分在她的座位,往桌里一看,那书叫太阳,听着挺正常,一翻,里面我操,都是些很脏的诗。” “脏的诗?怎么脏,说来听听......” 总之类似这样的传闻如同黑色的箭矢刺向了她,但她似乎置若罔闻。 何奕青,对她属于不主动搭理但也不刻意孤立的那派人群。 她认为没必要和漩涡中心的人有所牵连,自找麻烦。并且她早早被家里规划好了专业学习,整日连轴不辍,稍得一丝喘息机会,也用来写她那不入流的二愣子歌了,但她不会把自己排除在各个圈子之外,和泛泛之众淡如水地交往,和三两知己无话不谈,情深义重。 乐梵讨厌何奕青这种虚伪。 有一次她经过何奕青的课桌,不经意打翻了她的墨水,何奕青正在写写画画,忽而听闻哐啷一声,纸张立即被印染大半,她脸色当下变得难看,抬头一望,竟是所有人避之不及的乐梵。 乐梵垂头低声道歉,整个人显得有些畏缩,想要收拾这如陷淖泞的局面,周围人在低语,若有若无地嘲笑,地上有灰尘聚成了小黑滚珠。 何奕青原本认为乐梵是个要强的人,才不会因为什么小事就如跌落神坛一般,去在意他人的挖苦和冷眼。可现在,何奕青发觉到她拿着纸巾的手似乎在轻颤,看不到她的眼神,只感受到她睫毛如雨滴轻抚的蝶翅,翩翩又怜怜。 她真不适合这样难堪的低姿态。她还是继续保持她的高傲比较好。 何奕青叹了口气,同桌小史掐着她的胳膊想看一出好戏,“没事我的问题,我没把盖子盖紧,我来吧。” 何奕青去饮水机旁抽了抹布洗净,小史在一旁幽幽道:“何奕青,你作业本game over了,明早要交哦。” 上面不止有今天的作业,还有这半个多学期以来的作业。 乐梵显得愧怍不安,她以为只要和这些人保持距离,只顾好自己的事情,就不会引起太多的注意。但这种情境下她没法置身事外,因为她确实有过错。 “对不起,我去和老师解释下,里面如果有笔记,我把自己的抄一份给你。”乐梵强作镇静。 何奕青这时却说:“不用啦,也不用解释,就当这个本子用完了,我把今天要写的重新写一下就ok。” 乐梵看向何奕青的眼睛,她在探寻那种故作大方的神情,她俩不经意地对视上了,只见何奕青脸色尴尬,闪躲不及,斜开了脸散着局促的气息。果然只是装的无所谓,好人的好愈衬坏人的坏,乐梵低落了。 “今天划了二十道题!”小史骇然:“你抄题目都要抄半天。” “小事啊,反正我刚也没写几道。” 乐梵只言:“我帮你抄。”她不由分说,回到座位,重新拿出一个练习本,转头斩钉截铁地对何奕青说:“本身就是我的错,你也不用说没事。” 这事过后,何奕青才真正注意到了乐梵,同时她告诫自己,别盯着漩涡。 当晚,乐梵回到家里,刚开门,只见又一个陌生的男人,坐在沙发上,胳膊圈着她妈妈的脖子,和她一起春光满面地看电影。这是她记事以来,家里遇到的第七个男人。她不知道自己爸爸是谁,小时候问她妈妈,从来只有一句:“早就死了。”的回应。 她妈妈开花店,喜欢傍上那些为情人出手大方,气度豪迈的男人,也不知道是谁勾引谁,反正在附近人的嘴里都说她妈妈是个不检点的女人,不要温和地走进那家花店,小心那美杜莎的头颅伪装出的笑靥,哪怕她说她老公“早就死了”。 乐梵愤懑地摔下书包,一言不发地走回自己的卧室。 她妈妈过来敲了敲门,“今天怎么这么晚回来?吃了吗?给你留了菜。” “你别管我。”乐梵声音都变了。 “梵梵,别这样,妈妈会担心你的。” “我都说了别管,你能不能不要再说了!”她今天抄作业抄得精疲力尽。 “怎么了吗?你今天是不是受什么委屈了?告诉妈妈......” “我没有受委屈!我只是觉得......我感到羞耻!我为你是我的妈妈,感到完完全全,彻彻底底的,羞耻。”乐梵成功打发走了她的妈妈,她背对着门坐在冷冰的地板上,一下子哭得不能自持,胃里翻江倒海,情绪对她拳打脚踢。 乐梵坐在何奕青的前座,因此乐梵的一举一动,何奕青都尽收眼底,但她不至于多么狂热,她只是暂时的,对这个人起了点兴趣,她喜欢矛盾,矛盾带来复杂,复杂给她灵感,灵感就是会成为那些纸上的词和口中的旋律。简而言之,她“就人取材”,她倾向把乐梵当做一个有瑕疵的艺术品,去欣赏、评判、喟叹。客观来看,“我实在不是什么好东西”,她在心里这样物化自己,以减轻物化她人带来的罪恶感。 乐梵听讲的时候坐得很端正,她的同桌抖腿的时候,她会悄悄把桌子挪开一点,免受牵连。乐梵思索的时候,左手肘会撑在桌上,而用手指捏住自己的耳朵,好像在冥想中等待开悟,乐梵会替何奕青捡起她往前掉落在椅旁的橡皮擦。 “谢谢。” “没事。” 一句话,两句话,一天有了一点甜。 但是乐梵这个人性格实在很差,一天,她的同桌小赖同学,趁乐梵出了教室,拿过她刚看的课外书瞥了几眼,回头用手枕着椅子和后座二人聊天,小赖往教室门口反复盯,确认她还没来,接着悄声:“我勒个爆米花,你们知不知道,她刚看的书里写的啥?” 小史激动道:“你拿过来给我看一眼。” “这别人的书,不太好吧。”何奕青忧心道。 “这有啥,我好奇,况且她都摊在那了,说不定就是想让人知道她多爱039;学习039;。”小史说完,引得小赖和她一起咯咯直笑。 小赖没动,小史便直接一个挺身压向前,把那本“波兰人”抽过来。 “果然,你看这里......这里......”小史和小赖一起翻阅着,找那些措辞下流的情节。 何奕青受不了了,她把书从小史手中夺来,义愤填膺地起身,小赖这时却着急忙慌地暗示她,同时端坐好了,脸色发虚。 乐梵走过来,紧盯着转身看见自己发怔的何奕青,何奕青结结巴巴的,望了望一动不动的小史和小赖,半晌口不成言,她机械地把书合上,在乐梵面前放回她桌上。 “拿我东西,你经过我同意了吗?”乐梵能一直孤身生存下去,软弱不是她的强项,示威才是。虽然大多数时候她都懒得搭理,因为会耗费过多的精力,但自己眼睁睁看着的事儿,她不能善罢甘休。 何奕青的眼神在小史和小赖身上来回打转,俩人都低着头,生怕对上她的眼睛。何奕青此刻感觉像被喂了一坨大便,生硬道:“我就好奇,以为是写波兰的历史书,想看看,不好意思哈,我下次会提前问你,我以后再也不这样了。” 乐梵早发现了小史小赖的仓皇,明眼人都能明白的事,但何奕青起码也是个从犯。 “别随便碰我东西了。”乐梵斜睨她一眼,不屑与怨。 何奕青忍气吞声坐回去,她还没怎么受过这种冤屈,越想越气,老师正上着课呢,周围人却听她禁不住呜呜掉下泪来,小史火烧眉毛似的,“咋还哭了!老师看过来了。” 不说还好,一说何奕青觉得更丢脸,可她控制不住,她点点乐梵的背,乐梵转过头来,何奕青哭瘪了嘴,也不说话。 老师过来了,问她怎么回事。她声音模糊,对着乐梵:“我本来......我本来......”本来半天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她顶破喉咙,似乎也说不出是为了维护你、为了你才这么做这类的话。 接着觉得影响不好,她又把老师打发走,说自己就是一时emo,报告自己想出去外边吹吹风,冷静冷静,凉快凉快。 “好哒,你出克吧。”老师是从湖北挖过来的,有时会闪现一两句方言。 放学后,何奕青闷闷不乐趴在桌上,其他人基本都走光了,乐梵在教室里坐了很久。 只剩她们两个了。乐梵起身,问何奕青那时候到底要说什么。 何奕青没精打采地把脑袋磕在桌上,“都过去了,没事了。”既然当初选择不供出小史小赖,现在如若多加解释,可叹自己素质堪忧。 乐梵看着她这幅可怜样儿,软趴趴的,莫名有种想伸手摸摸她脑袋的冲动。但她抑下去,“有什么话你直说好了。” “你要是没什么要说,我走了。”乐梵收拾好书包。 “等会!”何奕青弹起头来,她不想再提今天这件事,但是又舍不得她就这么走开,“你......你今天穿的毛衣很好看。” 乐梵满脑问号,懒得跟她多费时间。“我走了。” “上面的纹饰很优雅!我今天看到你第一眼就想这么告诉你了!” 乐梵逃似的越走越快,出了教室门,心咚咚作响,接着放慢了脚步,忍住回头张望的欲望,室外风萧瑟,她低头看了眼自己胸前,终是太冷,她拉上校服的拉链,离了学校。 一月一次的大换座位,何奕青和自己的好姐妹分到了同桌,她俩搬好桌子坐在一起咯叽打闹。乐梵和小史做了同桌,小史本身就不待见乐梵,厌恶摆在脸上,上课没了讲小话的对象,更是百无聊赖,心头烦闷。她只好前前后后地找人搭话,像个陀螺似的来回转,乐梵一次实在忍无可忍,“现在是自习,你能不能安静点!” “哟,我跟人说话关你什么事,管的宽。”小史翘着腿,伸出五指欣赏自己只做了左手的美甲。 乐梵见她这样,觉得不可理喻,直接动身,想去找老师换座位。 “你干嘛去?偷偷告老师是吧!打小报告是吧!”小史炸地站起来,怒目圆睁。 班上都静了,却仍闻暗流涌动,很多人热衷看乐梵出糗的样子,摩拳擦掌,雀跃盎然。 班长本来坐在讲台上,见这情形,不得不起身:“你俩别吵了,好好自习。” “你不是管纪律吗?为什么她讲话的时候你一动不动?”乐梵质疑他。 完了,这又树敌了,何奕青冷汗直冒,心底有小人在发奋咆哮:“你们不要再打啦!” “你是在说我管的不到位咯?要不行你来这坐呗。”班长来了脾气反问她。 “班长!马上九点了!后半小时安排的是我来看,你收下讲台的东西吧!”何奕青是学习委员,比班长低了两阶,平常也会轮着看管一下晚自习的纪律。 她匆匆起身,掠过乐梵时不经意触到她的胳膊,手忙脚乱说了句抱歉,到了讲台让大家继续自习,“乐梵你坐回去吧,大家保持安静,主任就喜欢这个点抓人。” 乐梵手指狠狠掐着手心,没有听她的话,如阴雨昏天的蜻蜓低沉飞离了这里。 何奕青茫然地望她远去,手足无措。 乐梵第二天调换了座位,小史面上受挫,恨她恨得牙痒痒。 小史是混的,怎么说呢,就是认识一堆社会上的精神小哥和小妹,他们大多数没有工作,男的偷奸耍滑擂肥宰客,女的玩老头跳艳舞,有时一起拍拍无脑的短视频自娱自乐,一天一天能活且活。小史家境不差,但就是沉迷在了被称为社会人的莫名虚荣里,虽然这所学校规章制度设置严苛,但在艺术班,老师对学生越界的行为往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他们实在管不过来。小史也常常成为接济小哥小妹的施主,被擂了也心甘情愿。喊她一声姐,得来手中票,何乐而不为,她的拥趸深得她心。 乐梵这次惹到她了,小史的权威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冒犯。 晚上放学后,何奕青找到往常的位置钻进了爸爸的车。 点火、关窗,“你们学校附近有小混混啊?”她爸爸问。 “啥小混混,没听说过,怎么问这个?” “喏,几个小黄毛排排蹲在那抽烟呢。” 何奕青顺着她爸指的方向望过去,“还有女红毛哎。” “应该跟你们学校领导说一声,让保安驱逐掉的,影响不好。” “人家在学校对面,学校又管不着,说不定只是路过呢。”何奕青仍趴在窗边好奇看。 车子倒出来,拐弯,转向。 只见小史走向他们,红黄毛们纷纷站起来,一行人笑得花枝狗草皆乱颤。 “爸爸,停一下。”何奕青叫住他。 “咋了啊?在路中间呢。” “靠边停停,求求。”何奕青预感到一股不祥之兆。小史的性格她是知道的,毕竟和她做了一段时间的同桌。等车停稳,她冲回校门,往高一的教学楼处张望,不时回头去看斜对面便利店门口的混混们。 “只等五分钟。”她心想,如果还是没看见乐梵,就默认她早就走掉了。 校门口的人愈渐稀疏,五分钟过了,她还没瞧见乐梵。 再等五分钟吧,最后五分钟。何奕青焦心暗念。 她爸走过来,问她是怎么了。 “等会,还有两分钟。” “咋了?今天在学校学糊涂了?”她爸扶了扶眼睛,陪她在校门口傻站。 “ok,没见着,走吧,应该没事。” “嗐,见谁呀?别告诉我你偷摸着谈恋爱呢。” “没有的事,我都看不上,快回吧,我肚子饿啦!” 再见乐梵,是三天后。 第一天,何奕青心不在焉,像动物园里饲养的老虎有了刻板行为,来来回回。 第二天,何奕青焦虑不安,她时不时往小史的方向瞅过去。 第三天,她把小史拉到走廊,问她乐梵没来,是不是她做了什么。 “她不来关我什么事,你直接问老师啊!再说了,你关心她干啥?” “对啊,我关心她干啥?”何奕青心中自问。 第四天,乐梵来了,她走路的姿势奇怪,慢吞吞地,轻轻地,她脸上戴了口罩,或许是惧怕冬日的寒潮。何奕青盯着她的背影,眼泪好似发自原始的冲动滴落纸上,她赶忙挥袖擦去,继续早读和大家一起念经施咒。 何奕青没有去找乐梵问她发生了什么,因为她跳出来想了想,意识到,她们似乎并不是什么很熟的关系。 元旦前夕,班里举办元旦晚会,近一半的人有才艺表演,当天最后一堂课结束,气氛霎时欢天喜地,锣鼓喧天。 大家把桌子重新布局,教室中央空出,采购的零食饮料摆得眼花缭乱,窗户上挂满了气球与彩灯。 开场是三位女生的热舞,纤薄的身躯,扭动的腰肢,清纯的面庞浮现了妩媚的神情,“啊啊啊啊啊!”结束后赢得猴窜鸡叫。 后面有器乐表演的,走秀的,演相声的,都是个顶个的有才。 小史还弹了几分钟的琵琶,她流露出了几分平日难见的温婉气质,何奕青只觉得割裂。 该她上场了,何奕青背上吉他,脖子上挂了一支口琴,她的好姐妹光明正大地掏出手机要给她录像。 一段略显粗野的前奏,渐宁渐息。 “隔岸观火吧我的朋友们 如果你觉得我冷漠 你明明也看见我 被火烧过 假如我真的冷漠 又何必劝你 隔岸观火 口琴solo...... 加入我耀武扬威的队伍 沉默的游行 无形的杀戮 做我同化的教徒 眷恋 耳语 缠绵 吻我利刃毒牙 爱我 爱我 爱我......” “停下。” 当何奕青唱到爱我的时候,整个人好似攀缠着树干的野蛇,唇微启,头稍扬,半闭着眼,说不清是挑衅还是不合年龄的情色意味。老师站起来打断她,“你要说唱别人的歌还好,这你自己原创的?别唱了,下一个。”他一点也没给这位平日受宠的学习委员面子,挥手把她驱下台。 “可以让我唱完最后两句吗?”何奕青请求道。 “下一个。”老师蹙着眉,“下一个是啥,蔺水寒拉二胡,上啊。” “老师。”一清冽之声,引得所有人目光齐聚。 乐梵站在角落,“老师,你平常经常教育我们,尊重,开放,去真正地创造,不要轻易抹杀让你感到冒犯的东西,因为它很可能变成伟大的艺术。”她不卑不亢地,“为什么不让她表演完呢?” 老师一时语塞,心中窝火,立也不是甩手也难为,脸上两道沟壑仿佛更深,短叹怒意。 这时只听何奕青再奏: “我们都变成我 无动于衷 隔岸观火” 十 串词是怎么写的? 张老师目光如炬。 电光石火之间,何奕青脑子里千回百转,往事如斑驳的胶卷急遽切换。 “老师......”她开口,“我觉得这个表演没什么问题。”她看了眼仍躺在座椅上吹口哨的主唱。 “他们的词只是看上去有点愤怒,但愤怒只是一种很平常又普通的情绪,也没有指名道姓地针对谁,除非有人对号入座。” 她这种含沙射影的说辞让张老师后悔高看了她,“另外重新编排的话,时间真的来不及,一牵发而动全身,为了这场周年庆整体的完满,希望老师能给他们这次机会。” 话说到这个份上,再阻拦也是自讨没趣,旁边也都是些学生,没有跟张老师一个阵营的人,老师的脸青一阵白一阵,靳格新凑上前殷勤地扶她坐下,给她捶腿揉背,“老师!您今天当来享受的就是了!跟我们这群不懂事的学生一般见识干啥呢!我给您捏捏这肩,哎呀这手感一看就是操劳太多啦,您好好坐着休息,咱们还有好些喜气洋洋的节目,喜羊羊喜羊羊、美羊羊,红太狼灰太狼......” 晚上,大礼堂里坐满了没课的学生,何奕青班里一些同学也来看她,她今日妆容化得淡雅,头发盘在脑后,愈发显得脖颈纤美,礼服是浅紫色系的纱质长裙,低调精简但不失细腻动人之处。 她一上来,倒有些喧宾夺主的意味,因为台下的同学都在起哄,“学姐好漂亮!”郑乔贼兮兮的大喊,引得全场几乎都为她尖叫。 她只好端庄地笑,安抚大众,等人群声息,引入节目。 到了乐梵所在的乐队表演,是那位男主持上去介绍。 何奕青安静站在舞台的左侧下方,她凝望,冷峻的灯光打在她们身上。 乐梵的侧颜好像还和当初一样。 那时候,她们的乐队叫切叶,何奕青是主音吉他手兼主唱,乐梵是被她坑蒙拐骗来的,作为乐队的节奏吉他手。另有她从网上认识的两位,贝斯手舟州和鼓手线条。 坑蒙拐骗倒也只是玩笑话,自从高一元旦晚会过后,何奕青对乐梵有了一种崇拜之情,不是喜欢不是欣赏,是仰望的崇拜。她觉得自己永远没办法做到像乐梵那样,纯粹的勇敢。 因此她时不时在乐梵面前刷存在感,经常放学后追上她,说一些乱七八糟的话。 “你今天的内搭也很好看,颜色和你鞋子很搭。” “你手上的茧是不是练吉他练的,我也有,咱苦命相连啊~” “你今天的衣服不是洗衣液的味道,是不是喷香水了,好好闻啊~” “你今天披头发了,平常不都是扎起来吗?嘿嘿,感觉你头发比我长一点点。” “你今天偷偷看的那本书我也看过!我觉得那个男主角特讨人厌!” “你也挺讨人厌的,干嘛一天天跟着我。”乐梵定住,长叹了口气。 “我很想和你做朋友啊!”何奕青解释,她以为乐梵清楚这一点。 “我不需要。”路灯把她们的人影拖长,“你,是不是喜欢我?”乐梵直白无讳。 “不是!”何奕青大惊失色,怎么演变成这样。 听了她下意识的反驳,乐梵心中突然涌起一阵难过。她攥紧书包带,步伐匆匆,想立马离开。 “我只是觉得!你很美好!我喜欢在你身边和你说话的感觉!为什么我们不能做朋友呢!”何奕青追上去,快到校门口了,马上要分两边。 乐梵再次停下来,晚风吹拂她发丝翩跹。 “那次元旦晚会,我只是单纯的因为你的表演有点意思,所以帮你说了几句话,如果因为这件事你就觉得可以随心所欲地打扰我,那么,我宁愿当时自己没有站起来。” 听完,何奕青瞬间哭了,直勾勾地掉泪,流到嘴巴里,苦咸苦咸。 “可那是我为你写的,那是自省,但更是想保护你......”她呜咽着,“还有那天晚上,我要是再多等一等就好了,对不起......” 乐梵才明白了她说的话。 和小史发生冲突过后,第二天她远远看见校门口的何奕青东张西望向里寻。 她以为何奕青是为了在自习时折中调停做一番解释。 但她不想把这件事处理得太过麻烦,于是等何奕青不见之后,才出了校门。 那晚,尾随她的几个混混把她逼到暗巷,一个男生上来就是一拳,把她打得东倒西歪,她扶住墙大声呼救,有路人好奇地往里瞄了几眼,而后行色匆忙地跑开了。 他们对她拳脚相加,直到觉着差不多了,便嬉皮笑脸溜之大吉。 她现在回想起来仍感到万分屈辱。看着何奕青愧疚地哭,心中却柔软下来。她的手贴上何奕青的脸,轻言轻语:“不要自责,那件事和你无关。” 她又说:“谢谢你,保护我。但我更希望的,我可以强大到不去害怕什么。” 何奕青怔住,她吸吸鼻子,哭腔依旧:“你现在好温柔,从没见你这个样子,好喜欢。” 乐梵气笑了,手在她脸上顺势滑了一巴掌,轻如抚摸。 “脏兮兮的,纸给你,自己擦擦。” “你帮我擦。” “别得寸进尺。” 后来,她们陷入了烂俗青春小说的剧情里,你试我探,乐此不疲。 何奕青常常把自己写的词念给乐梵听,有的听起来像动人的情诗,有的听起来只是一坨狗屎。乐梵也渐渐会给她一些建议,主要是建议把狗屎给一锅端了。 高一下学期,何奕青把乐梵介绍给自己认识的两个乐手,她们支棱起来,组起了不入流的乐队。 到了暑假,在何奕青和乐梵都不用上补习班的日子里,舟州开着家里那辆快要报废的大众,载着另外仨人疾驰在郊野兜风,何奕青朝着车窗外边大呼小叫,线条坐在副驾一直抽烟,乐梵都怀疑她的黑眼圈是被烟熏出来的,“Ashes to ashes, funk to funky,We know major Tom039;s a junkie......”舟州跟着音响轻唱。 有时候,何奕青会约乐梵出来漫无目的地玩。 她们悄悄溜到一座废弃的教堂,它在城市的郊区,荒无人烟,午后阳光正烈,教堂残破的彩色琉璃窗映照出无序浮动的灰尘。 “你信教吗?”乐梵问何奕青。 “不信呢,家里没有这个习惯。” “我真是......”乐梵拉着她的手无言以对,“小心你脚下。”她提醒。 何奕青高抬腿越过那条断裂的木板,指着挂有耶稣画像的墙壁说:“旁边这些涂鸦好像一堆屁股迭在一起。” “你好恶心啊。”乐梵笑说:“你脑子里都在想什么。” “想......我们正牵着手。”她把俩人的手举起来晃了晃。 乐梵和她对视,那刻时光仿佛凝滞,乐梵接着转回去,若无其事的模样,低了头放慢脚步继续往前探。 不过是些断壁残垣,她们上了二楼,廊外望去,此地毗邻一面湖泊,不远处是一些化工厂聚集的园区,高耸的排气筒正冒着滚滚白雾。 二楼没什么可看的,空间逼仄,一些浮雕已经模糊不清了,她们走到了一堵墙前,壁上吊着一副扶梯,原连接三楼的楼梯已经断裂了。乐梵没由来地问何奕青:“你想好报哪所学校了吗?” 何奕青兴奋地前后摇了摇扶梯架,“怎么突然问这个?我爸妈想让我留苏州,但是我想去别的城市。”接着惊喜:“这个扶梯稳的,我想爬上去看看!” 乐梵被她松开了手,“都生锈了,你也不怕摔残。” 何奕青咬紧牙关好像使出一副开天辟地的力气,而后笑得灿烂无边:“应该是有人来维修用的,也不高,这样都不松,肯定没问题。”说完便往上爬了两格 乐梵眼神含了愠怒,她一只手悄悄扶着梯子,何奕青见她没阻拦,便侥幸地继续上去了。 “真没事,你要不要也上来!”何奕青朝她叫。 “等会,我先下去,我下了你再上。”她又哼哧哼哧蹦下来,乐梵无可奈何地敲了敲她,自己却也爬上去了。何奕青双手扶着梯子,告诉她:“有的地方有锈迹,小心别划了手。” “我又不像你。”乐梵没好气地回。 顶上是个阁楼,一道门半瘫着,她们躬身钻进去,没有窗户,光线从一处少了砖石的空隙射进来,仿若手指能轻而易举地夹住。 两个人几乎挤在一起,何奕青推了推墙,好在是稳的。 “你还记得我写的039;向日葵在太阳下枯萎039;那首歌吗?”何奕青问她,她们不知什么时候又恍惚牵起了手。 “嗯。”乐梵鼻音声似乎变重了。“更痛苦的,太阳看着自己的向日葵枯萎,我喜欢这句。” “可是我不觉得我们痛苦,我当时只是在无病呻吟,因为我很确定......”何奕青靠得更近。 “谁跟你太阳向日葵了,管你痛不痛的。”乐梵打断她,轻微地移开脸庞,发丝的清香被嗅入。 “过来一点,小心墙塌了。”何奕青拉着她。 “我才不要,你离我远一点就行了。”乐梵瓮声瓮气的。 “可是我想离你更近,我想每天都和你腻在一起。”何奕青好像在撒娇。 乐梵沉默,她们的手指交缠在暗中游戏,“可是你要去别的城市。” “这个......我大概率会去上海,也不远,你难道想留在苏州吗?” “我也不会留在这里。”乐梵闪烁其词。 “那我们还是可以一起呀!我们到时候都考一个学校,你弹琴我跳舞,你唱歌我打鼓,咱俩幸福就完事了。”何奕青傻乐。 “你在跟我表白吗?” “我以为我们已经在一起了。” “我同意了吗?” “那......可以吗?”何奕青问。 乐梵直视她的眼睛,伸手捏了捏她的脸。 “除了灰尘的味道,其他,全是你的。”何奕青哑了声音。 “我是什么味道的?”乐梵的手在她脸上缓缓抚着。 何奕青探出舌尖,小心地舔了下她擦过唇边的食指,接着何奕青桎梏住她的手,去拥抱她,和她在这昏天暗地的阁楼静静接吻。 十一 到了高二,何奕青和乐梵空闲时间更少,舟州和线条都是大学生,大多数情况都是等何与乐放月假了,舟州和线条就蹲在她们学校门口,等着接她们去线条家附近的一间排练室。 “很难想象你居然会报播音主持?你明天还要去上形体课?”舟州歪在线条身上不可思议地问何奕青。 “系啊系啊,我爷奶早给我规划好了,我小时候还跟xx卫视的xxx主持过一档儿童歌唱比赛呢!” “你是那个比赛的儿童才对吧!” “你不信!我到时候发照片给你看!” 有时候她们歌也没练,光闲聊着半天就没了。乐梵是个很能自持的人,大多时候她都不搭话,只是在一旁默默聆听。线条一天到晚烟熏火燎,身上一股子颓败之气,不是说些丧气话就是些冷笑话,倒很能调节过热的气氛,接着让排练回归正轨。 月假前夕,舟州偶尔会约她们去藏在写字楼的一家homebar坐坐,也没人管是不是未成年,消费为上。 何奕青和舟州总是混迹在一楼人堆里,和女孩们游戏说笑,乐梵和线条则默默待在二楼卡座,桌上总是一杯无酒精的小甜水和一杯颜色鲜艳的鸡尾酒,何奕青有时会突袭上楼,蹲在乐梵面前握住她的手把玩,傻笑着凑近她面颊边,嗅嗅,问她有没有偷喝线条的酒。 “你走开。”乐梵把她的脑袋抵住,俩人像斗牛一样。何奕青坐上她的腿,双手圈住她的颈子,把头靠在她的肩。 线条一声不响地掏出手机拍她们,“别动啊。” 乐梵赧颜,侧过脸去,何奕青发现了,转过头来对着镜头笑颜比耶。 一天她们玩到太晚,何奕青被舟州哄着喝了点酒,结束的时候,在大街上发癫一样挂在乐梵身上胡言乱语。 “你再不放开,就要跟着乐梵回家啦!”舟州大笑。 “我要跟她回家。”何奕青嘻嘻。 “谁同意了?”乐梵拍拍她的脸。 线条倚在一棵树边排放二手烟,点开手机给她们叫了车。 到乐梵家的车先过来了,何奕青紧紧抱住她,呼吸又热又黏。 乐梵不想让司机等在那,她悄声贴着何奕青的耳朵安慰:“乖乖的,我们后天见好不好?” “不要,我不想你走。” “那怎么办?我们也不能每时每刻,一直一起对不对?”乐梵哄小孩一样。 “带我回你家。”何奕青蹭蹭她。 那天线条取消了一份叫车订单。 何奕青被乐梵领进家里,乐梵的妈妈还在客厅等她,打过招呼后,准备好了干净的洗漱用品。何奕青只记得她妈妈说话很温柔,腔调如同四月的春风。 她的妈妈还在客厅看电视。 “可以关灯了吗?” “可以放点什么吗?我是说,随便什么声音,好安静。” “我明天想玩玩你家的键盘,刚刚阿姨在客厅,我不敢乱动。” “你的睡衣好可爱,我没想到你会穿这么可爱。” 乐梵伸手捂住何奕青喋喋不休的嘴巴。 何奕青的舌头就在她手心轻轻舔。 “我受不了你了。”乐梵压低声音,不知是恼还是羞,棉被窸窣作响,她翻身坐在了何奕青腰间,让她不要再乱动。何奕青感叹似的轻笑出来,看着她高高在上的姿态,青涩不掩的神情在夜色下暗含妖冶的气息。乐梵伏下身,把头侧靠在何奕青脸边,隔着纠缠交织的发丝,给她模糊的吻。 何奕青发热到颤抖,乐梵顺着她的臂膀找到她的手,抠抠手心,用力,放松,再抓紧。 “可以把我的手放在你的胸上吗?”何奕青嗓音干涩。 “你就知道想这些。”乐梵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但她还是扣住何奕青的手,缓缓贴在了自己的左心脏。 门外的电影好似放了整夜,她们的睡衣掉落一地。 何奕青把刚刚从阴道抽出的手指插入乐梵的嘴巴里。“呜。”乐梵闷哼一声,舌头绕着舔舐。 有浅浅的血腥味,乐梵不好意思说出口。 她们又开始接吻,何奕青用膝盖顶住乐梵的腿间,快要脱力般,有一下没一下的上下磨。 空调不知什么时候到点停了,“冷不冷?”何奕青把溜到下半身的被子揪上来。 “冷。” 何奕青抱紧她。 “你哭了?”何奕青刹那间发觉乐梵脸颊有湿意,她亲吻乐梵的眉毛,眼睑,顺着把那些泪滴尝进嘴里。 “为什么哭了。”何奕青追问。 乐梵没办法解释,她现在只要接吻,吻到明天不再来。 时间愈加紧迫,一整个寒假,何奕青除了过年几天空出来,其余都安排了补习。但为了切叶的排练与玩,她翘了好几次的课,补习老师无奈之下给她妈妈打了电话,于是妈妈问何奕青翘课之后的行踪,被她打着哈哈混过去,只是说和同学吃饭逛街了。 那是她妈妈少见的发怒,从小到大何奕青都是听话的乖巧动人的,是他们家拿来炫耀的宝贝,她没法容忍在这种时期何奕青有了逾矩的迹象。由于她自己公事繁忙,便雇了司机开车接送何奕青的补习路,非要他盯着何奕青进了教室门才罢休。 有时候乐梵给她发消息,她也因为学习上的事倍感烦躁,只是敷衍几句。俩人处在同样的高压,见了面总是很迫切地寻求肉体上的欢愉,拥抱、亲吻、抚摸,是彼此的慰藉,何奕青会溜到乐梵家去和她做爱,因为每当乐梵提出要去她家,她总是为难的模样,乐梵不再计较了。 还未成熟的身体总是给予青苹果般的甜涩,乐梵也会问所有人都问的话,想不想我?喜欢我吗?有多喜欢? 想,不见你的时候,有种戒断的感觉,会反复上瘾的感觉。这是甜腻的青春期。 在何奕青高二下的一天,舟州尝试联系了一家酒吧的主理人,给她们签到了在节日活动表演的机会。为此何奕青和乐梵几乎挤出所有能利用的时间去准备。 幕布开启,台下人头攒动,何奕青紧张得想要大叫,这刻,她不是在朗诵,不是在走秀,不是在主持,她的眼神飘向右侧的乐梵,静谧的蓝光洒在她的侧脸。 “1、2,1234......” 暑假前的一次月考,何奕青较上次下滑了四十九名。而上一次距上上次已经降了三十三名。 她被叫家长了,爸爸妈妈都来了。老师当着他们的面问为什么这段时期,作为学习委员,上课不是打瞌睡就是直接睡?为什么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掉下去? 上一秒在老师面前衣冠楚楚保持着一贯从容作风的他们,此时面色如猪肝,忿然无比,“是不是被班里的人带坏了?你经常说出去一起玩的那同学是谁?是不是......” 何奕青打断她妈,“我最近只是有些力不从心,跟别人无关,不要想太多妈妈,给我一段时间调整就好了。” “说起来......”老师手指点点办公桌。“班上有人说,看见你出入过随末街的一家酒吧。” “班上?怎么会有人说这种话!”何奕青失色。 她妈也稳不住姿态了,“老师,我家孩子不会做这种出格的事。” “我也不是刻意收集你的这些流言,只不过,有位学生课外在酒吧门口抽烟凑巧被我遇到了,他写检讨的时候,提到了你的名字。” 她妈气不过,差点要昏厥,她爸赶紧扶住,何奕青被她妈指着鼻子:“你什么时候学成这个样子了!你哪次说要出去玩我没让!你不仅辜负我,你还学会骗人!” “对不起妈妈......”何奕青无助垂手。 “但是何妈妈你先冷静一下,那位同学只是说有看到过何奕青在酒吧做乐队表演,她应该也不是去玩的,她平常很听话,我们老师还是知道的。” “你表演?你表什么演!我让你学习是让你堂堂正正在大舞台上发光发热的!你跑到酒吧偷偷摸摸演什么见不得人的!” “我没有!我很喜欢那种......” “你别解释!”何妈又一吼,嗓子都快哑了。“什么乐队?你现在一五一十告诉我,我一个一个联系,我帮你,一个一个断掉。” “不行。”何奕青哭着捧住她妈妈的手,“她们是我最好的朋友。” “你现在不需要朋友。”何妈铁青着脸,“如果你不说出来,还有一年,你让你爸直接把你转到他杭州老家去,不要在这继续待着了,你究竟!你究竟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 “我不要!”何奕青哭得更厉害,她知道她妈妈言出必行,“妈妈,不要让我离开这里,我发誓我会断掉,我不会再三心二意......” 一场闹剧结束,另一场闹剧开启。何奕青说要退出,并且表示自己到了大学,更不可能在乐队演出这种形式上抛头露面,于是退出,而不是暂停。舟州抱了抱她,线条不说话继续咳嗽着抽烟。乐梵走到她跟前,“那我们在你眼里算什么?” “你们,一直会是我最好的伙伴。”何奕青看似深情的话换来乐梵一记隐忍的耳光。 “小朋友又吵架了,别闹别闹,以后有的是时间一起玩。”舟州吓得连忙上前劝阻。 “凭什么别人为你付出这么多?你说走就走?你很累,我也很累,为什么你可以做到把它高高抛起,不等它接到手里就逃掉了,让别人来承担后果。” “我也不想这样!”何奕青被打懵了,痴痴地望着乐梵。 “我也想和你们以后也一起!”何奕青难受着,“可是我现在真的没法......” “你没法?那你以后也别想了,你最好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乐梵摔门而去。 乐梵没有告诉她们,她也被班上那个人给出卖了,她妈妈被叫过来,老师同样声色俱厉地批评,她妈妈倒是没有多大反应,老师让她和校外那些不干不净的人断了来往,专心学习。 “她们不是不干不净的,我也不会放弃我的朋友。我会为自己的未来负责,希望老师不要过多干涉我的私人生活。” 至此,虽然是同班同学,但乐梵再也没有理过何奕青。 何奕青尝试着和乐梵缓和,但屡战屡败,甚至乐梵对她重申:“你以后再也不要出现在我面前。”,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地方,那两双眼睛却再没能对视过。 何奕青心灰意冷。 所以大学她没去上海,遵从她爸妈的要求留在了苏州。 只是没想到乐梵却也留在了苏州。甚至在开学的时候她们分到了同一个宿舍。 何奕青为了避免难堪,自己在外面租了房子。 这样不咸不淡的一年,两年,到了现在。 十二 最后一发礼炮散射漫天光彩粼粼的亮片,揽世的周年庆就此落下帷幕。散场,学生们熙熙攘攘出了礼堂,社团的人留下来收拾一地残局。 何奕青换回衣服,想要帮忙打扫,被靳格新一把夺下笤帚,让她边上坐着玩去。 这种情况下怎么可能自己去玩,何奕青跟她嬉闹抢了半天笤帚,见拗不过,又去找了个捡气球的事儿忙活。来来回回一个多小时,礼堂才算清净许多。何奕青汗涔涔的去到后台,形象也不顾了开了瓶水仰头呜呜直灌。 罗卫纤正帮忙拆鼓,打算卸了放拖车上拉回活动室,乐梵蹲下来问有没有多的工具,她帮忙一起。 “梵梵没事,你去休息吧,我来就行。” 梵梵梵梵?何奕青都没这么叫过她。 “不要,我来帮忙。”乐梵和钟卫纤离得很近,手臂自然而然产生着触碰。 何奕青抓着半瓶水冲回礼堂,双手撑着膝盖大喘气。 我和她现在没有任何关系,我和她现在没有任何关系,何奕青唐僧练经似的叽里呱啦迅速过几遍牢记于心的口诀。 靳格新扑过来搂住她,欢欣洋溢,问她一会要不要一起去吃饭。 何奕青再次婉拒,说活动前吃过了,这个点还吃不太好。 靳格新也没强求,只是邀请她下周周六来参加艺术社的庆功派对,轰趴的形式,“这个你必须得来啊!说啥也不能再拒了!听到没!”靳格新哗哗笑,目光炯炯,如同一对明亮的大灯泡,照得人不敢不从。 差不多十点半,何奕青提着装了礼服的袋子,精疲力尽地往校外走,偶有路人擦身而过,她孑然,唯有影子作伴。 七月初旬的一个燥眠夜,陈羽已经第三次从这间侘寂风的幽素卧室中醒来,从洗手间传来水淋淋的沐浴声,她赤身裸体地缓步到隔壁房间,在全身镜跟前,双目无神地触摸自己身上驳杂的痕迹。 何奕青,何奕青,她咬牙絮念着这个名字。 何奕青没想到还能收到陈羽的消息,距离她们短暂而欢愉的一夜过去已经半月。 “见见?” “可以啊,在哪里?” “来这家夜店,我发你地址,到大门口,到了给我消息。” 这下何奕青有些犹豫了,她打电话过去,先是一阵共同的沉默,何奕青才干巴巴的开口,“你已经在了吗?” “对啊,你没听到吗,吵得很。” “好吧,那你会待多久?” “你别管我待多久,你来,我现在需要你。” 何奕青拍拍自己发热的脸,走前戴了顶帽子。 陈羽今天的妆容很浓,野狐狸似的眼神张扬地洒过来,何奕青为之一颤。 俩人没有久别重逢的陌生或喜悦,至少在陈羽来看是这样的,她今天似乎没醉,但略闻些许酒意。陈羽桎住何奕青的手腕,拉着她一路穿过形形色色的饮食男女,把她按在了自己订下的卡座。 桌上已整整齐齐摆了两支布鲁和一打百威,何奕青心神不定,从舞台中央衍生出来一条长廊,中间挺立着一座倒三角形的打碟台,两位蒙了兔耳面罩的女郎,千娇百媚地随着音乐扭动身躯。 陈羽挨着何奕青坐下,随意摘下她的帽子扔向一边,勾过她下巴朝着自己,让她无暇顾及其他。陈羽似笑非笑看着何奕青惘然无助的眼,诡秘地勾唇,端起桌上的干邑杯细饮。她喝了一半,何奕青盯着她的脖颈,那条玫瑰金的Cartier项链随之起伏。 “嗯......你今天心情不好吗?”何奕青好奇。 “哈,哼哼。”陈羽笑得讳莫如深,“没有呢,你来见我,我心情好得很。”说罢,把酒杯恩赐似的赏在她微启的嘴唇。透明的酒液轻轻摇晃,杯口有残了半截的浅红唇印。 “我不太能喝。”何奕青好不识趣。 陈羽神色变乖戾,又捏住她下巴,强迫她和自己对视,“你都睡了我,还不能陪我喝喝酒吗?” 何奕青眼神闪躲,生怕周围有人听到。“好好,我喝,但是,睡不睡......” “别说这些乱七八糟的。”陈羽打断,又安抚似的在她下巴挠,杯身翘得越来越高,何奕青忍着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果味酒精,一汩汩咽下去。也许没控制好节奏,何奕青被呛了一口,下意识推开陈羽的手,酒液泼洒,衣襟洇湿,她兀自咳嗽起来,眼睛通红。 “宝宝对不起。”陈羽顺着她的背,“没事吧?” “没事没事,这酒好怪的味。” “你不喜欢,我们喝啤的好了,你会玩那些游戏吗?我们可以边玩边喝。” “今天一定要喝吗?”何奕青可怜兮兮的,“我们半个月没见了,感觉这样的见面还挺奇怪的。” 陈羽听了,酒杯剁在桌上,斜睨她:“看来你就是想睡我,睡过了就想把我丢了,我当时还以为你会继续找我,真是高看你了,让你陪我玩玩你在这扭扭捏捏的也不情愿,跟那些狗男的一个样,我不想看你了,你走。” “别啊。”何奕青见人生气了,安慰道:“其实我喜欢你的,我觉得,你很可爱,给我一种很新奇的感觉。” “就会花言巧语,一样。” “不是啊!我认真讲的。”她拿过酒杯,唇印比最初模糊了一些,“我刚刚就在想,我们见面,我挺高兴的。” “那你就陪我玩。” 蓄积的鼓点马上要把节奏推向高潮,人潮与音浪相互碰撞淹没,在这儿久待如同先上瘾后麻痹,原本让你兴奋的东西变成了一种折磨。 每一次何奕青输,陈羽都眨着调笑又轻薄的眼色。她坐上何奕青的腿,软了腰娇了笑,“你今天火气差得不行。” “火气?火鸡,咯咯哒。” “傻子,酒量真差。” “呜呜。”何奕青撑不住,把头低下,陈羽的香水和上次不一样,不算馥郁,却暗含攻击性的中性香。 陈羽把她的下颌掐住,让她抬头,“这就不行了?” 再灌,浑酒顺着何奕青的下巴,脖子,一股脑地下流,胸口也湿,大腿也湿,何奕青眼里闪着微妙的无辜,她的茫然如一面薄纱,隐约着不自知的柔媚,她逆来顺受,就算现在给她下农药,她一定也会一声不吭全盘接受。 陈羽的表情不知为何变得冷酷,她轻轻拍了何奕青一巴掌。绸缎似的乌发碎在何奕青的侧颜,她的耳朵尖也红,呼吸声重,嘴唇因为沾了太多酒,粉嫩剔透。陈羽没由来的沉默,瞳仁随着她嘴唇的轻微开合而细微闪烁。 “你给我喝。”陈羽如梦初醒,起身要倒酒,被何奕青搂住了腰,“我不行了。”她的头瘫在陈羽胸口蹭了蹭,“求求你,不喝了,我们回去吧。” 十三 “你说想走就能走?你不情愿就能拒绝掉?”陈羽跌跌撞撞着起身,自己斟了一杯酒含在口中,她不知发了哪个人格的疯,欺身斜并着腿坐在何奕青旁边,抱过她的头,胡乱地跟她接吻,大半的酒从她们的嘴角淫荡地淌下,所剩无几的被唾液变粘稠,在舌上纠缠不休,像经历了一道名为挣扎的工序,味觉最终只感受到苦楚。 陈羽几乎要把她压倒在沙发,何奕青一时觉得难受至极,她快要窒息了,两人的腿扭结在一起,快分不清这条那条都是谁的,何奕青积了最后的力气把她推开,气喘吁吁:“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但这不该是正确的表达方式,如果可以,我可以听你说,听你宣泄,听你讲到第二天黎明破晓,但是现在,先让我缓缓。”她瘫倒在沙发,羸弱不堪的模样,面色不知是因为酒精还是缺氧,红得异常。 “你和我什么关系,就愿意听我说了?我说什么你会在意吗?”陈羽翘了腿,软在沙发上点烟,神色漠然又轻蔑。 “你想我们是什么关系?”何奕青有气无力。 “我们什么关系也没有啊,我看你也没想和我有什么关系。” “完了,我喝傻了,我觉得你在讲绕口令。” “我看是你在装傻才对。”张牙舞爪的烟雾扩散开来。 “我们,应该就是,炮友的关系吧。” “哼。”陈羽深吸一口,“你跟那些男的确实没两样。” “听起来你好像交过很多男朋友?” “我去你妈。”陈羽用鞋跟啄了何奕青的小腿肚,“我才十九岁,我能交几个男朋友。” “你跟第一次见面差别好大。”何奕青呼吸趋于平稳,“那个时候,你好像没有这么凶。” “我就这么没素质的,咋了?你不喜欢也得接受。” “好好,不过有时候还挺可爱的。” “骂你你就觉得可爱了,我看你是乐在其中咯?”陈羽又荡着脚踝踢到了她。 “不是骂的时候啦,我能感受到你本性不是那种坏的,我喜欢你那种无意识的,可爱。” “哼,你咋知道我不是坏的。”陈羽好像很喜欢挠她下巴,现在又像逗狗一样摸过去,勾着指尖玩弄她。 何奕青被痒得直闪躲,她抓住陈羽的手臂轻轻咬了一口。下一秒好像今晚第一次早春初露般的对视,陈羽游移目光,点开手机自言自语几点了。她的丝袜滑了许多,箍在大腿下沿,现在才意识到那不舒服的感觉,她往沙发中央坐过去一些,安安静静地,微低着头把丝袜往上慢慢提。 另一只手夹着烟,烟灰碎落,飘飘摇摇,何奕青目光跟着回旋下坠。她凑过去。 “你干嘛。”陈羽手搭上她的肩,察觉到她意图,持烟的手臂不动声色地上扬,何奕青追着,嘴唇咬上去,倾角三十度的面与面,何奕青抽了一口,嬉笑出来,烟雾模糊了她们本就暧昧的界限,她没了力气,头垂在了陈羽肩上,呼吸道残存的烟雾慢条斯理从她唇角逸。 何奕青再次把陈羽带回了家。 她们满身同样的酒味,阿布嫌弃地甩尾掉头,无言以对。 她们一起洗澡,只有客厅的灯开着,浴室的灯没开。 动不动一起大呼小叫,好像对方都半聋了,要证明自己没有半哑。 不用穿睡衣了,赛跑着藏进夏日单薄的盖被里。不行不行,太安静了,不知道谁说的,接下来书桌上那台造型典雅的音箱开始流淌惬意舞曲。 陈羽在何奕青身上留下许多疯狂的印记,她不像在做爱,像在死命征服一只本身并没有什么攻击性的弱兽,其实不需要去征服,因为何奕青往往不会反抗太多,或者在何奕青看来做爱不是征服与否,只是负距离的野蛮依偎,对抗只是增加情趣的方式之一。但陈羽需要把这种行为自行理解为征服,这样她才能得到一点宽慰的满足感。 和一些报复得愿的侥幸。 十四 “你穿这件好看。” “不行,颜色太重了,我要试试别的。”陈羽脱了那件赭色的露脐短袖,继续在衣柜里摸索。 何奕青刚洗漱回卧室,浴袍的腰带松松的系着,她把枕头靠墙立了半躺下,睡眼惺忪看陈羽只穿着内衣内裤在她面前忙忙碌碌。 她弓腰她垂首她抬腿她回头。她把刚刚褪下的那条超短裙朝何奕青扔过去,“看什么看。” “你的身形很漂亮。” “你的嘴巴也很甜,但是你对别人也肯定都这样。” “我确实很懂礼貌。” 陈羽无语,披了件盖住屁股的衬衣去上厕所。路过沙发的时候,她又注意到了那个呆萌的玩偶,便上前把上次发现的纸块抽出来看了看。 今天是周六,上午十点,窗外烈日炎炎,知了无休止地鸣,昏昏倦倦。陈羽刷着牙回来,倚门吐着泡沫说自己饿了。 “你想吃什么?”何奕青记起那次放的冰箱里的食物没有动。 “我要吃垃圾食品。”说完潇洒转身。 何奕青揉揉眼睛,一边放空一边缓慢旋转瞳孔,好让自己清醒一些。她看到陈羽银灰色的手包十分庄严的端在椅子里,Valentino,标志性的Rockstud铆钉装饰,结构精简,线条利落,她想象陈羽提在手中的模样,似乎中和了一些陈羽外放的明媚气息。她又想了想上一次,似乎不是这个包。脑袋突然一记钝痛,何奕青紧闭眼,甩开这些胡思乱想,专心看一会要点什么外卖。 陈羽回来,扑倒床上,似乎疲惫未消。 何奕青问她具体想吃什么。 她说不吃了,没胃口。 “那你要不要再睡一会。” “我要,你跟我一起睡,你让让。” “你好蛮横啊。”何奕青挪到外侧。 “你过来一点。” 何奕青不说话,她把手臂横放下,陈羽自然而然地枕上去。 陈羽背对着她玩了会手机,又转过来蜷缩着腿,此刻的宁静如同深海中漂游的水母,窗外的蝉鸣更喧嚣。陈羽一只手臂搭上何奕青的颈,何奕青睁开眼睛,跟她默默对视。 她们又不自觉地开始接吻,肉与肉的勾连发出污秽不堪的声音。 “你刚刚在厕所抽烟了。” “真聪明。” “我是不是该买一个烟灰缸。”何奕青往下吻。 陈羽不安分地扭着腰,“这还要问我吗,笨。”她手插入何奕青的发间,在她头上没规律的揉。 何奕青跪起来,往下扒她的内裤,陈羽胡乱踢腿,内裤褪到了膝盖,何奕青俯身。 她把腿给并紧了来回抵抗着,纤细的腰肢随她急促的呼吸扭转起伏,她的皮肤雪白,黑色的阴毛边缘修剪过,好似显出一股有节制的淫荡。她把何奕青的头捞上来,双腿弯成W型夹住她,不容置喙地:“别动!就这样好好睡。” 何奕青长长叹了口气,在这什么也不想做的乏味夏日,和她抱着,抱了很久。 十五 她们后面也只是偶尔聊天,算默认了炮友的关系。 天气越来越热了,何奕青想起来一个多星期过去,阿几老师还没有给她发约定好的信息,她也不好意思去提起,只是把阿几那两首歌翻来覆去又听了几遍。 失真,含糊,卡顿与反复,实在听不懂。 先放一边吧,何奕青心想。 还有三天要去参加揽世的轰趴,到时候都没什么认识的人,她唉声叹气的,靳格新把她拉进了揽世的群,群里叽叽喳喳好不热闹,何奕青默默点了屏蔽。 晚上在食堂吃过饭,她打算去操场散会步,恰好妈妈给她打视频,她一边唠嗑一边望向操场里正在表演的人群。 她妈问她最近还好吧 “挺好的。” “我有个朋友,做房地产项目的管理,最近她那要开盘了,专门搞了个音乐节的活动,需要请两个主持,你可不可以去帮忙?顺便哈,再带一个男同学。” “我是没问题,但是男同学就不太行了。” “那我觉得吧,你一个人应该也可以,我到时候再跟她说说,你刚好也可以锻炼一下。” “就是把我当免费劳动力,好气哦。” “这么好的机会,真的是,而且你可不便宜,她到时候还我可是还人情,弄好了妈妈奖励你暑假随意十日游。” 何奕青哼了一声,“不说了,你谈好了再找我就行,我要看小姐姐跳舞了。” “你个小......跟你爸似的,说不了几句,得了得了,拜拜。” 操场中央每晚都有人载歌载舞,他们年轻气盛,演绎着最热烈也最含蓄的芳华,夜色降临星星也垂青于此,观众们围坐在草坪,不时给予掌声与欢呼。 何奕青拍了个视频发给陈羽。 “给你看我们学校的小姐姐跳舞~” 三斯今晚的生意开局不景气,快十点了也还没什么真正的顾客,气氛组在舞池里也摇摇欲坠,精神萎靡。 直到张总过来,提示一下,是之前专程来找陈羽,但被放了鸽子的那位。他这次口气不小,点了一皮条鸡尾酒,花里胡哨摆了一桌子。 文总咧嘴笑,说他立马把陈羽安排过来。 “我刚见着她了,是不是在那给人跳舞呢,她还转行了?让她给我跳几支。” “这个表妹可上进,当然可以点跳了,立马给您安排。” 陈羽赶忙过来,说了几句恭维话,就打开了收款码。 张总一扫就是一千,扫完用手摸了一把陈羽的腿,“也是好久没见,比上次还漂亮了。” “谢谢张总,我先去报备一下,待会过来给您跳。”陈羽转身啐了一口,感觉被摸到的那块肌肤油腻腻的。 不一会,灯光打向张总的卡座,陈羽在他面前跟着音乐又摸又扭,俗称就是跳艳舞,怎么色气怎么来,她这点职业道德还是有的,跳了差不多五六分钟,张总双眼放光,不揩油心里就好像有虫子爬,动不动摸她几下。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结束后陈羽一边骂一边回到姐妹们那,这会人稍微多了点,她借着嘈杂肆无忌惮:“感觉男人的油能传染,洗破皮都洗不掉那种恶心的感觉,一个两个全是大油物。” “来这里的怎么会有老实的,就想占便宜呢。”旁边一人附和。 “你们这么说还想不想做生意啦。”钟言小声嘀咕。 “管他呢,反正旁边也没别人。” 她们七嘴八舌又骂了几分钟,开始各玩各的手机,有两个妹妹趁人多了,开始物色哪些卡座的人值得去卖卖色相推销点酒。 陈羽看到何奕青发条那句话,点开视频看了一眼。 女孩们穿着有性感的有休闲的,背景音是首动感的电子舞曲,她们气场强大,眼神自信而从容,随着最后一个音符戛然,一道犀利的目光由上至下,仿佛一场审判落下帷幕。在一阵爆发的掌声中,音乐又变得抒情而迷离,她们整理好新的姿态,随歌曼舞仿若沉醉其中。 陈羽心里很不是滋味。她难受了。 她告诉何奕青,我们只是炮友,别跟我发这些有的没的,再发拉黑。 十六 何奕青不打算再找陈羽说什么了,她也是有自尊的,肉体上受点虐问题不大,但精神上如果感到委屈,那实在有损自己的心理健康。 她以为她们好歹睡过,可以存有一些温情与暧昧,但是陈羽还是像只爱炸毛的野猫,说话毫不留情,何奕青其实不想那么敏感,只是不太甘心,好像对陈羽来说自己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一个不用充电就能玩的按摩棒,这种被轻视的感觉太赤裸了,她由此下了决心。 轰趴的日子到了,何奕青打扮一番打车到了那栋别墅,有三四个人已经在门口支了烧烤架子烤肉,因为周年庆时都打过照面,所以即便不熟也都迎上去,把何奕青招呼进了门。 靳格新在打桌球,见了她挥手,“来啦!随便坐,桌上有零食和水果,随便吃!” “好呢谢谢。” 何奕青坐到电视机前的沙发,旁边是叫关舍游的女生,揽世里一支乐队的贝斯手,她往旁边挪了挪,对何奕青友好地笑。 “谢谢。” “没事。”她又看了何奕青一眼,关切道:“要不要拿毯子盖一下。” 何奕青的裙子很短,一坐下很容易走光。 “哈哈谢谢,不过没关系,我并着坐就好。” 乐梵是和罗卫纤一起进门的,客厅里,桌球乒乓球游戏机都有人占了,闲着的人基本都在沙发那看电影,另一些人在厨房准备食材,打算一会炒几个菜,再备两个火锅。 罗卫纤朝关舍游打招呼,拉着乐梵坐了过去。 她顺便也和何奕青寒暄:“你们学播音的气质就是不一样,坐都坐得更端正点。” 何奕青背挺得很直,听了有些不好意思:“哈哈哈习惯了,你的气质也很独特。” “哎?我什么气质?我还挺好奇。” 她们中间隔着关舍游,罗卫纤把头侧着往前探,意味不明的笑浮在脸上。 何奕青想了想:“我感觉你挺酷的,又是很会照顾人的那种。” “你怎么知道我会照顾人?我也没照顾过你呀。” “哈哈哈哈感觉啦,外冷内热的,如果不是当我没说。”何奕青打着哈哈。 “对了,你之前是不是也玩儿音乐?我听乐梵说起过。” 何奕青刹的一道目光探向乐梵,见乐梵只安心看电视,那目光又弹到别处的某个角落,“是学过一些乐器,学得不深。” “早知道今天带把吉他过来,要知道你这么多才多艺,得让你给我们秀两手的。” “哈哈哈哈谈不上谈不上,我也不敢班门弄斧,早就手生了,我去洗点车厘子吃,口渴了。”何奕青走掉了,关舍游端了盒蓝莓跟上去,到了拐角悄悄说:“她还挺讨人厌的对吧?” 啊,她们不是一个乐队的吗?何奕青心内震惊,面露惑色,不知道该怎么回,“也没有吧,我也不太熟悉她。” “你没感觉到她咄咄逼人的嘛?” “哈哈哈哈怎么说呢,可能她自己并没有意识到吧。你尝,这个车厘子挺甜。”何奕青喂了一颗到关舍游嘴里。她们给厨房的人分了些水果,一起走回去,只见原先的位置被新来的人占了一个,剩侧边一位。关舍游便引着她到靠近乐梵的那一边,颇有气度的让何奕青先坐,自己相应坐在了拐角。 尴尬,尴尬。 这个时刻,何奕青才意识到,她已经好久没和乐梵离得这么近,她真害怕会不小心碰到乐梵,被她有理由地嫌弃。 只好一动不动。 香水味是自己钻过来的,不是她刻意要闻,呼吸声是客观存在的,不是她刻意要听,余光是无法阻挡的,不是她刻意要看。这是一种不可理喻的折磨。 乐梵专心看着电影,无意张开腿,膝盖触到了何奕青的大腿,她立马缩回去,“抱歉。” “没事。” “咋了呀?”罗卫纤问。 “没什么。”乐梵抱着手臂翘起了腿。 晚上大餐开始啦,各色各样的菜式让人目不暇接,“完了完了流口水了。”靳格新双眼放光,“大家快坐下开吃!” 酒也是少不了的。 一些并不热衷于此的人先撂了筷子去玩别的,酒桌上人不多,靳格新非把何奕青钉在椅子上,“别想跑,让我会会你的酒量,我就喜欢看美女喝。” “饶了我吧,求求。” 求当然没用,她们开始玩国王游戏。 桌上一共七人,八张牌,1-7的数字牌和一张国王牌。抽到国王的人可以亮牌,并拥有最后一张数字牌,国王能指定任意数字的卡牌持有者,去执行自己的惩罚,不接受惩罚的人喝酒便是。 第一轮是ABB抽到了,她让3说一个自己的秘密。 3是罗卫纤,她说:“其实我是双,和男生谈过。” “噢噢噢哦哦!”大家惊叫,“我还以为你要说你和女生谈过,笑死我了。”靳格新捶胸顿足。 第二轮又是ABB抽到,她让3和5拥抱10秒。 3是何奕青,5是罗卫纤。 尴尬,尴尬。 “来吧宝贝儿。”罗卫纤朝她张开双臂,何奕青挂着笑过去,拘谨地和她抱了抱。 “不够紧!还没到10秒呢!最多5秒!”大家起哄。 “哈哈哈哈别难为人家了,我喝一杯好了。” “青青也喝!一起喝!” 何奕青无奈干了一杯。 第三轮国王靳格新,“可算让我搞到了,1和2朝在座的每一位敬酒!” “我靠。”何奕青没忍住爆粗了,“呜呜呜我是1号。” PLL是2号,她拍拍何奕青,“哈哈还有我陪你呢,靳格新你等着!迟早让你喝趴。” 聚会都没准备啤酒,只有蒸馏酒和几瓶碳酸饮料,兑了饮料后俩人举杯转了一圈,喝得已经七荤八素。 后面上演了一堆乱七八糟的惩罚。 “6号去麻将房里随便找个人,抽掉她一个麻将,并跟她说亲自己5秒就还给她。” “2号和4号斗舞30秒,期间还要互相用言语挑衅对方。” 何奕青往后倒比较幸运,多的暂且不赘述,直到有个惩罚,让7号给微信聊天栏里第七个人打电话表白,还要问对方喜不喜欢自己。 7号何奕青,何奕青也好奇第七个人是谁,大伙一齐凑上去看她的手机。 “陈羽,是你们班的同学吗?看头像是个女生啊。”靳格新好奇。 何奕青一下把屏幕掩住,“不是啦,是我一位朋友。” “我喝酒好了。”何奕青不太想做这件事。 “不行!必须打!你刚当国王让我干啥了!”靳格新已经喝大了,她刚刚学青蛙跳了半分钟,还得边跳边用呱呱呱唱“我是一条小青龙小青龙”那首歌的调调。 “不打就说明你真的喜欢她对不对?”罗卫纤笑问。 “不是这样的。”何奕青头痛起来,“我跟她不熟,怕太唐突了。” “那换个人打。”关舍游是这轮的国王,“给第十个。” “第十个是我爸。”何奕青哭笑不得。 “愿赌服输哇!就第七个!”靳格新搂住她。 “我喝酒!我喝酒,我喝两杯可以吧!”何奕青不给她们继续施压的机会,酒到口中就是闷,“下一轮!” 她们又嘻哈吵闹了一阵,乐梵原本在看电视,这时候过来,朝罗卫纤打趣:“喝多少了?感觉你都快神志不清了。” 罗卫纤让她坐旁边:“你也来,在那看电视多没意思。” “不了,你们玩吧,我去洗洗手。” 又来了两局,罗卫纤说玩不动了,她得去歇歇,接着便去沙发那陪乐梵看电视了。 ABB和PLL也相继退出,桌上只剩下四个人。 “关舍游,你说她俩是不是搞在一起的?”靳格新压低了脑袋,眼神朝罗卫纤和乐梵的方向示意。 “嘿嘿,我不知道哦。”俩人像蚊子一样嗡嗡。 “还玩不玩啦。”何奕青同样伏低。 “当然玩,还早着呢。”说话的是宁园圆,一个气质干净又有灵气的女孩。 “好好快玩快玩。”何奕青附和。 “我们换个游戏吧,这个有点腻了,玩那个你有我没有吧,轮流说自己有过的一个事情,没有的人不掰手指了,直接喝酒。”靳格新提议。 “来哇,谁怕谁。”宁园圆兴致高昂。 从靳格新开始,“我小时候骑过猪。” 另仨人不约而同喝了一口。 关舍游:“我小时候,被男同学,算了换一个,我遇到过暴露狂。” 其他人都默默的,也没喝酒,何奕青抚她的背:“我也遇到过,可恶心了,吓得我转头就跑了。” “我倒没有,他不是暴露。”宁园圆保持着平稳,“他直接拉我的手去摸他那里,当时我才初一。”一时之间大家又都沉默,宁园圆说完这话眼圈已经红了,大家凑上去抱抱她,说不害怕,那些脏东西真该死,大家都要保护好自己。 这个游戏已经玩不下去,四人只想寻点开心的,一起摇骰子一直喝不停,她们全都满嘴胡言,言笑晏晏,靳格新不行了,她指指自己的嘴就跑到厕所去吐。总算散场,几个人东倒西歪地去沙发,何奕青走着走着差点要摔趴,关舍游和宁园圆大笑着把她搀着,逗着叫她小趴菜,何奕青抱着枕头,她现在脑子里有一种轻微发热的感觉。她说她要去外面吹吹风,关舍游告诉她大夏天哪来的风,去喂蚊子还差不多。罗卫纤起身想顺顺她的背,被何奕青无意识地挡开手,转头的眼神似乎在说别碰我。 察觉到自己的失礼,何奕青抱歉道:“不好意思,我还以为是谁呢。” “看你喝多了,还以为你难受呢,结果这么不给面子呀。” “不是的,我喝多了就这样,脑子不清醒。” 她觉得闷得慌,歇了一阵,有人陆陆续续去洗澡休息,麻将房里依旧磕碰不停,听说是要打个通宵。 何奕青还是想透气,她摸索到了屋顶,这里如同一个微型花园,摆放了许多大大小小的盆栽,绿意盎然,空地上有条胡桃木的长椅,何奕青坐下,倏然一股翻天覆地的呕吐感席卷而来,她没空去厕所了,直接趴到一窝盆栽前哇的一下吐在了里面,糜烂的呕吐物散发着刺鼻的味道,她嘴角的涎水藕断丝连地往下掉。 “对不起对不起......”她心里默念,此时她难受又肮脏,真对不起这具盆栽。 身后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何奕青仍跪在地上,那恶心的反胃感驱使她又一次呕吐出来,她没有吃太多东西,吐到现在全是些发苦的稀液,鼻腔似乎都被冲到了,窒息又酸烧,整个人十分艰巨地大喘气,狼狈不堪。 那人已经走到她旁边,蹲了下来:“要纸吗?” 何奕青木然转头,她当然意识到这是乐梵的声音。 可是她真不想自己这副蠢样被她看到。窘迫无比地接过纸,低头道谢。 何奕青默默擦拭着自己的污秽,问她怎么会来这里。 “过来看看天台长什么样。” “哦!好。” “还要纸吗?” “不用了,谢谢。” 双双短暂的沉默,小飞虫扑扇翅膀的声音萦绕耳旁。 “我下去了。”乐梵起身。 “嗯。”何奕青闷闷的,“早点睡。” “你也是。” 她的脚步渐行渐远,她真的走了。 何奕青抱紧了膝盖。飞虫,飞虫,叮咬也无趣,不若散开。 十七 何奕青妈妈给她来了电话,要她帮忙买点瓜果零嘴放家里,顺便洗两个陶瓷花瓶,插几只应季的小花,那位做房地产的阿姨九号来做客,专门挑了周末好见见她,记得打扮打扮。 “咋不让爸爸弄这些东西。” “他那个品味懂个什么,让他干事他能给你买几斤原味瓜子,还有啊,家里阴沉沉的,提前洗几件我的衣服挂阳台上晓得吧,碰!哎呀不说了我打牌了,宝贝先挂了拜拜。” 离家太近就这点不好,何奕青挂了电话唉声叹气。 周二上完了课,何奕青去超市采购了一番打车回了家。这次进门,她吸吸鼻子,好在没闻到烟味,看来她爸还是挺听劝的。但是空气中却隐隐约约漂浮着一缕清香,细嗅又似乎什么味道也没有,隔了一段时间的残香尾调,像多云天随意飘散的碎影。 可能是妈妈回来过了,她思虑着,去储物柜拿了两只花瓶。 水流温和地顺着雅致的瓶身往下滑。 一根头发。 洗手池的边缘有一根女人的头发,乌黑而富有光泽。 她捻起来,拉直了,和自己的头发比了比。 她把花瓶放在水池里,缓缓地走出去。 “宝贝,给我打电话干嘛呢?” “妈妈,我们上次见面是六月初吧?” “对呀,当时你爷爷过生日呢,怎么突然问这个?” “没事,我在想你当时做的那个发型,齐肩的,还烫了卷,好看。” “你现在才夸好看!莫名其妙的,无事献殷勤,是不是找我报销呢?一会转给你啊。” “谢谢妈妈,爱你哦。” 何奕青挂断电话,走到她爸爸的卧室,定在了门口。 被子没有迭,四方开阔的铺在床上,她上去拉开床头的一角。 床上没有什么痕迹,只不过,那暗中作祟的香变得清晰了些。 她夹着那根头发,感到肮脏不堪,她拍了张照,把它用纸包住,放在了自己卧室的抽屉。 书柜上又有个本子突出来了。难以言说的愤怒感让任何小事都变得让人愈加嫌恶。她打电话给阿姨:“阿姨,你后天过来的吧?我的房间不用打扫了,我自己整理就好,对了阿姨,你现在头发多长了啊?” “好我知道啦,我每次也就扫扫灰拖拖地,没有动你什么东西的,我每次做家务头发都包起来的,多长?现在差不多到后背,说不好多长,我倒也很久没剪了,怎么了嘛?” “嗯好,我知道了阿姨,没事,不打扰你了,拜拜。” 头发可能是阿姨的,她需要更确凿的证据。 “奕青,你今天怎么回来了?晚上没有课吗?”何爸下班回家,弯着腰在玄关拖鞋,诧异地看着沙发上的何奕青。 “今天没课了。”何奕青淡淡的。 “吃了晚饭没?家里没什么菜了,没吃的话我点个外卖一起吃。” “我吃过了,你吃就好。” “怎么感觉你心情不太好呢。”她爸去洗了把手。“在学校发生了什么吗?” “爸,妈妈有跟你说周天要来客人吗?” “你妈周天会回来?”她爸皱了眉,紧接着背过身去把空调调低了些,“她没跟我说,我到时候问问她有没有什么要准备的。” “行,没事,没什么要准备的。”何奕青垂头,“爸,我刚发给你一个游戏链接,帮我助力一下,你看看。” “啥?你等会。” “你是不是要去洗澡,你应该看不懂那些乱七八糟的,你手机给我弄吧,几分钟就行。” “洗澡......不着急。”她爸掏出手机,头发在外边晒了一天,油也化了,几绺发丝垂在了额前。他伸手扶了扶眼镜,“我看看有没有什么工作的消息,等会啊。”他在屏幕上滑了几下,何奕青好似不在意,只是盯着自己的手机。 “给你吧,弄完了我点个外卖,饿一下午了。” 何奕青起身给自己倒了杯水,站在饮水机前转身跟她爸说:“这个游戏任务可烦了,超级费时间,我都不想玩了。” 她迅速打开微信的聊天对话栏,一一翻找,似乎没什么可疑的人。 她使劲把音量关掉了打开抖音,好像消息里面也看不出有什么奇怪的人。 她朝她爸瞟了一眼,“马上就好了。” 企业微信?她点开看了一圈也都正常。 想到什么,她回到微信里,点开了通讯录里“新的朋友。” 有了,正数第五个,头像是个浓妆艳抹P图过猛穿着暴露的女人。 “我是AAA苏州三斯小堇” 疾速点开资料,微信号是060201yyy,聊天内容是一片空白。何奕青在心里默念了几遍,“给你吧,我好了。” “嗯,你真不吃吗?回来多久了?” “要控制体重呢,没多久,就买了点东西回来了,我一会就走,明天有课。” “好,要不要我送你过去?” “不用,你也累一天了,好好休息吧。” 十八 何奕青创了个小号,去添加060201yyy,也就是AAA苏州三斯小堇。 三斯,奇了怪了,她心想,这个三斯怎么这么眼熟。 她被拒绝了,为什么为什么?何奕青疑惑,同时她记起三斯了,是陈羽当初喝醉的地方。 她在团购APP上找到了这家夜店,上面有销售的联系方式,她依旧用那个小号点了添加。 秒通过了。 “您好老板,是要订台吗?怎么称呼您呢?” “怎么订?” 销售给她说了相关的价位。 她给对方发了个截图,“这位今天在吗?” “小堇啊,在的在的,找她您直接过来就可以,您是开车还是打车?告诉我车牌号,我到时候去门口接您。” 何奕青上路了。 “表妹,一会有个订了V卡的人可能会找你,他说就一位,是不是认识的?我咋没加过好友呢。” “管他呢,刚有个头像跟精神小伙一样的人加了我,一看就是个穷屌丝,我没通过,估计就你说的这人。” “人都没问低消多少,让我给他安排个安静点的卡座,人不可貌头像的哇。” “不管不管,来了再说,喝就是了。”陈羽摆摆手。 何奕青下车了,文总在门口张望了半天,等到何奕青走到他面前,文总还在瞄后面的来车。 因为门口这个男人太显眼,何奕青和那个头像比对了下,上前朝他挥挥手,“文总吗?” “哎是!”文总咧嘴笑,“你是......你不会就是阿布吧?不对,是布总!原来是这么漂亮的女孩子呀。” 何奕青用阿布当的小号名。 “对我是阿布,就从这里进去吗?” “对对,跟我来,今天真就你一个人喝?有需要的话我给您安排几个男生。” “不用男生,我一个人。”这些夜店都射放着大同小异的红紫光,这时人不算太多,文总给她安排的地方也比较清净。 “这位,可以帮忙叫过来吗?”她举起手机里的聊天记录。 “当然!我也提前说了,您稍微坐会。”文总眺望远处的K区,“有客人点了舞,她马上就好。” 何奕青顺着他的目光转头望过去。 纷纷杂杂的人夹在中间,只依稀可见一抹穿着黑色紧身裙的背影,她的后背大片袒露着,当头发甩在一边,惨白的肩胛如同一对脆弱的羽翼在浅浅呼吸。她的手摸着臀部往上游,再从发丝后滑向自己的胸前,她扭腰甩胯,不时对着沙发里的人做着挑逗性的动作。何奕青冷眼拍了一张照片,转身坐正。 文总给何奕青送来一打嘉士伯。他紧接着给陈羽信息:“在B12,你完了直接过去就行。”,因为跳完她还得维护客人一段时间。 何奕青把文总打发走了,不一会,她面前虚浮走来一个竹竿似的男人,浑身酒气,摇摇晃晃打量了她好几眼,笑眯眯地问她想不想人陪。 想个锤子想,何奕青叹了口气,“我朋友一会过来了,麻烦你让一让。” 那男人一屁股坐在了何奕青对面,擅自给自己开了瓶酒,滋啦就是大半杯下肚,“你朋友怎么舍得把你一个人丢这?绝交绝交。”说完他把剩下的灌掉,又给自己续了一杯,“美女咱俩也可以交个朋友的吧?” 陈羽朝着B12姗姗前去,她远远瞧见一个猴子似的男人,双臂大开,搭垂在沙发屏顶,一边吞云吐雾,一边和对面的人絮絮念叨着什么。 “果然是个精神小伙。”陈羽翻了个白眼。 她调整好微笑,施施然面对着他走去,“老板晚上好,你今天的发型好帅啊。” 她坐在了男人身旁,才注意到对面的女人。 四目交汇,电光石火间,好像有什么东西訇然坍缩湮灭。 陈羽的笑僵在了脸上,要去开酒的手指石化在空中,弯着优美而凄凉的弧度。 “哦耶,来了个卖酒的。”那男人不怀好意地要去摸她的腿。 何奕青把一杯酒凶狠地泼在了他脸上。 她盯着陈羽保持缄默。 她想要说话,却觉得口干舌燥,发出来的全是虚无的气息,她有没有发出声音呢?沉默只是她的错觉对不对?她明明没有喝酒,却觉得头晕目眩,一阵尖刺的耳鸣声在嚣叫,仿佛屏蔽了外界一切信号。 她对着男人说了一个滚字,接着自己也低头丢下了这里。 她走得匆忙,一路冲撞,她内心升腾着无名的愤怒,并伴随着一种莫名其妙的恨,强烈的反胃感把她的眼泪都沁出来,一些脏手起此彼伏地散发它们的腥臭,她噙着泪回头望了一眼。 一个烂摊子。 文总过来把那男人劝走。 陈羽眼神空洞了许久,像被人抽走了魂魄,被一场寒潮突袭的变温动物。 她不知道时间过去多久,身子突然间冷到战栗,她低头弯腰,双手掐得皮肉火辣辣的痛,她紧紧蜷缩,她需要一层坚硬的壳,她要藏在里面不让任何人发现。 好一阵子,她的呼吸重归平静,她开了那瓶早该被开的酒,她眼神淡漠,动作从容地呷着。 没什么大不了的,她心想,反正她们也没什么关系。她也只是感到了一些羞耻,但显而易见的是,不要脸才是这个社会上更值钱的品质。 十九 “爸。” “怎么今天又回来啦?学校这几天没什么课吗?”他把打包回来的饭菜放在玄关旁的柜子,瞥了她一眼,脱掉鞋子。 “我有话要问。你是不是在外面......”何奕青哽住,她在发抖,呼吸强烈波动起来,她单刀直入,“你把别的人带回家了是吗。” 他怔住,随后不可遏制地咳嗽几声,眼镜扶正。 “之前是有同事过来吃饭,你吃了吗?”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何奕青歇斯底里,“我有她的头发她的照片还有,她是不是在家抽过烟,那时候的烟味也是她留下来的对不对!” 他吞咽了一口,冷汗津津,眼神发虚,不知道该往哪儿走,脚抬起来的力气也没有,“我......我只是一时......” “我希望你自己告诉妈妈,感情是你们之间的事,请不要有所保留,不要欺骗她。另外,我觉得你很恶心,真的很脏,我现在甚至不想看你的样子。我从来没想过我的爸爸会是这样的人,今天过来只是为了说这件事,以后,我可能会很少回来。就这样吧。” “奕青!”他大叫,又十分压抑地叹气,“你又知不知道你妈怎么做的?我们早就各玩各的,只是瞒着不说,但都心知肚明,我就算告诉她了,她也不会有什么反应你信不信?她比我可......” “这只是你的一面之词!”何奕青哽咽,“自己犯了错就开始诋毁别人,我怎么能信。如果你们之间没有所谓的爱了,明明可以好聚好散,干嘛变成现在这样,每次见面只有沉默和争吵,我早就受不了了。”她一下抽了好几张纸巾哆嗦着擦鼻涕眼泪。 “倒也不是......爱不爱的。我和你妈妈不会说轻易就怎么样的,至于那个女的就是消遣一下,玩物而已,没有感情的,我也会去检查身体,但我对你妈妈......” “恶心。”何奕青冲出房门。她回到自己的住处,把那个在茶几上摆了几天的烟灰缸扔了,呼吸上气不接下气,一切安安静静的,她播放音乐,节奏快得让她头疼欲裂,关掉,颓丧地卧倒在沙发里,一只娃娃被振了下来,是乐梵当初定制的送她的。 她给乐梵打了电话。 她不知道现在可以找谁,她现在想要拥抱,对,最想要拥抱。 响铃三声,乐梵接了,她没有开口,她在等何奕青。 沉默太久了,乐梵克制地问她有什么事吗?没事她就挂了。 “我还以为你不会接。”何奕青声音哑了。 “嗯,以为你要问课上的什么东西,没有的话我挂了。” “好,你挂吧。” “嗯,好。” 她挂得果决,音断电话断。 何奕青洗了把脸,她决定把事情解决。 她再次打车到了三斯,文总前来迎接。 文总让陈羽过去陪,陈羽拒绝了,说陪谁都行,就是不想陪她。文总问怎么回事,她说你别管。她不来,何奕青便径直过去,她一把抓住陈羽的手,陈羽挣扎着,骂你有病啊动手动脚的,我在上班呢看不到吗?再拉我叫保安过来了。 你在上班吗?那有义务为消费者提供服务的吧?何奕青又觉得刻薄,懊恼低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没有不想尊重你,对不起,她放开手说,我们能不能坐下好好聊一聊,我只是想和你聊聊天。 没什么好聊的,你都知道我做什么的,跑过来就已经是羞辱我了,但我告你我可不在乎,你别来老是烦我,咱俩也就做过那么一两次,你别动什么真感情了,我消受不起。陈羽抱着胸坐回去,把烟屁股点燃了继续抽。那你找我是为了报复我爸吗?何奕青苦笑一声,你看了我的笔记本,知道了他女儿的名字,这么巧合的事,说我羞辱你,其实只是你在羞辱我,你让我觉得自己一文不值,可笑至极。 陈羽拿烟的手开始打颤,你爸还告诉你他在外面玩女人?他可真傻逼,既然你都知道了,那也没啥好说了,早点回去,这里不是你该待的。烟烧到滤嘴了,把她手指烫了一下,刺痛着丢进了半杯酒里。等会啊,你妈不会也知道了吧?她应该不会像恶狠狠的大婆一样找人打我吧?我要不要躲躲啊?你帮我求求情呗,谢谢啊。 我想问一下,何奕青竭力控制着情绪,只要给钱你就会上床吗。她这话听着真刺耳,陈羽大度原谅她,那可不是,和一般的婊子还是有区别的,还得看看长得怎么样,身材怎么样,我又不是来者不拒,况且你爹还算大方,看我这手链,漂不漂亮?她转动着手腕自行欣赏。 何奕青如鲠在喉,她放弃了。 “能和你拥抱一下吗?” “想干啥,你没藏刀子吧?” “没有。” “那你抱呗,多的就算了啊。”陈羽仍然坐着。 何奕青僵硬地蹲下,似乎忘记了怎么拥抱,她木然张开臂膀,她的手离陈羽的腰仍隔了几寸距离,她的头靠近陈羽的腹部,但未贴合上去,她闭了眼睛,她说其实我很心疼你,再见。 何奕青告别后不像昨天如此莽撞,她冷静地离开了。陈羽凝滞在沙发里,她把自己一直打颤的手抬起来看了又看,抖什么抖呢?她骂它。 陈羽翘了几天班,但这种闲散的日子没持续多久,因为钱来的快去的也快,她需要去赚快钱来包装自己,也不知道是物欲裹挟着她,还是只想让自己多点竞争力。 不知道为什么,她想起出村的时候,车子弯弯绕绕回旋在无穷尽的山路,那顺风车的司机不停说我滴个乖乖,我靠你妈滴,这路不把我开吐了。他问陈羽是不是有亲戚在苏州,出去打工有没有个照应?陈羽老实说她什么也没有,就是想出去。 她讨厌山,讨厌清晨漫山遍野的云雾,她觉得自己处在深渊,山就是围绕的屏障,她恨透了看也看不清,走也走不尽的感觉。 因为没走高速,傍晚开到了凌晨,从一座山穿过另一座山,还没有出安徽,司机停在了一条狭窄的双行道,他说前边有个厕所,要不要去方便一下。天色黑黢黢的,山边的树影被风夸大了阴森的姿态,她有些发怵说不用,司机下去了,车灯照着他的背影,他没有进厕所,直接在路边就掏出来撒尿。 陈羽抱着行李,尽量去忽视他。 司机回来了,他却过来开后座的门,他强硬地挤了进去。 山,山把那呼救都吞噬了,雾,雾把那眼泪都消化了。 他说车费我就免了,放心,我肯定把你安全送到的。 她啜泣系着衣服,纽扣被扯掉了一个,她看着自己胸前的抓痕。 脏死了,真想死。 但能出山,就是好的。她要求不多。 陈羽脑袋针尖刺似的痛,心疼,心疼是什么意思,她想。 她想到那个玩偶,那张纸条上的内容,一个署名乐梵的人写给何奕青的生日祝福。 她只能想起一些细枝末节。 “我会和你报一样的专业,不考音乐学了。” “谢谢你来拥抱我,我始终记得那些放学后的五分钟,你喋喋不休,你在我身边打转,我有时候甚至会害怕你不来,害怕你逗留后就溜走,抓也抓不住的感觉让我心慌。” “我也想一直和你一起,没法想象你离开的情形。” 陈羽看到时只是嗤之以鼻,这种孩子似的情情爱爱真是廉价,几句话去说一辈子的事,可笑得很。 她拉上裙子的侧链,站在镜子跟前,才发现眼圈仍是红的,她意识到除了悲丧之外,还有名为嫉妒的情绪在蔓延,她想那晚的拥抱为什么那么远?你真的心疼我吗?她蹲了下来,双手交叉护在眼前,看来今天也上不了班了。 二十 周日崔阿姨来何奕青家做客,当天,何奕青爸妈都在家,她察觉到妈妈似乎没有任何异样,她私下狐疑问她爸有没有坦白,她爸不像被发现当天那样心虚,只是强横地说不要管他们之间的事。她感到沮丧,因为她担心她爸说的都是真的,介于今天有外人在,她也不好表现出什么。 崔阿姨上来就夸她盘靓条顺的,相互说了几句客套话。接着她妈就把她支开,和崔阿姨到书房去了,说要谈谈项目上的事。 她气冲冲离开了,总感觉一股无名火堵在心口,她回去学校那片清湖,趁着没什么人呐喊大叫,啊来啊去的,鸟群全被她吓傻高飞了。她又跑到图书馆,试图看几本恬静的书来安神,有个屁用,她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屁颠屁颠地出去,她想要不清醒,可惜大中午的哪来的酒吧开门迎客,她嘴里极速念着绕口令,舌头像陀螺一样打转,走着走着她飞奔起来,她又开始啊啊叫了,大骂一句自己“神经!”,接着跑累了,歇在树荫底下哼哧喘气。 班级群发来消息,暑假期间会有一场全国性的主持人竞赛,让大家踊跃报名参与。 何奕青需要这些事情转移注意力,另外她也需要找个时间和她妈妈谈谈。 她忍不了这样憋着不说,对实际情况也不明不白的现状。 她约妈妈晚上一起出去吃饭,因为她实在不想看她爸的嘴脸。 在餐厅里,何奕青问爸爸最近有没有对她说什么。 她妈只是用纸巾擦了擦碗,撇开眼睛,不置一词。半晌,“大人的事,你不用操心。” “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何奕青驳道。 “我知道你爸在外面做了什么,他藏也藏不住的,但是,妈妈给你说个实在的,我跟你爸与其说夫妻,更不如说是利益共同体,你爸的生意还得靠我照应呢。只要不过火,都随他去了。” “那你呢?”何奕青呆滞地问。 “我什么身份?我有他那样傻的吗?宝贝不要想太多了,你好好念书就是,吃饭吧。” 不欢而散。 何奕青坚持不让她妈妈送,踽踽独行,去到了高中时常去的那家homebar。 店已易主,装修风格变了一番,墙上挂了些立体抽象画,调酒师也是一位陌生的女人。 她一个人,融不进一楼的人群,上了二楼,点了杯苦口的鸡尾酒和一瓶三料的修道院啤酒。 服务员端来的时候,多了一杯特调的鸡尾酒,她问是不是送错了,服务员暧昧地笑:“楼下有位顾客送给你的。” 她现在没那种心情,让服务员送回去。 不一会,上来一位打扮精致的女孩。何奕青定睛一看,居然在这碰到了钟卫纤。 “又不给面子呢。” “抱歉,我不知道是你送的。” “今天怎么回事?看你表情,好像情绪不太好。” “有一点,但问题不大,没事。” 钟卫纤笑了一声,“乐梵是不是写了几首歌给你?” “啊?”何奕青不解,“什么?我跟她没什么联系啊。” “阿、几。我看到她几份文件的后缀,当然不是故意,不小心看到的。”钟卫纤浅酌了一杯自己的酒,“她写歌了,但遮遮掩掩的,我想,那应该是为别人作的,也只有你了。” “你对我们很了解吗?”何奕青脑子现在混乱得厉害,她现在只想把阿几那几首歌再听听。 “她没说太多,但能猜到一点。但是她在意你的眼神倒是藏不住,说真的,我真的挺嫉妒你的。” “我和她,早没可能了。”何奕青垂眸。 “你要这么说就太好了。”钟卫纤笑,“好了,我下去了,你慢慢喝吧。” 何奕青把阿几的聊天界面翻出。 也许歌词是骂她的话吧,毕竟阿几加她之后说话多冷漠,她又不打算解谜了,喝酒吧。 “你可以过来陪我喝喝吗?”钟卫纤打电话给乐梵。 “怎么?” “我想炫耀炫耀你。” “你还挺直接的。” “那必然,快来吧。” 乐梵过来,钟卫纤已经给她点好了酒。她说她要上二楼,一楼太闹。 “行,我陪你上去。”钟卫纤搂住乐梵的腰。 “你故意的吗?”乐梵看见了何奕青。 何奕青也发现了她们,望向了她的腰。 “算吧。”钟卫纤回,“她居然在这喝闷酒,可怜的嘞,我们陪陪她呗。” “我下去了。”乐梵要走。 “我告诉她你是阿几了。”钟卫纤被光影切得半明半暗,“我们不是在一起了吗?但是你为什么还要给她写歌?” 乐梵深深望了她一眼,“这不关你的事。” “哈!”钟卫纤大呵一声,“你知不知道这话挺让人伤心的?” 乐梵摇了摇头,“算了。”她走到何奕青跟前,何奕青站起来,显得不知所措。 乐梵问她:“那张纸你是不是从来没有打开过?” 何奕青发蒙,“什么纸?” 乐梵凄恻一笑,“好了,确实没有,那些歌词不过是纸上的内容翻成了英文。但你从来没看过,你也永远不会懂了,继续喝吧,再见。” 她牵着钟卫纤走了。 “不行!”何奕青大喊,她追上她们,“你告诉我是什么纸,我会认真看完的。别这样走......” 乐梵盯着她抓在自己胳膊上的手。 “已经不重要了,我只是想告诉你。”乐梵把她的手松下来,“我为你付出过很多,你都视而不见,而已。”